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 书名:重生嘉平公主传奇 作者:苑城柳 晋江2014-07-03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148139   总书评数:251 当前被收藏数:418 文章积分:15,077,348 文案: 舒静君刺杀失败,葬身异国,却侥幸重生。此时梁国仍在,舒家犹存,距离她嫁进本朝最大奸佞家里还有三年;距离国君病逝还有七年;距离梁国覆灭还有十一年。 知晓未来走势的舒静君默默握拳下定决心: 第一,哪怕说自己八字克夫呢,也绝不能嫁到李相国家! 第二,想法子逆天改命~~ 咳咳,其实这就是一个想改变家族悲催命运,结果把镇国王爷给拐到手了的故事…… 内容标签: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静君 ┃ 配角:赵弘,江璟 ┃ 其它:重生,宫廷侯爵,天作之合,平步青云 ☆、第一章   魏国。   琴筝和鸣,箫声伴奏,歌舞升平。虽然是凛冽的冬天,景平殿四周却安置了八个烧旺的炭盆,暖意融融堪比春天。蟠龙大鼎中燃着沁人心脾的御制香料。   殿中主位坐着的恒亲王江璟一手持玉杯喝酒,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梁州献来的八名绝色舞姬舞剑。   打了好几年的仗,从英姿勃发的少年变成威严沉稳的一国统帅,江璟这些年过得并不轻松。辛劳的付出总算换来丰硕的结果。梁国国君于今年递交降表,梁国国土终于并入魏国的管辖之下。喜讯传到朝廷之后,皇兄立刻传圣旨将梁国改为梁州,派来各级官员接收管理,等田土户籍律法什么的都弄得差不多了,眼看梁州趋于稳定,江璟才押运梁州的一干降臣与无数战利品从苦寒的军营回到繁华的魏都。   魏国收编梁州,他这个领兵王爷的功劳最大。皇兄深知他的爱好,除了加封他为亲王且赏赐丰厚外,特别将梁州希国公(原先的梁帝)进献的美丽舞姬全部转送给他。相传梁国出美女,眼看殿下女子个个婀娜多姿,迥异于魏国女子的妩媚风情,果真是名不虚传。尤其是中间那个领舞的舞姬更是出众。一身冰雪似的的皎洁肌肤,明艳动人的脸庞,窈窕的身姿随着音乐翩翩舞动,整个殿上的男人目光都被她吸引住了。   江璟嘴角勾出一丝微笑,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舞女晶莹白皙的赤(裸)双足。多年军营生活不近女色,可是把他这个虎狼青年给憋得狠了。而这个美丽的女人又实在很符合他的胃口。   舒静君身穿蜀绣白纱舞裙,赤足踩在猩红地毯上,两手持剑,随着音乐曼妙地舞动。这支舞她下苦工整整练了一年,步伐身姿无一不妙,才终于被选为领舞。   琴声由和缓变得铮然,众舞女的舞姿亦然加快起来,衣袂飘飘,赤足旋转,宝剑生辉,真真美得晃花人的眼睛。   忽然,向前疾行的舒静君并未在主位前三丈停步回旋,而是赤足点地两剑合一向举杯饮酒的恒亲王咽喉刺去!   “有刺客!”“啊……”“砰……!!”“喀拉拉……!!”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慌乱无措间,恒亲王已经于电光火石间率先反应过来!弹出酒杯砸开一柄宝剑后,紧跟着锦靴蹬翻几案,身体借力向左偏去。舒静君的雷霆一击也只削落他脸侧几丝头发!   “救驾!”“抓住这个刺客!”   舒静君充耳不闻,一击不中转身追去!她内力不精纯,动作却极快,剑招狠辣变化繁多,恒亲王被她缠上之后,一时半会竟抽不出空儿拔剑,只得不停躲闪。其余侍卫虽然手握兵刃弯弓搭箭,却怕伤了恒亲王殿下,一时并不敢轻举妄动。   恒亲王的锦袍已经被刺破几个洞,若非他身穿金丝软甲,恐怕早已经受伤。恒亲王十五岁从军,距今亦有十五载。平日杀伐果决,就算是朝中重臣见了也难抵挡他的虎威。不想今日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小女子迫得东躲西闪狼狈不堪。恒亲王心中恼怒,遂不再躲闪。眼看那雪光似的宝剑冲着脖颈划过来,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迎剑翻转相合,竟硬生生止住了那凌厉的剑势!滴滴鲜血顺着剑锋滑落下来。   舒静君拔剑不出,三四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一个侍卫趁机折断她的手腕,剧痛之中剑已松手。恒亲王随手扔掉舒静君的剑,展开鲜血淋漓的双手任身边侍从简单包扎,冷冰冰看着趴跪在身前的舞女。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舒静君疼的说不出话,踢她膝弯迫她下跪的那位用力太大,她觉得自己的膝盖骨已经碎了。她慢慢挺直身子,仰头看着恒亲王。眼角含泪,容颜凄美。恒亲王刚才虽然差点儿命丧在她手里,看见她这可怜动人的模样,胸口不禁也是一滞。   谁知趁此时机舒静君竟微启红唇,口舌用力,一枚黑色菱形小石从她口中激射而出!伴随惊呼,侍卫手中的利剑也狠狠刺穿她的后心!   舒静君觉得心口一凉,然后是彻骨地疼痛。痛呼一声便萎靡地摔倒在地。侍卫将她的身体翻过来正面朝上,伸手探探她的鼻息,已然气绝。   恒亲王看着柱子上深深的痕迹也是惊起一身冷汗。刚才要不是他闪得快,他的脖子上可就要穿个洞了。   “殿下,这女子是梁国平西大将军舒匡之女舒静君。”赶来的心腹认出了刺客身份。   “将门虎女,果然名不虚传。”恒亲王怔了一下。看见那满身鲜血的美女,心中却是五味杂陈,道:“舒家一门忠烈,最后却因本王的计策受冤而死。虽说两国交战各为其主,本王却始终觉得有些抱憾。这女子既是舒家人,虽然胆大包天刺杀本王,倒也算是忠贞。人死如灯灭,也不必折辱于她,便将她厚葬了吧。”   ×××   舒静君猛地睁开眼睛,止不住地咳嗽起来。下意识捧住心口,那里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小姐,小姐,你又做噩梦了么?瞧这一头的冷汗!”丫鬟弄柳听见动静,赶紧拿着帕子过来。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小心地帮舒静君擦汗。   绫罗绢帕上熏着淡淡的百合香,闻起来沁人心脾。舒静君怔愣了一会儿,渐渐回过神来,不禁慢慢扭头看窗外和煦的阳光。   现在是梁国圣武二十三年的冬天。不是三十四年的那个冬天。国未亡,家未破。她舒静君还是平西大将军府里的千金小姐。因为母亲四年前逝世,父兄皆在边境云州镇守,父亲觉得云州苦寒,不想让女儿跟最小的儿子跟着吃苦,等她俩为母亲守完三年孝以后,就将两个孩子送到京城,寄养在孩子三叔家里。   静君三叔舒业官拜中书侍郎,是常伴帝侧颇受重用的正三品大员。三婶汪氏原先是翰林家的小姐。三叔膝下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今年十五岁的舒卿周,另一个是小舒静君两个月的舒靖蕊。   舒卿周爱热闹,见家里多了一对弟妹很是欢喜,待她俩也周到热情。舒靖蕊就不是很欢迎她们了。在她看来,姐弟俩的到来无疑抢夺了她的地盘与宠爱,且舒靖蕊又很有一点儿大小姐的任性,孤高自诩目中无人的脾气。高兴了就和来客玩笑几句,不高兴了甩脸子就走。舒静君记得上一世自己没少被她气得暗地里哭。当然,现在的她可不会再把这种小事情放在心上了。   “全怪五少爷,明知道小姐胆子小,还在家里藏了那么凶的一只大老虎!”弄柳鼓着嘴吧说。舒卿周族里排五,当年舒家还没有分府的时候,家仆都习惯喊他五少爷。虽然现在大老爷在云州镇守,二老爷在定州当刺史,三老爷则居住京城,三家都不住在一块儿了,称呼却就这么叫了下来。且舒业明明是个清高孤介的文官,生的这个儿子性格却随足了大伯,从小不爱念书,专喜欢爬树掏鸟蛋,上山猎野物。前些日子不知怎么的竟让他发现一只濒死的大老虎,连忙视若珍宝救了回来,悄悄藏在他的竹筠园里养着。不敢让老爷夫人知道,只是让人打造了一付精钢铁笼困住老虎,每日拿自己的私房钱买许多肉块喂食这只大老虎。   “弄柳,不怪哥哥,是我好奇跟着别人进去的。而且哥哥被三叔责罚,那只大老虎也被三叔派人打死了,还不知道哥哥有多伤心呢。”   弄柳嘴巴一撅,还没说话呢,就听到外面传来响亮的声音:“静君妹妹,我来看你了!”话音未落,已经旋风般闯进一个健壮英俊的少年。弄柳惊呼一声,尴尬地站起,圆圆的小脸霎时涨的通红。天啊,刚才五少爷应该没有听到她说的坏话吧?   可惜天公不如人意。舒卿周不止嗓门大,耳朵也尖。他进来后先关切地问候舒静君的身体,接着就面目凶恶地逼近弄柳跟前,戳着弄柳圆圆的脸蛋道:“珠圆玉润,你刚才又说我的坏话,你要是再这么多嘴多舌,我就让妹妹不要你了,把你赶到粗使丫头那里,让你每天干重活!还吃不饱饭!看你肚子还能这么圆,看你嘴巴还能这么说?!”   弄柳不敢反抗,苦着一张小脸可怜巴巴看静君。呜她真的好可怜,弄柳这个名字又不是她自己取的,是已经去世的舒家大夫人(舒静君母亲)取得。偏偏这个五少爷因为她长得脸圆身子圆,总是嘲笑她名不符实,还给她起了个外号“珠圆玉润”,好容易学个新词就用来骂人,怪不得三老爷整天骂五少爷不学无术呢!舒静君笑了起来:“哥哥,你别欺负弄柳了。”同时给弄柳使了一个眼色:“弄柳,你下去看看雀儿都喂了没有。”   “哎!”弄柳脆脆地答应一声,一溜烟就跑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快古言新坑:逗比妻子vs闷骚丈夫,掰了又和好系列~~地址如下→   欢迎观看,欢迎收藏~~O(∩_∩)O ☆、第二章   舒卿周在她背后挥舞着拳头,又生了一会儿气才垂头丧气坐在舒静君的面前:“唉!妹妹,看来阖家全府里面就你一个理解我。爹爹这次把我骂的好惨,娘也不敢管,小妹还给我讲了一篇大道理!”少年双手捧住脑袋:“我可怜的虎威将军(大老虎)就这么完蛋了!早知道我就不把它弄回府里了,倘若治好它的伤便将它放回山野,恐怕它也会快活许多。”   舒静君安慰舒卿周半天,令他心里好受一点儿,才又问起了舒卿智和舒靖蕊。   “你生病这些天,小弟都在母亲那里住。前两天因为想你总是哭,这两天好多了。母亲这几天也忙,说是安国侯府里的老太太要过寿,又碰上快过年……她整天忙于家事,实在抽不出时间,托我来看看你,让你别拘束,想要什么吃的穿的尽管说,这边的丫鬟婆子当自己家的使唤就行。小妹则是每天足不出户苦练琴棋书画呢!”舒卿周有些不以为然:“过些日子不就可以去皇宫参加新春宴了么,小妹估计是想在那天一鸣惊人呢!刚才我还想约她一起来看你,不过她不肯浪费时间过来。”   “我的病其实已经好了,不用你们专门过来探望,也替我多谢谢婶娘。小弟调皮,这两天让婶娘多费心了。”舒静君说:“等明天我就把小弟接过来吧,几天不见他,我还挺想他的。而且哥哥你这几天也该抓紧时间苦练剑术,我可听说了,今年新春宴举行比武,获胜的人会得到陛下御赐的奖品,其中就有一匹西域进献皇家的汗血宝马。”   “什么?真的?!”舒卿周的眼睛熠熠生辉,竟激动地跳了起来,他除了喜欢野物,更是爱马成痴。西域进献皇家的汗血宝马可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这消息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我还能骗你吗?”舒静君笑着说。新春宴是皇家年年举行的盛典,能参加的都是权贵之后。女眷要求是二品及以上的官员妻子或后代,舒静君的父亲正好是二品大员,且父亲嫡亲的同胞妹妹又是颇受宠爱的淑妃娘娘。所以上一世来到京城以后,舒静君是年年出席新春宴的。舒靖蕊父亲是三品,资格就差了一些,且靖蕊父亲是庶出,与淑妃娘娘的关系没有大哥家里那么亲厚。往日靖蕊是很少能入宫的。但这回因为舒静君住在他们家,淑妃娘娘怕厚此薄彼两姊妹要闹嫌隙,因此格外开恩让靖蕊也陪着静君来。于是舒靖蕊等于沾着舒静君的光,也能去皇宫参加新春宴了。   新春宴对女眷要求如此之高,对男子的要求可就宽松多了。只要是四品官员以上,家里的优秀子弟就可以参加。这一共有三个原因。一是为了热闹,二是为了年轻的权贵子弟相互认识熟悉,三是为了在这群后生中拣选出干练人才为国家所用。所以新春宴还有一个别名叫做“小殿试”。其中两个重头戏,一个是在文华殿吟诗作赋,另一个就是御前比武。倘若能在这两种比试中出类拔萃,就等于在皇上与诸位重臣心中留下好印象,以后离仕途坦荡就不远了。   舒静君记得上一世舒卿周也参加御前比武了,舒卿周武艺很不错,得了第五名,却错失了第一名才能得到的汗血宝马,还沮丧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既然距离新春宴还有两个月,没道理不提醒他一下,也许他努力两个月,就能从第五晋级到第一呢。   舒卿周兴奋地摩拳擦掌:“妹妹,多谢你说的这个好消息!我先走一步,等我赢了那匹汗血宝马,就请你骑一骑!你这两天要是病好了,也好好练习一下才艺,到时可别被小妹压下去了!”   “知道了,我尽力吧。”舒静君笑着看那小伙子兴冲冲地跑出去。   她自然会尽力,不过不是在琴棋书画这方面。   虽然新春宴中,女眷也有类似“小殿试”的才艺展示,表现出众的女子可以得到上位者的欢心,对名声的提高还有以后嫁人都很有好处,但这并不是舒静君关注的重点。因为舒静君记得上一世正是在这次新春宴中发生了某件隐秘的大事,导致帝后失和,甚至皇上差点儿废了皇后。且一年后皇后病死,皇帝后悔抑郁乃至病体缠身甚至最后的薨逝亡国都是起因于此。虽然众人语焉不详,且自己当年参见新春宴的时候又太过内向老实不晓得打听,但既然重生到这个时候,舒静君就不能让旧事重演。她相信,只要这回皇帝能够福寿绵延,就不会出现七年后稚子登基权臣把持朝政的动荡局面,魏国也不会趁乱入侵,无论国家的擎天之柱睿亲王还是自己的家族都不会轻易受疑含冤而死……   仔细回忆了半天,于那件事情却仍毫无头绪,心里不由得焦躁起来。舒静君揉揉脑袋,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决定到时候仔细观察随机应变。现在只能先从容易做到的事情做起。   首先要找哑婆婆,让她完整而系统地教她武功。   其次父亲托人在京城为她盘了两个绸缎铺子,她要出去看一看收益如何。   虽然现在住在三叔家吃穿不愁,但是有钱有自己的人手才好办事嘛。而且倘若铺子有足够的余钱,她还想开首饰铺子与香料铺子。静君上一世曾经流落烟花之地,知道好些上好的香料配制法子与新颖别致的首饰花样,更知道这玩意儿到底有多挣钱。除了烟花柳巷的姐儿爱买,那些追逐美丽的夫人小姐也喜欢。真弄得好了,一块儿难得的香料,一支极别致的簪子可赚取千金。并且最好在铺子里面安置雅间,女眷们逛累了可以在里面喝茶休息。女子只要聚得人多了,就没有不爱说三道四的,官宦夫人小姐掌握上流社会的消息,烟花巷儿的姑娘们分三六九等也分别掌握不同阶层的消息,倘若店铺里再安插足够的人手,她完全就可以足不出户掌握京城的局势,倘若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以提前做准备了……甚至除了京城,梁国的州府也可以设置同样的铺子……   正陷入深思中,忽然被一道稚气的声音惊醒。“姐姐……!”   舒静君惊讶地抬起头,看见抱在弄柳怀里的小不点。   “卿智!”   记忆里多年没有再见过的童稚小脸绽放出开心的笑颜,五岁的卿智张开短短的胳膊,奶声奶气叫道:“姐姐,抱我!”   “小少爷,你现在这么沉,小姐怎么抱得动哇……”弄柳夸张地说。小卿智一乱动,她这么有力气都快抱不住他了。   “弄柳,快帮我把卿智抱过来!”静君声音发颤,眼中除了小卿智再也看不见别的。   “小姐,你刚病好,你行吗?奴婢怕卿智少爷把你压扁了!”弄柳一边从命,一边很怀疑地说。   卿智嘟起了小嘴巴:“卿智才不重呢,五哥哥说了,弄柳姐姐才重,弄柳姐姐是珠圆玉润……弄柳姐姐一骑马就把马压扁了……”   弄柳脸黑黑,气得立刻把这个小祖宗扔到小姐床上。卿智欢呼一声,紧紧搂住静君的脖子,挂在姐姐身上不下来。静君小心翼翼回抱住这个热乎乎沉甸甸的小东西,一遍遍摩挲他柔软的头发,亲亲他苹果一样的圆脸蛋,胳膊都酸了也舍不得放手,问:“你怎么来了?这几天想姐姐了么?姐姐很想你。你在婶娘那里怎么样?吃了什么东西?睡觉睡得好么?有没有人陪你玩?晚上睡觉有没有做噩梦?有没有踢被子?……”   卿智笑嘻嘻不说话。弄柳本来在一旁生闷气,这时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哎呦小姐你问了这么一大串问题,你到底想听哪个?估计小少爷都听晕了吧?不过是三四天没见,小姐你倒像是三四年没见似的……”   卿智趴在静君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奶声奶气道:“姐姐,卿智很想你。你生病好了吧?五哥哥看见卿智,给卿智说你的病好了。卿智就求五哥哥把卿智送过来了。”   “姐姐生病早就好了。卿智,你今晚上就回来和姐姐一起住好么?”   “好!”卿智欢呼一声。静君含笑抱着他,对弄柳说:“等会儿你去婶娘那里给夏荷说一声,就说我病已经好了,卿智也回来了,多谢婶娘这些天的照顾,请她安心。”   “是,奴婢记着了。”   静君转头看卿智天真的笑脸。这些天一直压在心中的焦躁烦闷似乎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片清明的勇气。   上天垂怜,竟让她有幸重活一世,重拾旧日的温情。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为了卿智,为了慈爱的父兄,为了那些她想保护的人,这一世,必须是她挺胸站出扛起重担。她必然要无所畏惧、步步谨慎、未雨绸缪,哪怕前面艰难险阻,也要披荆斩棘闯出一条生路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收藏,求评论~~~O(∩_∩)O   下一章明天下午五点更新 ☆、第三章   晚上,天降大雪。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连窗纸都被雪光映得淡青。吃完饭的卿智高兴地不得了,在外面玩雪冻得手脸通红。静君又令他喝了一碗红糖姜水驱寒,洗漱完毕才抱着他一起上床睡觉。   寅时。被窝里很暖和,卿智闭着眼睛睡得很熟。静君听见外面隐约传来沙沙的扫雪声,便无声地睁开眼睛。   她知道哑婆婆一向有扫雪的习惯。虽然这种粗活不属于哑婆婆管,但这位孤僻的老人总觉得毛头小孩扫雪太脏太乱。而且哑婆婆扫雪不止干净整洁,还很美观。用来走动的道路一定清理干净,两侧的雪景却一点儿不动,让爱雪的人可以欣赏到天然的景致。   舒静君悄无声息地起床,穿衣。被窝里的卿智仍睡得很香。静君替他掖好被子,又看了他一会儿,才顺着墙根,避开睡熟的丫鬟婆子们,悄悄出去了。   ——她要去找哑婆婆。   哑婆婆究竟有多大年纪了,没人知道。从外表看,她是一个容貌普通神情严肃的瘦小老太婆。平日穿的朴素,却极爱干净。腰板也永远挺得笔直。舒卿周不爱念书,形容人却用词很妙,有一次他对舒静君说哑婆婆站在一群仆从里面就像是鹤立鸡群——虽然是只老鹤。真是没有比这更恰当的比喻了。   但是静君记得七年前,哑婆婆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她肮脏狼狈地连乞丐也不如,瓢泼大雨的夏天晕倒在闲云庵门前。那天静君跟着母亲上香,舒静君的母亲看这老人可怜,就让仆从把她带回家,还请医师替她看病。哑婆婆一连喝了十五天的药才终于康复。等她病好了,舒静君的母亲就要把她送回去,哑婆婆却表示自己老家遭了灾,十户九空早已经没有亲人了,也无处可去,求舒静君母亲善心收留。舒府家大业大,主母又心软,哑婆婆就留在了舒家。   哑婆婆跟了舒静君母亲四年。等她去世以后,就跟随在舒静君身边。可是即使她在舒家呆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人发觉这个沉默孤僻的老婆婆竟是位隐藏的武林高手。   上世国破家亡以后,是哑婆婆一直跟随在静君身边,甚至在静君的坚持下教给她诡异的秘术改变肤质容貌,传授她绝妙的舞姿剑术,最终得以改名换姓成为梁国进献魏国的舞姬之首。为了帮静君达成愿望,使她具有刺杀的能力,哑婆婆甚至将自己的一身功力传给静君以致最后沦为废人。对静君来说,她不止是一位忠心的老仆,更是她的师父,是一位值得她用全部感情回报的长辈。   思绪停止于此。   冬夜被雪光映衬得幽蓝亮堂。静君站在一株红梅的旁边,看着哑婆婆纤瘦的身影出现。此时哑婆婆手执一柄竹制大扫帚,正在缓慢专注地扫雪。   “婆婆,早。”   哑婆婆看到静君,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她将扫帚放在松木旁边,弯腰行礼。   静君深吸一口气,随手拾起一根浅埋于白雪之中的枯枝,斟酌道:“婆婆以前教我一些剑法,我学的很不专心。最近被恶虎所吓,日日惊梦,不得安寝。前日却忽在病床顿悟,想要一改往日懒惰的陋习,藉练剑而锻炼自己的胆气。请婆婆指教。”   静君脸色冻得通红,手心却冒出汗。她屏气凝神,单手平举枯枝。忽然身形旋动,纤手一翻,枯枝当空刺出!击若电闪雷霆,守若江海清光。枯枝疾刺点点,好像竹影随风飘摇;似武非舞,偏偏美不胜收。   风止,雨消。   舒静君气喘吁吁,将枯枝横于身前。   哑婆婆看见褐色的枝干上颤巍巍摆着三朵红艳的梅花,枯槁的面容讶异之余,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传静君些许武艺不过是闲极无聊,真没想到她竟然练得这样好。   静君愿意用心学剑,自己的武艺可以得到传承,也算是一件好事。   哑婆婆向前走了几步,面对静君,双手交合摆了几个手势。这是她独特的交流方式,只有静君等几个身边人才能读出。“每三日,教给你一招。如果想练就好好练,如果觉得累,就不要练了,去找别的小姐玩儿吧。不要随便和人争斗,不要轻易展示自己的武功。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师父是我。如果有人问,就说是夫人(静君母亲)的家族密学。”   “婆婆,谢谢你。”静君露出安心的笑容。   ×××   舒静君的日子变得很忙。每天天不亮就早起练功,看书,白天还要出去巡视店铺。那两个铺子经营的不温不火,掌柜的虽然对她恭敬,却也只是因为她的身份,于经营方面恐怕是瞧不起她这个小姑娘的。下面人也是良莠不齐,有勤快能干的,也有偷懒耍滑混日子的。账簿做的也是一般。总体来说只是中等。   静君深知打草惊蛇的道理,虽然发现了许多问题,却先隐忍不说。等她将一切都看清楚弄明白了,就于十一月中旬聚集两店掌柜的议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先将看出的问题一一列出,然后询问两个掌柜的解决方法,等问得那两个掌柜头冒冷汗的时候,再将自己想出的办法一一说出。两个掌柜的又敬又愧,登时对这个女东家刮目相看,知道这是个内行,再也不敢轻慢敷衍了。   静君又趁机赏勤罚懒,定了一套简单有效的赏罚手册,店铺里的人经此一事风气顿变。有上进心的愈发用心,偷懒耍滑的要么卷铺盖走人,要么夹起尾巴做人。来买绸布的客人看到这绸缎铺里人人进退有据,待客周到热情,愿意回头光顾的越多。再加上好名声口口相传,店铺的生意越发好了。两个掌柜的看到实际效果也是喜笑颜开,对舒静君越发佩服了。    舒静君自己却还有遗憾的地方。因为年前备货时期已经过了,她看店里的货色大多中规中矩,只有少量出彩的品种,要是重生地更早一些,凭她在李相国府和烟花地打滚淬炼出的眼光,必定能备齐一些出色的货品,再藉着一些计划手段,恐怕就能在年前打出漂亮的第一仗,直接将两间绸缎铺子推上京城一等的名店了,也能赚取比现在更多的银钱。不过抱憾一下她也就释怀了,人不能太贪心,她能重生就已经很不错了,不是吗?   十二月初三,天气晴朗。   舒静君先陪弟弟玩了一会儿,便让弄柳陪着弟弟,自己则在庭院中练剑。练习约半个时辰,正凌空翻身的时候,院中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舒靖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刚才那腾挪跳跃的真是往日弱不禁风的姐姐么?   舒静君也讶异她为何光临,要知道她病得最重的时候,舒靖蕊也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回去苦练才艺了,这位可是典型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收剑请她进屋喝茶,舒靖蕊就恍恍惚惚跟进去了。等喝了一杯茶,定下神来,方才问道:“姐姐,你最近身体可好?”   静君道:“托福,已经好多了。”   “姐姐刚才是……?”“练剑。”   “练剑?”静君点点头。舒靖蕊细白的手指无意识摩挲茶杯,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了。半天才细声细气道:“姐姐,女孩儿家,总以温柔娴静为要。”不以为然之余,隐隐有指责之意。   倘若是上一世谨小慎微的静君,早已经要慌忙地解释了。现在她却淡然一笑,吹吹茶面飘浮的梅花瓣儿,抿了一口茶。   靖蕊在家里被人捧惯了,见姐姐避开她的话题不答,脸色登时有些沉。   “姐姐,我问你话呢!”   “人各有志吧。”   “哦,好一个人各有志!”舒靖蕊手指紧紧绞起,又重复了一遍,神情有些恼,忽然转而问道:“姐姐最近可曾练琴?琴艺如何?可能弹奏清韵曲了?!”   听她问得咄咄逼人,舒静君笑道:“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听闻哥哥说妹妹最近弹琴弹得很好,妹妹想必是要取代姐姐的古琴师傅,教导姐姐弹琴了?”   啪地一声,舒靖蕊失手砸碎一盏茶,猛然站了起来。这家里,只有她说别人,没有别人奚落她的,连哥哥都让她三分!舒静君以前也对她唯唯诺诺的,今天是怎么了?被老虎吓得失心疯了么?!   “弹不了琴却拿得了剑,姐姐还不容别人说了么?!我只希望姐姐新春宴上千万别连累了我,让人说我们舒家小姐粗鄙!要知道新春宴上可不止我和姐姐的颜面,还有长辈和淑妃娘娘的颜面呢!哼,言尽于此,希望姐姐能听得进忠言!”说完,就昂首挺胸地走了。   弄柳气得小脸通红,等舒靖蕊走远了,呸了一声道:“好大的架子!奇了怪了,不是沾小姐你的光,这位恐怕还进不了皇宫吧,怎么说得好像别人都仰仗她似的!”   静君神情如常,拈了块云糕放进嘴里。弄柳生完气,又有点儿担忧,“小姐,你说靖蕊小姐那么生气,她会不会去找三老爷三夫人告状啊?”她们毕竟住在三老爷家里。虽然三老爷当年也是老爷拉扯大的,这府邸也是老爷帮着建的,她们在这里吃穿都不花三老爷的钱,可是……   静君一笑,戳戳弄柳的圆圆脸:“杞人忧天。靖蕊不敢找三叔的,倘若只为了这事儿,婶娘也没有那么糊涂。”就是真糊涂了,她的父兄可都在,谁又敢拿她怎样?   呜讨厌!弄柳蹙起眉头撅起嘴巴。不就是她脸上肉多了一点儿么,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戳她的脸~~   另一边,舒靖蕊阴沉着脸,贴身丫鬟看她脸色,小心翼翼道:“小姐,你不是想去静君小姐的绸缎铺里看看缎子的吗?这……”   新春宴要做新衣裳,可家里的锦缎小姐都看不中,觉得颜色花样不新颖。夫人最近忙得要命,小姐就想起静君小姐有两个绸缎铺,可刚才又闹得那么僵……   舒靖蕊咬紧唇,怒道:“不管了,她做事这么荒唐,我要告诉母亲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努力码字,我要做勤快更新的小蜜蜂~~~下一章更新,明天下午五点~~ O(∩_∩)O ☆、第四章   十二月初五,天阴欲雪。   一辆马车在繁华的京城街道上匀速前行。舒静君穿着一身青色袄裙,静静坐在车里看书。对面是穿着嫩黄色袄裙的舒靖蕊,咬着唇扭头面壁。两人俱披着红色大氅,衬得脸儿玉白好看。弄柳和玉桃儿分别坐在两位小姐身边。两位小姐不开口,她们俩也不敢说话,低着脑袋专心看脚尖。   舒靖蕊咬紧唇,心里无限委屈。她本来找母亲告状,结果母亲问清楚以后竟劝她好好和舒静君相处,还忙不迭派人好生安慰静君。她气急,母亲又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她原本想找静君看绸缎,竟觉得这是两人和好的好机会,先送了静君一小套新打的首饰,还好言硬托着她带自己来看绸布。自己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母亲却又下了严令,非要自己跟着来。   可恨这个舒静君姐姐,明明得了那么多好处,对自己居然并不恢复热情。不就是那天口角几句么,至于记得这么久么?她不说话,舒静君也不上前凑着,自顾自看书,车里气氛就这么僵着。舒靖蕊悄悄用眼角余光看了一下静君,只见她看书看得津津有味,嫩红的嘴角还挑起一丝笑容,竟浑然没把她放在心里,舒靖蕊攥紧了衣角,愤愤然又面壁去了。   玉桃儿暗叹一声,抬起头来,正撞到弄柳无可奈何的表情。两人视线交接,俱是无声苦笑一下。   舒静君心分两用,整个车内的情形都看到眼里,因而差点儿笑出声。她倒不是故意想欺负舒靖蕊,只是不想像上一世那样总是上赶着赔小心了。靖蕊既然不想理她,她也就识趣不往前凑呗。   一路无声胜有声,好容易到了云裳绸缎铺前面下车,才算是都松了一口气。   静君率先进去,掌柜的及下人看到她立刻迎上来:“大小姐,您来了。”   静君点点头,舒靖蕊跟着她进来,脸上很矜持,一双大眼睛却慢慢地转着观看货色。静君道:“我带妹妹来,挑两块绸布。你们去拿些好货色来。”   “好嘞,大小姐,这位小姐,里边请!”   掌柜的一边答应着一边请二人上楼。进入雅间,很快奉上两杯泡地香气浓郁的西湖龙井,再过片刻便送上了十种上等绸布,掌柜的亲自站在一旁介绍。   舒静君和舒靖蕊都凑上前去观看这几种绸布,果然质量好,花色新颖漂亮。舒靖蕊心里总算舒服一点儿,放心之余,又如临大敌仔细观看,又用手指摩挲,拣选了快小半个时辰,终于才挑了两匹。   舒静君吩咐掌柜的将那两匹绸布包好,她自个儿也选了花色差不多的两匹。舒靖蕊奇怪地看她两眼,舒静君道:“你挑这绸布是为了新春宴做新衣裳穿。我们是一家人,到时必定坐在一块儿,衣裳颜色差太多了不好。”   舒靖蕊恍然大悟,方点点头。舒静君的绸缎铺里兼卖成衣,静君又让掌柜的拿来两套绣功精致样式新颖的新衣送给靖蕊,算是还婶娘送她一套小首饰的情。靖蕊见那衣裳漂亮,脸色不禁就缓和三分,加上挑了合心的绸布,心里头就没刚才那么恼了,小孩子恩怨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发誓一辈子不理静君,现在却忘在了脑后,一来二去竟又说起话来,语气也和气不少。   舒静君素来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舒靖蕊不再对她横眉冷目,她也就对她言笑晏晏。吃了茶,拿了绸布与新衣,几人便要走了。   静君和靖蕊来到一楼铺面正厅,正要出门,静君忽然想起一事,对靖蕊道:“卿智喜欢吃信远斋特制的甜梅糕,恰巧离这儿不远,我每次来都要给他捎一些的。妹妹你先回府罢,等我买了甜梅糕再回去。”   靖蕊一向不喜欢吃甜食,为了挑绸缎也耽搁了许多练习才艺的时间,因此道:“那我就先走了,天色不好,姐姐也早去早回。”   说话间,云裳绸缎铺打门口进来一个瘦削精干的灰衣男子。静君看了他一眼不禁一怔,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哪位了。这人貌不惊人,出手却罕见地大方,张口就要六套最好料子的蜀绣成衣,立即就是数百两白银的大买卖!掌柜的喜笑颜开,赶紧让人将衣裳拿来,因这种昂贵的成衣并不敢多制,差点儿没把绸缎铺翻个底朝天才找齐六套。那人拿着端详了半天,似乎还不是很满意,一脸不得已凑合的表情,付银票便拿着布包出门。   这种豪客向来少见。因为倘若是本地富户,府里面就直接养着绣娘裁缝,想做什么新衣买合适的绸缎就行了。一般买昂贵成衣的都是外地来京的游客。静君起了好奇心,且看那人两眼阴冷幽深,走路时地上的尘土凝而不散,明显是个高手,便让弄柳留在绸缎铺中,自己信步跟了出去。居然恰好顺路!哑婆婆传她的武功又都是阴柔诡谲轻巧灵动的路子,远远坠在他人身后,并不会轻易叫人发觉。   前面那男子似乎也没想到有人跟踪他,很快进了附近一家妓馆。静君看着妓馆的招牌,倚红馆,京城里最有名的风月场所,不禁失笑。摇摇头便走了。   信远斋就在几步远的西边,静君便走了进去。她容貌清丽,披着一身红色大氅很显眼,以前又常光顾这里,跑堂的立刻认出来了,赶紧笑容满面地迎上来。“舒小姐您来了!今儿想要点儿什么?”   “两斤甜梅糕,要钱师傅亲手做的。”   “好嘞,您稍等!”   跑堂的将静君引致雅座,又奉上一杯本店特制的白果茶,四碟子各色小点心。静君一边慢慢喝着白果茶,一边看店铺热闹的景象。现在快过年了,信远斋又是有名的老铺子,不少大人带着小孩来买点心,挤挤挨挨热热闹闹的,倒颇有些年节的喜庆。   等了片刻,忽然看见门口来了一个熟人,竟就是刚才买衣裳进妓院的高手。静君目光不由得定住了,从这熟人身后又走进一个高个子英挺青年,二十来岁的模样,脸上挂着慵懒的笑容,身上穿着云裳绸缎铺制得天青色蜀绣棉袍,脚踏黑色缎面绣金线锦靴,身披一件华贵的白狐皮大氅。劲瘦的腰间隐隐约约现出一柄造型奇古,通体黑金色的名贵宝剑。   这青年相貌好不说,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高贵气质,店里的客人见了他,不由得都安静下来。尤其是一干妇人少女,更是偷眼地细细打量。   只有静君,双目直勾勾看过去,竟是惊诧愕然地神色!一双玉手变得冰凉,雪白的脸儿薄唇抿紧。这人她竟然认识!那英挺的眉目,那挺直的鼻梁,那嘴,那下颌……活脱脱年轻十来岁的魏国恒亲王江璟的脸!且他腰中悬挂那剑,不是江璟向来不离身的天下三大名剑之一的龙渊宝剑又是什么?!   她也猛然想起了,之所以觉得前面那人眼熟,是因为他正是当初景平殿上的侍卫首领!   江璟……江璟怎么来了!   许是静君的眼神太凌厉,青年很快注意到她。见竟是一个穿着富贵的美貌少女在直勾勾地看他,不禁也多看了她两眼,露出奇怪的笑容。   灰衣属下已经去买解酒甜汤,青年信步来到少女面前,低着头仔细端详少女毫无瑕疵的小脸,挑眉轻笑道:“这位小姐,你为什么一直看着在下呢?该不是看上我了罢!”   “啊!”偷眼看的女子都羞红了脸,其余客人也哗然。大庭广众之下,青年如此轻佻实在荒唐!有人眼睛放光想看好戏,有老实持重的皱紧了眉头。无数道目光射到雅座的角落里。   舒静君脸色苍白。青年的脸离她很近,近到低头就可以亲到她的地步。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她甚至能闻到男子呼吸间浓重的酒气。但他的眼睛又非常清醒,非常明亮,带着一种野兽般的慑人精光,好像暗夜中璀璨的星辰。   “阁下未免太高看自己了。”舒静君站起来后退一步,拉开与那青年的距离,指着衣裳对微笑的青年说道:“这是云裳绸缎铺的成衣。小女子恰好是云裳的东家。刚才阁下的仆人去云裳绸缎铺买了六套成衣,出手甚为阔绰,不想现在就看到正主,因而有些讶异而已。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她嘴角也勾起一丝微笑,尽量使自己显得镇定。恰巧这时甜梅糕已经做好了,跑堂的有眼力劲儿,一手端住托盘,一边殷勤笑着不动声色就插到两位即将起冲突的客人中间:“舒小姐,您要的甜梅糕已经好了。”   舒静君手指有些抖,摸了两下才掏出荷包,拣出一锭银馃子放在托盘内:“不必找了。剩下的算赏你的。”   “多谢小姐赏钱!”   静君拎起小小的点心纸包,看也不看江璟一眼,绕过桌子离开。等走到门口处,终于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   青年含笑的目光直直地射入她的眼睛,好像亘古以来就一直那样看着她似的。静君脸皮一抽,转头间秀发飘起,几乎逃跑似的离开了信远斋。   青年眼看少女消失在视线,灰衣仆从已经将解酒甜汤买了过来,还又顺手买了许多精致有名的小点心。   “主子,这儿号称京城老字号的点心铺,做的糕点还算细致,您尝尝。”   “石秀,刚才那位小姐临走前又看了我一眼。”青年嘴角挂着笃定的微笑:“我猜她一定是看上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晋江又抽了么?更新更了半个多小时都没打开界面,呜呜呜想哭~~   下一章更新明天晚上7点(弱弱提醒一句,万一更不上也可能是登录不上晋江,如果这样的话之后也一定会补上的~~)   然后,例行求收藏求评论,我要团起来打滚啦啦啦~~~ ☆、第五章   舒静君心里一片慌乱,江璟的出现太出乎她的意料了。他这时来梁国,究竟有什么企图?难道魏国现在就觊觎梁国了么?恰逢外面又飘起了大雪,不宜长时间逗留。静君就心事重重地先回了家。   心不在焉地吃饭,午睡。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当日她刺杀江璟的情形,还有当时国破家亡的凄凉惨景。静君无声叹了一口气,把睡得像只小猪一样沉的卿智留在被窝里,径自起了床,穿戴好出门的厚衣裳。   “咦?小姐你要出去么?”弄柳本来趴在外间小榻上午睡,被静君吵醒,迷迷糊糊问:“咱们上午不是刚出去一趟么?外面还下着雪呢!”   静君一边系衣带一边说:“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还没有交代胡掌柜。”   “让二门的王喜去不行嘛?”静君摇摇头:“是件挺要紧的事儿,我怕他交代不清楚。弄柳,你留在家里,我下午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你不在这里,小弟醒来我怕他哭闹。”   “哦,风大雪滑,小姐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因为静君之前就常出去巡视铺子,弄柳倒也不担心别的。   为了掩人耳目,静君坐家里的马车又一路赶回云裳绸缎铺。掌柜的见大小姐去而复返自然惊奇。静君简单交代他两件事,坐了一会儿便又出了门。她先前已经让舒家的车把式先走了,说等会儿坐云裳绸缎铺的马车回府。车把式自然乐得不在这儿受冻,早早的已经赶车回府了。   静君后顾无人,安步当车走到信远斋附近。从外往里一看,信远斋里面果然已经没有了那人。   ——能去最好的妓院,吃最好的点心,现在下了雪,那人应该也在最好的酒楼里赏雪消遣……或者茶楼?   静君思忖着,抬头四顾,便朝着附近的银屏楼——京城最好的酒楼之一——走了过去。   银屏楼三楼的雅阁之中。屋里放置了烧旺的炭盆,暖融融地简直让人出汗。窗户却撑着,正好可以欣赏外面的雪景。倚红馆的头牌姑娘云飘雪一边柔柔看着眼前的恩客,一边用弹惯了琵琶的纤手剥橘子。橘子剥好了,轻轻递到眼前人的唇边。那青年便微微一笑,张口衔住橘子,顺势轻轻咬住她纤细的手指。   “公子……”云飘雪不依,抽出手指,半笑半嗔地斜躺在那人怀中。那人也不说话,单是笑着,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又爱到心尖尖上的坏笑。   “公子,甜吗?”云飘雪的声音比蜜还甜。   “橘子甜,人也甜。”青年微笑道。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温柔地看着她。纵使云飘雪在风尘中打滚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逢场作戏,也不由得心神一荡。   ——策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纵使听闻这句话,作为识人无数,见惯人情凉薄的倚红馆花魁,云飘雪也从未将之放在心上。不曾想这两日竟真出现了这么温柔多情的公子。英俊多金,豪爽大方,说话风趣,温柔体贴。倚红馆中的姑娘们几乎都被他迷住了。连自己这样凉薄心性的也为他动了些真情。   云飘雪轻轻闭上眼睛,等待那人的温存。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意料中的事情。云飘雪不解地睁开眼睛,却看见青年正侧头含笑看着窗外。   “公子?”云飘雪轻轻叫道,一双灵动的眼睛顺势也看向外面。大雪封路,行人稀少。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你下去吧!”青年并未回过头,只随手轻拍她的肩膀。   “公子,可是奴家做错了什么?”飘雪花容失色,泫然欲泣,这就要跪下了。   “不,你做的很好。”青年终于转过头。脸上仍旧带着微笑,眼神却很清明。“不过好像有一位朋友要来找我了,你在这儿,怕不方便。”   ——那笑,志在必得。   舒静君穿着一袭青衣进入银屏楼的时候,抬眼就看见一位红纱遮面,袅袅婷婷的女子从楼上走下来。那遮掩不住的风情顿时吸引住大半男子的目光。静君目光微凝,在烟花地打滚几年,使她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位风尘女子。而且还是个极美丽的风尘女子。她立刻联想到了倚红馆。难道那江璟竟果然在这里?   一身灰衣的石秀奉主人之命,径直走到静君身前,躬身行礼道:“姑娘,我家主人楼上有请。”   “你是谁?”静君看着他,压住心中惊异随口问道。   “小人李秀。”那人并不多言,右手稳稳地指向楼上。静君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一下,约莫四五个身穿平常衣裳魁梧强壮的男子散座四周,目光时不时看着这儿,隐约成合围之势。单凭这些人散发出的气势,就可以知道绝非泛泛之辈。堂堂魏国恒王殿下微服出游别国,这些想必就是暗中保护他的侍卫。   静君收回目光,飞快地估摸形势。这里是梁国京城,恒王势力再大,于这里毕竟减弱许多。虽然不知他为何先找上自己,但这也恰是一个打入敌人深处的时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己武功现在虽然不及上一世,出其不意地逃跑也是能做到的。且现在两国表面上交好,不管与恒王会面会发生什么,只要自己亮出父兄的名号想必他也不敢怎样。   脑海中掠过许多念头,其实现实中只耽搁了一瞬。静君点头道:“你家主子请人的法子倒别致。也不说自己是谁,也不说因由。只挡住我的去路,好像不去还不行。罢了,你领路吧,我倒要看看你的主子是谁。”   石秀一愣,没想到这小女子竟这么爽利,心下倒有些佩服,便上前一步带路道:“请!”   舒静君深吸一口气,缓步跟了上去。   银屏楼楼梯旋转曲折,楼上雅间甚多,欢声笑语从里面传来,间或喝酒划拳的声音。静君目不斜视,跟随静默的石秀,很快来到三楼最好的雅间之一落雪厅。   红木门前守着两个虎背熊腰的带刀男子,见了石秀便无声行礼。石秀一摆手让他们起来,亲手开了门,左手指着门内,向静君行礼道:“请!”   静君看他一眼,收回目光,缓步上前。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   眼前是一架绣着富贵牡丹图案的屏风,绕到里面才是正厅。静君莲步轻移,绕过屏风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挡在身前!   江璟居高临下,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含着温柔的笑意直直看她。静君心一跳,掩饰住惊异,也抬头冷冷地看着他。   “你没有喊叫,也没有退后,好胆色。”他微微低头,几乎凑在她的耳边说。静君的侧脸感受到青年呼出的热气。这距离真是太暧昧了……   忍住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静君目光四处逡巡,感觉屋里并没有侍卫,只有自己与他两人,方压住心慌,强自镇定道:“你请人上来,都不让座么?”说完便绕过他,径直寻到八仙桌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我一直听说梁国女子多温婉,以京城女子为最……”江璟挑起了眉,抱着手臂斜倚在屏风处,似乎有些讶异。   静君接口道:“没想到遇到我这么个脸皮厚的,随便在下面一叫,几个仆人一逼,就轻易上来了。”江璟闻言失笑,走过来也拉开一把椅子坐在静君对面。又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温茶,亲自放到静君面前,柔声赔礼道:“千万莫这么说。是在下的下属唐突,我代他们向姑娘赔罪,还请姑娘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嬉皮笑脸不正经,你的茶我不敢喝。”静君果然没有动杯子。说了几句话,这个传说中杀人万万的带兵王爷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也是,他今年毕竟才二十来岁,在军中才刚刚五年,手中还没有染满血腥。“你说听闻梁国女子温婉……难道你是异国人么?”静君貌似不经意地打探。一双水光滟潋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好像充满了纯真的好奇。   江璟坦然一笑:“好眼力,被你看出来了。你猜我是哪国人?”   “魏国人!”   “为什么?”   “猜的呗!我觉得你个子高大,像是魏国人。你别卖关子,我说的到底是对还是错?”   江璟一脸惋惜:“看来我要收回刚才的话。”   “什么?”   “可惜了我刚才夸你眼力好。”   静君眯眼道:“难道你不是魏国人?”   “在下从头到脚,如假包换,乃是南齐国清安州百珍坊的李氏族人,姓李,草字玉景,年方二十,尚未婚配。”就编吧你!   眼看对方笃定的神情,静君心想要不是自己早就知道实情,恐怕现在已经被骗了。这人说起谎来简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神情还特别真诚。   江璟趁机又拉近与静君的距离,问道:“那姑娘你的贵姓芳名呢?”   “舒。”静君随口说出了姓氏。江璟目光微闪,似有所悟,静君猜他已经联想到自己的父亲平西大将军舒匡了。静君看着他微笑,心思却千回百转,不断想着套话的语句。既然来了,怎么着也得弄清楚一点儿情况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明天晚上7点~~   看文的亲们,一般我都会把下一章的更新时间写在这里,以这里的时间为准。   如果别的时间看到更新,八成是我在修改文章~~就酱紫 ☆、第六章   静君心思千回百转,想着如何套话,因而闲扯问道:“百珍坊的名声我倒是也听说过,我们梁国人也很喜欢你们那儿出的珠宝,质地纯粹,颜色特别正。不过李公子,听说你们进货卖货多用海船,前阵子你们齐国不是正和魏国打仗么?岂不是要影响到生意了?”   “战争么,自然影响生意。”江璟随口道:“倒也损失了一些海船与珠宝,不过魏国和我国交战的主战场是西部,我们东部受的影响并不大。且上月战争已经结束了,听说两国君主已经议和。不打仗的话对我们这些生意人自然是好事,但是既然我们齐国与魏国之间有了这过节,总不好再去他们那里贩卖珠宝,所以坊里的人多想着来临近的梁国做生意。”   “做生意?你们的珠宝质地那么好,名声又大,想必一定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了。”   “旗开得胜不敢说,京城之中茫茫人海竟遇到了姑娘,才算是幸事。”   静君避开他调笑的眼神,“打仗真是劳民伤财,还好你们百珍坊财大气粗,经历战争也未伤筋动骨。唉,我真是有些担心,哪天要是魏国侵犯我们梁国可怎么办?”   “姑娘你为何作此感想?”江璟看起来似乎很惊奇,“魏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入侵你们梁国呢?”   “魏国好端端的不是也攻打你们齐国了么?听说魏国人个个骁勇善战,民风又很剽悍,很喜欢惹是生非的,打完了齐国没有事情做了,换个方向攻打我们梁国又有什么稀奇?”静君看起来果真很忧虑,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可怜巴巴看着江璟。   江璟开怀大笑,半天都抑制不住,“舒姑娘你以为两国开战是小孩子打架么,看谁不顺眼说打就打?你放一百个心吧,魏国现在绝对没有入侵你们梁国的意思!”   “你说得好轻巧,你又不是魏国人,你怎么知道魏国人的想法?你们百珍坊的多是生意人,遇到战争无非损伤一些钱财,可也有很多人的父兄皆在战场,一想起要打仗就担心的寝食难安。”   “就算我不是魏国人,魏国和梁国最近不会发生战事,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江璟笑够了,看静君还是很担心的模样,便解释道:“魏国和我们齐国发生战争不是没有原因的,齐国本来臣服魏国,年年纳贡,可是齐国新君登基却修筑城寨,拒绝纳贡,触犯了魏国的尊严。这是一场不得不打的战争,魏国如果不能压制住齐国,在其他附属国面前就会失去震慑力,要是人人学着齐国撕破和约,魏国的损失就太大了。但梁国的情况却明显与齐国不同。”   他饮了一口茶,继续道:“梁国疆土辽阔,人口众多,国家富庶,是能和魏国相抗衡的一个大国。对付你们梁国,要么趁其虚弱一击必胜,要么就只能互不侵犯了。不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且胜利者也定是损失惨重。两国俱是劳民伤财元气大伤,什么好处都捞不着,反而可能被周围的小国渔翁得利。这种有赔没得赚的买卖,连我们这些生意人都绝不会做,更何况魏国的君主呢。”   “你记住,战争就是为了好处。没有好处,谁也不会轻易发动战争。”   静君仔细听他讲解,露出恍然大悟如释重负的表情。江璟侃侃而谈,说话间斩钉截铁,一看便知道八成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且他说得也很有道理。当初魏国侵犯梁国,也确是因为梁国君主病逝,年仅七岁的太子登基,导致了梁国主弱臣强朝廷不稳的局面。且那时李太后垂帘听政,李相国把持朝廷,这手握重权的两人偏偏又疑心先皇的弟弟睿亲王殿下会趁机篡位造反,因而中了魏国的离间计,竟亲手毁了梁国军队中的擎天栋梁,连舒家也遭池鱼之殃,人心惶惶,军队涣散,节节败退,最后才导致了梁国的灭亡。   那么江璟忽然来到这里的危险性就大大降低了,只要两国不打仗,管他来干什么呢。无论是来此温柔乡消遣,还是探听梁国的情况,起码现在是没有什么大的危害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静君满脸佩服,低头向江璟行了一礼:“其实小女子父兄皆在军营,之前一直忧心忡忡,今日多亏公子解惑了。”   “姑娘何必多礼?”江璟眼睛一亮,伸出手臂就想扶住她的肩头,静君却眼疾动作快,他还没有碰到她的衣裳,便已经直立了身体。江璟的手虚留半空,只得又收了回来。   ——想知道的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留在此处也没有意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静君微笑,话锋一转忽然问道:“李公子,你知道我为何会上来见你么?”   ——当然是因为看上我了!江璟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故意道:“不知。还请姑娘赐教!”   “其实,我之所以来此是因为看上了公子的宝剑。”   ——咦?!江璟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小女子的父兄皆是军营中人,小女子受父兄的影响,从小酷爱奇兵利刃。上午在信远斋初见公子,小女子便看中了公子的宝剑,公子的宝剑流光溢彩隐露杀气,可是古代名剑之一?”   龙渊宝剑静静地挂在墙壁之上。江璟苦笑着起身将之拿了过来,拍在桌上。静君虽然是为了脱身随口说的,这般近距离观看龙渊宝剑,也是看直了眼睛。   她习的便是剑术,对宝剑的喜爱自然超出别的兵刃。经过江璟同意,伸出纤手慢慢摩挲剑身。金属冰凉,她的心却火热起来。   “此剑有个异处,传闻中剑若出鞘必然见血,姑娘,恕在下不能让你细细把玩。”   龙渊宝剑确实有这么个传闻,这把宝剑传承千古,剑下亡魂无数。杀气之重堪为众剑翘楚。持此剑的人若非必要,是不会轻易让剑出鞘的。江璟有这个坚持,说明他虽然喜欢美色,做事情却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轻易为美色动摇。   静君的手指摩挲着剑柄。江璟就在她的眼前。一时之间她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个想法:为什么不杀了他呢?!杀了他!杀了这个以后会亲手灭掉梁国的恒王,便可保天下太平家国平安!   这想法来得如此突然而猛烈,使她的心一下子抽紧,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姑娘,你怎么了?”   静君的手指慢慢就要握住剑柄,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奔腾的杀意了!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争吵声!   “何事?”江璟皱紧了眉头,转身的同时顺势将剑拿在手中。静君的指尖划过龙渊宝剑的剑柄,在他视线之外猛地打了个寒噤,好似醍醐灌顶当头棒喝,脑子瞬间清醒了!   ——杀了他麻烦才大。恒王江璟一直是魏国最受宠的皇子之一,他的同胞大哥以后便是魏国的皇帝。刚才要是手快宰了他,恐怕不必等到七年后,现在魏国就要攻打梁国复仇了!   静君慢慢攥紧颤抖的手指。脑子嗡嗡半天,才能听清楚外面传来什么。   “你们可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堂堂相国府里的二小姐!我们小姐要在这落雪厅送别朋友,告诉你们主子,让他换个地方!”一个清脆的声音如是道。   相国府里的二小姐?!李妃的妹妹李彩鸾?她上一世的小姑子?   静君脸皮抽了起来,真是赶巧了竟在这时碰上这一位!她可知道她有多不好应付。要是被李彩鸾看到自己与江璟在一起,即使她还不知道江璟的身份,也会很麻烦。   江璟已经抱着手臂冷笑起来。活了二十多年,还真没有人敢对他无礼。   静君却在这时叫住了江璟,道:“我晓得外面的是谁了,李相国家的二小姐。我和她不熟,不想与她相见,现在我就要走了。不过临走前提醒你一句,这位小姐在京城的名声很大。你不是还要在京城里开拓商路么?等会儿最好不要得罪了她。”   匆匆说完这话,江璟便眼看着舒静君快步走到开着的窗户前,先探身看了看外面,便跳上窗杦,犹如一只灵巧的猫儿纵身跳了下去,身形转眼就消失在眼前。   江璟吃了一惊,外形如此柔弱娇美的小女子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等跑到窗前看的时候,只见一片白雪茫茫,却早已经看不见伊人的身影了。   “舒家么……将门虎女,果然名不虚传。”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哈,更新晚了一点点~~~   明天晚上七点更新下一章 ☆、第七章   十二月初十。梁国京城永福宫。   面色雍容的蔡皇后接见了众妃嫔的请安。最近她睡眠不好,饮食也不佳,强撑了一两个时辰,等众人散了就有些累。董嬷嬷见状赶紧过来给她揉肩。   “嬷嬷,今天众嫔妃请安,李妃又没有过来。”眯着眼睛打盹的皇后忽然说。   董嬷嬷心一跳,一双凌厉的老眼一扫,该出去的宫女太监全悄悄地出去了,殿里留下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个个站得笔直,如同泥塑木雕,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用以表示她们绝不会去听不该听的,更不会乱说不该说的。   董嬷嬷方低声回道:“听说她害喜害的厉害,早起来又把昨夜的饭全吐了,起都起不来。”   皇后冷哼一声,面色一寒,有些不高兴。   董嬷嬷心中暗叹一口气。皇后娘娘是喝她的奶长大的,她贴身伺候皇后娘娘这么多年,眼看着她从小长大,从垂髻小童变成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心中什么事情能瞒过她呢?   唉,也难怪皇后心里不舒服。   皇上年近四十,膝下六个公主,偏偏没有一个儿子。这李妃乃李相国的大女儿,未入宫前就因为其才华美貌名满京城,等入了宫以后更是得到皇上的宠爱。细数后宫众多嫔妃,竟只有她能与皇上纵谈诗词歌赋,能与皇上下两三个时辰的围棋,更敢赢得皇上。虽然只是个妃子,在后宫因家世庞大和宠爱之盛竟隐隐要与皇后分庭抗礼了。幸亏皇上虽喜新却不厌旧,毕竟是个念旧情的人。皇后与他十几年的夫妻,当年也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虽然现在老夫老妻爱意单薄了,但因为处的时间久了,亲情反而更厚。所以无论怎样宠爱那些新晋的妃子,总是能顾及到皇后的。   因此皇后虽然有些心酸,却也能够容忍。无数次都是这样,无论别的妃子多么受宠,等过个三五年,皇上倦了,毕竟还是会回到她这里来的。她毕竟是他心中相濡以沫的妻。   果然,随着时间缓慢流逝,原本受尽宠爱的李妃也不例外地沉寂了。皇上稀罕了她三年,惊艳终于化作平淡,去她那儿渐渐没那么勤快,也不再有时间听她弹琴作诗了。看着李妃寂寞日盛,渐渐不再蹦跶,似乎也认命的样子,皇后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李妃那女人的运气竟然这样好,闷不做声地居然咸鱼大翻身,今年冬天竟然怀了孕!等到去灵安寺上香祈福的时候,又遇到了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高僧无尘。当无尘大师算出李妃此胎必是男孩,当这消息传回皇宫时候,整个后宫都要沸腾了,李妃的待遇立刻由低谷上升到顶峰,皇上简直待她如珠如宝,日日歇在她那里不算,饮食起居也照顾地无微不至。皇后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虽然她心里一再劝说自己,皇上不过是重视李妃肚里的孩子,对自己还是如常的。但“母凭子贵”,这道阴影却也悄无声息地笼罩在她心头。   李妃要是真生了个儿子,那就是梁国的当朝太子。自己今年三十六岁了,李妃却还只有二十四。自己在逐渐老去,李妃却风华正茂。自己唯有一个女儿,李妃却有儿子傍身。整个皇宫里,没有哪个妃子敢给予自己这样大的威胁,可是李妃就做到了。皇上会不会因为喜爱儿子而更加爱上那个女人?自己会不会在失去皇后威仪的同时也失去夫君的在意?皇后简直觉得心烦意乱,脸色越加不好看起来。   “哼,自然她的身子最金贵,怀着龙胎呢,本宫受些怠慢也是应该!”   董嬷嬷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她了解皇后的脾气,又直又拗,虽然现在应该劝她大度,可她知道这样只会让皇后心里更憋屈更难受。可现在也不能顺着皇后说,因为皇上已经隐隐指责皇后对李妃太过冷淡了。   董嬷嬷想了想,终于想起一件趣闻来,便道:“娘娘,你日日在宫中听不到外面的消息,奴婢倒是听说了外面李相国府里发生的一件趣闻。是李妃娘娘她妹妹的。听说这位有名的小才女栽了跟头呢!”   “哦?竟有这事?你快说与我听。”皇后打起了一点儿精神。听对头的倒霉事总是能让人稍微开怀的。   “是这样。听说前几日,那位相国府的二小姐去银屏楼里给她的一个朋友送别,这两位小姐看中了银屏楼的落雪厅。偏生那个落雪厅早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李家就派人过去,把人请了出来。落雪厅里的那一位公子倒也好说话,就将地方让出来了。”   “哼,貌似恭谨,实则霸道,和她那假清高的姐姐一个模样。”皇后鄙夷道。   “娘娘说的是。”董嬷嬷接着说:“那位二小姐就和她朋友进了去,过没多久就听见从落雪厅里传来琴声。这二小姐的琴艺是李妃娘娘亲自传授的,号称京城里的琴仙子,弹琴自然是很好听,外面的人都听楞了,银屏楼里有读书的客人,都说这琴声清幽好比落雪,李二小姐占据这落雪厅弹琴,真是相得益彰。”   “沽名钓誉。不过是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弄才艺罢了。”皇后神情很有些不耐烦。早听闻这李二小姐的品性和她姐姐李妃十分相似,都是京城有名的清高才女,她既然看李妃不顺眼,自然也喜欢不起来她那极为神似的妹妹。   董嬷嬷笑道:“哪里不是这样呢!娘娘,你听我说,好玩的在后面!就在这李二小姐弹琴到尾声的时候,忽然从落雪厅隔壁的枫叶厅也传来相同曲调的琴声。这琴声悠扬清越,竟远远比刚才李二小姐的琴声更美!倘若刚才李二小姐的琴声带些落雪的清幽,这后来的琴声简直就将人置身于漫天清透的雪景之中一样。听到的人人称奇,都说后来的琴声比李二小姐的格调更高。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唷,那枫叶厅的是谁?这回李妃的妹妹可有的难堪了!”皇后的兴致被挑起来。董嬷嬷连忙捂嘴笑道:“可不是么?!那李二小姐琴也弹不下去了,等人家弹完了琴,立刻派人去请对方,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去楼空!原来那枫叶厅的竟是位极英挺俊俏的公子,还是刚才被李二小姐从落雪厅请走的那位!”   “呀,那他弹琴岂不是奚落李家二女儿了?!”皇后眼睛发亮,一扫疲劳之色,简直兴致勃勃。   “可不是么!人人都说李二小姐敝帚自珍,空占着落雪厅,却不知高手在侧……听说李二小姐羞得当天回府就再也没出过门,这几天也没来宫里看望李妃娘娘!”   “哈,真是自作自受!”皇后娘娘整个人的心情都好了。董嬷嬷也终于宽心。   伴随着皇后开怀的笑声,永福宫里持续多天的阴霾终于暂且散去。外面,天青云白,冬日的阳光柔和温煦。   ×××   舒府。   舒静君站在庭院之中,手里把玩着一柄宝剑。这是一柄比平常剑器更为细窄的宝剑。阳光照耀到剑身上,水光滟潋,寒气森然。剑鞘与剑柄上的花纹繁复优美,一看就知价值连城。   静君手持宝剑,思忖了半天,忽然挺直手臂向前疾刺!剑身轻易穿透坚韧的树干。静君将剑拔了出来,手指抚摸光滑冰冷的剑刃,竟无一丝损伤。   “果真是一等一的好剑。”静君抚摸着宝剑,简直爱不释手。   “小姐,是谁送给你这一把宝剑的?”弄柳有些怕怕地小声抱怨:“快年底了,送什么不好,非要送把宝剑,看着好像不吉利似的。”   她倒是记得随装剑匣子送来的还有一封信,装潢蛮漂亮的,那封信只有小姐一个人看了,却又被小姐烧掉了。呜她好好奇~~   静君听到弄柳的话,目光不离剑身,随口辩驳道:“剑怎么会不吉利呢?宝剑在手,进可以杀敌,退可以守身。有了它,就不会再是弱者,就不会无能为力任人宰割。这么好的东西,我倒是求之不得!”   ——小姐的爱好真是太奇特了!哪家小姐不是以娴静柔弱为美,她们家小姐的想法怎么这么暴力呢?   弄柳圆圆的脸蛋简直要皱成一团。   静君仍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宝剑。   那封被烧掉的信很简单,内容很简短: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相逢一场即是缘分。无它可献佳人,唯一柄宝剑奉上。剑名秋水,薄锋清寒,削金断石,乃雪山寒英所制。望勿弃。”   落款李。   出手当真是大方。这柄秋水宝剑以市值估计,恐怕不会少于百金,且这种奇兵利刃向来有价无市,遍寻难求。    静君也已经听说了银屏楼那日的事情,现在接近年底,想必恒王殿下小小地“报复”对他无礼的李彩鸾后也已经回魏国了。静君不明白江璟为什么给她寄来这封信。他真的喜欢她么?一见钟情?不像。只是调戏她么?出手未免又太过大方。   算了,不想了。上一世早就听过这恒王行事恣意,是个性情中人。他既然一时兴起送她宝剑,自己收着便是。只希望以后不要兵戎相见吧。   而现在,另一场明争暗斗即将开始。离新春宴,仅有二十多天。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坚持日更,加油加油!!亲们包养收藏我吧~~~   下一章更新,明天晚上七点    ☆、第八章   除夕终于到了,梁国上下又热闹又欢喜,张灯结彩鞭炮连天,流水的宴席开下去,小辈们都得到丰厚的压岁钱。第二天便是元旦,舒家主人们精心着装,这就要到宫中赴新春宴了。   靖蕊的母亲汪氏和静君靖蕊三人坐在一个马车上。虽然严格说来她还不够格参加新春宴,但既然家里的两个女孩子都参加,总不能让两个女孩子孤伶伶地去吧,所以淑妃娘娘开口求了皇后,让她也能沾点喜气去新春宴了。   靖蕊从早晨起来就紧张地不行,汪氏倒很稳重,静君心思重重。马车里无人开口说话,气氛自然有些压抑。   汪氏咳嗽一声,决定开口说点儿什么。其实她入宫的次数也不多,今日许多品级比她高的夫人嫔妃在那里,她心里也有些紧张。但在孩子面前她是长辈,要撑得住,还要安慰这两个小脸都紧绷绷的孩子。当然,最重要的是提醒她们一些忌讳,千万别在这贵人扎堆的新春宴中懵懂无礼得罪了贵人。   汪氏先伸手握住了靖蕊的小手,然后笑眯眯地对静君说:“静君你来京城不久,想必还不太认识京城中的女眷,这回入宫参加新春宴,心里是否有些害怕啊?”   静君低头微笑道:“确实有些。”   “别怕。”汪氏一边轻拍着女儿的小手,一边对静君道:“其实我在你们这般年纪的时候,偶尔也会随家里长辈参加一些聚会,若是有不相识的小姐,也会紧张。但渐渐才发现,别的小姐也多是天真纯净的女儿心思,并不难相处。你和靖蕊遇到陌生人也不要害怕,平静以对,不卑不亢,遇事情多礼让些,说话做事多周全些,很快便会结识一群朋友的。”   这婶娘说得倒都是大实话。   “说真的,静君你一向安静老实,你做事婶娘是不担心的。反倒是你妹妹,从小骄纵坏了,婶娘倒怕她惹事。”“娘!”舒靖蕊脸色腾地涨红起来,又羞又急地瞪了静君一眼,只见到静君低头作老实聆听的模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娘也真是的!为什么当着外人的面贬损她?!胳膊肘往外拐!   “到时婶娘难免要与别家的夫人们寒暄,倘若照应不到你俩的时候,静君你要多费心帮婶娘看着妹妹,可别让她言语无状顶撞了贵人。”   婶娘对靖蕊的脾气倒是很了解,静君微微一笑。她当然会看着她,靖蕊出了问题,作为一家人,她们可都得担着。不过还好记忆中这次靖蕊并没有惹出什么大事情,所以她倒也不忧心。   “舒静君,你笑什么?难道你心中竟真的以为我一定会惹事么?娘!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不如静君?!哼,这次新春宴来的都是京城王公大臣家的小姐们,我久住京城好歹还识得一些,静君怕见了人也不认识呢,你倒托她看着我!”   汪氏听了连连使眼色,靖蕊却浑然看不见。汪氏听她啪啦啪啦说了这一大通,气得直拿手指戳她额头,舒靖蕊一边躲闪一边哀叫,原本气氛凝滞的马车变得格外“热闹”起来。静君也不由得苦笑,连忙劝止。   汪氏瞪着还不服气的女儿,心下有些失望。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识眉眼高低?唬着脸道:“舒靖蕊,娘告诉你,不要总是听不得人劝!这次你答应老老实实的,咱们就进宫。你要是不服气,娘也怕你得罪人,娘就直接带着你打道回府,让你姐姐自己去新春宴。你想怎么样自己说!”   舒靖蕊委屈地不行,但真怕娘把自己带回去。她都在好朋友们面前夸下海口了,还说等赴新春宴以后给她们讲一讲见闻,自己苦练多时的才艺也想当众展示。想到这里,真怕事情泡汤没面子,靖蕊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汪氏叹了一口气,女儿委屈她生气之余也有些心疼,“你呀,等以后你就知道为娘是为你好了。静君是你姐姐,你还对静君大呼小喝没有礼貌,这种任性的脾气日后怎能不闯祸呢?……也怪为娘从小惯坏了你。快给你姐姐赔不是!”   靖蕊咬咬唇,不甘不愿蚊子哼哼似的给静君道歉。汪氏见状眉毛一皱又要发火,静君连忙打圆场。   汪氏气得胸口起伏,心中也是后悔。小时候娇惯孩子没觉得有什么妨碍,不想现在长大了就这样难管束。摇着头说道:“靖蕊,今日的事情因静君是你姐姐所以才大度不计较,可要是换了别人呢?你觉得别人还能轻易谅解你?倘若你顶撞的是比咱家权大势重的人家,你觉得事情还能善了么?别的先不说,娘必须提醒你们一句,李相国府的小姐是万万不能得罪的,知道了么?!”   “是。”靖蕊和静君齐声道。   汪氏又提醒了她们一些注意事项,等说完差不多就到了皇宫。   车把式跟随赴宴众人的马车在指定地点停了下来,舒家的夫人小姐下了马车,便有专门的宫女引导去春华殿。   汪氏神态温和,一点儿也显露不出刚才发过火。静君上一世也算来过皇宫几次,熟门熟路,娴静沉稳。靖蕊则是有些紧张,偷眼打量过去,皇宫处处恢弘肃穆,周围陆陆续续到达的夫人小姐们衣饰华贵,仪态万方,个个美艳如花。自己本来自诩清高,在众位如花美眷里面竟然湮没其中了,心里生出了一点儿自卑,不禁将一股任性的脾气收敛起来,果真老老实实的了。   一路上遇到些相熟的夫人,汪氏便热情地带着静君靖蕊去打招呼。靖蕊有些沉默,静君却神情自若谈笑自如。汪氏看了也有些惊奇,心想这个大伯家的侄女平时看起来安安静静的,没想到胆色竟然很不错,相比之下,自己闺女就显得露怯多了。   进了春华殿落座没多久,忽然来了一个小太监宣静君去轩雅殿觐见淑妃娘娘。静君告别了汪氏与靖蕊,便随着那小太监去了。   靖蕊咬咬唇,刚才一路上静君的沉稳表现使她觉得很挫败,她从来没有这么明显地觉得自己不如人。现在淑妃娘娘竟然只召静君一人,又刺激了她的自尊心,不禁抱怨道:“娘,我也是淑妃娘娘的侄女,淑妃娘娘只叫静君姐姐过去,未免太过偏心了!”   靖蕊说话声音很小,汪氏听见却眉头一跳,不动声色狠狠掐了女儿手心一下,低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蹦出来:“舒靖蕊,你现在就想回家么?!”舒靖蕊眼圈一红,咬牙不敢说了。   这时有些互不认识的夫人小姐们过来寒暄。等人知道了汪氏的身份,也知道了平西大将军的女儿随她赴宴,几乎都会先问静君的消息,对靖蕊却不是很关心。   靖蕊心底冰凉。她本来总以为姐姐寄居在自己家里,比自己矮一头,可事实告诉她好像并不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明天晚上七点   O(∩_∩) ☆、第九章   轩雅殿。一名美貌的宫装女子正在焦急地等待。她年约三十,眉目与静君有几分相似,皮肤白皙如雪,身材修长婀娜。这正是静君嫡亲的姑姑淑妃娘娘。   “娘娘,舒小姐到了。”蓝衣太监快步进来禀报。   “快!快请她进来!”淑妃娘娘喜上眉梢,简直都要坐不住了。她本是舒家的幺女,父辈去世早,从小由大哥大嫂拉扯长大。长兄如父,静君父亲对她的照顾淑妃娘娘是永远不会忘记的。这些年住在皇宫,不得轻易出宫,大哥一家又在边境的云州镇守,相隔岂止千里。今日终于见到了静君,也算是稍微能安慰自己的内心了。   背对着温煦的阳光,盛装的静君出现在轩雅殿中。她年纪幼小,容貌清丽,沉静如水。袅娜的身姿走到淑妃娘娘面前,下拜请安。   淑妃娘娘赶紧免了她的礼,让她走上前来,握住静君的两只小手仔细打量了半天,嘴里一个劲儿地说好,声音逐渐哽咽起来。面容上还挂着笑呢,泪珠儿就成串地掉了下来。紧紧抱住了静君,哭得泣不成声。   身边伺候的宫女一脸焦急之色,今天可是新春宴的好日子,等会儿娘娘也会随皇后娘娘一起参加新春宴,眼睛哭红了可不雅观!她不禁一边劝着娘娘,一边不断朝静君使眼色。   静君搂住淑妃娘娘,一双小手轻轻地拍打抚摸她的后背,心里也是感慨万千。这个姑姑是前世中对她最好的人之一,热心温柔而单纯,虽然不是身份最高的,也不是最受宠爱的,却也一直能够得到皇帝的青眼。姑姑也是个谨守本分的人,因此与皇后娘娘的关系也不错。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对任何人都没有危害,她怎么会不敬爱喜欢呢?   可是梁帝的身死摧毁了一切。姑姑自缢而死,连尸首都没见着就匆匆葬入陵寝。静君深受打击万分悲痛的时候又忍不住怀疑是晋升为太后的李妃操纵了这一切。她的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第一是所有受宠的嫔妃,除去晋升为太后的李妃外全都死于非命。其二,那时候李相国家已经对睿亲王赵弘有所怀疑了,担心他会篡位,连对亲近睿亲王的舒家也不信任。其实父兄对睿亲王不过是共同御敌的袍泽之情,但在宁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李家眼里,舒家就是潜在的叛逆。   在那段难以忘怀杯弓蛇影的日子里,舒静君从李相国府里受尽了排挤,要不是夫君李修文全力保住她,恐怕那时她一个无自保能力的弱女子随时就会“暴毙”了。但即使如此,李修文一人的力量终究没能抵挡住父亲与姐姐。舒家全族被害,李相国怕斩草不除根,竟丧心病狂杀死了自己的亲孙儿,只因为那孩子是静君的血脉,流着舒家的血液。李修文得知此噩耗悲恸欲绝,发狠动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再加上哑婆婆的拼死一搏,才保住静君活着逃出相府,即使这样也是九死一生。从此夫妻两个海角天涯再也不见。   想起这些,静君的心都在滴血。所以当初她历尽磨难也要想办法刺杀江璟,虽说江璟的离间计也不可饶恕,但那些舞姬是梁国俘虏们献上的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不管她刺杀是否能成功,作为梁国俘虏之首的李太后与李相国都脱不了干系。她对李家的恨意比对江璟的恨意更深,江璟再怎么使用计策也不过是各为其主无可指摘,但父兄一世忠良却是冤死在贪婪自私的李家人手里!死在她舒静君的婆家人手里!除了觉得对不起李修文,那时的静君甚至愿意把自己交付给魔鬼,只要李家人能陪她一起下地狱!   静君眯起了眼睛,将一腔激荡的情绪强压在心底。怀中的姑母仍在颤抖,这时的她是真实的,温热的,活生生的。和卿智与父兄一样,都身体健康安好。她会让她一直这样安稳快活地活下去,直至寿终正寝。她不会再让她遭遇苦难。她会尽全力阻止所有的隐患所有的阴谋!   淑妃娘娘的眼泪滴落在静君的肩头,静君耳侧的秀发沾染上湿意。   感觉到她的情绪已经缓和,静君轻拍淑妃的脊背,低声安慰着慢慢松开手。两人眼神相对,淑妃娘娘既欢喜又觉得哭得有些不好意思,遂偏过了头。静君接过宫女递上来的锦帕,轻轻给淑妃擦拭眼泪。早有宫女端来温水手巾,趁机伺候娘娘重新洗了脸,用包裹着冰块的厚毛巾覆盖在眼睛上消肿。   淑妃红肿刺痛的眼睛感受到一阵冰凉,她闭着眼睛看不见,便用手拉着静君的手,细细和她话家常。分隔了这么久,孤独在皇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真恨不得立即知道长兄家里所有的事情,包括相处几年的静君哥哥们的情况。说真的那时他们还都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呢,静君更只是个连话也不会说的小丁点儿,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她也成了淑妃。当年慈爱的嫂子已经天人永隔,而小静君的个子几乎也快到她的肩头,也长成一个温婉美丽的姑娘家了。   静君柔顺地任淑妃握着她的手,有问必答,尽量捡一些温馨有趣的家事告诉她。淑妃安静地聆听着,听到有趣的地方嘴角就翘起来,娇美的脸颊上也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姑母多么希望你能一直留在姑母的身边。你要是姑母的女儿就好了。倘若安福还活着,想必会变得和你一样温婉。”淑妃情不自禁地说,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静君的脸颊。安福公主是淑妃的女儿,可惜在五岁那年感染上风寒死去了。   “娘娘过奖了。静君不敢当。不过在静君心中,姑母和父亲母亲兄长一样,都是静君最亲的亲人。”   静君的声音很诚挚,淑妃笑了起来,感到心里很熨帖。一扫胸中的伤感,话锋转移道:“对了,你今年住到三哥家里可曾习惯?家里人待你好么?靖蕊那丫头我见过几次,这孩子被她父母娇惯坏了,你跟她相处,有没有吃亏受委屈?”   虽然说的是实话,淑妃的偏心也明显表露出来,静君哑然失笑。她知道,淑妃娘娘和父亲是嫡亲兄妹,又是父亲一手带大,感情很深厚。而三叔却是庶出,虽然父亲对下面的两个弟弟都很好,可是淑妃娘娘却因为长辈们(母亲正室夫人与受宠姨娘)的恩怨,并不与这个庶出的哥哥亲近。且皇宫对嫔妃的约束很严,一般很难见到外人。所以虽然三叔舒业一家住在京城多年,与淑妃娘娘却一年见不到两次面。且一个有心拉拢,一个无意附和,关系仍旧不亲厚。   “三叔和婶娘对静君都很好,对弟弟卿智也很照顾。静君和弟弟在三叔家里不曾受过什么委屈。且卿周哥哥与靖蕊妹妹也十分友善。靖蕊妹妹的脾气收敛多了,于才艺方面很刻苦,最近弹琴已经弹得很不错了。”   “哦?弹琴?那倒也是一件好事。不过静君你说到弹琴,倒让姑母想起一件趣事。”淑妃像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俊不禁起来。笑了半天方问道:“静君,那等会儿考教才艺的时候你要如何呢?”   静君微笑道:“舞蹈。”   “这倒是别有新意。且不是弹琴,就更好了!”   静君隐约猜到淑妃的意思,因此问道:“想必新春宴上有弹琴的高手了?静君于京城名媛知道的不多……还请娘娘解惑。”   “你猜的不错!新春宴上是有弹琴的高手。且这位琴仙子前不久刚刚于琴艺上受挫,她一向心高气傲,这次新春宴要么一雪前耻要么就弃琴不用。但凭这位小姐的心性,即使她不弹琴,要是谁敢在新春宴上弹出好曲子来,也必定会得罪了她。”   “姑姑说的是相国府的李二小姐?”   “连你都知道了……那件倒霉事果然流传甚广了。”淑妃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似乎有些怜悯,同时又有些嘲讽。   “其实婶娘之前就已经提醒静君不要得罪李二小姐,想必李相国府的家世很大吧。”   “不,你毕竟新来京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淑妃摇摇头:“李相国府家世是不错,可京城王公重臣云集,并非没有比不过他的,且那些人家也有出色的女儿。李二小姐之所以不能得罪还有其他的原因。”   静君疑惑起来。她上一世足不出户,只听长辈说李相国权势很大,后来嫁入李府更认识到其厉害,在朝堂上简直无坚不摧。甚至新君登基以后一直独霸梁国朝政直到亡国。淑妃娘娘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原来现在的李相国家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淑妃娘娘已经拿下敷在眼睛上的冰毛巾,眼见静君不太相信的样子,怕她不当回事,又示意她凑到跟前,小声说:“这件事皇宫里人尽皆知,只是还没有传到外面。前阵子李二小姐的姐姐,也就是封号丽妃的李娘娘有了身孕,有高僧算出李娘娘此胎是个男孩。皇上现在十分爱护她,对李家也是爱屋及乌,李二小姐又是那位一手(调)教出来的,和她姐姐的感情又最深厚!”   静君吃惊地看着淑妃娘娘,这话语犹在脑中回响,一时之间她忽然想起当年新春宴上隐而不宣的秘事,于是一切解不开的谜团豁然开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下午有事,柳树要去遥远的公司总部续签劳动合同,所以明天早晨八点更新下一章,是早晨八点~~   呜今晚上不熬夜写不完了……%>_<% ……   我还是赶紧滚去码字吧…… ☆、第十章   上一世,皇后是在新春宴中匆匆离席,然后发生了某件秘而不宣的事情,导致帝后失和,乃至梁帝震怒差点儿废了她的。虽然没废成,但皇后毕竟郁结于心,一年就死了,然后李妃势力大涨。这是静君努力想阻止的事情,可先前她却毫无头绪。因为她想不出帝后失和的原因。   梁国谁人不知梁帝与皇后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皇后死了不久梁帝伤心染病就是最好的证明。静君倒也知道李妃现在有身孕,但觉得这件事不太可能成为导火索。李妃又不是第一次怀孕,皇帝皇后也不是头一回看见妃嫔怀孕,没啥新鲜的。且皇帝前前后后有了六个女儿,李妃之前生的也是女儿,多年的期盼逐渐磨灭,连皇帝本人都已经不太抱希望。坊间隐隐传说梁帝打算百年之后传位给弟弟睿亲王——这也是以后睿亲王如此遭忌的原因。   今日淑妃娘娘的话却如当头棒喝,静君没想到竟有高僧预言生子这一出,这样李妃怀孕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杀伤力立即提升好几个档次。多年盼着有儿子的皇帝不说,一直无子的皇后心里毕竟是膈应的。帝后之间肯定会因为这件事产生隔阂。   而李妃呢?李妃就算生了儿子,就算儿子成了太子,只要皇后还挡在那里,她撑死也就和皇后平级。静君太了解这个野心勃勃心思深沉的女人了,她肯定不能满足于此,趁此时机大肆破坏帝后的感情……除去皇后借机上位才是她的风格。   若是这样一切就能解释通了。新春宴上能请得动皇后的只有怀着龙子的李妃,皇后看见李妃心里必然膈应。李妃再趁机装害怕,或狠毒一点儿直接冤枉皇后害她,等盼子心切的皇帝“及时”赶到后必然惊怒,然后就难免指责或口角了。等到这时候李妃就完全可以撤身看戏了,帝后之间口角必争吵,争吵难免口不择言,口不择言就会产生伤害和误会。梁帝与皇后又是世间最尊贵的人,平日都没受过委屈,且越是恩爱互相尊重,这时就会越加难堪伤心……然后可就遂了李妃的愿了……   得想办法阻止……最好是给皇后娘娘提个醒。可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情,这又该怎么说呢?   “姐姐,姐姐!你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静君一惊,转眼看见靖蕊不太满意地看着她。春华殿上爆发出一阵莺声笑语,想必刚才是出了什么乐子吧?新春宴已经开始了一小段时间,雍容华贵的蔡皇后坐在上首正中,淑妃娘娘陪伴在皇后身侧,上面的主位还有其他几位位份高的嫔妃,都是衣饰华美言笑晏晏。淑妃的视线投了过来,静君忙微笑着回应过去。然后定定神,回头对靖蕊小声道:“我在想等会儿要表演的舞蹈。”   靖蕊倒是事先知道静君要表演舞蹈,听闻此话以为她只是有些紧张。其实靖蕊本人才紧张,又想大出风头,又觉得春华殿在场的小姐人人不俗,怕自己泯然众人矣。虽然之前淑妃娘娘只叫静君过去,令她心里有些嫉妒,但当知道了入宫以后一直沉稳的姐姐也有些“紧张”,竟然觉得同病相怜,心里就有些安慰,看静君的眼神也不是那么敌视了,道:“姐姐,别怕,当是在家里练习便行。天道酬勤,只要我们平日练得刻苦,这时候总不会表现太差……”   被心理年龄小自己十多岁的妹妹一脸认真“语重心长”地安慰,静君觉得好囧啊,连忙笑着打断她,表示受教。   淑妃娘娘之前提醒静君不要弹琴,静君倒没打算告诉靖蕊。她了解李二小姐的琴艺不是现在的靖蕊能匹敌的,靖蕊就是超常发挥也不会给李二小姐带来危机感,自然不会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而且琴艺超群,与李彩鸾并列京城琴仙子的樊妙真也在场呢,这姑娘足够拉仇恨了,只要樊小姐在场,李彩鸾的关注重点绝对是她。   静君的思维又转到如何及时地劝说皇后上。因为她记得上一世皇后离席的时间正是诸位青年女子表演了一半的时候,所以不管怎样,她一定得抓紧时间在那之前就和皇后说上话。且说的时候还要隐晦,既能提醒了皇后,又不能让别人发觉,还不能让自己落下话柄。   哎呦静君有些头疼,劝解上位者,自古就是个技术活儿啊。   蔡皇后坐在上位,保持得体的微笑看着下方众多莺莺燕燕。主持新春宴多年,一切都是老套路,热闹归热闹,对她却没有什么吸引力了。身边的淑妃眼睛微红,像是哭过的样子,神情却很轻松欢喜,一会儿说着话呢,一会儿眼睛就瞟到下面,很有些神不在焉。皇后顺着她的视线就看到了端坐在右下角的一位夫人与两个少女。皇后记忆力很好,还认得汪氏,知道她是中书侍郎的妻子,那个小点儿的丫头也记得,唯独静君没见过。静君面容与淑妃又颇有些相似。皇后知道淑妃家里的一些事,因而问道:“那右下角沉沉静静的小姑娘就是你多年没见过的侄女么?平西大将军的女儿?”   淑妃见皇后指的就是静君,笑道:“姐姐说的是!姐姐是怎么猜到的?莫非姐姐有大神通,凭空掐指一算,就知道这是妹妹的侄女了?”   周围的嫔妃捂嘴笑了起来,皇后指着淑妃小声道:“就你这张嘴巧!本宫还用算么?你那侄女与你长得三分相像,你爱得眼珠子都要钉在那儿了,本宫还能看不出来么?”众人笑了一阵,皇后又仔细看了静君两眼,点评道:“你这侄女看起来不错。年纪小小,姿态端庄,神情很是稳重。看起来是见过些世面的。”   “承蒙姐姐夸奖。”听见皇后夸静君,淑妃心里很高兴,又说:“其实这孩子养成这样也是不容易。她母亲去世早,父兄又在苦寒的云州镇守,小女娃在那地方恐怕是跟着吃了不少苦,却难得没有养得粗俗,还算懂些礼数,想必是她母亲早年教养地好吧。”   “听你这么一说,这孩子倒也难得。等会儿才艺考教她要表演什么?听说云州那地方苦寒偏僻,也不知这孩子练得怎样?”皇后的担心不多余,才艺方面若想有些成就,从小的基础与环境都很重要。“居移气养移体”就是这么个道理。   “其实本宫并不看重女子才艺,不过陶冶性情而已,在这新春宴上考教也不过图个欢庆热闹。你侄女要是不擅长这个,也不必非得硬着头皮参加。你斟酌着好好引导一下她,可别叫孩子因为这些不打紧的事情为难。”   淑妃笑道:“多谢姐姐关怀。其实妹妹刚与侄女见面,也不晓得她会些什么。不过这孩子跟妹妹说等会儿要表演舞蹈,妹妹看她走路的姿势倒是有点儿像模像样。且看这孩子性子平和稳重,是个心宽的人,不像爱钻牛角尖的样子,就是不能力拔头筹也不会太过沮丧。等会儿就随她去吧,只是表演不好的时候,诸位心里有个底儿,千万别发笑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码到晚上一点多,眼睛都干涩了。好啦我要去睡觉了,这章有点儿短,还请包涵~   下一章更新,明天晚上七点 ☆、第十一章   上一世新春宴才艺比试过程很简单,该出风头的出风头,该泯然众人的泯然众人矣。拔得头筹的是琴仙子李彩鸾,樊妙真屈居第二,自己与靖蕊则都只是中等水平。   一切和往常一样开始了。熟悉的开场白,熟悉的琴曲,熟悉的演奏者。时光的回溯令记忆与现实交错在一起,一时静君有些恍惚。前面四位小姐不过是中上水平,轮到樊妙真弹奏时境界就陡然提升,获得一片喝彩。等再轮到众人瞩目的李彩鸾时,她也弹奏了和上一世一样的曲目,并且在意境上更超出樊妙真一筹,成为当之无愧的赢者。看着扬眉吐气的李彩鸾,靖蕊眼中流露出羡慕,静君却若有所思。既然一切都没有改变,说明上一世的李彩鸾也遇到了恒王。   看来除了自己,别的事情都会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进行,这样就能未卜先知助她行动了。接下来,再等十来个小姐表演才艺以后,皇后就会匆匆离席。   静君安心之余凝神观看,等待记忆中的那个小宫女出现——这是她苦思半天才想起来的一个有用细节。地上会有什么东西绊倒那个小宫女,然后她手中端着的茶壶会摔出去,烫伤一位重臣千金的脸孔。为什么时隔多年还记得这场小小的骚乱,大概是因为那位倒霉的小姐就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上吧。当时静君既内向又胆小,初次入宫就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很受了一番惊吓。这一次她却要借这个机会提前出场。   端着茶盘的小宫女出现了,端庄地走了几步后果然跌倒。静君就在等待这一刻,别人还惊愕地睁大眼睛没反应过来,静君一拍桌子就已经飞身而出,凌空翻了个跟斗,素手向下一捞稳稳托住茶盘,然后以一个极优美的姿势落地,正面亮相于遥坐上方的皇后。   此时正在表演才艺的是安国公的孙女。这位小姐吹着笛子,眼见惊(变)气息不稳,优美的笛声立刻滑了一个诡异的音调。之后这位小姐就吓得手足无措,中断了表演。春华殿格外静谧。这里面都是一群藏在深闺的夫人小姐,静君的表现她们哪里见过。一时跟看到怪物似的看着静君,也有些眼神流露出惊艳的。   静君随手把茶盘交给那个小宫女。小宫女已经吓得小脸惨白,哆哆嗦嗦接了盘子,茶壶颠呀颠的,盘子底上都洒了茶水。她接过盘子战战兢兢转过身,低着头对着上面的方面扑通跪倒,额头深深触地:“奴婢该死!”   蔡皇后脸上的表情还没有调整过来。她本来因为淑妃的原因多看了静君几眼,刚才恰巧就看到了全场。静君的动作那叫一个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纵身起跳干净利落,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呢,危机就已经解除了。且看她现在气定神闲,一派高手风范,把盘子还给那个冒失的小宫女以后也安静地跪下,身姿礼仪比起精心(调)教的皇女也不差,脆声道:“臣女舒静君唐突了,望皇后娘娘见谅!”   皇后咳嗽一声,一使眼色,立即有年长的女官前去将那犯错的小宫女带下去。小宫女脸色惨白,却安静地什么也不敢说,可见宫中管束之严。不过上一世她烫伤了贵族小姐的脸孔,这次毕竟是未遂,惩处应该会小一些。   皇后看着静君,真是满眼惊奇,连淑妃娘娘都满脸讶异。皇后缓声道:“你刚才做得很好。你是平西大将军的女儿么?果然将门虎女,身手不凡。”   皇后视线一移,看到小脸涨得通红马上就快哭了的安国公孙女。这位小姐拿着笛子手足无措,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只能泪汪汪地看着皇后。皇后哑然失笑道:“玉莲刚才吹的曲子也很是悠扬动听,方才是凑巧遇到了变故,这就先回席压惊吧。”嘴里这么安慰,心里却觉得这个丫头未免太软弱,和她年纪差不多的舒静君就镇定多了,简直一付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蔡皇后看着有趣,又问:“舒静君,你方才的身手真是敏捷。听淑妃说你想在新春宴上表演舞蹈,本宫现在倒有了兴趣,既然你已经出列,不如就此舞一曲,也让本宫开开眼界如何?”   静君大大方方道:“娘娘抬爱了,静君愧不敢当。不过是胡乱练了几年,并没有什么真本领,更比不得在座的各位,还请娘娘不要见笑。”   蔡皇后知道这是客套话,眼前的少女虽然年纪幼小,却落落大方,一双清澈的眼睛充满了平静自信。蔡皇后性子直爽,不喜欢扭捏造作的人,眼见静君如此坦然镇定,心里先喜欢上了三分。   “舒静君,你今日要表演什么舞蹈?又需要何曲伴奏?”   静君道:“臣女表演的是剑舞,需宝剑两柄,云霄曲伴奏。”   蔡皇后对身边的女官说:“去寻两把宝剑赠予舒家小姐。”那女官应答以后赶紧下去了。皇后还未开口叫乐师伴奏,忽听见下面传来清甜的声音:“娘娘,臣女不才,想替舒小姐伴奏,还请娘娘成全。”静君循声看过去,却是樊妙真。她之前弹琴输给了李彩鸾,神情却不见沮丧,看来并没有将输赢放在心上。   蔡皇后笑了起来。樊妙真和她有亲戚关系,也一直很得她的怜爱:“妙真想要替舒家小姐伴奏,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本宫准了。”   樊妙真谢恩后出列,走到静君面前二人互施一礼,她今年已经十六岁,比十三岁的静君高一个头,且容貌美丽,是京城有名的美人。静君虽然身体还未长开,清丽的容颜也有些稚嫩,难得有一股不卑不亢坦然自若的气质,与樊妙真相比竟也并不失色。静君不知道为何她要自告奋勇,但反正任谁伴奏都不影响大局,因此微笑道:“静君有幸,竟能再次聆听樊小姐的琴音。”   “舒小姐行为别具一格,妙真倒也很期待舒小姐的舞姿呢。”乌黑的大眼睛流露出好奇,樊妙真笑得很和气。   女官已经持着两把宝剑奉上。静君拔剑一看,寒气森然水光滟潋,难得竟还是未开刃的,想必是怕她失手伤了贵人。也不知这女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究竟怎样寻得。樊妙真抱着自己的古琴坐到西边琴师的位置。静君将宝剑绾了两个剑花,试了一下手感,便朝樊妙真点头示意。   一曲悠扬高亢的云霄曲响了起来。不同于之前曲子的温柔婉转缠绵悱恻,这首云霄曲是古代流传至今的战曲,弹起来颇为慷慨激昂。京城琴仙子之一的樊妙真倾心伴奏,整个春华殿的氛围都为之一变!座上诸位女眷激灵灵打了寒颤,哪怕之前漫不经心的也开始凝神细听,有些倦怠的也精神昂扬起来。   紧接着,舒静君新颖的舞姿就吸引了绝大多数目光。若说她安静时如同一枝清丽的蓓蕾,舞蹈时的她就像夏日怒放的鲜花了,鲜艳美丽且带着浓郁的香气。明明就是那个人,面容与衣裳都没有改变,可舞动起来却像注入一股源源不断的灵气似的,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开始还有人觉得樊妙真琴艺难寻,恐怕会压制住静君的舞蹈,可现在舞蹈的光芒却远远掩盖住琴声的动听。谁能说在座的女眷没有见识,可这样热烈奔放带着强烈感染力的舞蹈她们是真没见过,尤其跳舞者仅仅是个十三四岁半大不小的孩子!   李彩鸾美目紧紧盯着场中舞蹈的舒静君。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平西大将军女儿,可是将自己的风头全抢光了。眼看樊妙真的琴声相形失色,李彩鸾秀眼一眯犹豫起来,念着素来与樊妙真齐名,不愿意自己的名声被场中女子压制住,遂将一双素手抚上琴弦也弹奏起来,清越的琴音立刻响彻殿中,这时舞蹈和琴声才堪堪匹敌,互为辅助相得益彰。   一曲终了,静君回身收剑,缓缓行礼。场中先是一片静谧,接着就爆发无数喝彩声。   樊妙真眼含笑意,满面惊叹。李彩鸾神情复杂,眼神阴郁。汪氏既喜且忧,靖蕊则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纵眼望去,全场女眷皆为静君的舞姿所震慑,竟没有不动容的。   蔡皇后愣了半刻才回过神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遂将静君召了过去。静君将剑还给女官,朝伴奏的樊妙真和李彩鸾道谢后,快步走上去侍奉在皇后身侧。皇后让她走近,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朝淑妃笑了起来:“当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这么小的年纪,这样漂亮的舞蹈……究竟是怎么练出来的?”   淑妃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担忧。她喜欢侄女儿优秀,但又怕她太出风头遭人嫉妒,看着静君说道:“姐姐真是太夸赞小孩子了,妹妹倒觉得李、樊两位小姐的琴艺更胜一筹。不过是她俩弹琴弹得好,我这个小侄女跟着沾光罢了!”   说归这么说,在场有眼力的又岂能分辨不出高下?皇后了然地看着淑妃,但笑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明天晚上七点~~ ☆、第十二章   祺祥宫。   李妃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神情却很淡漠。心腹宫女绮霞匆匆赶来,蹑手蹑脚走到李妃床前,轻轻跪在地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她。   李妃抬了抬眼皮,有气无力道:“皇上那儿与皇后那儿都怎样了?”   绮霞细声细气道:“回禀娘娘,春华殿里二小姐已经夺魁。太和殿里武试已经决出前五名,文试那边虽然还没有定论,但听太和殿伺候的宫人说,大少爷这回的诗词颇得陛下青眼。”   李妃抬起手揉揉眉心,神情很有些疲累。妹妹彩鸾能在这新春宴上扬眉吐气,总算是没有丢她的面子。大弟李修文素来读书刻苦,人又聪慧,想必再等一会儿也能从文试中出头了。她想到这里,心里振奋了一些。偏偏肚子里的胎儿也凑热闹,猛然踢了她一脚。李妃脸色顿时涨红,绮霞眼疾手快,赶紧端起一个痰盂,李妃侧身呕吐起来。腥臭的胃液沾染在绮霞保养良好的双手上,绮霞却视而不见,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李妃刚呕完,立即有小宫女端着温水毛巾过来。绮霞将手中痰盂递给身侧的宫女,净了手以后捧着一杯温茶让李妃漱口,然后帮她擦拭脸上沾染的脏污。李妃喘着粗气,皱着眉头,一付很痛苦的样子。   “娘娘,您的身子要紧,今日吐得这样厉害,还未曾用过膳,奴婢是否能请简太医过来看看?”   “不!等一会儿!”李妃无力地挥挥手,语气却很坚定:“等半个时辰!等修文那边的文试结果出来!绮霞,你派人好好盯着,有什么消息都及时跟本宫回禀。到时也不必请太医,本宫自有打算!”   李妃的眼睛灼灼地盯着绮霞。绮霞张了张嘴,不知为何竟觉得娘娘的眼神灼热地可怕!绮霞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将疑问压下去,垂头恭谨道:“是!”   李妃又看了绮霞片刻,才疲累地重新躺回床上。她美丽的大眼睛凝视着床幔顶部,里面充满冰冷的算计。前些日子借怀孕呕吐的理由不去请安,想必生不出儿子的皇后已经暗地里当她是眼中钉了。皇上最近无微不至的宠爱,也会让那自诩端庄稳重的皇后如坐针毡了罢。今日新春宴,自己的弟妹皆大出风头,皇后的亲族(尤其是男性)却并没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后辈,这种鲜明的对比应该也让皇后芒刺在背。   嫉妒,愤怒,不甘心。这种种情绪慢慢积累,会成为压在心中的巨石。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皇上最高兴的时候,皇后最不高兴的时候,名门重臣云集的今天——新年的第一天,让皇后心中累积数月的怒火全面爆发!抡一把巨锤将笼罩着皇宫“固若金汤”的权利格局狠狠敲碎!破了才能后立,正如皇后倒了她才能出头。   蔡氏,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实在是太久了。   ×××   那厢,春华殿里女子才艺表演继续。不过两位琴仙子和平西大将军女儿鼎力合作的歌舞珠玉在前,后面表演的可就显得平淡多了。顺序排在后面的小姐们都暗叹倒霉,却不得不继续表演下去。即使她们知道自己弹得力不从心,也知道周围人对她们的表演不感兴趣。   淑妃笑得有些勉强。她心里其实是很着急的,很想让静君下去,哪怕躲在一个被湮没的角落里也比矗立在这儿当活靶子强。   静君有心事,只能装作看不见姑姑的眼色,嘴角微笑微笑再微笑。面上显得很得体,其实心里害怕地一直打鼓。   她这次风头出的有点儿大。现在这个位置除了皇后嫔妃公主,就只有自己一个臣女。连李彩鸾、樊妙真以及众多国公、侯府家的小姐们也都坐在下面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倘若目光有实质,她觉得自己一定千疮百孔了。   “你这身好本领是哪位名师教的啊?年纪小小的,怕是已经青出于蓝了呢!”皇后笑眯眯地问。她显得很喜欢静君。   静君脑子飞速转动,睁眼说瞎话:“回禀娘娘,是臣女在云州的师傅教的。不过臣女的师傅是位隐士,不愿意让臣女透露她的姓名。且臣女的些许才艺与师傅根本无法相比。倘若臣女算是米粒之珠,师傅的才艺便如皓月生辉了。”   “竟有如此奇人?”皇后诧异地笑起来,静君的舞蹈在她看来已经是世间罕见,她师傅要真是如她所说,那得厉害成什么样啊。   “确实如此。”静君理直气壮地夸师傅,哑婆婆要是听到了估计会很无语:“臣女今年十三岁,从云州到京城,千里路遥也见过不少沿途风景,今日更万幸得见天颜,自忖也见识了一些世事人情。不是臣女妄言,臣女的师傅虽然比不上诸位娘娘与在座的贵人,论起容貌、武功、才艺、学识也堪称一州翘楚。”   “哟,既然你的师傅这样厉害,世间当有她的芳名,你也说出来让我们见识一下呀!且你的师傅既然有如此见识才艺,又为何隐居了呢?岂不是太可惜!”提问的是一位容貌艳丽的嫔妃。静君刚才的话太满,她听了有些不服,也有些不信。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想抓鱼就有人送钓钩!静君内心暗喜,抓住这个话茬马上说:“这位娘娘有所不知,臣女师傅隐居其实另有隐情。唉,这是臣女师傅一生的伤心事,每每思之,暗夜神伤。且再三地告诫臣女,让臣女万不可步了她的后尘!”   面容稚嫩的少女一本正经地摇头叹息,好似多么悲凉可惜似的,一个戏曲话本男女爱恨离合的故事纷纷在诸位嫔妃脑子里勾勒出来。女人天性就喜欢议论这种奇情故事,静君越“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那些嫔妃就越想听,连忧心忡忡的淑妃娘娘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皇后娘娘催道:“静君,既然你的师傅屡次告诫你,想必是有能够引导他人之处的。你在此说了吧,让本宫也听听。在座的听了以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也不枉费你师傅的苦心。”   “娘娘教诲的是!”静君立即接口道,然后开始说(编)故事:“唉,其实臣女师傅的故事,总结起来不过八个字:‘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开了个头下面就好编了,静君道:“臣女的师祖一共有三个徒弟,臣女的师傅排行第二,师傅上面有一位男师伯,下面有一位女师叔。臣女师傅之所以隐世不出,和她的师妹有莫大的关系!”   众人耳朵都竖了起来,静君接着编道:“论起来这个小师妹还是师傅年轻时亲手带上山的。当初潮州饥荒,师傅和她师兄正好路经潮州,遇到沦为乞丐奄奄一息的女童。师傅起了怜悯之心,赠予她一些银钱,这女童便哭求师傅收留。师傅心软答应了,却不知已经做了今生最令她后悔的事情。”   “哦?想必那小女童恩将仇报了?”先前提问的艳丽嫔妃问。   “的确如此!”静君面色沉重地点点头,接着道:“小女童开始时表现地很乖巧,也很上进。师傅与她相处日久,渐渐熟悉了,就开始教她武功与才艺。小女童十分用功,学习地很快。后来师傅带她回山,师祖看女童有些慧根,身世又可怜,就收留她为小徒弟。这样师傅与她变成了师姐妹。师傅觉得和这小女童有缘,十分照顾她,无论日常生活还是学习上都鼎力相助,没过三四年,小女童就摇身一变,成为才学满腹,婀娜美丽的女子了。”   “这时她开始和师傅有些疏远。师傅并不知道为什么,但师傅的心性向来是合则聚不合则散,对方既然疏远她,师傅也就不向前凑了。于是旁人便觉得师傅与她师妹的感情不好。有一日师傅外出,远远看到她师妹和几位相熟的女子交谈。她们并未看见师傅,便当面问那师妹,说师傅是不是嫉妒她的才艺故意疏远她,师傅远远听了只觉得很好笑,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个流言,但师傅的师妹却沉默以对,并没有为她辩解一句,竟似默认了这件事情。相熟的女子气愤填膺,远处的师傅却是浑身冰凉,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师妹的真面目!”   “忘恩负义,当真是可气!”皇后性子直爽,最厌恶这种冤屈的事情,气得胸口起伏。   “这还不是最可恶的事情呢!”静君接着说:“臣女师傅自那天看清了她师妹的真面目,不屑她的行为,从此和她断交。可惜师傅是个很高傲的人,又深信身正不怕影子斜,既不愿意做背后议论人的事情,又不屑解释,因此在外人眼中竟坐实了那师妹的谣言。连师傅的师兄都过来问她。师傅和她师兄本是青梅竹马,连亲事都定了,本以为师兄是最理解她的人,却不想连他都被外面的谣言所迷惑,师傅气愤伤心,两人一个委屈,一个不明真相,竟狠狠争吵了几次,伤透了感情。”   “唉,那师妹虽然可恶,你师傅却也未免太过执拗了……”   “这执拗带给她终身最为深刻的教训!”静君神情有些黯然:“一日,那师妹忽然邀请师傅去她那儿,说要赔罪。师傅便去了。谁知屋中仅有两人的时候,那师妹忽然折断自己的手指!师傅惊骇之余,她俩的师兄却应师妹之约正好进来!师妹泪眼朦胧哀求师傅饶恕她,好似刚才是师傅害她似的,师傅忽然受此冤屈,气愤之余一心想找她理论,师兄却误以为她恼羞成怒想要继续害人,二人大吵一架,几乎翻脸成仇!接着许多人都进来了,因为以前师妹默许的那些谣言,竟没有人相信师傅的清白。臣女的师傅心高气傲,一气之下便与众人恩断义绝,自行下山。她与师兄的婚事自然作废,而师妹则代替她与师兄喜结连理。师傅这时才明白,她的师妹究竟为什么陷害她。”   “世间为何会有这样卑鄙狠毒的女子?难道她害了人就一直逍遥法外么?!”皇后听得动容,青梅竹马因误会分手的情节很是触动了她。说起来倒也有些类似,李妃怀孕之后各种矫情,自己虽然冷淡却并没有怠慢她,但皇上虽然并不说破,却总隐约觉得自己要害她似的。夫妻两个难免就多了不足与外人道的隔阂。静君师傅惨烈的结局既使她同情,又让她觉得心惊。   “那害人的也得到了报应。八年以后,她醉酒,误将这件事说给了丈夫听。于是丈夫才明白,悔不当初,休弃妻子以后,立即远赴云州找臣女师傅赔罪。可这样又如何呢?师傅的名声被损,青春被耽搁,最重要的是伤透了心,与师兄的感情再也无法回到当初了。青梅竹马的两个人被蓄意破坏,最终只能懊悔终生。”   “师傅念及此处每每伤情,时时告诫臣女一定要有防人之心。第一不要轻信别人,第二不要坐视谣言横生,第三倘若有了瓜田李下的嫌疑,一定不要轻举妄动。行事一定要再三谨慎。譬如别人都误以为你与她不和睦,以为你会害她,那等她受害了别人很可能就把这个罪名安插给你。防范的办法是要么远离,要么与她接触时必须有外人在场,省的发生事故说都说不清,就只能白白背负冤屈了。”   故事说完了,满座寂静。众人脸上都若有所思。   殿下的表演依旧在继续。忽然,一个宫女匆匆进入春华殿,依次禀报消息至皇后的耳边,说李妃忽然腹痛,请皇后娘娘去祺祥宫一趟。皇后先是一惊,李妃肚子里的可能是未来的小太子啊!万不能出什么事情!皇后下意识就要起身,一瞬间却不经意瞥见了静君的眼睛。她忽然想起静君刚才讲的故事,竟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皇后缓缓起身,忽然说道:“淑妃在这儿继续看着,娴妃,良妃、婉妃都随本宫去祺祥宫一趟。还有宣李妃的母亲独孤夫人、妹妹彩鸾一起过去,李妃亲人在侧,想必也会安心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上传小说上传了半个小时,真是急死人了~~如果有掐着时间等更新的童鞋……我、我、我对不起乃们!!   唉,下一章我都不敢说时间了,总之下章更新明晚上7点左右吧~~    ☆、第十三章   等皇后一行人匆匆走了,殿下的表演终于无法再继续下去。淑妃当即夸奖了几个才艺比较突出的女子,然后结束这茬,令在座的诸位不要拘束,随意游玩。   殿下之人被刚才突发的事情弄得人心惶惶,很快三五成堆凑在一起悄悄议论。   淑妃叹了口气,低声对静君说:“你呀,今日如此风光,可不知被多少人暗恨上了呢。”   静君脸色有些发白,面对淑妃的质疑,眼神却没有退缩。被人暗恨又如何?为了保护家人,她不能选择像上一世一样安分地活着。   “娘娘,我总觉得,让皇后娘娘保持警惕,比让李妃娘娘得势强。”静君忽然凑近淑妃的耳边,轻声地说了这句话,然后迅速离开,好像刚才只是姑侄间无伤大雅的悄悄话。淑妃愕然地看着侄女。    她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淑妃娘娘以往一向谨慎本分,并未多想这方面的事情,听了静君的话仔细想想,皇后在位是比李妃得势好得多。李妃太过清高强势,总要压人一头,她这次怀孕以后,相府地位陡升,连她妹妹都成了不能得罪的人。相比之下皇后毕竟稳重宽厚地多……淑妃讶然地看着自己侄女,只见她一双眼睛清澈明媚,深不见底。   方才讲的故事也一样,看似简单随意,却像在暗指着什么。淑妃是深知皇后的性格的,她一向直爽,平时遇到这种事情八成自己孤身就去了,这次却也受到故事的触动,谨慎地带足了人手……   静君貌似坦然自若地回到座位,其实手心里已经捏了一把汗。汪氏看见静君笑着招呼了一声,眼神却有些飘忽。这孩子今天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风头直压李、樊两位名门小姐,又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蹿红的速度如此快,简直让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了。   舒靖蕊则一直怔怔地看着她,像是受了沉重的打击,整个人都木了一样。   静君对着她俩勉强一笑,坐回座位,端起小酒杯,一饮而尽。之前的一切都是强自镇定,现在皇后走了,她的心中仍旧绷紧了一根弦。结局究竟如何?她到底能不能挽救回皇后?   ×××   祺祥宫。   蔡皇后一见到李妃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她挺着大肚子,两眼无神,面容惨白,竟像大病了一样。蔡皇后注意到李妃看见自己母亲与妹妹时眼睛闪过的一丝惊讶,竟似有些不信懊恼,接着急切地眼神直勾勾看着一个垂头的小太监,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以后才安心。   蔡皇后心里不禁打了一个突。静君的故事如走马观花一样掠过她的脑海,她脑子里有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仔细观察李妃,果然有些可疑。那个小太监貌似镇定,其实浑身都绷紧了,不自觉地颤抖。看来自己带了这么一大波人过来,很让他们意外啊。   李妃硬撑着和皇后说了两句话,断断续续,词不达意,忽然眼睛一闭,头一偏,人事不省了。值此惊(变),李妃的母亲吓得大哭,蔡皇后脸色铁青,当机立断让所有当值的太医院医师全部过来。然后询问李妃上午的情况。当得知李妃上午就呕吐未食,却为了怕耽搁新春宴一直没有声张时,皇后失手摔碎李妃最爱的一尊玉白带水墨环纹的大花瓶,疾言厉色训斥宫人一通: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李妃病得这样重,为什么不早宣太医!本宫多早晚就传旨太医院,只要你们祺祥宫有宣,别的事情一概放下以你们娘娘为优先!李妃肚子里的孩子是龙脉!倘若出了一点儿差池,你们担待地起么?!一群废物!”   绮霞跪在地上垂头不语,眼泪一串串往下掉。皇后的愤怒像暴风雨一样释放出来,她却连一句预定好的辩解也不敢说。皇后向来不待见李妃,什么时候这么重视她,这么给她脸儿了?竟带着这么多人来探望?当着如此多的人面前可怎么作怪?娘娘昏倒倒是一了百了,留下她们投鼠忌器可怎么办?绮霞偷眼看一下太监孙如海,本来暗地里安排他在这时死谏,将娘娘生病昏迷的原因全部归咎皇后,等皇后气急时掐好时间撞柱而死,使皇上亲眼看到“皇后(淫)威”的一幕,并且让皇后有冤难伸,有苦难诉。可现在殿里这么多人,再使这招就不灵了!   孙如海身体微微颤抖,绮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幸亏他脑子不昏,没敢轻举妄动。   嫔妃们惊惶之余心中都暗暗嘀咕,这事儿怎么和之前的故事那么像?要是皇后独自摆驾祺祥宫,李妃娘娘再这样忽然昏倒性命垂危,皇后可就有嘴说不清了……   简太医刚到不久,便急匆匆诊断李妃的病情。李妃的脉象十分古怪,简太医脸色难看起来。后面几位太医也依次诊断,额上皆冒出汗来。这是什么病?怎么这么像是中毒?犹疑的目光畏畏缩缩看向皇后。李妃生了儿子对谁影响最大,谁想害李妃,不是明摆着么……但皇后现在脸色铁青矗立在这儿,他们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谁敢张口?!简太医汗湿衣衫,他死死看着眼前娇弱昏迷的李妃,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的事!再看看绮霞和孙如海僵硬的脸色,再看看殿中的情况,一种可怕的推测忽然在他心中冒了出来!   外面忽然响起一片整齐响亮的迎驾声音!众人一惊,转眼间梁帝已经气急败坏地闯进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梁帝没想到里面这么多人,一腔怒火发了一半又硬忍回去,只是脸色极难看。   皇后扑通一声跪下:“陛下,都是臣妾无能!今日新春宴,李妃身子不适,便在祺祥宫休养。臣妾派人探望,却不知李妃怕臣妾忧心,竟然隐瞒病情不报,以致耽搁了时间……”   梁帝看到昏迷在床的李妃,心中又急又痛。   娴妃、良妃、婉妃连忙也跪下替皇后解释,重点说明皇后的确关心到位,是人家李妃不领情,硬撑到现在把自己搞昏迷了。皇上脸色阴沉,眼见嫔妃们众口一词,看皇后的眼神却没有刚才那么凌厉了。“李妃究竟为何昏迷?”   众太医口中讷讷,跪倒一片。简太医汗湿脊背,却不忍李妃万劫不复,忽然高声道:“回禀皇上,李妃娘娘是身子虚,饮食少,忧思又过重引起的昏迷。臣以前诊治过这样的病例,请皇上放心,只要仔细调养,不出半月,李妃娘娘即可恢复如常。”   众太医惊讶地看着他。只见他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样,想说话的不禁又把话咽了回去。罢了,谁不知皇宫里多是一床锦绣被掩盖住龌龊事,要是事情能不动声色地解决,他们为什么要大公无私地说真话,枉送掉自己的一条性命呢?   皇上与皇后这才安心。   在简太医的精心治疗下,李妃的“病情”终于渐渐好了。祺祥宫的宫人因伺候不利,换血一大半,进进出出的多是陌生脸孔。她因怀着孕,梁帝只是好生安慰她,她却知道此事功败垂成,一些有利的形势已经逆转了。起码皇后已经有些提防忌惮她。   ——究竟哪里出了错?明明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蔡氏,为何忽然变得谨慎稳重起来?自己计划被打乱,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折损了一些心腹宫人……李妃的眼神变得痛苦起来。   蔡皇后松了一口气。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度过了一个危机。因此对董嬷嬷说:“淑妃的侄女挺不错的,舞跳得好,人也聪慧乖巧,前阵子西域不是进贡了些珠宝么?挑那副水绿的翡翠镯子赏给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今天肚子好痛~~   下一章更新,明天晚上7点左右 ☆、第十四章   新春宴后,一家欢喜一家愁。春华殿上皇后与诸位嫔妃的忽然缺席引起绝大关注,然后李妃娘娘怀了个男胎的消息不胫而走。甭管这消息是真是假,李相国府里立刻门庭若市,隐隐显露出上一世无可比拟的富贵荣华。   同时,舒家的两个孩子也在京城显扬了名声。舒卿周在殿前比武拿到了第二名,引人注目;舒静君更在春华殿斗艳时力压群芳,初露峥嵘。唯独舒靖蕊表现平平。不过在众人看来舒静君那样的无双才艺毕竟罕见,作为一个仅仅十三岁的女孩子,并没有人觉得靖蕊表现太差。   靖蕊自己却伤心地不得了,回来哭了一大场,接着就生了重病。静君过来探望她,她看静君的目光却像是在看仇人。   静君不是傻的,眼见妹妹不欢迎自己,放下礼物便识趣地先走了。靖蕊又是一通大哭。   汪氏看着闺女这样很心疼,跟着也掉泪。靖蕊心里憋得慌,哭道:“舒静君怎么这么坏,明明知道我病了,还专门过来气我!”   汪氏无奈道:“靖蕊,你姐姐来看你也是好心。”   “好心?!她有好心才怪了!”靖蕊哭得眼睛通红,“她真有好心的话,为什么故意隐瞒才艺?就是为了让我不提防,好在新春宴一鸣惊人大出风头!别人都老老实实地按顺序表演,为什么就她可以不循礼数跑到前面?!她根本就是自私,只要自己能表现出众,才不管我这个妹妹的死活!她要是不在前面跳得那样好,别人会连听都不听我的弹琴么?!”   汪氏不说话了。纵然觉得靖蕊说得偏激,可自己女儿这么伤心,她难免也会迁怒到静君身上。   静君因为练武,耳朵很尖,虽然身在门外仍旧听到了这些话,对靖蕊的观感不禁又差了一些。上回她生病,舒靖蕊一直埋头苦练才艺压根不管她的死活,也就罢了。没想到这回的事情也赖到她身上!难道她俩表演的顺序颠倒过来,舒靖蕊就能获得一片好评么?实力摆在那儿,在场的诸位又不是没眼睛的。除了自己外,春华殿上不也有很多小姐的才艺受到赞扬了么?怎么这群人里头没有舒靖蕊?   汪氏默许的态度也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虽然表面上一碗水端平,静君却早感觉出区别对待。自己生病时婶娘就“忙得脚不沾地没空儿探望”,靖蕊生病就是衣不解带地伺候。平日相处也有不少偏心之举。倒不是攀比,只是静君心中也有一杆秤,对她好的她自然会真心相对,对她淡淡的,她却也不会上赶着伺候。   既然舒靖蕊这么讨厌她,那她还是离得远远的吧。除了礼数上必要的探望,她不会再多来一次。   皇宫里没有发生前世的变故,数日之后皇后娘娘还派人赐予了她一对西域进贡的珍贵手镯,静君摸着这对碧莹莹的翡翠手镯,又安心又高兴。她真的改变局势了,皇后没有遭遇废黜危机,帝后的感情还很稳定。虽然未来的路还很漫长,但这件事情已经让她看到了希望。   接着舒静君变得非常忙碌。她干劲十足地进行自己的计划,提高云裳绸缎铺的格调,精心选拔管理人员,扩大经营规模,严格把守绸缎的质量,仅仅两个月就使店铺赚取的银钱增多一倍。然后静君就开始到处寻找合适的店铺,准备开一家小小的首饰店进行试水。静君现在财力有限,只能先卖普通的金银首饰。不过材质虽然普通,锻造的样式却是舒静君亲自画的图,打造出来非常美丽别致。物美价廉,很快销售火爆。静君日进斗金,又用这些钱财买来更珍稀的材料,制成各种各样漂亮的珠宝首饰,卖给更高层的人群。就这样稳步向前,“雅风”珠宝铺的生意蒸蒸日上,与云裳绸缎铺一样成为京城有名的店铺了。   在此期间,静君还意外地交了一个朋友,就是春华殿给她伴奏的琴仙子之一樊妙真。樊妙真很欣赏静君的才艺,元宵节时主动约她游玩,以后遇到好天气的日子也会约她玩耍。静君有时因为太过忙碌而推脱,樊妙真也不恼,下次有空了还会继续邀约。一来二去两人就相熟了,深交以后竟发现脾(性)爱好十分相似,分外谈得来,渐渐就成了比较要好的朋友。樊妙真本身身世显赫,也是京城贵女圈子里的领头人物之一,有她相助,静君很快就融入了京城的贵女圈子。这对静君来说是好事,她的消息渠道一下子就开拓增多,而且身为“雅风”珠宝铺的活招牌,对店铺的名声与销售也很有帮助。   静君混得如鱼得水,靖蕊更加讨厌她。樊妙真去舒府探望静君的时候也顺便看过靖蕊。结果靖蕊在仰慕樊妙真之余,却明里暗里贬低自己的姐姐。彼时樊妙真和舒静君已经相处了一阵子,知道舒静君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对靖蕊的刻意贬低很诧异。樊妙真微笑之余心中了然,便不动声色疏远了舒靖蕊,也从不开口叫她一起出去玩。靖蕊见向来仰慕的樊妙真只和姐姐玩却不理自己,怀疑是静君背后说她坏话,心中更恨。姐妹二人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冷淡。而汪氏因为疼爱女儿的缘故,渐渐地对静君也看不顺眼。   舒卿周倒是对静君如常。当初他受静君的指点,拼命习武,虽然殿试是第二名没有得到西域进献的汗血宝马,却也得到了皇上的夸奖与赏赐。且父亲因此高兴,竟专门买了一匹黑色骏马赠给他当奖励。虽然这匹马比不上汗血宝马,却也是百里挑一,舒卿周爱马成痴,心里很高兴。而且父亲向来严肃,对他一向是恨铁不成钢的,这次对他的肯定也很让他心生鼓舞。   舒卿周原先说过赢得了汗血宝马就让舒静君骑着玩,这次得了黑色骏马以后也没有食言,请静君玩过几次。舒靖蕊知道了又是大哭。连汪氏也觉得这个儿子有些胳膊肘往外拐。责备道:“靖蕊才是你亲妹妹,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这么偏心呢?对外人倒好!”   舒卿周诧异之余大叫委屈:“娘,什么外人不外人的,静君妹妹难道就不是我的妹妹了?而且我之前叫靖蕊来玩了,是靖蕊自己不喜欢骑马才没有来的,怎么现在哭了又怨我?!”   汪氏语塞,半晌才道:“总归靖蕊才是你亲妹妹,你要对靖蕊好一点儿。静君那孩子心机深,你不要和她太亲近了。你还记得新春宴上的事情么?娘想了很久,觉得静君要是有心的话,应该早早提醒靖蕊,让靖蕊给她伴奏,这样岂不也是帮衬妹妹了?可她只顾自己出名,却让靖蕊伤心了许多天。”   舒卿周听了母亲的话简直觉得诡异,他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娘,你这话说得有点儿没道理了。我记得那时静君正在生病,靖蕊光顾着自己练习才艺,根本没怎么去看她。靖蕊不知道静君的才艺也是活该。再说娘你让静君怎么提醒靖蕊呢?且就算提醒了,凭靖蕊的脾气会听么?我也听说了春华殿上的事情,听说两位琴仙子一起伴奏才和静君妹妹的舞蹈相得益彰。娘你真觉得妹妹的琴艺比得过两位琴仙子么?她和静君妹妹一起表演的话,岂不是越发衬得琴艺差劲么?”   汪氏听了儿子一连串的质问,哑口无言。舒卿周又道:   “娘,你不要太惯着妹妹了,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妹妹一向自大,受了这次教训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柳树感冒了,脑袋晕沉沉的,一点儿也不想码字。柳树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晚上七点再更新下一章吧~~……%>_<% …… ☆、第十五章   草长莺飞,转眼已经到了五月份。这是一年最为美好的季节,春风和煦,鸟语花香,堤岸边的一排柳树已经绿意盎然,微风一吹,长长的枝子轻轻触碰到行人的衣裳。   五月五日,端午节。   清澈绵延的柳江岸边搭了一溜精致的青布帐,外围有精壮的家仆守卫。普通百姓离这儿远远的,知道这是官家的女眷们坐在里面赏龙舟。不时有青年好奇地偷看,换来家仆不客气的瞪视,于是吐吐舌头,嬉笑几声又去看龙舟了。   舒静君本来和婶娘妹妹坐在一起,玩了些时候,恰逢樊妙真相约,便又抱着弟弟去了樊妙真那里。   一进樊妙真的青布帐里面,就看见几个相熟的姐妹。互相说笑了几句,舒静君挤进里面坐着,毫不客气拿了粽子吃,弟弟卿智则被这些姐妹们当宝贝围观逗着玩了。   樊妙真坐到静君身边,低声问:“上回我去你家玩,你怎么搬地方住了?”   静君细心剥开一颗小巧的粽子,露出雪白的糯米肉,道:“婶娘那边来了亲戚,是兄妹俩。那位哥哥要参加今年的科考,需要一个安静的住处,且他与他妹妹年纪都大了,要分开住一个较大的院子。府里没有多余的地方,我就跟婶娘说了,和卿智住西边的小院子,让他俩住我们原先的院子。”   静君看了樊妙真一眼,见她满脸忧虑,因此笑道:“你不要担心,我并没有受欺负。住小院子也是我先提的,你也知道府里的情况……住的太亲近了难免生嫌隙,住的远点儿感情倒还好一些。而且你知道我开了那铺子,有时候需要出去查看,住在西边离侧门近,进进出出倒也方便。”   “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樊妙真一付了然的模样。她家是皇后的亲族,家大业大亲戚众多,关系盘旋交错,遇到的各种事情只比人口简单的舒府更多。“亏你不是斤斤较量的人,这样退后一步,住的地方虽然小点儿了,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吃了几粒小粽子,饮了一杯茶,卿智却忽然跑了过来。一张肉肉的小脸红红的,怀里抱了一大堆小礼物。到了静君跟前一松手,一堆小东西全倒在静君身上。礼物小巧,眼看要滚落下去,静君连忙掀起宽大的裙裾拢着。其他小姐立刻大笑:“舒静君,我们送你弟弟的礼物,你怎么好意思都收下了?抢弟弟的好东西,羞羞羞!”   舒静君一边将礼物放在旁边,一边理直气壮道:“我知道你们都羡慕我有一个好弟弟!卿智对我可好了,你们给卿智的礼物,就等于给我了。”收拾完礼物后抱着卿智响亮地吧嗒一口。   樊妙真用手拨着那些小礼物,笑道:“嘿,还有绛雪轩里的小香包。这不是给你添堵么?绛雪轩这几个月新兴起来,香料与珠宝的生意都做着,尤其是珠宝也精致,没少抢你们雅风珠宝铺的生意吧?”   静君挑起秀眉:“任他风光再大,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呢!损失大的也是大铺子,我们这个小铺子随波逐流,伤筋不动骨,总还有些赚头的。”   “那就好。也不知这绛雪轩的幕后东家是谁?偏生能把东西做得那样精致,里面还有雅座坐着,好茶喝着,信远斋特供的点心吃着,贵到极点的东西也有,便宜精致的货品也有,十全十美的挑不出什么错处,已经成为京城女眷趋之若鹜的好去处了!他们掌柜的嘴也严,谁也问不出幕后东家。”   嘴巴当然严。这几个掌柜的都是静君根据上一世的记忆,找出市井有名的精明狠辣凉薄人物。静君先是乔装打扮不露形貌和他们秘密详谈,不同意的一拍两散,同意的便服下静君从哑婆婆那儿学来的蛊虫。   蛊虫无毒,平日休眠对人体没有害处。只是每三个月会苏醒一次,然后人的五脏六腑就要遭殃,疼痛不已。在三个月之前服下特制药物才能压制住蛊虫让它继续休眠。且这种蛊虫不会传染,掌柜的成婚生子都不会有影响,静君也没有害他们性命的意思,只是这暗中的绛雪轩是她准备在京城布下的情报网,必须需要嘴严忠心的人才能管理,因此不得已为之。虽然没有和掌柜的明说,但静君已经打算好了,只要二十年后梁国仍然稳定无恙,她就会解开这些人的蛊虫,任他们自由生活。   这些人被静君发掘的时候都身处落魄,生活贫贱,跟着静君除了每三月讨要一次压制蛊虫的药物外,其余时候算是一步登天,生活富足受人尊敬,倒也没有反悔的。且这些人自私爱惜生命,有了蛊虫的控制,忠心程度比常人更高。   静君正在走神,外面忽然传来爆发的喝彩声。小姐们远远地看过去,原来是一只龙舟已经率先到达岸边了!舵手们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拿着系着大红绸的礼品,高兴地举手欢呼,还有直接嗷嗷叫着跳进水里表示庆祝的。青布帐里的小姐们乐得捂嘴笑。   “今年的龙舟比赛真是精彩,队伍比平时多了三倍不说,竞争也十分激烈好看呢!”说话的是安小荷,安御史家的千金小姐。她有些婴儿肥,笑起来很可爱。   “当然了,喜上加喜么!皇上前些日子喜得太子,举国欢庆不说,又恰逢端午佳节,赏赐格外丰厚。那些舵手谁不想在这时候添些喜气呢?”   安小荷一听脸色兴奋起来:“哎哎哎,听说太子殿下出生以后,远在云州的睿亲王送来丰厚的贺礼,魏国那边也送礼庆贺!且我听长辈们说,等太子周岁的时候,还会举行隆重的仪式,到时睿亲王殿下和魏国的恒王殿下都可能亲自前来京城道贺呢!”   “呀!”“真的!”青布帐里面立刻炸开锅!“睿亲王殿下是有名的少年统帅,恒王殿下则被誉为魏国玉璧,这两人要是同到京城,可好极了!”   “一看就知道春丫头发春心了!”一位眉眼俏丽的小姐用帕子掩着嘴巴嘲笑。   “讨厌,你要是笑话我,有本事到时你就窝在家里不要去看!”   樊妙真消息灵通,早已经知道这件事。静君也有上一世的记忆,眼看姐妹们陷入“疯狂”,对笑喝茶。卿智大眼睛眨巴眨巴,不明白这些姐姐兴奋什么。   “哎,静君,你原先不是住在云州么?听说睿亲王十四岁便去了云州历练,你有没有见过他?”   舒静君一愣,重活一世,只在小时候见过睿亲王一面,记忆延续到今天已经算是隔了十几年了,她还真记不清睿亲王的模样了,想了半天,才道:“小时候见过一次,记得睿亲王殿下长得很端正,神情很严肃。”   “果然和传言的一样。”众姐妹叽喳。   年轻的小姐们一谈论起出色的男子,话题就打不住了,渐渐地不知怎么就比较起两位王爷的优劣来。最后的结论是两位王爷都很出色,但恒王江璟有名的温柔风趣,文采风流,武艺出众,比起严肃带兵鲜少绯闻的睿亲王更受众女子的青睐。   静君听着这结论,有些瞠目结舌。倒也不是怪罪这些小姐喜欢恒王,现在毕竟还没有发生战争么,两国交好无可厚非。只是在她心中一直很敬佩睿亲王,总觉得严于律己、雍容宽厚、忠心为国的睿亲王比那个花心风流的恒王强多了。   卿智眨巴着大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姐姐,你不是喜欢睿亲王殿下么?我记得以前卿哲哥哥讲过,你说过要嫁给睿亲王爷呢!”   噗地一声,静君喷了一口茶!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了?卿智你这个小笨蛋!然后她忽然隐隐约约想起,好像……大概……也许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是个小丁点儿的时候,两个亲生哥哥总喜欢逗她,问她喜欢哪个哥哥。然后又不知从哪塞进她脑海一个信念,喜欢=嫁人……然后好像见到了睿亲王,然后好像说了喜欢他……   ——童言无忌啊那是童言无忌!做不得数的!   静君脸色忽红忽白,周围一大圈人笑得不行,在那儿起哄。卿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傻笑。静君恼羞成怒,两手揪住弟弟肉呼呼的脸蛋揉啊揉,卿智当姐姐跟他玩呢,笑得更开心。舒静君拿她的傻弟弟没治了,眼见周围人还在嘲笑,竖起柳眉决定死不承认,道:“你们笑什么笑?我见睿亲王殿下的时候还只有五六岁呢,怎么可能说过这句话?我哥哥喜欢开玩笑,卿智是被我哥哥骗了,怎么你们就这么轻易信了?”   “哟,要不是真的你怎么这么急赤白脸的?平日见你稳重,今日可算也抓住你的把柄了!”安小荷笑得最大声。另一个小姐也说道:“不然你给我们说说,两位王爷你究竟欣赏哪个?”   好像……大概……也许还是睿亲王吧?   樊妙真看闹得够了,连忙打圆场:“好啦好啦,一群没皮没脸的丫头,讨论这大半天了不嫌害臊么?我小时候不懂事,也说过要嫁给自己哥哥呢,小孩子说话不过是玩笑而已,还能当得真了?静君妹妹脸皮薄,你们几个再闹她,小心她恼了,以后你们再去她店里买珠宝挑绸缎,可就没得便宜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明晚上七点~~   还有求收藏求评论,呜呜评论好少啊~~~柳树觉得好孤单~~ ☆、第十六章   上午观看了热闹的赛龙舟,中午舒家人就在临近柳江的雍翠阁用了午饭。汪夫人和舒靖蕊有些疲累,先回府休息了。汪夫人娘家来的两个亲戚也随她们回去。舒卿周和朋友有约,吃完午饭就不见踪影。静君又陪着卿智玩了会儿,才将昏昏欲睡的弟弟送回家,接着又要出门查看明面上的店铺了。   “天天忙,天天忙,小姐您自打冬天以来就很少午睡呀,连过节都不能好好休息一下,您不觉得累么?”弄柳无奈道。   静君却笑着说:“帮我好好看着卿智,他中午吃得有点少,要是下午饿了,让他先少吃点儿粽子垫补着,别再吃撑了误了晚饭。”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弄柳解释,因此就装糊涂。而且经过上一世的颠簸,她的性格有些改变,不太喜欢循规蹈矩窝在家里,在外面忙碌反而觉得更自由快活。   卿智已经习惯了姐姐常常外出,小手拉着姐姐的裙裾,困得眯眯眼还咕哝着提醒:“姐姐,卿智看见别人放大鲤鱼的风筝,你帮卿智买一个大鲤鱼的风筝,要长长线的……”   “好,姐姐帮你买,自己在家里要乖哦,不要闹弄柳姐姐,也不要闹哑婆婆,知道了么?”   “嗯!”小卿智握着小拳头,答应的很认真。   静君腰上悬着细窄短小的秋水剑,外面披了一件披风便出了门。先坐着马车去云裳绸缎铺和雅风珠宝铺看了看,眼看节日期间游人暴增,生意都很好,就让马车在雅风那儿等着,接着又暗中步行去了绛雪轩的一个分店。   店掌柜的名叫唐青,是个干净细瘦的青年。细看面容清秀,一双眼睛却很冷漠。他见了静君,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像恭迎每一位普通的客人一样,由跑堂的把静君引入一个小小的雅座,然后过一会悄无声息地进来会面。   “主子过来有何吩咐?”唐青低头行礼,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淡漠。   静君习惯他这冷淡的样子,并不介意,问道:“这几天,京城官宦的女眷可有什么传闻?尤其是有关朝廷方面的?”   唐青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兵部侍郎的宠妾过来购买香料,隐约提到蛮国冒犯了我国边境,似乎有人上了折子上面却没有什么回应。”   唔,这件事静君有印象。过不久梁国会与蛮国开战,领兵的正是睿亲王赵弘,舒静君的父兄也从中出力,交战近一年,梁国就大获全胜。喜欢劫掠蛮横无理的蛮国俯首称臣,梁国边境的隐患被解决,辉煌的战果既奠定了睿亲王在军队中的威信,也是他送给太子周岁的贺礼。不过这场战争也不是毫无代价的,听闻睿亲王好像受人伏击身受重伤,直到被李家人害死之前也没除掉病根。且那时帝后不和,蔡皇后病逝,梁帝也忧思成疾。皇室兄弟俩先后染上病痛,似乎也是梁国衰落的先兆。   静君不说话,唐青就静默地等待。静君回过神,唐青就用清冷的声音继续问道:“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唔……你知道哪里卖大鲤鱼图案的风筝吗?”   唐青知道。他从小混迹市井之间,京城的边边角角都很熟悉。他告诉静君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说在那片民舍的一个老作坊里能生产出图案最逼真、价钱最公道的风筝。“那里的老师傅做了一辈子风筝,他们家风筝的木架和别家的不同,就算是新手也可以轻易放得很高。”   想来卿智那么矮,一个容易上手的风筝比较适合他。所以静君去了唐青说的地方,并且总共买了四个风筝。除了卿智的大鲤鱼风筝,自己看中的蝴蝶风筝,还有送给弄柳与哑婆婆的风筝。   奔波了一下午,终于完成所有事情,静君有些累,也有些口渴。这儿的确偏僻,杂草茂盛,人烟稀少,黄土大路边只有一个茅草屋顶茶亭子。里面稀稀落落坐了几位客人,门口拴着五匹马。   静君踏入茶亭的时候注意到那几匹马,有舒卿周这个爱马成痴的哥哥熏陶,她能看出这几匹都是矫健的好马。   茶亭里面则坐了六个客人。五人围坐一桌,四个身上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剽悍杀伐之气,上首的却是个面容英挺,气度沉着的青年。和他们隔了一个桌子对望的是一个文秀的白面书生。对面则是慢悠悠煮茶的茶亭老板。   当抱着风筝的静君踏进茶亭的时候,七个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她!静君疲惫的身体忽然隐约战栗,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压力。这种压力很陌生也很熟悉,正像哑婆婆下定决心杀人时所释放出来的威压!   静君的冷汗立刻顺着脖根流下来。她无比庆幸隐在披风下的腰间还悬挂着细窄短小的秋水宝剑。   茶亭内剑拔弩张。杀气纵横。倘若是个普通人过来,想必已经被这外溢的杀气吓得逃跑了。   “出去罢!已经客满了!”说话的是五人一桌的那个青年。他皱起眉头,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静君飞快扫了他一眼,做出恐惧迷惑的样子。哑婆婆传她的武功最大的优点就是隐蔽性。如果不是刻意散发杀气,没有人会觉得她很危险。这也是当初她能行刺江璟的原因之一。   隔了一桌相望的文秀白面书生忽然打开折扇笑了:“明明自己性命不保,还顾得怜香惜玉,可惜,可叹!往日一向听得睿亲王不解风情,看来是世人都冤枉王爷您了。”   睿亲王!!静君飞快地又看了那青年一眼,惊异非常!他竟是睿亲王么?睿亲王怎么会在这里?!白面书生谈笑自若毫不避讳+睿亲王性命不保=有绝顶高手刺杀!电光火石间她忽然做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像所有普通女孩子乍遇到恐惧事情时一样瑟瑟发抖,眼含泪水,然后软软地跌倒在门口,浑身缩成一团,似乎没有办法动弹似的。在倒下的过程中她隐在披风下的手紧紧抓住秋水宝剑,使之不发出声音,然后将漂亮的风筝也压碎了,鲜艳的残纸片与小木块散落在地上。   睿亲王赵弘心里有些叹息。那个误入茶亭的小姑娘被纵横的杀气吓软了腿,恐怕难逃一劫。又要枉送一条性命了。   “南齐的毒手书生,本王自问与你们南齐没有冤仇,你为何要在此截杀本王?”   毒手书生?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观其武功,好像不在哑婆婆之下。静君上辈子二十多岁才流落江湖,对一些有名的前辈根本一无所知。   毒手书生哈哈一笑,道:“睿亲王殿下难道不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么?你想攻灭蛮国,却不知他们也花取重金,请在下取了你的性命呢!”   煮茶的茶亭老板忽然说:“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要打就打,睿亲王,你也不要心存侥幸了,你们刚才喝了我暗夜蝙蝠掺了料的茶水,凭自己的内功是不能化解的。难道你们没觉得手足已经越来越酸软了么?”   暗夜蝙蝠,果然身材瘦削,容貌毫不出众甚至有点儿丑陋,一双眼睛却寒冷地瘆人。这一看就是个杀人如麻的恶人。   毒手书生脸色一喜,睿亲王脸色一沉,显然暗夜蝙蝠说的不是假话。四个人高马大的护卫身形紧绷,好像随时会跳起来。睿亲王沉声道:“冲出去!”   桌子立刻踢翻,茶碗茶壶碎了一地!几乎瞬间七个人就厮杀在一起。静君软倒在地上应景地叫着,一付快吓坏了的模样。   静君伪装的很成功,几个人并没有在意她的存在,于是她赶紧暗中仔细观察。毒手书生身形飘忽诡异,一把玄铁折扇开合间即可伤人。睿亲王那边即使将兵刃刺过去,也只能听到一声刺耳尖锐的摩擦,却并不能透过折扇伤到他。而暗夜蝙蝠明显不擅长近攻,他冷冰冰地看着战场,随时用暗器偷袭落单的敌人。   短短一刻钟过去,睿亲王身边已经有三人负伤。这几个护卫虽然招式勇猛,可力道的确渐渐疲软,被毒手书生与暗夜蝙蝠联手逼得渐渐后退,却仍旧牢牢守在睿亲王身边。   眼看睿亲王方面陷入险境,而暗夜蝙蝠手中染毒的飞刀即将刺向睿亲王的咽喉时,静君手攥数枚风筝碎木条,瞅准时机忽然暴喝一声拔地而起,漫天花雨的碎木击向暗夜蝙蝠的眼睛!   这一击来得太过突然猛烈,暗夜蝙蝠慌乱躲闪的时候,静君已经抽出秋水宝剑疾刺他的肩胛。那剑身光华如水迅捷如电,连环四刺竟瞬间废了他的四肢!暗夜蝙蝠浑身是血瘫倒在地上!一双寒地瘆人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   见此变局,睿亲王方面大喜!虽然不知这女孩子的来路,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且见她武艺高强,明显是个难得的助力,果然静君转身就加入战局,一柄细窄的秋水剑间不容发刺向毒手书生的后背!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明天晚上7点!   小弘弘乃终于出场了~~~庆祝啊庆祝!!柳树等得叶子都快掉光了呢~~~ ☆、第十七章   舒静君不是毒手书生的对手,不过她先撂倒了远攻的暗夜蝙蝠,让毒手书生孤军奋战,接着和残存着几分力气的护卫一起围攻。毒手书生渐渐没有刚才那么游刃有余。   一声长啸,静君的秋水宝剑越过铁扇的防守,刺中毒手书生的手臂,毒手书生呼痛声未落,另一名护卫如猛虎下山已经紧紧抱住他的右腿,接着两柄长剑同时洞穿他的胸腹,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染满了衣襟。毒手书生脸色苍白,嘴角溢出鲜血,眼如铜铃表情狰狞,不甘心道:“你们以六……敌一……胜之不武……!!”   “娘的,有种你别下毒,老子再与你公平比试!”胳膊受伤的护卫狠狠踢了他一脚。毒手书生直直摔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竟已经气绝。那护卫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捏开他的嘴,一股腥臭的黑血涌了出来。那厢也有护卫叫了起来:“这下毒的假老板服毒自尽了!”   睿亲王的神情有些冷凝。一个活口都没抓到,果然蛮国雇佣的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因为睿亲王一行人都中了毒,护卫在尸体上细细翻检,却并没有翻出药物。看来他们一开始就打算不成功则成仁,根本没有留后路。   舒静君握剑的手有些发抖。她上一世除了刺杀江璟,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茶亭一片血淋淋的,想起刚才秋水宝剑刺入人体的感觉……呃……胃里翻涌,有点儿想吐……   睿亲王见那个半道冲出来的小姑娘脸色苍白,晃晃悠悠即将晕倒的模样,想起她刚才迅疾如电的剑术很是诧异。他不知这姑娘什么来历,但既然救了他,想必是友非敌吧。   脱离险境心神一松,药性又开始发作。睿亲王五人先拿出平时备的一些解毒药物服下去,虽然不对症也只能先试一试了。睿亲王忍着身体的不适,向静君抱拳道谢:“多谢姑娘援手相助。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本王日后必定登门道谢!”   静君心里还在害怕,乍听到睿亲王的声音不禁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低声道:“平西大将军之女舒静君见过殿下!”   “你是平西大将军的女儿?!”静君点头。睿亲王吃了一惊:“你抬起头来让本王看一看!”   静君闻言仰起头。睿亲王仔细端详她苍白的小脸,惊讶之余声音变得亲热起来:“竟真是你……这可真是太巧了!你还记得么?在你小的时候本王去过你们家,还抱过你呢。”   “臣女也记得王爷。”口胡,其实早忘了他长什么模样了。   睿亲王挥手让静君起身:“此地不宜久留,本王现在有急事需要进宫。舒……姑娘既然孤身一人,便随本王一路走吧。”睿亲王接着苦笑道:“本王及下属都遭了贼人暗算,多亏舒姑娘相助逃过一劫。这一路上恐怕还要劳烦姑娘作为助力。”   静君心中也有此意。她想起上一世睿亲王在与蛮国的战争中受了重伤,恐怕就是今天这回吧。要是自己不在,刚才他们想在毒手书生和暗夜蝙蝠手下逃生可是很困难呢。   想到这里,心里竟燃起熊熊斗志,静君答应地很干脆:“事不宜迟,臣女随时可以陪同王爷上路。”   眼睛一瞥,却看到碎了一地的风筝。心中有些抽紧,卿智,你的风筝恐怕要等一等了。   一行人收拾东西走出茶亭。六个人五匹马,怎么分配倒是个问题。静君身体娇小,看起来不重。睿亲王犹豫地看着她,想要伸手又觉得不太合适。倘若两名男子共骑一匹坐骑,恐怕骏马承受不了重量。即使勉强撑住了,怕也会步履缓慢耽搁行程。   静君倒没有什么心理斗争,主要是上一世睿亲王端方的品性太深入人心了,她相信他不会意图不轨。静君走上前去,嘴巴还没有张开,忽然心中觉得异样。那时也说不出是什么不对劲,只是一种对极度危险的敏锐直觉。虽然明知道周围都是睿亲王的人,可在理智到达脑海之前她已经凭本能一把推开睿亲王!一把寒铁单刀扑面而来,静君下意识掷出秋水宝剑,刺中对方要害的同时,自己的身体亦被刺穿!   一种熟悉的刺痛散布全身,正如上一世临死之前!静君不甘心地睁大眼睛,睿亲王震惊的眼神映入她的眼帘之中!   睿亲王抢上前去,一把抱住软到在地的小姑娘。其余护卫怒吼着扑向刚才偷袭的那个护卫!   “林涵,你是受谁的指使?!”睿亲王脸色铁青,声音从未如此震怒。   名叫林涵的护卫满身染血,眼神有些愧疚悲伤,嘶声道:“殿下,是我对不起你!”说完脖子一横,划过架在脖颈上的剑刃,立即血喷如涌,气绝身亡!   睿亲王心乱如麻。他顾不得去想跟随了他五年的亲卫为什么要刺杀他,满眼都是艳红的鲜血。舒静君脸色苍白地躺在他的怀里,像一个软绵绵的布娃娃一样。他明显感受到她生命的迅速流逝。生死面前再也顾不得男女之防,睿亲王撕开静君的伤口附近的衣裳,涂了整整一瓶止血伤药,然后解下她的披风用力裹紧伤口。最后又脱下自己的外衫包裹住她。凭仅剩的力气抱着静君上马,一行人迅速朝前方驰去!   ×××   下午,皇宫。   梁帝正批改奏折,忽听太监秦大福小心翼翼禀报,说睿亲王满身染血地赶到皇宫求见,梁帝立刻吓得手一抖。秦大福眼瞅着被墨汁染黑的奏折,又小心翼翼补充道:“王爷并没有受伤,虽中了毒也被太医院解开了,唯独王爷抱回来的姑娘身受重伤……”   梁帝听说原来自己弟弟没事儿,一颗龙心才掉回原位,一脚踹在秦大福身上,怒骂道:“你就不能把话一次性说齐!”   秦大福连忙捂住肚子哎哟哟叫,梁帝却知道这死太监武艺深厚,根本是装受伤博可怜,翻了个白眼连看也不看他,就起驾去找弟弟了。秦大福见皇上不理会他,只好停止了哀叫,愁眉苦脸地也跟着去。   梁帝一边摆驾去毓秀宫——睿亲王小时候的住所,一边有些忧虑。他和睿亲王同是先帝的圣安皇后所出,感情一向深厚。这个弟弟又比他小了近二十岁,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睿亲王进京的来意他已经隐隐猜出,只是为什么还会抱着一个受伤的姑娘?难道他进京的路途上出了什么意外?   毓秀宫中充斥着淡淡的血腥味与药草气息。梁帝止住门口内侍的跪迎,没有惊扰里面,很快进入内室。三名太医忙忙碌碌的身影立刻映入眼中。背对着门口坐着一个灰衣人,似乎正在观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女。   “七弟?”两年没有见过这个弟弟了,梁帝心里有些激动,呼唤的声音很轻。   那灰衣人一呆,蓦然站了起来,挺拔矫健的身姿竟然比梁帝还要高了!青年转过身,快步走了过来行礼,口中呼道:“臣弟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睿亲王身后的太医与内侍也慌忙跪下,山呼万岁。   梁帝连忙扶起青年,仔细打量。只见睿亲王的面容褪去少年时的青涩,已经长成了一个英俊伟岸的青年。且他在军营历练多年,自带有一种与众不同杀伐果决的气势。梁帝贪婪地看着弟弟,满心欢喜,真有一种疼爱的儿子长大成人的欣慰感觉。   “朕听说你在路上出了点儿事情?是怎么回事?那位姑娘是谁?”   睿亲王的神情有些疲累。长时间赶路,心急如焚,又刚刚解开毒,身子都是虚的。梁帝注意到他的脸色,拉着他的手坐在桌边。   “说来话长。皇兄,这位小姑娘是平西大将军之女,这次要不是遇上她,臣弟恐怕要遭灭顶之灾。”   梁帝大吃一惊,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他已经猜到路上不太平,但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想到好容易长到二十多岁的弟弟遇到险境,他就心中后怕,恨不得把那群胆大包天的混账全斩了!   “你细细说来。路上究竟遇到什么事?还有怎么会牵扯到平西大将军的女儿?”   睿亲王揉着眉心,简单扼要地说明来时情况,又解释道:“皇兄,臣弟这次来就是要向你禀报云州近来的情况。蛮国不守和约,肆意劫掠边境百姓。尤其是我国外出的商队,更是难逃他们的摧残。边境百姓哀声载道,蛮国得陇望蜀,步步紧逼,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容忍了,否则就是养虎为患。臣弟与镇守云州的平西大将军已经商议好一些战略,这次秘密前来就是请皇兄定夺的。”   梁帝皱紧了眉头,这情况他知道一些,兵部已经上过一些关于此事的奏折,朝廷重臣为战为和已经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因不是很清楚前线的情况,所以还没有定下来。梁帝责备道:“你既然有心国事,为何不按章程来?这样秘密进京,实在是很危险。幸亏最终没有什么事情,否则你让朕百年之后怎么去见列祖列宗呢?”   睿亲王低声告罪,又道:“皇兄,不是臣弟轻浮,实则另有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有种武艺高强的女汉子即视感~~不行,咱们静君童鞋应该是婉约派~~   下章更新,明天晚上七点~~ ☆、第十八章   睿亲王低声告罪,又道:“皇兄,不是臣弟轻浮,实则另有隐情。”    梁帝心怀疑惑,让他继续说下去。睿亲王道:“皇兄身在京城有所不知,据云州细作传来的可靠消息,现在蛮国内部已经分裂为两个势力。大皇子一脉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对我国边境的骚扰多是他们有意为之。大将军项沐洲一脉却是老成稳重。两股势力意见不合,蛮国内部几乎已经视同水火。臣弟想趁此时机与蛮国狠狠打一仗,即使不能收复蛮国,亦能使之元气大伤,解我国边境数十年的忧患。”   梁帝神情越来越认真,睿亲王的话令他心动。睿亲王又道:“臣弟怕耽搁时间,亦怕走露风声引起蛮国注意,因此秘密进京。皇兄您也知道,这种大事倘若照章程入朝堂讨论,恐怕争吵两个月都定不下结果,什么事情都耽误了,且蛮国也会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布置,令我们的进攻更加艰难。不过项沐洲方面应该知道此事,此人一向阴险狡诈,臣弟路上遇到的袭击,很可能就是他安排的。唯一庆幸的是蛮国大皇子方面与他势同水火,他恐怕不能轻易说服大皇子,而这正是我们梁国的良机。”   梁帝看着睿亲王急切的神情,点头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朕定会仔细考虑。”又仔细看看弟弟灰败的脸色,关切道:“七弟,你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这件事情朕会召集蔡崇、李士彦和樊澄几人商议讨论,你知道的,求快之心再盛亦不能轻易冒进,这等大事无论如何也不能避开他们的。”   睿亲王点点头,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梁帝又催促他休息,他嘴里答应着,眼睛却不由得看向床边。   梁帝随着他的目光看到昏睡的舒静君,心中了然:“你担心这个小姑娘?”   睿亲王神情忧虑,低声道:“她为了救臣弟,伤得很重,现在又发了高烧。太医院的人虽然暂时止住伤口流血,又用熊胆人参等珍贵药材吊住她的性命,生死却仍在两可之间。”说着说着,睿亲王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问梁帝:“皇兄,秦公公来了么?!”声音有些急切。   秦大福一听就知道要糟,脚步朝后挪了几寸。梁帝却也及时明白过来了,转头瞪着秦大福:“你给我滚过来!”   秦大福心中哀叹一声,苦着老脸挪过来了。睿亲王肃容起身,居然向秦大福拱手行礼,秦大福吓得立刻躲开还礼。睿亲王诚挚道:“秦公公,这位舒小姐是因救本王受此重伤,还请秦公公救她一命!”   秦大福嗫惙着还没说什么呢,梁帝就横眉怒目代他拍板了:“秦大福,睿亲王从小到大何曾求过人,你不要再倚老卖老啰里吧嗦,快快运功去救那位小姑娘!要是救不活她,你这大内总管的位置也该换人坐了!”   呜人家兢兢业业做牛做马数十年才升到大内总管的位置容易么!   秦大福脸色立刻变了,挤出一个媚笑,点头哈腰道:“王爷言重了,老奴岂敢不尽绵薄之力!”说完就快步走到床边,两厢的医师看见秦大福来了,都纷纷让开。   秦大福收起谄笑,脸色变得很严肃,居然也有一丝高手风范。他先伸出枯瘦如鹰爪的长长手指替静君把脉,半晌之后已经明白了静君的伤势之重。秦大福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姑娘要不是碰见自己,恐怕不出一天就要死去了。心中升起一丝怜悯之意。秦大福暗运内功,丝丝绵延阴柔的劲气已经由脉门输入到静君的病体之中。小半个时辰过去,静君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血色,滚烫的躯体也渐渐恢复常温。秦大福的脸色却半青半白,终于觉得力竭,秦大福低喝一声,已经放开静君的手腕。   梁帝一直坐在桌边等待,睿亲王虽然身体困顿,却不放心,一直站在秦大福的身边观看。眼看秦大福身体微微一晃,睿亲王及时伸出手臂扶他一把。秦大福低声道谢,接着说道:“这小姑娘的性命保住了。不过她伤势之重,恐怕没有一个月下不来床。”   睿亲王感激地看着秦大福,道:“多谢秦公公援手相助!”   梁帝也放下一颗心,对睿亲王道:“这回你总算安心了吧,等会儿早早洗漱休息。”接着看着脸色青白的秦大福,顿了一会儿才道:“你这个老家伙,总算宝刀未老,还有些用处。”   梁帝并未再说些什么。起驾离开毓秀宫,走到半道上才轻声跟病怏怏的大内总管道:“准你休息三天。你不是早看中新罗国献上来的八寸高羊脂玉抱桃老寿星么?拿到你屋里吧!还有要是身子虚,想吃什么补药自己去太医院配,只是不要顺手把太医院存的天山雪莲全吃光了就行。”   “谢皇上隆恩!”秦大福笑得老脸上的褶子全舒展开了。梁帝看他精神了也终于放心,这老东西,果然还是见钱眼开啊。   ×××   舒静君迷迷糊糊躺了好多天。头晕晕沉沉的,身体像是被车裂了一样疼痛。这是陌生的床,陌生的屋子,模模糊糊的眼前也是陌生人在来来回回匆匆忙忙地走动。只有一个略微熟悉的黑衣青年时常静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她。有时他会将骨节分明的大手搭在她的额头上,看她是否发烧。有时候他也会亲手喂她喝水。这个黑衣青年似乎养尊处优,不会伺候人,照顾她的动作十分笨拙。但是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却只有他还能给予她些许的安全感。   他是谁?名字好像很熟悉,但疼痛的脑子却想不出来。   静君睡睡醒醒,不知不觉已经度过了十来天。这天她终于觉得有些清醒了。睁开眼睛,却没看到熟悉的黑衣青年,而是盛装的淑妃娘娘坐在床头垂泪。   “姑母……”静君声音很虚弱。   淑妃娘娘身子一颤,拿下拭泪的绢帕,一双明亮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静君……静君……你终于醒了……你……你可还好?”   淑妃娘娘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似乎静君是个易碎的玉娃娃,她一双眼睛贪婪地看着静君,又哭又笑:“你可吓死姑母了!我的儿,你差点儿就没命了!唉,你究竟受了多少苦!”   静君眨巴着眼睛,渐渐回想起前情,大概明白了是睿亲王带她来皇宫。因此虚弱地笑道:“姑母,别怕,我不是还活着吗?我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渐渐有力气了,你放心,我会慢慢好起来的。”断断续续说了这一长串话,不禁气喘了半天。淑妃心疼地直掉眼泪。静君又问:“姑母,我在这里多少天了?家里……家里人知道么?”静君蹙起眉头,她非常非常担心卿智。倘若自己受重伤的消息传回家,卿智不知道会怎样害怕伤心呢!   淑妃擦擦眼泪,明白她的担忧,因此解释道:“你不用担心,你三叔家里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前些日子皇上已经下旨舒家,说姑母生病,心中想念你,这些天一直让你在宫中陪着姑母呢。想来他们虽然会觉得突兀,毕竟是圣旨,应该也不会疑惑。”   静君想起小卿智肉呼呼的小胖脸,还有自己答应他的大鲤鱼风筝,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淑妃像想起了什么,面容带了些怒色,怕惊扰病重的静君,只得压抑情绪低声问:“静君,你实话告诉姑母,你是不是在三叔家受欺负了?你也不必瞒我,先前姑母派人去舒家安抚,听他们说只有你和卿智的住处不好。”   静君心中一跳,连忙笑道:“姑母,并没有那回事。其实是我觉得住在那里方便,才迁居那里的。婶娘对我们很好。”   “你不要替你婶娘说话,”淑妃冷冷地说:“你也不要委曲求全,姑母不会坐视你受人欺负的。”   淑妃的眼神很坚决,静君明白这事轻易糊弄不过去了。叹了口气,想了想才低声道:“姑母,静君明白你的爱护之心。只是姑母,婶娘待静君姐弟并无太过之处。”眼看淑妃要开口反驳,静君抢先说:“便如这么说吧!姑母,你待我和待靖蕊便有所不同,倘若有人逼着你待靖蕊比待我还要好,你心里会乐意么?”   淑妃没想到静君这么说,一时哑口无言。静君道:“血缘亲情,亲疏远近本来就是人之常情。婶娘的确没有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样,但也没有苛刻到哪里去。”——虽然婶娘会暗地里抱怨……“去西边小院子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因为喜欢那边的景致,也为了外出照看铺子方便,并不是婶娘非让我搬的。姑母,我得到您的爱护是我的缘法,可是亲情……倘若以权势相压,反而会使亲情变了味道。那样即使被人小心恭维,住在最敞亮的房子,静君心里也不会喜悦。”   淑妃犹豫半天,终究叹口气。静君接着道:“姑母也请放心,倘若哪天静君真受了委屈,一定会来找您求个公道的。”   “只得如此了,希望你不要做个傻丫头,做出那种打肿脸充胖子,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傻事。”   静君腼腆一笑,忽然想到自己这一身伤痛,可不就是逞英雄么?不过那种时刻,为保住睿亲王,明知危险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内侍恭迎睿亲王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柳树觉得应该事先辩解一下,女主对淑妃娘娘那么说不是因为她是一朵大大的白莲花,怎么说呢……就是明白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谁都得喜欢她爱护她。静君觉得婶娘偏心靖蕊的举动是可以理解的,谁不偏心自己闺女呢!舒静君也没奢望婶娘会爱自己超过靖蕊。只要婶娘和靖蕊不过分,她就能容忍。寄居在人家家里还理所当然搞破坏不是静君童鞋的风格。当然倘若她们有了什么过分之举,静君也绝不会当包子,就这样~~   下章更新,明晚七点!! ☆、第十九章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内侍恭迎睿亲王的声音。   淑妃吓了一跳,连忙收拾一下仪容。静君伤重不能起身,只一双剪水秋瞳往外瞅着。   一身黑衣的睿亲王大踏步走了进来,静君见他头束玉冠,腰悬华佩,面容俊美,器宇轩昂。虽然衣裳样式简洁却十分华美,衣服上绣着金线蟠龙,尽显尊贵。比起茶亭初见,更增添一股王者的光辉。   淑妃敛容见礼道:“妾身见过王爷!内侄女静君户外遇险,多亏王爷出手相助,妾身不胜感激!”   静君一呆,疑惑地看着睿亲王。睿亲王没想到乍一见面淑妃就这样说,玉白的脸容顿时有些微红。当初这样告诉淑妃是为了隐瞒他进京遇刺的实情,一则为了不暴露想要进攻蛮国的意图;二来事情未定之前,不能让世人知道他这个王爷差点儿身死,否则这种大仇,需要两国立即开战才能化解,但现在梁国明显还没有准备好一切。   睿亲王偷眼看了静君一眼,他一生谨言慎行,极少说谎,在静君这个救命恩人面前被戳穿这个谎言,令他很尴尬。于是连忙客气几句,轻描淡写地将这个“危险”话题一语带过。   淑妃面带感激,又道:“内侄女静君在殿下这里叨扰已久,现今病情已经略有起色,妾身想将内侄女带回轩雅殿养伤,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睿亲王一愣,观看淑妃的神色,几乎立刻明白了淑妃怕是担心静君的名声。睿亲王心中一紧,随即想到静君在他这里得到的医疗条件更好,而且他的毓秀宫守卫森严,其他人休想轻易进入这里探听消息。要是静君去了轩雅殿,淑妃的宫殿里日日宣召太医,必定会引起后宫的注意,其余妃嫔若是频繁拜访,这件事情不小心泄露出去,并不利于他们的大计。   睿亲王思虑一番,先安抚地看了静君一眼,接着正色与淑妃说道:“本王有些事情要单独与淑妃娘娘说。请淑妃娘娘移步外室。”   淑妃眼中闪过犹疑,还是跟着睿亲王去了外室。身为女人,她心中几乎立刻起了一个怪异的念头,这睿亲王爷该不是看上自己侄女了吧?那可不行!虽然这个睿亲王爷洁身自爱样样都好,当年无尘大师可是算过他的命,说他活不过三十岁的。自己侄女样貌家世都好,可以挑选的佳婿无数,自己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做寡妇呢!    睿亲王爷见远离内室,静君听不到他们说话,便摒弃了殿中的内侍,只留几个心腹中的心腹在这儿,省的叔嫂独居一室好说不好听。睿亲王正色道:“淑妃娘娘想带舒姑娘走,是否怕留在本王这里误了她的名声?”   淑妃脸一红,没想到睿亲王话说得这样直白。这种情况下她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毕竟睿亲王爷手握重权,又是梁帝最爱护的亲弟弟,淑妃是不敢得罪他的。   “王爷光风霁月,妾身怎敢怀疑王爷?只是妾身早年夭折了孩子,看见静君便如自己的女儿一样。她现在受了重伤,命悬一线,妾身焦灼担忧不已,只想日日看着她照顾她……”   睿亲王叹了一口气,温声对淑妃说道:“本王明白淑妃娘娘的忧虑。只是本王亦有另外一层顾忌。舒姑娘在本王这里,除了皇上与娘娘外,并未让宫中其他人得知。这也是为了舒姑娘的名声着想,宫里见过她的人越少越好。淑妃娘娘若将舒姑娘带回轩雅殿,难免见到的人会更多,到时人多嘴杂,问出舒姑娘如何受伤如何来到皇宫之前住在哪里,反而不好解释。”   淑妃脸色变了,刚才她急着想带静君走,并未想到这么多。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心提到嗓子眼,忧虑道:“可是舒府方面不是已经知道静君在皇宫了么……”   “淑妃娘娘请放心,当初皇兄对舒府下旨的同时,已经想到这一层,暗中将厉害关系说与舒大人听。舒大人不会走露风声的。”   淑妃这才放心,油然道:“真是多谢王爷了,竟为妾身的侄女想得如此周到!”   经过这一番谈话,淑妃便熄了带静君回轩雅殿的心。睿亲王又明里暗里保证会对静君恪守礼节。睿亲王端方的品性淑妃是知道的,因此也略微放下心。淑妃回去告诫静君下次绝不可以贪玩独自出门以至于再遇到这种险情,又陪了她一会儿才走了。静君虽不明白睿亲王为何骗淑妃,却仍乖乖地听淑妃说教,并没有说破。而淑妃则对“睿亲王救了遇险的静君”这件事深信不疑,她虽然见过静君的剑舞,却以为那只是供于观赏的舞蹈而已,美则美矣,却并没有杀伤力。要说反而是柔弱的静君救了睿亲王,她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等淑妃娘娘恋恋不舍地走了,睿亲王方坐在静君床边的檀木椅上,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女,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苦笑道:“本王颠倒黑白,窃取救人功劳,实在惭愧。多谢舒姑娘保全本王的颜面,没有拆穿本王的谎言。”   静君一双如水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里面充满了信任,轻声道:“殿下言重了。臣女虽然不明白殿下为何这么说,但当初在云州的时候,臣女的父兄对殿下磊落的品性都很赞许,臣女相信殿下做事必有根据。”   睿亲王看着这双美丽的眼睛,一时有些恍然,忽然忆起旧事来。   他很小的时候体弱多病,多亏无尘大师出手相助才能斩除病魔健康长大。只是无尘大师的预言也牢牢刻在他的心里。自己命途多舛,是活不过三十岁的。因此无论父皇母后还是皇兄都格外怜惜自己。有时候他会为自己的命运黯然神伤,更多的时候却是对父母皇兄的感激。他也是个心性桀骜之人,既然活不过三十岁,便要在这短暂的生命中建功立业,因此投身军营,既为了保家卫国,亦为了自己的理想。   专注于军国大事,同时亦怕误了好人家的女儿,他虽然已是二十一岁的虎狼青年,却始终心性淡泊远离女色。而眼前的少女,却在茶亭横空出世,以那种光彩夺目的剑术撕破他淡然稳重的外表,惊鸿一瞥出现在他的眼前。   之后明明还未说两句话,看他的眼神却充满了敬仰与孺慕,更毫不犹豫用自己柔弱的身体承受刺向他的绝命一刀!那时看到她鲜血染身软软摔倒的模样,他心中的震撼与惊痛是难以言说的。一路上抱着奄奄一息的她赶往皇宫,直至秦公公出手相救,他的心都是慌张无措的。这几日静君养伤,他除了与皇兄商讨征战蛮国的事宜,其余时间几乎全用在照顾这个昏迷的少女身上。替她掖被,喂她喝药,满是剑茧的手掌记住她额头肌肤的温软,常年冷漠的心似乎也渐渐融化一角。   只是刚才淑妃娘娘未说出口的疑虑终于如一盆冷水浇醒了他。   睿亲王含着温和的笑容看着静君,像任何一个慈爱的长辈一样。一种刚刚萌芽的陌生情愫瞬间被他强压在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舒静君度过了重生以来最清闲的一段生活。不必每日天不亮就早起练功,不用日日奔波忙碌。当然,她心里是着急的,但是现在的情况着急也没有用,于是只好学着坦然。   心性虽然坦然了,身体的疼痛却没有减少一分。有时稍微动弹一下身体,就觉得伤口处撕裂般的疼痛,完全不动的话,身体又躺地麻木酸痛了。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自己却只能龟缩在小小的床上,身体的极度不适再加上那种难受的感觉,真的只有自己经历过的人才能理解。   静君吃的苦头睿亲王都看在眼里。她的隐忍也映入他的眼帘。睿亲王身处军营,见过的伤痛无数,自己也曾受过伤,自然理解静君的苦楚。可是即使男子也不一定能忍受住的痛苦,静君却默默地忍受着,不抱怨,亦不诉苦。   入宫第十六天的时候,反击蛮国的事情终于定了下来。为了不贻误战机,睿亲王第二天就要启程回云州。   当日,皇上与皇后为他摆宴送行。睿亲王在酒宴上喝了几杯酒,心中升起惆怅的离绪。回去先陪静君说了一会儿话,告别之后很快便洗漱休息了。半夜静谧之时却忽然酒醒,一时辗转反侧再难入睡。不禁干脆起身披衣,饮了一杯温茶以后,走出殿外观看漆黑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春夜格外清冷寂静。庭院中的异草花卉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睿亲王怔忪之时,忽然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哭泣声。他循声望去,发现似乎是静君的住处传来的。睿亲王连忙跳下栏杆,想也不想便急急地走了过去。   屋里燃着几盏灯火。宫女在昏黄的灯光下打着呵欠,轻轻拍着躺在床上的人。睿亲王看见静君蹙着眉头,闭着眼睛好像很伤心的哭泣。她并未醒来,宫女也不敢轻易叫醒被梦魇住的人。   睿亲王挥手止住宫女的行礼,走上前去。宫女有些惶恐,小心翼翼道:“殿下,舒姑娘夜里时常做噩梦哭泣,等会儿她渐渐醒了便好。”   睿亲王皱眉道:“为何不早跟本王说?”因为心疼,声音带着一丝怒意。   那宫女吓得连忙跪下,小声道:“是舒姑娘怕搅扰了王爷,再三嘱咐奴婢不要对王爷说的。奴婢知错了,请殿下责罚!”   睿亲王顿了一下,轻叹一口气,神情有些怔忪,“你下去倒一杯温茶来罢。”   那宫女如闻大赦,再三叩首连忙退下了。静君仍没有醒,苍白的脸颊满是泪痕,一付可怜兮兮的模样。睿亲王侧身坐在床边,用手轻轻拍打安抚,又用帕子擦去她脸上湿漉漉的泪痕。   这丫头,佯作坚强,没想到背着他竟是这样脆弱的样子。   静君嘴里忽然咕哝出几句模糊不清的话,藏在被子里的手摸摸索索伸出来,恰巧碰到睿亲王的手臂,便像溺水人抓住救命浮木一样紧紧攥住。睿亲王被她抓疼了,静君却好像露出安心的表情。于是睿亲王任她抓着手臂,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静君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殿……下……?”眼神涣散,声音犹疑,好像仍没有分清现实和梦境。   睿亲王低声道:“是本王。你刚才做噩梦了么?”   “噩梦?”静君眼神闪过一丝害怕。也许是受重伤差点儿濒死的缘故,刚重生时日日噩梦的经历再次袭来。梦境全是上一世国破家亡的惨景,充满了哭泣,哀嚎,鲜血,狞笑。日日让她的心脏都紧缩起来。   “是的,刚才做了一个噩梦……不过噩梦都是假的,是假的……静君不害怕……”睿亲王见静君自言自语,好像自己骗自己似的,眼神由软弱惶恐渐渐变得坚强起来。她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这样?为什么这样子强撑的静君让他觉得心脏有一丝抽痛呢?   宫女已经无声端着茶过来。睿亲王一手端着茶杯,先服侍着静君漱口,接着喂她喝了几口茶。热茶下肚,静君渐渐变得安定下来。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抓着睿亲王的手臂,吓得连忙松开,口中告罪。睿亲王若无其事地把手臂收回来,安抚了她几句。   静君这才疑惑地问道:“深夜殿下不去休息,怎么在这儿呢?”   睿亲王道:“半夜酒醒,睡不着觉,恰巧又听到你哭,便过来看看。舒姑娘,你夜里做了什么噩梦?本王听荷香说你常常做噩梦,却央求她不要和本王说。可你这样反而让本王更为担心呢。”   静君哑口无言。她的梦境是上一世的记忆,又如何能给别人说呢?   睿亲王忽然叹了一口气,目光充满了自责:“其实全是本王连累了你。想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从未吃过苦,若不是为救本王差点儿丢了性命,又怎么会吓得夜夜噩梦?”   “不!不关殿下的事情!”静君不愿意睿亲王自责,冲口而出。“静君小时候也常常做噩梦的!”   “哦?!为何?”   “也不为什么……大概是因为静君的胆子小吧。”静君苦笑一声,陷入回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过小时间倘若见了蜘蛛、长虫,都要吓得连做三四天噩梦的。哥哥有时候戏弄我,故意讲一些吓人的故事,也会吓得哇哇哭。长大了虽说好了一点儿,毕竟还是胆气薄弱,遇到一些吓人的东西虽然当时能撑住,之后总要做些噩梦的……”   “你的剑术很好,真想不到……”——“胆小”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睿亲王嘴角却微微翘起来。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静君不想大张旗鼓,所以让荷香姐姐不要说,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本王当然不会怪罪你。”睿亲王说。他忽然从手腕上摘下一串黑色泛光的佛珠,观其材质似石非石,似木非木。静君眼神好,看见那佛珠的表面竟还刻着栩栩如生的各类神佛,单单看这精细的刻画便知这串佛珠的珍贵。   睿亲王将黑色佛珠串放在静君的枕边,说道:“本王小时候时常生病,也常常做噩梦,父皇与母后便为本王求了这串辟邪佛珠,当时是很管用的。本王戴着已经足有十六年。你既然饱受噩梦之苦,便由这串佛珠守护着罢!望你今晚能做一个好梦。”   静君吃惊道:“这怎么使得?这串佛珠如此珍贵,臣女万万承受不起!”   睿亲王不容置疑道:“怎么承受不起?本王送给你,你便安心收下。之前你还救过本王的性命呢,难道本王的性命连一串佛珠都不值得么?”   静君又推辞了一下,见睿亲王意已坚决,再推辞就矫情了,于是只好收下。   睿亲王又陪了她片刻方才离开。   屋中内侍恭送睿亲王以后,宫女荷香轻手轻脚地走来,询问静君还有何吩咐,神态比起之前更恭谨了十二分。   静君说无事。那荷香就一边偷眼看静君枕边的黑色佛珠,一边羡慕讨好道:“舒姑娘在殿下心中真重哩,便是千两黄金也抵不过这一串辟邪佛珠呢。奴婢听早一些的宫人们说,这串佛珠殿下是向来不离身的,以前眼生不认得殿下的内侍宫女没少用这串佛珠来辨认殿下。上面还有先帝为殿下刻的御印,便是百官认出了这串佛珠怕是也要下跪的。”   “哦,竟然如此厉害?”   “可不是么?”   静君不说话了,看着那串佛珠发呆。睿亲王果然宽厚啊。   也许是这串佛珠的保佑,接下来静君竟真的没有做噩梦,一觉睡到了天明。   等睁开眼睛才听说睿亲王已经一早就走了。之前来看过她,见她正在熟睡便没有打搅。枕边依旧遗留着那串黑色佛珠,除此之外静君还得到了丰厚的赏赐。虽然梁帝与睿亲王为了保密,并没有公开静君的功劳,可是这等大功怎么会吝惜钱财呢?反而是恨不得大赏特赏,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地契田庄都已经堆在了轩雅殿,暂时由淑妃保管,只等着静君伤好取走了。   因此总体来说,静君觉得这次受伤很值。能保住睿亲王身体无恙便是对她最好的回报了,这一切财富全算是意外惊喜。她决定等以后把这些财富充盈到绛雪轩的经营里,增强对京城消息的掌控。   一晃儿两个月过去了,静君的伤势终于大好,于是梁帝派人护送她悄悄出了皇宫。   一路上炎炎夏日,市井喧嚣,和毓秀宫的静谧安宁形成强烈的对比。静君偶尔掀开小轿的帘子往外看,明晃晃的阳光照在略微失血苍白的脸上,虽然身子仍有点儿发虚,心里却是放松的。总算回来了啊。   快到舒家门口时,静君忽然看见门口的石狮子那儿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细瘦的青年,冷漠的面容,焦灼的眼神四处张望。不是绛雪轩里的唐青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   唐青怎么在这里?静君心里咯噔一下,立即想到是不是绛雪轩出事情了。   她心里着急,面上却不露出情绪。青布小轿来到舒府正门前,静君款款下了轿,不动声色瞟了唐青一眼。唐青乍一看到她,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狂喜神色,接着神情一敛,低着头看似不经心却专注地看着静君。静君打了一个只有他们几人知道的暗号手势,脚步不停与唐青擦肩而过,伸手去叩旁边的小侧门。   “哪位啊?”来开门的是个年轻的仆人。见是静君吃了一惊,“哎呦”一声连忙行礼道:“小姐您回来了?!快请进!”   静君边走边问道:“老爷与夫人在家么?”   那仆人回道:“老爷上朝去了,还没回来,夫人正在小佛堂礼佛。”   “等夫人礼完佛,劳烦你去那边儿通报一声,说我已经归家,等会儿便去拜见夫人。”那仆人听了点头哈腰连连应是。   前面是一面画着杨柳枝边孩童嬉闹图案的影壁。静君转身过去时不经意往外看了一眼,还未关上的门外,唐青细瘦的身影已经走远了。静君收起满腹的疑虑,稳步向宅院深处走去。   两月久别后,这一番归家可是很热闹。不知梁帝给舒业暗中说了什么,静君这两月的去向府里竟没有一个人敢过问,且对她的态度都更恭敬了许多。从汪氏言谈中透露的意味,好像她们都以为虽然“表面上”说静君去宫中伺候生病的淑妃,其实另有隐情。这个脑补出的隐情就是某位贵人的孩子(私生子)在端午节不幸走失,恰巧遇到在外面的静君(真是好运气!),静君把人送回去的时候,那孩子因为家庭环境复杂的种种原因,很是依恋静君,主人(绝对是某位皇亲贵胄!很可能是皇上也很尊敬的大长公主!)对静君也很感激,所以静君一住就住了两月,成了大红人,这才荣锦归来(汗!~~)。   静君听得目瞪口呆,真不知道是谁这么天才竟有这种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想象。面对汪氏好奇探究的目光,静君不便解释真相,只好老神在在微笑不语,汪氏见之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所以她学到了一个掩盖真相的最好方法么?就是稳坐中堂,任由谣言四起。   不说汪氏在静君“默认”以后对她瞬间提升了许多倍的亲热态度,还一直热情地嘘寒问暖,想让她搬进最好的院子里。静君又岂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静君婉拒了汪氏的提议,汪氏觉得很遗憾。静君婉转地表达看在亲戚情分上,以后分内事该帮的仍然会帮,汪氏才又高兴起来。   又见过了面色冷淡的靖蕊,热情关心的卿周,静君这才回到她住的地方,终于见到了最想见的亲人。   “呀,小姐,你一走就是这么多天,真是让我们担心极了!为何不写封信呢?!”弄柳的小胖脸上又哭又笑。这丫头和静君从小一起长大,还从未分离过这么长的时间呢。虽然都说小姐去豪门人家里享福去了,她却仍旧不能安心。   “那种地方规矩大得很,不能提呢!人家也有顾忌,不敢让写信。”静君轻嘘一声,装模作样。她决定顺着谣言的思路故弄玄虚算了。弄柳一呆,果然也是一付恍然大悟的表情。   卿智欢呼着蹦蹦跳跳就要往静君身上爬,哑婆婆忽然一把抱住卿智,在他挣扎前往他嘴巴里塞了一把香甜的梅花糖。   卿智不满地咕哝哝叫着,哑婆婆一双清明的眼睛却冷冷看着静君。   “你怎么受了伤?”   哑婆婆的手势慢慢打出来,弄柳立刻吓得叫了起来,左围右绕观察静君,见她果然脸色苍白,急了上前就要扒静君的衣服:“哪里受了伤?小姐你哪里受了伤?!”   静君一把拍开弄柳胡乱摸的手,一边以同样清冷的目光看着哑婆婆:“婆婆看错了。我这些日子照顾病人,身体是有一点儿虚弱,但并没有受伤。”   两个人的目光对峙,静君的眼神非常坚决。哑婆婆终于认输,露出无奈的神色,打了一个手势:“那就好。”   面露好奇的其他仆从这才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夜里,静君摒弃众人,独独向弄柳袒露了伤口。弄柳张嘴巴就要叫,静君早猜到如此,先行捂住了她的嘴巴。弄柳叫不出声,眼圈立即红了,泪珠子成串往下掉。天哪,小姐小时候被绣花针刺破了手指都要疼的哭半天,这么长这么深的伤口,她究竟受了多大的罪啊?   静君哄了弄柳片刻,把事先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小声道:“弄柳,我的确救了贵人的小公子,不过他那时是遇到刺杀,我为他挡刀,深受重伤,这才在他们府里养了两月。你也知道这户人家富贵不可言,里面的事情不是我们这些普通官宦人家能提的!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帮我隐瞒,洗漱换衣的时候你都要替我好好盯着外面,不要让别的丫鬟看见了。尤其是卿智年纪小,嘴巴不严,你一定不要让他知道了。好啦,别哭啦,你小姐我大难不死,可是后福多多呢!人家赏赐的财宝金帛都足以买下一个舒府了!你以后想买什么我都会偷偷买给你……”   哄了半天,弄柳终于破涕为笑。静君也安下心。这个丫头虽然天真有些傻,却有一个很好的优点,就是嘴巴特别严。   过了这一关,又主仆二人齐心同力哄睡了卿智。半夜无人之时,静君悄悄起身,点了院子里众仆役的昏睡穴,这就要出去与唐青在指定地点会和。   庭院中,月光清冷,树影重重。哑婆婆站在小楼门口冷冷地看着她。静君头皮一麻,知道不过了她这关,就不要想出去了。   “真是乱来!先是重伤,又是说谎。大半夜的,伤势还没有好利索又想去哪里?!”哑婆婆一连串的手势打了出来,虽然不能开口说话,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滔滔气势却迎面而来。   “婆婆,我不想瞒你,舒家有大祸!”静君乖乖挨骂,却语出惊人。   她走到面露疑惑的哑婆婆跟前,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不知道婆婆相不相信预知梦。我曾经被卿周哥哥的大老虎吓破了魂,迷迷糊糊间好像进入地府。恍惚看到我们这一世数十年的画卷。皇帝身死,太子登基。睿亲王被外戚疑忌,我们舒家连带着被灭族。梁国国破,魏国称皇。也许说起来很荒谬,但是想起来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李妃娘娘果然生了一个儿子,亦被立为太子,和我之前的梦境是一样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梦是真的。做这个梦是上天怜惜我们舒家,让我们有一个翻身的机会。”   “婆婆对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应该有所察觉。虽然不合常规,但我却不得不这么做,今夜出门亦是如此。”   哑婆婆默然半晌,似乎一时无法消化静君所说的话。静君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哑婆婆是她见过最深藏不露的人,亦不像常人一样目光短浅。能相信她的话,能完全不泄露她的秘密,除了哑婆婆,她再也想不出第二人。而且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后仍旧会持续不断地发生,她无法每次都避开哑婆婆。   因此静君这才下定决心在今夜坦白。   哑婆婆果然没有像常人一样斥责她是疯子,而是用犹疑的目光打手势问道:“倘若那个梦境是真的,天命不可违抗,你费劲心机又能如何呢?”   “我宁可费尽心机一无所获,也不愿意束手待毙!”静君攥紧了拳头。   哑婆婆静静看了她半晌,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像一位慈爱的母亲拗不过倔强的孩子一样:“好吧,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不过今晚上不管你去哪里,老婆子都必须跟着。你不要逞强,你天赋虽然高,年纪毕竟小,伤势未全好,武功也还不行。”   静君不以为杵,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多谢婆婆,静君求之不得呢!”   ###   唐青在深夜无人的小庙里等待。这是个无主的荒庙,只有四丈见方,正中供着一个小小的观音菩萨像。菩萨手里托着一个小巧的石瓶,里面盛着半瓶清水。倘若是白天来,还可以看清那上面斜插着两枝绿意盎然的柳枝。   地面打扫地很干净,附近百姓也常有过来拜菩萨求保佑的,石像前的香炉里亦插着三两支熏香。   清冷的月光透过未关的庙门,映入小庙前面的地上。夏风失去了燥热,柔和地吹拂着,使这里充满了安详静谧。   静君缓步踏进小庙的时候,地上拖了长长一道黑影。黑暗之中的唐青睁开了眼睛,看见来者霍然起身,走到她面前跪下行礼:“主子,您来了!”   “白日你怎么在舒府门前等候?是不是绛雪轩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青细薄的嘴唇拉出一丝讽刺的微笑:“主子,您忽然消失了两个月,音讯全无。绛雪轩没人把守,的确出了不少乱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李松是李相国府里有点儿头脸的下人,长得浓眉大眼,个子高大,一付精明的神气。作为一个下人,他算得上生来命好,自己母亲是二小姐李彩鸾的奶娘,因为这层关系平日他就十分体面。这一个月来因缘巧合让他办成了一件大事,不仅自己赚得钵满盆满还顺带着讨好了二小姐,更是荣宠备至,春风得意之余连走路的架势都变了。旁人看了还以为是哪家富贵人家的公子,再也想不到他的真实身份。   要说他办了何种大事,还和京城最红火的绛雪轩脱不了关系。   绛雪轩,专门生产贩卖精致的珠宝首饰与香料,京城的女人甭管穷的富的就没有不喜欢逛这个地方的。李松家里有一个漂亮的妻子,两个正值青春的妹妹,还有在二小姐面前很受重用的母亲,再加上他有时也去青楼听个小曲喝杯小酒,给哪个温柔的姐儿塞点什么的,虽说不敢去绛雪轩买大件东西,小巧精致实惠的首饰香料却没少买。李松人长得周正,能说会道,背后又扯得相国府的大旗,一个绛雪轩分店的掌柜的与他很交好,私底下也会将些东西便宜卖给他。   上个月,李松再去这个绛雪轩分店的时候,看见掌柜的愁容满面,招呼客人也有点儿心不在焉。李松大踏步走向柜前,老远就笑着问:“哟,老罗,遇到什么烦心事儿啦?说出来给兄弟听听,或许能帮你一把?”   老罗年约三十,皮肤微黑,颌下三缕短须。平日总是精明发亮的眼睛暗淡无光,见了李松勉强笑一下:“嗨,原来是李管事,什么春风把您吹来了?这回是想选点儿什么?新罗国的珊瑚石做成的花样手串子,还有玉峰山渊蝶花制成的香包,都是最新的货色,卖的也很俏呢!不然我领您去看一看?”   老罗这就要往外走,李松伸手拦住他,仔细端详他的神色半晌,忽然笑起来:“你有心事。干嘛不和我说?不把我当朋友么?!老罗,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看你神不守舍的,莫非迷上哪家唱曲儿的姑娘了?”   李松是真有心帮他忙。绛雪轩的东西多少价钱,虽大致有个定数,高高低低还不是掌柜的俩嘴皮子一碰的事儿么?现在卖老罗一个人情,以后会有自己的好处。   老罗苦笑起来,“命都快没了,我还贪图这个?”   李松听他话里有话,神情变得正经起来:“怎么了你?这几天不见,你生病了么?请大夫了没有?大夫怎么说?”   他问出这一串,老罗却苦笑着不答。唉,主子(舒静君)失踪一个月了,再有四十天就是腹中蛊虫发作的时候了。想起当初植入蛊虫的痛楚,老罗嘴里就发苦。   “偏门偏症,看了也没用哇!”   李松眼珠一转,冷笑起来:“我看你身体健壮,哪里像得了不治之症?老罗,不是我瞧不起你,不过你们绛雪轩的生意虽然做得大,你在这民间怕也找不到什么好大夫。庸医诊不了病,就胡说八道吓唬你,你人实在,他说什么你就信了。不然你找个御医看看,除了阎王爷下令救不回来的,还能治不了你的病么?”   “李爷您说得倒轻松,老罗我上哪儿去找御医啊?”   “这不是有我在么?”   老罗惊讶地看着李松。李松下意识挺了挺胸,吹嘘道:“难道你忘了我是哪家出身的人么?府里的大姑娘可是太子的亲娘,府里二小姐被相爷他老人家和李妃娘娘爱护地跟眼珠子似的,二小姐有个头疼脑热小小不适的,宫里都要赶紧派御医过来。在下的娘亲可是二小姐的奶娘,惯常在二小姐身边服侍的,时间久了岂不认识一些御医爷爷?”   老罗的表情就跟呆住了似的,半晌之后忽然紧紧抱住李松的胳膊,激动地叫道:“哎呦我的爷!你可真是救了我的老命了!”   “哪里哪里,都是朋友么!”李松笑了起来,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然后他脑子里如流星般滑过一个念头:“老罗,不过我虽然肯尽心尽力帮你,但御医爷爷可没那么好求啊,到时候……呵呵……”   “我知道我知道,一切全劳烦您了,您千万别和我客气,以后有什么事儿您都直接跟我说,只要能做到,我老罗定没有二话的!”为了保命,老罗答应的干脆利落。   ×××   “你说老罗背叛了绛雪轩?”静君眉头微皱。她在这群手下面前相当能撑,竟没有露出一丝焦躁。   “除了老罗,还有蒋如冰,陈阿康。他们久久看不见你回来,既担心性命,又贪图财富,都起了异心。”唐青的声音很冷淡,给这夏夜平添一股凉意:“我不知道李松是否真的请了御医给他们看病,不过他们都已经被诱惑,甚至还打算来劝服我。因此我才知道这一切。他们几个分别给李松一些首饰的图案与香料的做法,李松应该已经和相国府里的人通气,不然他不会有那么多银钱开设与我们绛雪轩相仿佛的素心堂。而且他们现在借助相国府的势力骚扰打压绛雪轩,又压低价格贩卖和我们一样的首饰香料。绛雪轩苦苦支撑到现在,已经快顶不住了。”   “老罗他们几个有没有泄露我的存在?有没有把绛雪轩同时收集情报这一点告诉李松呢?”静君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两点。   “没有。他们都是市井混混出身,不会轻易全盘相信一个人。且收集情报的事情说出来对他们也不利。况且他们也怕你再次出现,并不敢背叛彻底。”   “现在老罗他们几个在哪里?”   唐青冷冷道:“被我囚禁在一个无人的地窖里。本来我想把他们几个全宰了,但想主子您恐怕要过问。”   静君看着唐青淡漠的眼睛,这人只有十六七岁,身形细瘦而单薄,一双细长的眉眼秀气地如同女人一般。却轻易说出这么冷酷的话,而且态度那么理所当然。静君背脊上出了一层薄汗,这家伙,是天生的杀手心肠啊。   “对于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好奇。”静君又问道:“他们都背叛了,你为什么不背叛呢?”   唐青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早就料到静君会问这个问题。   “在你这儿,我只有一个主子,早晚能混出头;去了别人那儿,却是奴才中的奴才,而且背主求荣的人,既没有人瞧得起,也没有人敢重用。”   ——这是一个明白人。并且是个赌徒,看似冷静却是敢赌命的那一种。换做静君异地相处,面对三四天内蛊虫即将发作的处境还矢志不渝,她自己恐怕都做不到。   静君拍拍唐青瘦弱的肩膀,道:“你做的很好。这次事情过去以后,我会让你当绛雪轩的大掌柜。现在,先带我去见老罗吧。你留了他们的命,我要去跟他们做个了结呢。”   于是两人出了小庙,在黑蒙蒙的月夜下行走。静君虽然完全听不到哑婆婆的动静,却知道这个清高孤鹤一般的武林高手一定跟随在自己左右。也许是左边黑影重重的杨柳林,也许正躲在那嶙峋的巨石之后……这个认知让她觉得很安心。   唐青提着一盏青布灯笼在前面领路。曲曲折折走了约小半个时辰(半夜有宵禁,轻易不敢骑马),终于到了一个荒僻地方的普通破旧院落。院落里有酒窖,掀开盖子黑咕隆咚很吓人。唐青熟练地爬下去,一会儿便点起了放在小矮桌上的一盏油灯。借着昏昏暗暗的烛火,静君看见地上趴着三个人,他们手脚都被捆着,眼睛蒙着黑布,嘴也被塞了起来。听见动静和感受到亮光以后,三个蜷缩着的人影都轻微扭动起来。屋里不知积了多少日的粪尿,已经臭的熏死人。   唐青冷漠的眼睛看着酒窖外的静君,“为了保密,不便移动这些人。主子要受不了这臭气,给唐青说一声,唐青可以立刻把这三人杀了。”   那三人听了,在地上扭动地更厉害,害怕的瑟瑟发抖。   静君摇摇头:“不必。”   接着用香帕掩住口鼻,径自从梯子爬了下来。   唐青待她落地站稳,便上前一一扯下那三人的蒙眼布。老罗三人皆涕泪满面,容颜憔悴,想来这几天受了不少折磨。看见了静君便不要命的用头叩地,发出声声闷响。   静君摇摇头:“不用叩头了。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我且问你们几件事,是的就点头,不是的就摇头。”   然后便将刚才唐青说的话一一问来。这群人平日也是混混的性格,这几日却被唐青折磨地狠了,知道他的手段厉害,竟不敢起翻案的心思。流着眼泪一一点头。   静君叹了一口气,扫了冷漠无语的唐青一眼,道:“当初我找了你们这几个人,没想到只有唐青留下了。你们也不必怕,我并不要你们的性命。只是你们既然罔顾了当初的约定,那么我们之间的交易就取消。”   静君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我会取出你们腹中的蛊虫,但也会让你们服下这个能消除记忆的忘忧丹,然后把你们送到远离京城的地方。尘归尘土归土,当初你们不是流浪儿便是市井苦力,现在就请回到原来的生活罢。”   那几人听了前面的话,先是一喜,听到后面的话却惊愕住了,眼睛流露出恐惧。   老罗涣散的眼神狠狠盯着站在静君旁边的唐青。体面的身份,不菲的收入,受人尊敬的富贵生活……这一切就像个美好的梦境,可现在冷风吹酒醒,一切即将消失无踪,却只有这个和他们同样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市井混混,坚定地站到了最后。 作者有话要说:  呃,不好意思又晚了一点儿,最近单位忙着盘点要忙疯了~~请见谅~~ ☆、第二十三章   夏日,相国府。   阳光炎炎,鲜花怒放,杨柳成荫。李彩鸾坐在闺阁之中,对着西洋国出产的玻璃镜子梳妆。那镜子不同于铜镜,照得人纤毫毕现。李彩鸾满意地看着镜中美丽的少女。头发已经梳好了,挽成一个俏丽的双蝶髻,伺候梳妆的侍女小心翼翼将一支碧水盈盈的凤蝶钗插进发髻里,然后松开手端详半天,笑叹道:“这钗子这么美丽,除了小姐,可还有谁能戴得这么好看呢?要奴婢说,李管事对小姐您还真是孝敬,送来的首饰香包都是最好的。”   奶娘侍立在一旁,闻言露出一丝矜持的微笑,这个儿子很能干,可是给她涨脸面了。   李彩鸾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也露出满意的笑容,随口道:“李松那小子总算还有点儿用处。好了,起身吧,要去徐府给徐小姐庆祝生辰呢,礼物都备好了么?”   侍女连忙笑着端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玉匣,边角上刻着素心堂三个篆体字。打开一看,一水儿造型别致的玉饰,小巧精致,温润光滑,看着就让人爱不释手。“小姐放心,您这份礼物又贵重又好看,可是独一份的,徐小姐见了还不知会爱成什么样呢!”   这一套玉饰的市值在八百两白银左右,因为是李松孝敬给她的,成本价自然便宜一点儿,但也不是普通官宦人家能随便拿得出的,算是一份重礼。徐大人是吏部侍郎,管着官员升迁事宜,手握实权。且最近吏部尚书因年纪太大请求辞官,这位徐大人很可能就是下一任吏部尚书。父亲希望自己与徐家的小姐交好。李彩鸾只好破点儿血本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起身,出了相国府,坐着轿子一路来到徐府。下了轿以后,徐府的下人热情相迎,李彩鸾带着侍女袅袅婷婷走进庭院。   前方是蜿蜒雕花的走廊,舒静君和樊妙真正坐在走廊边上逗笼子里的小鸟。樊妙真与李彩鸾目光遥遥一对,不禁一怔,拍着静君的手,两人一起站起身来。待李彩鸾走到近前,樊妙真微笑道:“好久不见李妹妹了,李妹妹身体可安好?”   李彩鸾神情倨傲,看也不看舒静君一眼——她对上次新春宴静君出风头的事情仍然介意,对樊妙真淡淡道:“小寿星还在屋里呢,怎么姐姐不在屋里陪着小寿星,倒有兴致逗鸟玩?”   樊妙真挑眉道:“屋子里人太多,我和静君妹妹出来腾出地方,也在此帮小寿星迎接一下客人。妹妹还有何疑问么?”   李彩鸾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抬步要走时,静君忽然问道:“李小姐头上的凤蝶钗好漂亮,是不是绛雪轩新出的玉饰呢?”   李彩鸾轻蔑地横她一眼,好像看一个土包子似的。李彩鸾的侍女连忙上前解释道:“这位小姐说错了,我们家小姐戴的是素心堂的玉饰。”眼见李彩鸾已经朝前走远,那侍女连忙跟了上去,因此李家人并没有注意到樊妙真错愕的表情。   樊妙真看了静君一眼,讶异道:“她竟然还佩戴素心堂的东西,她这是要做什么?”   静君笑而不语,樊妙真悟了过来,“那家素心堂可是他们相国府的呢,也许她想力挽狂澜?”因此笑道:“那今天可有乐子瞧了,恐怕事情不会按着李小姐的心意来……今天怕是会成为李小姐难忘的一天呢。”   今天的确很古怪。李彩鸾踏进徐小姐的闺房不久以后就发觉了这一点。比起平时来,大家似乎都格外关心她身上首饰与香包的来历。自己还以为她们是艳羡自己的首饰漂亮,可告诉大家是素心堂出的以后,所有人脸上都古怪起来。   李彩鸾心中觉得奇怪,但又不知怎么回事。等她将礼物送给徐小姐的时候,屋里古怪的气氛达到最高潮。   徐小姐脸色很奇怪,似乎有些讶异,又有些愤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口气生硬地推辞道:“李姐姐的礼物太过贵重,妹妹心领了,却不敢收。”   李彩鸾脸色有些不好看,她一向被人捧在手心里,今天遭遇奇怪的氛围不说,竟然还当众遭到拒绝,声音带了一丝气愤,凉凉道:“妹妹哪里话,礼物都送出手了,还是姐姐专门为你定制的,你总不能让我再拿回去吧!”   徐小姐一下子攥紧了拳头,一双眼睛如冒火一般!   “李小姐何必非要为难人呢?!”抢先替徐小姐出头的是直言快语安小荷。她有点儿婴儿肥,平时总是笑嘻嘻的,今日却不知为何小脸涨红,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冷得像小刀子一样。   ——安小荷父亲是个油盐不进的铁面御史,李相国以前也曾经遭到他的弹劾,所以李彩鸾素来与安小荷不亲近。她敢不客气,李彩鸾就敢更不客气。   李彩鸾冷笑起来:“我不知安妹妹在说什么?!我倒不知道竟然有这样的规矩?!方才安妹妹只送了一把折扇便是情深意重,我送盒子首饰却反而成了咄咄逼人?!”   安小荷被她讽刺,小脸更红了,也不甘示弱冷笑一声,“我送把扇子起码是真的,不像有人专门在别人生辰上送赝品!哼,真不知道是给人过生日的,还是专门过来给人添堵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李彩鸾勃然大怒,帕子一甩站了起来。   安小荷寸步不让,一双眼睛灼灼发光:“我胡说?!是,整个京城都在胡说,原来素心堂才是正品,原来它前头的绛雪轩倒是暗中模仿它的!真是笑话!”   “你!!”李彩鸾又惊又怒,纤纤玉指狠狠指着安小荷,气得浑身发抖。   “好了!”小寿星徐小姐终于站了起来,与安小荷拉手站在一起,对着李彩鸾冷淡笑道:“李姐姐平素很少出门,想必是被蒙在鼓里。这盒首饰太贵重,妹妹真的不能收,请姐姐收回吧!”   徐小姐眼神坚定,李彩鸾说不出话来。她后退一步碰到椅子,眼看屋里众人俱用迷茫或嘲弄的眼神看她,直觉的手中的玉盒烫如烧红的炭块一般,一张俏脸颜色变化,羞愤交加,终于冷哼一声甩袖疾出!   ×××   李松最近很繁忙。被打压地几乎快要关门大吉的绛雪轩不知从哪儿得了丰厚的银钱,竟绝地翻身,短时间内制出许多精致繁复的新品。自己这儿只有以往样式的首饰图案,花样比它少了许多,顾客渐渐就被绛雪轩拉拢过去了。   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支嘲笑素心堂是假货店的儿歌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几乎瞬间就拉低了素心堂的格调。还不知什么时候起,茶楼的说书人也编出素心堂巧取豪夺绛雪轩的故事,绘声绘色不说,更是传入那些有钱的夫人小姐那里。京城人住在天子脚下,最是爱面子的,谁想戴着名声不好的店里产出的赝品,宁肯多花一点点儿钱买绛雪轩的正品。于是乎绛雪轩咸鱼翻身生意爆红,素心堂却一落千丈生意惨淡。   李松气得咬牙切齿,但这人爱面子,不敢立即让上头人知道,省的上面人责骂他无能。他想暗地里先使绊子将绛雪轩弄垮了,素心堂生意回暖以后再上报。   结果这天他人正在店里,忽然看见府里下人急匆匆找他,说二小姐要见他。   李松连忙收拾东西跟来人走,等到了相国府,进了二小姐的院子,眼看众仆役丫鬟神情不善,就暗觉不好。   果然,刚进去请安,人还没有跪稳当呢,嗖地一声一只白玉盒子就砸到他的头上!额角霎时流出鲜红的血来,李松捂住万分疼痛的伤口,眼看地上玉盒摔碎,里面的玉钗玉环也零散一地,大惊失色之余心里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连忙磕头。二小姐的怒骂如同狂风暴雨袭来!   李彩鸾很少生这么大的气,把那个让她丢脸的笨奴才狠狠打了二十棍以后,方略微有些气消。   而那厢,她的父亲李相国却刚刚被匆匆召入宫中。来宣旨的小太监悄悄捎了李妃的一个小纸条,上面娟秀的字迹是:“弃卒保车。”   李相国心里咯噔一下,重赏了小太监以后立即把这张纸条烧掉,然后心怀谨慎进了宫。   梁帝让他在书房觐见。看见他以后直接递给他一沓奏折,“你自己看吧!”   李相国一一看过以后,青筋暴露的两只手颤抖起来,将奏折归于总管太监秦大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颤声道:“臣管家不严,竟不知下人借相国府的名声作威作福,请陛下责罚!”   梁帝脸色有些冷淡,道:“士彦,朕自然相信你忠心。只是与蛮国的战争正在紧要关头,军费军饷花的如同流水一般。连朕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你却被人弹劾纵容下人横征暴敛……”   李相国的冷汗濡湿了脊背。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今晚上七点半就要去单位大盘点了,估计要弄到晚上一两点,明天要是有精力就再更新一章,不然就后天再更新……O(∩_∩)O ☆、第二十四章   祺祥宫。外面热浪袭人,殿中却放着盛冰的桶子,因而温度适宜。生完孩子以后,李妃原本清瘦的身材变得丰腴柔美起来,她穿着淡红色的宫纱,半躺在床上,轻轻拍打生在熟睡的小太子。   只听外面传来咚咚咚跑动的声音,绮霞有些慌张地冲到李妃跟前,跪下轻声道:“娘娘,相爷现在还未出来。”   李妃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这已经小半个时辰了,看来事情果然不妙。   李妃眼中闪过一丝隐痛。看着白嫩乖巧的儿子,心道,孩子,为了救你外公,你只得先吃一点儿苦头了。   ×××   什么?!太子忽然大哭不止?!梁帝惊怒极了!他四十岁才有了这么一个独子,在他心中这孩子简直就和他的皇位一样重要。跪在地上的李相国也惊骇极了——这孩子可是他们李家最大的依仗和砝码啊,万不能出一点儿事情的!李相国不禁目露惶恐看着皇上。   梁帝注意到他的目光,心烦意乱,虽然仍不满李相国的行为,但念在他是太子的外公,还是缓和了语气。“士彦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下次好好管束府中之人,莫再出现这等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事情了!退下吧!”   说完,梁帝就匆匆走出殿外,总管太监秦大福连忙随着圣驾一起外出。   顶着烈日分花拂柳一路来到祺祥宫,梁帝背脊上已经冒出一层薄汗,刚走进殿门,就听见婴儿声嘶力竭的啼哭声。   梁帝心中一紧,急匆匆跑过去,看见李妃哭得梨花带雨,正牢牢抱着小太子轻声哄着。小太子哭得小脸通红,几乎要哑声。   殿中的内侍宫女与太医等人看见皇上,都慌乱无措地跪下请安。李妃也抱着太子柔柔跪倒,梁帝一把扶住她,几乎是抢过了孩子,声音十分愤怒:“好端端的,福泽怎么会哭得这样厉害?!”   李妃哭着道:“陛下,太子原本好端端的睡着,忽然不知怎么就大哭了起来,兴许是被梦魇着了吧,唉!臣妾看他哭得这样厉害,心伤不能自已,不想竟又惊动了陛下……”   梁帝看她伤心欲绝,不像作伪,凌厉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的太医。太医惶恐道:“陛下,臣等细细察看,太子殿下的确身体无恙……”   梁帝脸色难看,目露心疼。小心解开裹在太子身上的襁褓,将小小婴儿的身体仔细验看了,确实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侍立在他身侧的总管太监秦大福却在看到婴儿白嫩嫩的小屁股后露出惊疑的神色。   梁帝解除了疑惑,满心都是心疼,抱着儿子哄了老半天,终于让这个金贵的小祖宗渐渐止了哭声。眼看李妃两只眼睛红肿地像桃子一般,爱屋及乌的梁帝不禁也柔声哄了她几句。心中隐隐为刚才严厉苛责李相国而后悔。其实刚才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李相国精明能干,宽厚大度,官声甚好,一直是清廉的典范。梁帝在朝堂之上也曾多次夸奖过他的清廉。所以李相国纵容下人贪污扰民的事实摆在眼前,才会让他如此失望。   不过即使这样,李相国毕竟生了一个好女儿,一个替他生了宝贝儿子的李妃。仅凭这一点,这种程度的罪责似乎也可以宽恕了。   当夜,梁帝就在祺祥宫用饭,休息。   等第二天早晨朝会时,李相国主动在朝堂上请罪,解散素心堂,将不当得利全部捐给国库,且狠狠惩戒了贪污扰民的下人。梁帝对他迅速的弥补措施很满意。   然后李相国的儿子李修文忽然请求弃笔从戎,去军中效力。只凭李相国惊愕不舍的神色就知道这不在他的意料之中。梁帝眼看李相国这么识趣,他儿子又是如此忠心报国,昨日对他的不满很快烟消云散。他也知道李相国极为疼爱儿子,勉励嘉许了李修文几句,却并没有同意他去军营的要求。   一场朝会下来,梁帝神清气爽。回到文华殿的时候,却看见秦大福皱着一张老脸,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不敢说。   “秦大福,你怎么了?”   秦大福连忙跪下,媚笑道:“回皇上,没……没什么?”   这种做贼心虚的表情骗谁呢!   梁帝板起脸,“你当朕的眼睛看不见么?还是你想欺君?!”遂瞪了殿中内侍一眼,“你们全都出去伺候!”   眼看内侍们走得一干二净,梁帝用脚轻轻踢了踢秦大福:“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秦大福瑟瑟发抖,还是一副便秘的表情:“皇上,老奴不敢说,但念在皇上对老奴这么多年的恩情,又不敢不说……但老奴怕说了以后得罪贵人就没有命了……老奴一条贱命倒不要紧……老奴只怕老奴死后,没人像老奴一样尽心地伺候皇上……呜……”   “废话还是这样多!”梁帝无奈地看着假哭的老太监,几乎每次他要和他说点儿什么机密都会这样“生离死别”一番,鉴于以前说的大多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梁帝还真没有被激起很大的好奇心。   “你要说就说,不说就滚吧。正好朕看你这张老脸已经看得厌烦了,想找个顺眼的换一换呢!”   秦大福身子一抖,连忙趴在地上低声道:“皇上,小太子哭可能不是因为做噩梦,老奴看见小太子尊臀内侧有个很细小的针眼!”   “……你说什么?!”梁帝表情很震惊。   秦大福把脑袋紧紧贴着地面,不敢抬头。   梁帝死死盯着他的脑袋,好像要把那儿盯出个窟窿来!一字一顿慢慢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秦大福不敢做声,又叩了两个头。梁帝心中已经有定论。他相信秦大福的忠心,更相信秦大福的武功与眼力。昨天发生的一切如走马观花一样在他脑海中迅速一一闪过,包括今□□堂上发生的一切也变了味道。   梁帝跌坐在龙椅之上,久久不语。半晌后忽然冷笑道:“他们是嫌朕太信任他们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上还要加班将盘点错误的重新盘一遍,所以提前把今天这章发出来了,明天晚上七点更新下一章~~ ☆、第二十五章   舒静君没想到事情进行地这样顺利。素心堂红火了一阵子以后灰溜溜关门,绛雪轩经此起落几乎成了京城最红火的珠宝香料店。   其实她并没有做什么复杂的事情。第一是将皇帝赏赐她的财宝拿出一部分投入经营,使绛雪轩在实力方面远远超过素心堂。   第二是命令手下用糖果和铜钱哄京城里的小孩子唱素心堂是假货店的儿歌,在全京城范围内搞舆论打击,让“赝品店”没有立足之地。   第三是大肆宣扬李家暗中做的不法之事(前世里得知),破坏李家维持在外的清廉名声,让风闻的御史们打了鸡血一样地弹劾。    ——这三板斧还是跟前世的魏国恒王江璟与李相国学的,前世他们冤枉睿亲王和自己父兄时可谓无所不用其极,颠倒黑白血口喷人不知凡几。自己没有他们那么多心眼,只能照搬出几件实情,想必也够李相国受的了。   只是她本以为能让李府稍微收敛一些便是好结局,却万万没想到除此之外,梁帝竟然还下旨让皇后娘娘抚养太子。乍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她简直满头雾水,再也想不出是为什么!难道李相国竟然这样不受梁帝信任么,稍微犯了点儿错就把他家最大的依仗——小太子——划到皇后那里了?!由于这件事情的缘由太过隐秘,除了皇帝,秦大福和李妃心知肚明以外,甚至连久居皇宫的淑妃娘娘都不清楚为何。   静君想破脑袋也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只觉得自己好生幸运。在她看来,只要未来的“大奸臣”李相国倒霉,对梁国、对睿亲王、对舒家来说就是好事。   她可想不到现在的局面正是由她造成的。    怎么说呢?上一世的梁帝因为蔡皇后身死深受打击,所以身体不好,既没精力也没有心情处理朝政,渐渐地就让手下几个受信任的大臣手握重权,其中尤其以李相国为最。等朝政被权臣把持的时候,皇帝的耳目也就闭塞了,再也不能得知李相国是个奸臣。而且那时皇宫之中后位空悬,李妃母凭子贵,身份之尊贵是除了梁帝、太子之后的第一人。李相国一门显赫,父女联手,在京城几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无人能掠其锋。   可现在梁帝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头脑清醒,于是一些恶事像被斩断根茎的枝桠,只能枯萎不能成长了。李妃为了救父亲所做的事情更是让梁帝警醒:要是这么一点儿小事她都要徇私枉法,甚至伤害亲生儿子,设计自己夫君,那么就说明她的品德根本不配教育太子,甚至不配为妃。在梁帝心中李妃和李相国的地位都下降了,所以他们自然不能再兴风作浪。   这正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除了绛雪轩的生意恢复正常、李相国和李妃相继倒霉以外,还有一件事情令静君很高兴。梁国和蛮国的战争频频传来捷报,京城喜大普奔,静君借机添火加柴命人在大小茶楼酒馆大肆宣扬睿亲王和舒家的英雄事迹,主要突出他们的忠心爱国,在舆论方面为他们造势。   在静君日日奔波忙碌的时候,每年一度的科考如期举行。八月,金榜出。汪氏十八岁的表侄汪明义在舒家苦读良久,最终的成绩是三甲十七名。   在梁国,只有二甲以上的考生才有可能进翰林院,三甲的考生就只能听从上面的安排,去某个小县城当县令之类的小官了。   汪氏听了表侄的成绩后唉声叹气,对汪明义说:“文人还是进翰林院清贵!容易得见天颜,以后升迁也容易。”她的父亲和丈夫皆是出身翰林院,仕途也算坦荡,因此得知表侄没有机会进翰林院后觉得很可惜。   汪明义也觉得有些遗憾。不过自从他父亲过世家里就一贫如洗了,能勉强供他读书到现在也算是到达了极限。这段时间为了科考已经在舒家盘桓了多日,总不能再白吃白喝一年重新考一次。而且细想一下,当县令官儿虽小,毕竟也是安身立命了。   汪明义道:“侄儿愚笨,念书也就念到这儿了。这些日子多亏了姑母照看。以后侄儿要是能有一丁半点儿的成就,全赖姑母今日的栽培,姑母以后要是有用到侄儿的地方,只消说一声,侄儿必定鞍前马后竭尽全力。”   汪氏叹道“你这孩子跟姑母客套什么。姑母只盼望着你早日有出息,娶妻生子安家立业,也不枉你娘辛苦将你拉扯这么大,你爹在天有灵,也当安心了。”   汪明义听到这话心里一动,道:“多谢姑母关心。姑母,侄儿能静心读书,也多亏了舒家静君妹妹肯让出地方,她一个清贵小姐反而住到西边的小院子里了。现在侄儿过不多久就要走了,想去静君妹妹那里道谢,却又怕唐突了……”   汪氏一愣:“这倒也是。”当初她这表侄带着妹妹来,住的地方小不方便,她偶尔抱怨了几句,静君就主动让出大院子以后自个儿去小院子住了,当时自己还觉得静君有眼力劲儿。后来静君出府两个月,听说她得到贵人看重,汪氏觉得要和静君搞好关系,还想让她重新住回大院子里来,不过静君婉拒了,总算也没有给她添麻烦。   从那以后汪氏就觉得静君脾气好。之前因新春宴有点儿嫌隙,也渐渐消散了。且静君的家世也好,又得到淑妃等贵人的青睐,她表侄和静君多亲近亲近也挺好的,汪氏想到这里就拍板同意了。汪明义道谢之余心里砰砰跳,手心都冒出汗来了。   他没敢跟汪氏说他另有目的。其实在舒府住了半年多,他心里已经偷偷喜欢上娴雅美丽的静君,不过他明白自己与静君的家世悬殊,并不敢造次。而且科考也亚历山大,令他不敢分心。   但是现在即将离别,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隐秘心思忽然又都活跃起来,他不禁想抓住这次机会。红拂女不也夜奔李靖么?卓文君不也爱慕落魄小子司马相如么?也许……他可以抱有一丝妄想?也许静君妹妹像这些美丽的奇女子一样,也有一颗通透出尘的心灵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新,明晚七点~~ ☆、第二十六章   下午。舒静君赶回家的时候,没想到院子里已经多了一位客人。这位汪氏的亲戚她见过几次,但并不熟。听说对方专门过来道谢,静君觉得这个人挺懂礼貌的。请人喝了杯茶,聊了几句,气氛融洽时,对方就从怀里抽出一本崭新的玉莲居士词集,小心翼翼双手递给静君。   “妹妹知道我家境贫寒,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唯有这本玉莲居士词集送给妹妹,算是聊表谢意吧……妹妹千万别嫌弃!”   听他说了最后一句,静君只得双手接过词集,微笑道:“明义哥哥太客气了,静君谢过明义哥哥。”   汪明义见她接过词集,跳到嗓子眼的心脏这才归位。舒了一口气,像完成什么大事一样,目光熠熠地看着静君道:“玉莲居士的词婉约清丽,用词甚妙,希望妹妹无事之时多翻翻看看。我叨扰了许久,这就该回去了!”   静君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儿怪,觉得这人挺书呆子的,送人书,还要人多翻翻看看,怎么跟塾师一样。心里想什么却不耽误她站起来,把书放在了桌子上,与汪明义告别并送他出门。   等静君回来时,进屋便看见卿智好奇地站在桌子跟前,踮着脚伸手拿那书。静君叫了一声“卿智”,恰巧卿智已经抓到书角,这一转动身体就将书给扑棱下来了,撕破了一角乱糟糟地躺在地上。   卿智没想到把姐姐的书弄坏了,吐了吐舌头缩着肩膀站在一边,明亮的大眼睛充满了后悔和懊恼。   静君走到他跟前扑棱一下他的脑袋,卿智声音小得堪比蚊子:“姐姐,对不起……”   “下次小心点儿!”   弄柳去拾那本书,拍拍抖抖间忽然一页纸轻飘飘掉了下来。“咦,小姐,这是什么?”弄柳拾起那页纸,只看了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吓得将纸递给静君:“小姐,你看!”   静君抖开这页纸看了起来。她本来还以为难道是封感谢信,但越往下看,脸色越黑,这竟是一封情书!   她刚才居然还觉得汪明义是个书呆子,没想到倒是一个“张生”!根本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就做出这种唐突之举。书里夹着情书,要是她暂时没发现,竟让不相干的外人看见了,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解释?还让她怎么自处?静君神色冰冷,让弄柳点燃了烛火,直接将那封情书烧掉了。   第二天,静君要出门,却看见汪明义一身儒服,正在门口踱步,似乎在等待什么。   静君带着弄柳直接走了过去。汪明义看见静君连忙迎了上来,先行了一礼,然后小心问道:“妹妹昨夜可曾看玉莲居士的词集?”   弄柳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瞪着汪明义。舒静君眼睛直视汪明义,冷淡道:“不好意思,昨天不小心把书掉进水里了,我并没有看,还请汪公子见谅。”   汪明义不是个傻的,看见静君的神色已经明白她的态度,像被人兜头浇了一大桶掺着冰块的凉水,心里头也冰凉。静君冷淡地和他告别,窈窕的身姿已经走远。   汪明义的美梦破碎,在门口处呆立了很久,失魂落魄回到自己暂居的卧房里,进去了连鞋子也不脱,唉声叹气躺在床上。他的妹妹汪彤云听说兄长情况不对劲,赶紧来到兄长的屋子。只见兄长两眼无神,脸色灰败,似乎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一样。   汪彤云和兄长相依为命,感情很深。坐在他床头担忧地问:“哥哥,你究竟怎么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么,今日怎么就这样了?”   汪明义叹道:“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拒绝我也是应该的。”   汪彤云平日知道哥哥的一点儿小心思,不禁惊道:“哥哥,是……是西边院子里的那位?”   汪明义无语,半晌点点头,长叹了一声,闭上眼睛侧转身体。他现在只想好好的静一静,来消化内心伤痛的感觉。   汪彤云看着颓唐的哥哥,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倔强的光芒。她又安慰了哥哥几句,然后悄悄地离开,出了门以后直接奔向舒靖蕊的住处。   舒靖蕊听到汪彤云来,便邀请她进屋。汪彤云柔柔弱弱,万事都听从靖蕊的吩咐,靖蕊还是蛮喜欢她的。   结果汪彤云进来以后直接跪在地上,柔柔弱弱地哭了起来,哀戚道:“求姐姐帮忙!”   靖蕊吓了一跳,连忙扶她起来:“你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汪彤云顺势站起来,两人拉着手坐在椅子上,汪彤云擦擦眼泪,低声道:“这件事说出来真是不好意思,但是除了姐姐我也不敢跟别人说!”   “你说便是。”   汪彤云抽抽鼻子:“说来惭愧,我哥哥喜欢舒静君姐姐……过些日子我们不就要搬走了么,昨日我哥哥高高兴兴去西边院子里给静君姐姐道谢,可能给人家说了心中的情义,结果今天哥哥就失魂落魄地回来。想必是静君姐姐嫌弃我们家穷。其实本来就是我们高攀,人家看不上眼也是应该的,但……”   汪彤云哽了一下,抽泣一声捂住脸,站起来又跪了下去:“我哥哥甚为痴情,求姐姐帮忙给静君姐姐说一下,莫说得那样绝情……再者我们现在虽然潦倒,但哥哥毕竟也快要上任了……人人皆说莫欺少年穷,倒不是说哥哥日后必有出息,只是难保我们家就没有再起之日,求静君姐姐别只看眼前……”   靖蕊的侍女玉桃儿脸都绿了,她平日只见汪彤云柔柔弱弱,真没想到她竟是这种无礼的人。这种话该对她们未出阁的小姐说么?还让小姐给她哥哥出头!真是乱了套了!   玉桃儿想得这样明白,靖蕊平日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她和现在的汪彤云一样,都被情绪遮蔽了理智。靖蕊平日就很讨厌静君,一心想捉她的错处,眼下简直是想睡觉就有人给她递枕头,靖蕊拍案而起,义愤填膺道:“你放心,这件事本小姐替你做主了,那人嫌贫爱富,我却由不得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舒静君发现这两天她的客人特别多。昨天是没什么交情的汪明义,今天占据正厅等待她的则是基本上已经相见两厌的舒靖蕊。她出去忙碌一天,本来已经有些疲累,却在看到舒靖蕊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后迅速提起精神。   “大忙人总算回来了!”舒靖蕊重重放下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弄柳在旁边低着头,却挤眉弄眼表达不满。玉桃儿侍立在舒靖蕊身后,满脸的焦急无奈。   “多日不见妹妹,来此有何指教?”   “你确定要本小姐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舒靖蕊的声音拔高,恼怒中带着一丝洋洋得意的兴奋。   “看来是不妥当的话了。既如此,非礼勿言,也为了亲戚之间的情分,还请妹妹回去吧!”静君心中猜个(八)九不离十,声音很冷淡。即使以她的心智很少生气,却对舒靖蕊今天多管闲事的行为而感到很不满了。   “你赶我走?你·究·竟·知·不·知·道·你·(住)·在·谁·家?!”舒靖蕊高声叫了起来,她冲到静君面前指着静君的鼻子骂道:“哼,果然做贼心虚,你要不是心中有鬼怎么会如此心虚?!平日装的比谁都清高,实际上却比谁都更有心机,见利忘义!攀高踩低!嫌贫爱富!你自私!虚伪!”舒靖蕊声音清脆,吐出的话却像毒蜂的尾针,恨不得针针扎进静君的心里!她讨厌这个女人,为什么她要住到她家里,为什么她能得到那么多人喜爱?!为什么她把她对比得一无是处?!为什么她原本美好的生活现在变得乱七八糟!   静寂。非常静寂。无比静寂。   屋子里的人都被舒靖蕊突然爆发的怒气镇住了。   玉桃儿吓得要哭了,冒着被骂的危险偷偷拽了舒靖蕊一把,带着哭腔阻止道:“小姐……!!”你这么闹等会儿可怎么收场?!   舒静君生平头一次承受这么多的谩骂。骂她的是比她小的,不懂事的妹妹。她挑起了眉头,这舒靖蕊是受什么刺激了?   弄柳胖乎乎的小脸涨得通红,脑子一热,挡在静君跟前嚷嚷起来!   “靖蕊小姐,我们家小姐清清白白,行得端做得正,您刚才说的事情我们小姐既没做过也没有听说过!奴婢不知道是哪个乱传话爱嚼舌根的跟你说,不过你大可以查证清楚了再来!再说我们小姐可是你姐姐啊!奴婢长这么大,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红口白牙使劲儿往人身上泼脏水的呢!”   弄柳两手叉腰,情绪激动,胸中像烧了一团火!他·娘·的!!在云州!谁敢动他们家小姐的一根手指头吧!!!权倾云州的老爷把小姐揣在心尖尖上疼爱,两位虎背熊腰的少爷能组成铜墙铁壁,不让小姐受一丝委屈。不想来到京城三老爷府里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受这靖蕊小姐的欺负!   好,小姐顾念亲情,一般能忍就忍了,可昨天一个唐突无礼,今天一个无理取闹,她们真心还想爬到小姐头上作威作福么?!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老娘今日就老爷并两位少爷精神附体,当好我的铜墙铁壁,老娘我今天还就不忍了!!   舒靖蕊旋风一般地回转身子,一记重重的耳光狠狠摔到弄柳的小胖脸上,发出极其响亮的声音!   “你什么东西!敢说我!”   卿智从卧房里睡觉,被外面的吵闹声弄醒,迷迷糊糊跑到门口,恰恰看到弄柳摔倒的这一幕!卿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静君上前一把抱住弄柳!只见她已经被打懵了,白嫩嫩粉嘟嘟的左边脸颊清晰地显出五指瘀痕。   静君的怒火噌得一下就冒上来!那巴掌打在弄柳的脸上比打在她身上更让她难以忍受!   舒靖蕊手掌疼的发麻,她刚才委实太用力了!可她心里说不出地痛快!看着舒静君蹲在地上抱着那个丫鬟,看着整个屋子里的人噤若寒蝉,她终于有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   “姐姐,你的丫鬟不懂事,妹妹看你心·软,帮你教训教训她,你可要见谅啊~~”出了气以后神清气爽,舒靖蕊不复刚才的狂暴,甚至可以用帕子掩着嘴巧笑着说俏皮话。   舒静君将弄柳交给旁边战战兢兢的下人,缓慢地站了起来。   她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充满了怒火,神情却冷的像冰。   一种骇人的气势骤然发散出来!   舒靖蕊的笑容开始发僵。她见过淡然的静君,不理会她的静君,但从来没有见过愤怒的静君。   “怎……怎么?难不成你还想为这个丫头打我么?”舒靖蕊故作不在乎地笑道。她给自己打气,她料定这个女人没胆!   话还没说完,静君忽然伸出手,舒靖蕊下意识捂脸尖叫一声,刚才看到她瞬间凶狠起来的目光,她以为她会打她脸,但舒静君只是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简直要捏碎她的腕骨似的!   “以前让着你,不过是因为你年纪小,又顾及亲戚情分,难道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么?!”   一字一句地说完,舒静君满脸阴霾地拖着舒靖蕊就往外走!真是拖!舒靖蕊惨叫连连,挣扎中发髻散乱,连一只绣花鞋都蹬掉了!可那只纤白的玉手却像是精铁铸就成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松开!   于是当天下午中书侍郎舒府里发生了一幕令人瞠目结舌的奇景!   一个美丽的青衣女子冷冰冰地拖着一个惊惶的黄衣女子在广阔的庭院中前行!   前面的是大老爷府里的千金小姐!后面的是他们自个儿家的千金小姐!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奴仆都先掐掐身上的肉,又看看天上的太阳是不是落到东边……这怎么可能两位小姐都疯了吧天呐呐呐呐!!   玉桃儿一路上声竭力嘶:“静·君·(小)·姐·手·下·留·情·啊!!!”可她拼了命地跑,却还是赶不上静君小姐的速度!天哪!静君小姐居然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真的深藏不露!除了玉桃儿,反应过来的家仆没有一个能追上静君的,自然也不能阻止!   舒府的主人中书侍郎舒业坐在小花厅,正在与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忽然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喧闹声,接着一个平日还算稳重的丫鬟连滚带爬冲了进来,秀美的小脸吓得苍白,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老~老~老~爷,夫~夫~夫~人,静君小姐带着靖蕊小姐过来了,哦不,是拖着!”   舒业和汪氏还没有从丫鬟蛋疼的表情中回过神来,就听见自己女儿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脆动人。是尖叫。惊惶的尖叫。   两人一惊,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可是他们舒府,舒靖蕊是府里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发出这种不正常的叫声?!……夫妻俩对视一眼还没起身呢,门口就闯进来一个满面寒霜的青衣少女。   先前报信的那丫鬟闪过一边,后面就露出形容狼狈的舒靖蕊。只见她伸直了手臂拼命想弄开静君钳制住她的手,可却毫无作用。   汪氏第一个跳了起来,惊怒交加:“静君,你这是干什么?!”   舒业心中也是惊骇,但他毕竟比爱女心切的夫人稳重,连忙伸手拦住要扑上去的夫人,皱着眉头看静君,以他一贯缓慢严厉的语调说:“静君,靖蕊毕竟是你妹妹,不管她做错了什么事,你先松开她,有话好好说。”舒业脑子还算清楚。虽然平日对家事不上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糊弄过去了,总算也知道自己闺女骄纵的脾气,能让素来温和的静君发这种狠,八成是自己闺女挑事在先。   靖蕊看见爹娘就放声大哭起来,天啊,她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折磨!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她哭着大声控诉静君对她犯下的罪行,让汪氏惊痛之余,一双眼睛恨不得把静君给撕裂了洞穿了!   静君冷冷地听舒靖蕊哭完,直至她叫喊地再没有力气,方将之前在她院落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诉说了。靖蕊之前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加修饰不加隐瞒完完全全地陈述出来。   是啊,她就是告状,告明状。她倒真想看看事情究竟会变成什么样。要是还和以往一样睁一眼闭一眼的话……哼,她舒静君可不是任由他人搓圆揉扁的面团!   舒业的脸色有些难看。汪氏又愧又怒,靖蕊眼看形势不利于自己,立刻嚷嚷起来:“是她做事不检点!她假清高!嫌贫爱富!汪明义哥哥明明喜欢她,却被她嫌穷给拒绝了!舒静君自私透顶……!!”   晴天霹雳!若说之前舒业和汪氏毕竟是向着自己女儿的话,现在却被这句话完全劈中了!舒业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女儿,她在说什么?她一个小姑娘能说这个么?!她一个小妹妹能这么编排自己姐姐么?!   汪氏也慌了。这事牵扯到她的亲戚,牵扯到她的闺女,牵扯到她丈夫的侄女,无比严重,而她却毫不知情。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今天真是混乱的一天。晚上舒静君洗完澡,满身疲惫趴在床上,一下都不想动弹。弄柳受惊不小,静君强制让她先休息去了。缩在被窝里的小卿智哭了一下午,也肿着眼皮睡着了。   静君闭上眼睛。心乱。心凉。   她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于黑暗中摩挲挂在脖子上的一串佛珠。就是睿亲王送她的那串黑色佛珠。自从得到以后她就用一根红绳系在了脖子里。今天要不是这串佛珠,她不知道该怎样渡过难关。   她没有想到人会这么卑劣。   本来挺简单的事情。舒靖蕊无理取闹,非说她和汪明义有私情,那么把事情的起因汪明义叫过来说清楚不就行了么?她舒静君再生气,面对亲戚也不会置人于死地,只要一个解释,一个道歉而已。   但是看看她得到了什么?   汪明义和他妹妹汪彤云都急匆匆地过来了。汪彤云一看见舒靖蕊就哭得跟一朵柔弱的小白花一样,跪着说对不起舒靖蕊,还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跪着爬到自己跟前磕头,字字泣血,哭诉中掩映的“真相”就是认定了自己和汪明义有私情!   舒静君简直要气乐了,指责的目光看向汪明义,这个名字堂堂正正的男人却畏缩躲避开她的视线,低着头咬着唇一付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一个哭诉,一个默认。情况立刻变得对静君不利。   汪氏开始发话,不知她是真信了汪彤云的狡辩,还是宁肯相信她的谎言。总之她的行为=落井下石。她说为了保全静君的名声,不如就由她做主告诉大伯,成全一对佳人吧呵呵呵。懦弱的男人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狂喜,舒靖蕊在鼓噪,舒业老神在在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静君孤立无援。   那种心冰凉的感觉使她觉得就像忽然刮来一阵大风,迷雾什么的都被吹散,不太美丽的真相一下子暴露在眼前。   这些名义上是她亲人的人,她三叔,她三婶,她妹妹,原来对她不过如此。虽然一开始就没指望什么,但薄情太过的现实还是让她心冷。   当然,他们薄情可能是因为想要袒护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的人。比如舒靖蕊,比如汪氏的亲族。   既然如此,干脆撕破脸皮。难道她还欠缺这点儿亲情温暖么?   舒静君平静地看着她的三叔,那种平静来源于失望。“三叔,看来您也相信汪家人的话。”   “三叔,我的母亲去世了,可我父亲还活得好好地呢。”   舒业他在官场里打滚这么多年,今日的情形摆在面前岂能看不出谁是谁非。他心中也隐隐愧疚,可是却不能承认。因为承认了,就等于明说自己女儿品格有问题。也等于明说妻子的亲族很卑劣。也等于说明作为一个叔叔和婶娘,他们并没有很好地照顾兄长的孩子。这一切都会有污他们的名声。静君的威胁他暂时不放在眼里。大哥和他打断骨头连着筋,如果阖府里面众口一词,大哥也不一定会全信静君的话。   舒业板着脸道:“静君,你胡说什么?”   于是静君明白了他的有恃无恐。于是最后静君向三叔亮出了睿亲王赠送给她的黑色佛珠串。   舒业态度大变,翻脸比翻书还快,立即倒转风向狠狠惩戒了汪氏兄妹,一点儿也不顾忌汪氏的颜面,直接让他俩今晚上扫地出门。并且毫不客气地威胁他们,谁敢在外面胡说八道就等于谁活腻了。汪氏兄妹一下子从天堂掉到地狱,后悔莫及。可这次汪彤云哭地哑嗓子也没人会同情她了。   舒业逼着舒靖蕊给静君道歉。舒靖蕊不肯,舒业狠狠甩了女儿一个耳光,并下令将小姐禁足三月,什么时候反省好了什么时候才能出门。汪氏被丈夫的雷厉风行吓坏了,失去了刚才上蹿下跳要撮合舒静君汪明义两人的气焰,老老实实呆在一旁不敢做声。   整个事情的发展如同闹剧一般。在场的都鼓足了劲唱戏,唱给她这个旁观者听。   静君没觉得痛快,她觉得很疲累。事实上她一点儿都不想在这舒府里呆着了。   当天夜里静君回西边院落里睡觉,第二天她就起了个大早满京城找房子。   “小姐,你这样做不怕人家说闲话啊?而且我们住在外面安不安全呐?”   静君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舒业现在怕她,这个混在京城很多年的官场老油条会帮她掩饰的。   “小姐,你有租房子的钱么?”   “你家小姐我有很多很多钱。我们不租房子。”   “啊?”   “买!”   静君买房子实在是轻车熟路,之前暗中筹办绛雪轩的时候参详过京城中不少房子。经过多方对比,最后她选择了一个安静雅致的两进小宅院。宅院位于京城东边,靠近坐落着灵安寺的孤云山。出了门就能看到青山绿水,景致自然是非常好的,卿智来到这个地方很高兴,张开短短的双臂四处奔跑,像一只活力充沛的小动物。   弄柳说:“我喜欢这个地方。三老爷府里面的人太多了,这里人少,清净,好像咱们在云州的家一样。”   静君没有说话,她心里也这么想。   舒业派人过来找静君,尽力挽留她在舒家。静君拒绝了。于是舒业退而求其次,请静君三五不时地回家一趟——为了舒家整体的颜面,这也关乎到静君的名声,她就答应了。   于是熟悉静君的人都“知道”舒府的夫人和靖蕊小姐身体不适,静君暂时住到灵安寺附近,时不时去灵安寺为婶娘与妹妹祈福。这种话当然骗不了精明的人,但许多事不都是这样么,表面上糊弄过去就行了,精明人在没有必要的时候不会故意拆穿真相,好让自己树敌无数。不过私底下的议论却不少。   “舒静君真可怜,父亲是官居二品的平西大将军,自己孤身一人在这里却不断受排挤。先是被迫搬进小院子里,现在又被赶出府了,无依无靠的。”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依我看,倒不像是被逼的,反而是静君自愿的。”   “姐姐,你为什么这么说?”   “天高海阔任鱼游。有些人在一个小小的宅院内斗得你死我活跟乌眼鸡似的,不是喜欢斗,而是离不开这个环境,为了活的更好,不得不斗。但有人却有离开的勇气,离开的自由。”樊妙真出神地看着围绕着花朵飞舞的蝴蝶,微笑着说:“第一次看到她,我就觉得她和我们不同。就跟这能飞出庭院的蝴蝶和蜻蜓一样……她不受束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卡文卡地头都晕了,这一点儿小章节删删改改快四个小时,可还是不怎么满意~~我都快给自己跪了~~   希望休息完了以后下一章会写得比较顺利 ☆、第二十九章   如记忆里一样。梁国战胜了蛮国,甚至在时间上更为提前。静君明白,这很可能是因为睿亲王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在战争之前受重伤。捷报不断传来,京城里人人欢欣鼓舞。到了第二年春天小太子快满周岁的时候,举国瞩目的英雄统帅睿亲王即将带着蛮国臣服的好消息来京城祝贺,同时魏国恒王江璟也带着重礼来京城了。   所以这个春天,注定热闹非凡。   魏国恒王先到,梁帝为他在皇宫里举行了盛大的宴席,静君有幸也得以出席。   这次陪伴在她身边是憔悴满面的汪氏,舒靖蕊并没有来。倒不是因为不够格,而是不敢出门了。哑婆婆沉默寡言,却是一个脾气很大的老人。她知道了当初靖蕊大闹的事情,于是找到几个油滑的市井年轻人,暗中示意他们天天写情书给舒靖蕊,并且到处宣扬舒靖蕊小姐的“平等”爱情论。这样另辟蹊径的出名让靖蕊有苦难言,无法解释,最后干脆连门也不出了。女儿遭遇倒霉事,当娘的自然操碎心。汪氏现在满脑门官司,看见静君连搭理的力气都没有。   静君在汪氏的怨念中专心品尝美食。吃完了就乖乖坐着。满宴席的女子都对出名风流的魏国恒王充满兴趣,静君早就知道他的真面目,也记得恒王这次来京没有发生什么大的事情,因此兴趣缺缺。等到离席的时候便和汪氏分开,各自乘坐自己的马车回去。   第二天,谈论恒王的风潮席卷整个京城。女子多谈论他的风流英俊,男子多谈论他的权势与武功。个个眉飞色舞,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他似的。   静君却在下午归家时遇到了乘坐在豪华马车里的江璟。   是他先叫住了她。   “舒小姐!“静君回过头,看掀起的帘子后面恒王穿着月白色常服,他身边坐着一位火红色武士服的艳丽美女。江璟笑得温柔极了,和冷冷看着静君的美女形成鲜明对比。   “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么?”   静君打量了江璟一会儿,比起去年初见,他几乎未变模样,还是容貌极英俊,举止极轻佻。江璟现在微服出巡,明显没有当众暴露身份的打算,静君便回道:“记得。不过我该叫你李玉景,还是应该换个称呼,向你行礼呢?”    “无礼!”火红武士服的美女斥道。   江璟拍拍那个美女,哈哈大笑:“舒姑娘胆子还是这么大。上次算是我的不是,在这里给姑娘赔罪了。姑娘若是有空,不妨上车,咱们去银屏楼叙叙旧如何?姑娘要是有气,也可以在银屏楼狠狠宰我一顿酒饭,哪怕宰得我囊空如洗,也不敢有一丝怨言。”   静君摇摇头:“您说笑了,小女子不敢当。而且家中还有事情,也不敢耽搁您的时间,这便要告辞了。希望你今日玩得愉快。”   说完后行个礼,转身便走了。   红衣女子没见过这样的,眼睛瞪得溜圆,诧异地看着江璟:“师兄,她是谁,怎敢这样对你无礼?”   “无礼么?”江璟笑吟吟地看着静君远去的身影:“很少有人对我无礼,所以她很有意思。”   红衣女看不惯江璟有点儿贱贱的表情,不屑地撇嘴:“师父对你更无礼!”   江璟随口道:“师父是个老男人,没她长得漂亮。”   红衣女被堵得说不出话,半晌后忽然叫道:“……难道我不比她漂亮?”   江璟眨眼,仔细打量红衣美女几眼。红衣美女下意识挺胸。江璟摇着头做出最后评判。“你没她武功高。”   “……!”口胡!!   江璟一个劲儿坏笑,却并没有松口的意思。那欠揍的模样真是可气极了。   红衣女使劲咬嘴唇,都咬地发白了,委实不能相信在江璟心中自己比刚才柔弱的女子还要弱,狠狠地发誓一样地说道:“我会赢她给你看!让你看看究竟谁的武功高!”   ×××   不知道被人惦记上的舒静君这几天正在翘首企盼,这次她大哥会随睿亲王从云州来京城。她自然十分想念自己的大哥。小卿智毕竟年纪小,分隔了两年几乎不太记得大哥的容貌了,于是弄柳就不断提醒卿智小时候和舒卿哲相处的点点滴滴:“小少爷,你记得么?在你很小的时候,大少爷抓了一条小青蛇逗你玩,把你吓得哇哇大哭!”   “小少爷,大少爷喜欢抢你的糖果!”   “小少爷,有一次大少爷在你的屁股上画了一只小乌龟,把你的屁股洗了十遍也没有洗掉呢!”   “咦我还记得呢小姐,那时候大少爷还给小姐你讲鬼故事,害你晚上不敢睡觉……!!”   呜名为大哥的生物好可怕,他还是留在云州不要来了吧~~   静君抱着皱巴小脸的卿智安慰:“放心啦,哥哥没那么坏,哥哥也有很好的时候啊。小时候你吃了坏东西肚子痛,哥哥还整晚上没睡觉帮你揉肚子呢。你想要小弓箭,哥哥亲手给你做。哥哥还给你买很多好吃的……”   ——这,这个大哥果然是个神经病么……   睿亲王来京那一天举国欢庆,作为征服蛮国的前线统帅,他在京城百姓心中的地位可比魏国恒王要高得多了。城门口的迎接也比前几日更为隆重。随着睿亲王参加完一系列荣耀而繁琐的礼节,青年将领舒卿哲纵马来到中书侍郎舒府。一路上街边热情的少女拿鲜花抛他,舒卿哲一个没落全部凌空抓住了,所以等他喜气洋洋来到舒府的时候,左臂弯已经夹着一大束各色鲜花。这模样真是太拉风了。   静君一眼就看见这个爱臭美的哥哥,扬声叫了起来。舒卿哲纵马来到门前飞身下马,动作利落帅气极了。府里的下人赶紧上前牵过卿哲少爷的马。   静君迎了上去,笑吟吟叫道“哥哥!”   舒卿哲把一大束鲜花塞进静君怀里,亲昵地揉揉她的脑袋:“静君丫头,你个子长这么高了!”然后他看到躲在弄柳后面的卿智,眼睛一亮,像猫看见了小老鼠一样,上面几步探出长臂一把就将弟弟提溜起来,抱住猛亲:“臭小子见到哥哥躲什么躲?”   卿智左躲右闪,却被哥哥铁铸一样的手臂抱得结结实实。呜谁来救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有尊严的鱼投了一颗地雷!!太感动了!!鞠躬~~~~~ ☆、第三十章   亲人团聚,大伙儿都十分高兴,在门口寒暄半天,便一同进入舒府。静君在路上偷偷告诉哥哥自己和三叔家的现状。舒卿哲英俊的面容沉了下来,不过并没有作声。等到了正厅见过汪氏,看她神情有些畏缩和躲闪,便知妹妹所言不虚。略微说了几句话,把礼物奉上,便和静君等人告辞。   今日无论如何要暂时住在舒家的,作为小辈,无论是静君还是卿哲都没有代表父亲不给三叔面子的权利。这也是静君数次委曲求全的原因。回到住处,舒卿哲这才仰天大吼了一声,吓了静君等人一跳!   “等这次回云州,小妹你和卿智一起跟我回去。”舒卿哲吼出了胸中的闷气,扭头看静君,神情十分认真:“我会向父亲解释清楚,送你来是信得过他们,是想让你在这里享福,可不是想让你过来白白受气的。”   说不动心是假的。静君上辈子自从来到京城,就一直怕家人担心,因此报喜不报忧。后来又嫁进相国府,更是在京城住到了最后。静君父兄镇守云州,责任重大,轻易不能来京,直到死去也没再见过几次面,这一直是静君心中的憾事。可虽然动心,她却不能确定现在京城的情况如何,一时间脑子有些乱,心中的秘密又不能和舒卿哲说,因此只能压抑住情绪含糊说道:“到时候再说吧!”   舒卿哲是个想得开的人,既然做出带妹妹回云州的决定,立刻将烦恼抛开,高高兴兴聊起分别以后在云州发生的趣事了。舒卿哲爱说话,说的事情又很有趣,刚才有些躲他的小卿智大眼睛都亮起来,啃着手指头都听呆了。   舒卿哲说得高兴,一巴掌拍到弟弟的小脑袋瓜上:“卿智,你在这儿都呆傻了,老实地跟个小丫头似的,回去哥哥教你骑马射猎,我们一起去捉狐狸捉梅花鹿去!”   卿智乐呵呵地笑着,忽然又想起哥哥曾经抓小青蛇吓他的往事,脸色又转黑,哇地一声哭了。舒卿哲吓了一跳,连忙手忙脚乱哄弟弟,一个美好的中午在哭闹中慢悠悠地渡过了。   下午,三叔舒业下朝回府。卿哲见过三叔,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很圆滑地周旋,表面上都极为客气。下午一同去皇宫参加正式欢迎睿亲王的宴会。   和上回一样,高官的女眷也要去。于是静君又随着憔悴的汪氏来到春华殿。主持宴会的仍是皇后娘娘,快满一岁的小太子被董嬷嬷抱在怀里,正安静地睡觉。不同于上一次新春宴的忧郁,重新得到梁帝宠爱的蔡皇后显然春风得意,在这两次宴会上都是笑容满面,容光焕发,看起来像年轻了十岁。   李妃仍旧未出席。不过以前是因为怀孕,恃宠而骄;现在是因为生病。她儿子都被最大的对头夺走了,她最大的依仗都落到对头的手中,自然心情郁结。   这情况倒和上辈子翻了个个儿一样。那时可是李妃春风得意独宠后宫,皇后却抑郁交加,最后油尽灯枯呢。   “不一样了……”静君喃喃道。   “你说什么?”汪氏听到了,懒懒抬了一下眼皮,随口问道。   “我是说,这场宴会格外热闹。”   一语成谶,热闹的还在后面呢。   梁国的宴会一向是男女不同席。   因此,王公贵族高官能吏都是在离春华殿不远的太和殿里参加宴会。这么隆重的时刻,魏国恒王适逢其会,自然也出席。恒王和睿亲王年纪相差无几,都是有名的少年英雄。众人放眼望去,一个龙姿凤章,雍容大度,气质沉稳;一个芝兰玉树,风流自赏,言笑晏晏。两人又一样出色的容貌,通身慑人的气派,在这个太和殿里仿佛交相辉映的星辰一样璀璨,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都聚焦在两人身上。   恒王态度很和气。他十五岁从军,在军中历练久了,本身就更容易亲近军人。睿亲王赵弘足智多谋,军略过人,作战勇猛,江璟早在魏国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梁帝的介绍下相互认识,很快就谈得投机。   过一会儿,连手下得力的人都互相认识了。   恒王看到挺拔矫健的舒卿哲,眼前一亮,觉得他的容貌有些熟悉,听睿亲王介绍了舒卿哲的身份,立刻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舒小姐的哥哥!”   一句话把周围几个人全弄愣了。随身侍立的石秀默默板着脸,心想王爷又要作死了。   睿亲王心里咯噔一下。魏国恒王的风流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听说魏都的美女几乎都笼络到他的恒王府了,说起静君是什么意思?还有他刚来京城,怎么认识静君的?难道他看上静君了?睿亲王不知怎么的觉得心里有些堵。   瞬间变了脸色的还有舒卿哲。他皮笑肉不笑,以敌视的目光看着恒王,不客气地质问:“殿下怎么认识我妹妹的?天下姓舒的何其多,可别是殿下认错人了。”   “别人也就罢了,本王却一定不会认错舒姑娘!”恒王殿下露出标准的气死人不偿命笑容,道:“其实一年前本王曾经来贵国的京城游玩,因缘巧合见了舒姑娘一面。”   ×××   一只小瓷杯嗖地一声朝静君面前飞来!速度之快几乎笼上一层白光!静君瞬间弹出自己手中的瓷杯,两个瓷杯急速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茶水溅到静君的桌面,然后瓷杯碎落一地。   这个小小的插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汪氏因为离静君近,状况突发时吓得尖叫了一声。静君手指略微有些颤抖,抬起眼眸冷冷地看着偷袭者。   蔡皇后顺着静君的目光看过去,又看到了那名来自魏国的朝霞郡主。今日她仍穿着火红艳丽的衣裙,肌肤欺霜赛雪,容貌美丽,端的是一位极罕见的美人儿。皇后却一瞬间皱起眉头,随即又舒展开,扬声道:“早就听说朝霞郡主武艺不凡,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夸完以后话锋一转:“不过现在终究是宴会么,高高兴兴就好。倘若不是静君这孩子胆子大,恐怕要被朝霞郡主的玩笑吓着了呢。静君,你的衣裳有些弄污了,淑妃,你带着静君去换身衣裳吧!”   淑妃连忙站起来,感激地看了皇后一眼,然后有小宫女快步走到静君面前,引导静君一起出去。朝霞郡主却在皇后说话的时候站了起来,挡在了过道中。静君和朝霞郡主擦肩而过的时候,火红衣衫的女子眼睛灼灼如火,脚下微微变换步伐,秀气的肩头直直撞向静君。静君眸光一闪,不动声色移了一步。躲开大半攻击,却仍摩擦了一下。    朝霞郡主手腕一翻抓住静君手臂,静君停止脚步,谨慎而疑惑地看着她。   朝霞郡主目光中充满了斗志和得意,深深看了静君一眼,忽然抬起头扬声对皇后笑道:“皇后娘娘,刚才本郡主不小心弄脏了这位小姐的衣裳,心里过意不去。这位小姐看起来脾气很好,本郡主想和她做个朋友,三天后邀请她一起观看朱雀门前的大比武,请皇后娘娘成全!”   蔡皇后有些皱眉。这朝霞郡主的脾性迥异于梁国女子,飞扬跋扈,她很是有些看不惯。也怕静君吃亏,这就要想办法推辞。话还没有说出口,朝霞郡主忽然笑道:“本郡主来贵国以后还没有交过一个朋友呢,皇后娘娘该不是觉得朝霞粗俗,不愿意这位小姐和朝霞做朋友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皇后只得把话咽下去。笑道:“朝霞郡主想到哪里去了,你们年轻人是该亲近亲近……”   “多谢皇后娘娘!”   朝霞郡主行了一个礼,这才将静君的手腕松开。转头朝静君微微一笑:“这位小姐,咱们三天后在朱雀门相见。”   静君面无表情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离开。   出了殿,焦急的淑妃娘娘这才小声问道:“静君,朝霞郡主是不是认识你?你怎么招惹上这个小魔星了?”   “静君,你怎么不说话?!”   “静君,你脸色很苍白,怎么了?”   舒静君硬生生咽下胸中翻涌的血气,笑道:“没事儿,刚才那位朝霞郡主抓我的时候吓了我一跳。”除了惊吓,还运暗劲袭击静君的体内。静君十三岁才正式练武,剑法虽然凌厉,于内力却是弱点。刚才她硬生生憋着没有惨叫出声已经很不错了。静君现在急需回家让哑婆婆帮助她疗伤:“姑母,我有些累了,可否换了衣裳就先行回家呢?”   淑妃看着她,目光充满担忧:“我看那朝霞郡主好像故意针对你,三天后的朱雀门前比武,你托病,不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的时候,静君已经回到自己暂居的住处。火急火燎谁都没顾上,先找到庭院中正在修剪月季花枝的哑婆婆。   哑婆婆眼睛毒,看了静君一眼脸就沉下来,干瘦如枯枝的手打出一连串手势:“你怎么又受伤?!”   静君心道又不是我想受伤,是天降横祸啊天降横祸,就把春华殿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哑婆婆说了,哑婆婆连连叹气,啪啪啪打出一连串手势:“流年不利!”静君简直太心有同感了。她想起那个朝霞郡主正是上回路上和江璟同乘一辆马车的美女。听说江璟很花心,这个郡主该不是他的相好吧,难道上回她看见江璟认识自己所以吃醋了?那自己可真是冤枉。静君可以指天发誓地说,她最讨厌风流花心的男人了,对那花心大萝卜恒王殿下绝对没有一点儿觊觎的意思。   哑婆婆放下铁剪刀,和静君一起进屋,把其他人赶出去,又让弄柳守在门口,便一起脱了鞋子上床,对面盘膝而坐。两人双掌相合,隶属同源的内力在两人体内缓缓流动,一股热气在静君腹内升起,暖洋洋地很舒服。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这才同时分开手掌。哑婆婆一双老眼中充满关切。静君默默运转内力一周天,流转经络时再无滞涩之感,不禁吐出一口气,笑了起来:“没事了,多谢婆婆!”   哑婆婆紧绷的神情松弛下来,无奈地看着静君,啪啪啪又打出一串手势:“以后打不过就跑,不要招惹内力高的人!三番五次受伤,小心以后会短命!”   静君心想我倒是想躲呢,就是有时候躲不开,先软下态度哄了哑婆婆片刻,等她老人家消气出去了,才哀叹一声歪倒在床上。   她怎么这么倒霉啊……那个朝霞郡主约她去参加朱雀门前的大比武,怎么看都是不安好心。   静君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起身从床上跳下来,踩着鞋子踢踢踏踏跑到橱柜跟前翻找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红木盒子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六个小瓷瓶,瓶身的颜色都不一样。静君从中挑了一个翡翠绿瓶子,看了半天笑了起来。这瓶子里装的是让人起小红疹的药丸,对身体无害,却很适合装病。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三天后她要躺在家里休息,任那个朝霞郡主想什么坏招都不出去应战。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声音急促,看样子来者走得很快。静君赶紧将药瓶放回小盒子里,又将小盒子藏好,外面的掩盖物整理好,这才轻手轻脚跳回了床上,扯开被子盖在身上,闭眼睛装睡觉。   “大少爷,小姐已经休息了!”弄柳脆脆的声音传来。原来是舒卿哲。静君竖起耳朵,舒卿哲的声音却很低,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弄柳就应道:“请大少爷在门外稍等一下,奴婢这就去看看小姐。”   静君装作刚醒的样子揉眼睛,扬声道:“弄柳,谁在外面啊?”   舒卿哲清朗的声音传来,仔细听听似乎还有一丝掩盖不了的戾气:“妹妹,是我!”   舒卿哲阴沉着脸和弄柳一起进来的时候,静君已经披好外衣坐在了床上。   舒卿哲仔细看看妹妹。如玉的肌肤,乌黑的长发,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像小鹿一样清澈温顺。整一枝含苞待放的美丽花蕾啊,难怪江璟话里话外都对妹妹有点儿意思。   舒卿哲心里充满了危机感,他可不愿意单纯的妹妹被狡猾的登徒子拐骗。想起等会儿的话不宜让太多人知道,于是一脸寒霜地赶人,看着弄柳:“你先出去!”   弄柳看大少爷脸色不好,脚扎根在地上不敢挪窝。   静君看哥哥像是有正事要说,她倒没多想,直接让弄柳出去了。眼看弄柳一点一点儿挪地慢腾腾,舒卿哲忍着冲上去把她丢出去的冲动,好容易等她出去关上门,这才拉把椅子坐在静君床边。   “哥,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舒卿哲憋了半天,忽然问出一个让静君很想不到的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江璟?”   “啊?”   “魏国恒王江璟,那个有名的登徒子!他不学无术,贪花好色,最擅长的就是花言巧语讨女人欢心。妹妹,你年纪小,可别被这个混蛋骗了,这人喜新厌旧,夜夜笙歌,吃碗里还看着锅里的,最是不可靠的!”舒卿哲不遗余力说江璟的坏话,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静君。只见她的脸涨红,眼睛睁大,又疑惑又羞愤的模样,整个人都凌乱了。   “谁散布的谣言?”静君通红着脸,咬着牙根问,“谁跟你说我喜欢他的?!”   “今下午在太和殿上恒王自己说的。他倒没这样说,只说以前来过京城,见过你一面。看见我面熟,就猜出我是你哥哥。静君,这人风流名声太盛了,他都不用说别的,只说记得你的样子记得你的名字,就足够让别人怀疑了。”舒卿哲想起当时几位同僚满面了然心照不宣的模样,就气得攥紧了拳头。要不是怕君前失仪,他早就抡拳头把那几个让他火大的混蛋修理一顿了!   “我几次打断他的话头,他却显得和你很熟络的样子,又重新提起你好几回。要不是睿亲王殿下忽然打断这个话茬,不知道他还要说出什么呢!”   “哥,你相信我,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只不过见了几面而已。”静君说的异常恳切,字字认真,就差指天发誓了。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别的都不怕,就怕你被他那张脸迷惑,这混蛋,看上去一表人才,其实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你要是糊涂了,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几天你就先不要出去了,避避风头,等魏国那帮人走了以后我一定要带你回云州。”   舒卿哲知道妹妹没糊涂,总算没刚才那么生气了。等他走了以后,静君睁着眼睛躺床上,觉得胸中的火气越烧越旺!   她不信江璟不知道在宴会上说那话的后果。什么人呐这是?!她的名声有这么不值钱么?谁想作践都成?前些时候汪明义冤枉她就几天气不顺,今天这恒王又来这出。还有故意挑衅她的朝霞郡主!   不行,她咽不下去这口气!今晚上非得会会他去!   弄柳蹑手蹑脚地进来:“小姐,大少爷找你什么事儿啊?”   “没事!弄柳,今天我很累,你陪着卿智睡吧。我要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谁也不要进来。”   半夜。月夜静谧。静君睁开眼睛,熟练地换上夜行衣,带着秋水宝剑就轻飘飘跳出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魏国恒王暂时居住在偏靠孤云山的行宫之中。这是一座巍峨华美的建筑。上一世静君是权势极盛的相国府儿媳,曾经在里面小住过一段时间,对里面的亭台楼阁幽深小径都十分熟悉。她最擅长的就是轻功和剑术,一路上翩如蝴蝶落地无声,很快潜入行宫里面。   深深草丛嶙峋假山之中,屋宇里面少有灯火,周围漆黑一片,静谧异常。偶尔有巡逻的侍卫持灯笼走过,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静君身形娇小,躲过两班巡逻的侍卫,终于让她看到行宫里最华美的启阳殿。这座奢靡的宫殿守卫森严,里面隐隐透露出橘黄色的灯火。凭恒王高贵的身份,只有他有资格住在里面。   一片乌云飘过,暂时遮挡住月光。静君屏气冲天而起,轻巧地如同一只猫儿一样落在宫殿屋脊之上,全身轻轻趴伏在上面。她选的这个地方极为巧妙,是在屋子后方的飞檐之上。上面既有一棵千年古树茂密的浓荫遮挡,下面也有卷翘的飞檐隐蔽身形。屋后的守卫也少。静君屏息片刻,看屋侧无人,悄悄倒挂金钩垂在屋檐之下,用手蘸唾沫濡湿了窗纸,透过细小的孔洞往里看。   入眼的是各色玲珑贵重的摆设,墙上似乎挂着几张画,但因为这侧只有少许几盏灯火,视线模糊并不能看清楚。不过既然能挂在这样宏伟的宫殿里面,想必都是价值连城的名家手笔了。再往前是一架白玉屏风。屏风外的灯火显然较多,映得屏风发出淡淡的白光。透过屏风隐隐看到两个黑影坐在桌子边,似乎正在交谈。   奇怪,这么晚了不睡觉在干什么?静君好奇起来。她气冲冲地过来并不是想宰了那个破坏她名声的好色王爷,她胆子还没有那么大。只是心中火气不能消解,准备趁他熟睡之余给他下点儿折腾人的药粉。这种药粉当然无毒,沾在皮肤上会又痒又痛,症状类似起癣,滋味却比起癣厉害多了。整人有效而且不容易被查出。   静君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模模糊糊听到几句:“……是否要阻止?”   “……与我国并无害处。”“蛮国……战败……心有不甘……为……复仇……”   “且看他的造化吧……”   最后,似乎听到杯盏的交错的声音,以及类似恒王声音的轻笑:“睿亲王雍容大度……可惜呢。”   ——睿亲王?!刀削斧凿的三个大字充满了静君的脑海!静君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之前的情绪烟消云散,只剩满满的惊疑。恒王半夜谈论到睿亲王是什么意思?!难道现在他已经在图谋害睿亲王了么?   静君更加认真地聆听,对方却好似结束这个话题。有一个人影站起来弯腰行礼走了出去,接着过不久另一个类似恒王的身影也起身。内侍鱼贯而入,男子洗漱完毕,宽衣上床。懒洋洋说了句:“你们都下去吧!”接着内侍们又一一退出内殿。   没听说过一个王爷休息的时候屋里不留伺候的人的。这个恒王的习性倒也独特。不过上一世就听说过恒王许多特立独行的习惯,静君惊讶之余倒没有怀疑。静君之前听到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心里升出一个大胆的主意,本来她还有些犹豫不决,但恒王屋里不留人的现状却为她创造了很好的机会。   静君想了半天,终究不愿意白白离开。她至少想套出恒王要怎样对待睿亲王。于是抽出一根竹管插进刚才濡湿的窗孔之中,轻轻朝里吹迷烟。屋里没有丝毫动静,似乎恒王已经睡熟了。静君又耐心地等待了一刻钟,待药效完全发挥作用以后,几乎绷紧全身的肌肉,用有生以来最为小心的动作,一点儿动静都没发出地打开了窗子,轻轻跳了进去。   屋里铺着厚厚的地毯,静君落地的时候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殿内充满了迷醉人的芳香,既有鼎中燃烧的百合香,亦掺杂着静君刚才释放的顶级迷香。不过静君早就服下解药,并不受迷香的影响。她穿过长长的幽暗的宫殿,走到烛影飘摇的床前。柔软厚实的床上静静躺着一个体型修长的男人,正是恒王江璟。此刻他闭着眼睛,英俊的面容安静地如同玉石雕刻,浓密柔顺的乌发散落在枕边,更衬出脸部线条的完美。   即使静君现在心事重重,也不得不承认,虽然恒王花心风流,但单凭他这张脸,也的确足够让许多女子迷恋了。   静君心脏不争气地砰砰跳。不是被江璟迷惑了,而是纯粹的紧张。因为她等会儿就要喂昏迷的江璟服下秘药。这种秘药来自于上一世哑婆婆的传授,能使人暂时失去心志,有问必答。   终于她视死如归踏前一步,一双玉手渐渐摩挲到恒王的脸颊边,碰了一下。   一只健壮的手臂忽然从被子中伸出!动作简直快得如同风驰电掣!静君还未惊呼就已经感觉翻天覆地!天地旋转间身体已经重重摔倒在柔软的床上!   等她晕头转向地清醒过来时,骇然发现自己已经被人点了至少三处穴道,动弹不得且不能出声。江璟沉重的身体覆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而且江璟低着头看她,他的脸庞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她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还清楚地看到那双神清气爽,满含着戏谑气死人的眼睛。   江璟轻轻地笑了起来。两人贴的太紧,静君明显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舒姑娘,你在外面呆得那么久了,本王还在想你究竟进不进来呢。”   ——上当了!静君脑海中触目惊心刻出这三个明晃晃的大字!无法说话,只能靠一双眼睛睁大眯小竭尽所能表达自己的疑惑和抗议。   估计她的表情太可笑了,竟又愉悦了恒王,他笑得开心极了,半天停不下来。就在静君被他笑得心急如焚的情况下,才凑在她耳边轻声说:“本王可是为了舒姑娘你好。等会儿本王会解开你的哑穴,但你千万不要惊叫。要是把外面的人招惹进来……啧啧,梁国平西大将军的女儿深夜行刺本王,这样重大的罪名可是连本王都不容易保得你呢!”   静君目光惊疑地看着他。靠,这个不要脸的!这样就开始往她头上栽赃了!她心中也的确害怕起来,后悔自己的轻率。上次银屏楼的相遇使她低估了恒王,没想到这个贪花好色的男人除去表面温柔风流的模样,竟有这么狡诈强悍的一面!   虽然年仅二十多岁,但上一世的确是这个男人亲手灭了梁国。她脑子进水了怎么敢这么小瞧他呢?!   江璟轻轻一笑,手指滑倒静君裸露的脖颈,轻轻点了一下,静君的哑穴即被解开。   静君恢复说话的能力,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江璟笑得高深莫测:“这可是本王保命的功夫,怎么会轻易告诉姑娘呢?”眼看静君抿紧了唇,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本王向来对美人儿心软,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静君不可思议地瞪了这个男人一眼,听说他轻薄,知道他轻薄,今天可真是见识到他的轻薄了!眼看这男人目光轻佻,静君觉得他八成是戏弄人的,不禁恼怒地把头偏了过去,不再理他。   江璟低下头在静君雪白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同时大手捂住了静君的嘴唇。淬不及防,静君直接呆住了。等那温热潮湿的触感离开脸颊,她终于才反应过来,浑身抖动地挣扎,偏偏却只有一个头能动,呜呜呜发不出声,小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像小刀子一样朝这个占她便宜的死男人射过去!   要不是他捂地太紧,她现在早就一口咬下去了!   “别闹,别闹……”在静君垂死挣扎的时候,恒王的神情可是优哉游哉极了。笑得一脸和气温柔:“呀,你这眼神跟要吃人的小老虎一样。好啦,好啦,别生气啦……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发现你的。每个女人身上都带着独特的香气,你在窗外的时候我就闻到你身上的香气了。”   ——口胡!自己今天根本就没有带香包!隔那么远怎么可能闻到什么狗屁香气,难道眼前这个死混蛋长了个狗鼻子么?!   静君挣扎半天无效,终于不再折腾了。恒王松开她的嘴,笑盈盈地看着她。   “你想怎么处置我?”静君冷冰冰说。她心中也冰凉,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还能怎么处置你呢?”恒王单手托着腮,笑嘻嘻地反问。然后提议道:“夜深人静,孤男寡女,闲着无聊,不如咱们来场鱼水之欢吧……”   “……”恒王的大手跟长了眼睛一样又牢牢捂住静君的嘴巴。静君气得想仰天大叫,无奈在小人的辖制下只能做无力的挣扎。恒王见她累的跟死狗一样没劲儿了,这才松开静君的嘴巴。   “你不要脸!你……你……你要是敢对我做那种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静君悲愤交加,低声骂道。过了最初的冲动,她也不敢大叫出声。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灼灼有光冒着怒火!这种普遍性的诅咒完全不能表达出她愤怒的万分之一啊啊啊啊啊~~~~   还有,她真是后悔死了!呜早知道这家伙这样狡诈,她一定乖乖当缩头乌龟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江璟满心欢喜地看着被牢压身下,动弹不得的美人。静君越是气急败坏,他心中越是爱得不行。   他刚才的话一半真一半假。江璟贵为魏国恒王,从小受到父母与兄长的宠爱,一条小命金贵无比,为防止被人用药物谋害,珍稀的清毒药丸不知道吃了有多少,一向百毒不侵。静君释放的迷香对他没有一点儿作用。而且此人天生一股对危险的敏锐直觉。静君伏在窗外的时候,他虽然看不见,却隐隐觉得有人偷看探听。这人在军中日久,胆子也大的出奇,竟将全部内侍都清出去,只留自己一人装睡等待窗外人的来袭。   等静君悄悄来到他的身侧时,他才凭借“闻香识人”的本领认出静君,顿时喜出望外!这可真是鲜鱼自己蹦到猫嘴巴边儿上,肉包子放盘子里端端正正搁在狗鼻子前。江璟对静君觊觎良久,今晚上可算是凭空砸下一个好运道。江璟脑子转得快,几乎瞬间就想通静君来这里的缘由,八成是自己在宴会上惹怒她哥哥了,挨训的小丫头生气跑过来报仇了。   兴许是挣扎累了,静君气呼呼地看着眼前的可恶男人,一双冒火的眼睛渐渐熄了火气,重新变回清澈的泉水。   静君磨着牙,知道挣扎没用。她越生气对方就越高兴。静君脑子嗡嗡响,但她拼命想冷静下来,她必须得想出个办法来。   “刚才我听到你和谁在谈论睿亲王,还有蛮国什么的……你想对睿亲王做什么?”   江璟目光闪了闪:“呵呵,你觉得现在是谈论别的男人的时候么?”   静君的眼睛执着地看着他:“你不要对睿亲王不利,这对你没有好处。”   “笑话!”江璟毫无在乎地打了个哈哈。   “恒王殿下,你以前在银屏楼里曾经给我说过,没有好处的话是不值得发生战争的,我一直记得这句话。”静君头皮发紧,眼睛紧紧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江璟,极力想要说服他:“我听说你们魏国和西北的周国不和,这次来京主要是安抚拉拢我们梁国,睿亲王殿下在我们梁国举足轻重,陛下也十分爱护他,你要是对他动手,消息泄露出去,不怕梁国与你们魏国反目成仇么?”   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摸上静君的脸,她不禁抖了一下。江璟慢条斯理地笑道:“多谢你提醒,可本王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何况本王简直可以指天发誓,本王对睿亲王殿下没有任何不利的举动,你这样血口喷人,让本王很是伤心呢。”   对方有恃无恐,优哉游哉,静君仔细察看他的表情,把他的脸都看出一朵儿花儿来了也猜不透他话里的真假。静君挂念睿亲王的安危,心中焦急,突然之间竟然被她想起一件事,脱口而出:“不管是不是你指使的,睿亲王真出了事,梁国必定大乱。虽然表面上你们魏国不会受什么影响,甚至可以趁乱得到一些好处。可实际上倘若梁国混乱压制不了下面的附属国,你以为东洲国会和你们魏国好好相处么?”   东洲国是一个善于生产优良马匹的小国,属于梁国的附属国,地理位置靠在魏国北边的山城之上,易守难攻。   江璟神情认真起来,似乎有些疑惑:“你在说什么?东洲国和我们魏国有什么过节么?”   “东洲国国主最宠爱的玉夫人原名迟玉倩,是南齐国迟国公的小女儿。南齐国被你们魏国镇压,她的族人都在战争中死光了,恨你们魏国恨得要死。东洲国和你们魏国做马匹生意,缴税要比别的国家多一倍,东洲国国主为此也一直不满。”静君没有一丝隐瞒,语速极快地说:“要是我们梁国安好,能压制住东洲国便罢,否则我国大乱的时候,难保下面的附属国不安分,东洲国趁势而起辅助周国的话,你们魏国就会受到两面夹击,焦头烂额。”   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静君。恒王脸上收起了轻佻的笑容,嘴角抿紧起来。静君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恒王忽然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好像有一点儿道理。”   “不过你一个小小的女人,怎么知道的事情比本王还要多?真是让本王好奇。”   静君脸皮紧绷,连声音也绷得紧紧的。恒王犹如鹰隼的锐利目光让她觉得亚历山大:“女人聚在一起总喜欢聊聊家长里短,玉夫人是有名的美人,大伙儿谈论的自然比较多。这件事我也是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才得知的。殿下平日总是处理军国大事,东洲国又不是魏国的附属国,平日也没有出格之举,殿下没有注意到它也是理所当然。”——这话难免存了些讨好对方的意味,江璟本来高深莫测的表情渐渐变得缓和起来。   静君心脏砰砰跳,江璟身体沉重,快把她压扁了。眼看江璟好像陷入沉思,却又唯恐转移他的注意力,只好翻着白眼憋着。   江璟回过神来就看到她小脸涨得通红,一付快要断气的模样,不禁一怔,下意识抬起了身子。静君身上压力一松,顿时贪婪地大口呼吸空气。   江璟觉得好笑,刚要开口,静君就满怀期望地看着他:“殿下考虑地如何了,果然不伤害睿亲王才是对两国都合算的买卖吧!”   ——睿亲王,睿亲王,睿亲王!江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心里忽然觉得很不舒服。   奇了怪了,多少美女主动对他投怀送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可眼下这么暧昧的情况,压在身下的小美女却一会儿给他谈论国家大事,一会儿跟他分析利弊得失,绞尽脑汁费劲口舌却不是为自己的处境着想,反而八竿子打不着地去关心人家睿亲王的安危。给他那种……就像你全力以赴要和某人比试个高低上下浑身紧绷的时候,对方却说哎呀呀我家的花花草草还没有浇水呢你等我一下我赶紧浇水去,不然就要旱死啦……之类的错觉。   静君和他根本不在一个思路上。自己想要调戏她,她却满脑子关心睿亲王的安危。恒王很不爽地发现,自己这么魅力无边的男人,居然活生生被压在身下的小姑娘给忽视了!   ——岂有此理!!   静君清澈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还在满怀希望地等待他的回答。   江璟二话不说,低头就在那张柔嫩的小脸上亲了七八下!接着牢牢堵住对方惊叫出声的嫩红的小嘴巴。   启阳殿外面的侍卫忽然动了动,疑惑地看着厚重的大门:“哎,你刚才有没有听到女人的叫声?”   另外一个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忽然(猥)琐地笑了起来,拍拍同僚结实的肩膀:“没事儿!”   “可之前殿下让殿内伺候的人都出来,里面怎么会传来女人的声音?会不会是刺客?!”先前的侍卫忧心忡忡,一身正气凛然,手已经攥紧了刀柄。   “呵呵,年轻人,你刚来不知道。”年纪稍大一点儿的侍卫挤眉弄眼笑起来:“要是来了厉害的男刺客,王爷早就喊咱们上了!要是来了个美人儿刺客,保准儿肉包子打……那个什么!听声音恐怕王爷快活着呢,你别进去触他霉头。好啦,好啦,年轻人放轻松一点儿……咱们跟着王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真有事儿王爷精明着呢,轮不到你操心。”   殿内,静君被江璟亲的龇牙咧嘴,羞怒交加,大眼睛燃着怒火,小刀子不要命地啪啪啪啪往外射!要是目光有实质,江璟可就立马被剁成饺子馅了!   江璟享受着静君的怒火,露出贱贱的笑容。现在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呃……虽然是怒火造成的,但他仍觉得很开心。   “你卑鄙!”   江璟立即又亲了她一口。   “你无耻!”静君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吧唧!   “你……你……你下流!”   吧唧!   “不要脸!!”静君简直要哭了!   吧唧~唧!!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静君绝望地瘫在床上,恨恨地看着那个肆意轻薄她的男人,空有一腔愤怒,无奈浑身却使不上一点儿力气。她偏过头,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哎,你怎么不骂了呀?骂地这么陈词滥调,听着还真新鲜!……喂,你怎么哭了?!”   江璟伸手去摸静君的脸,笑着想把她的脸掰回来。可是触手之处却是凉凉的湿意。他不禁一怔,没想到竟把她弄哭了,不禁有些讪讪的。   魏国恒王虽然风流好色,却还从来没有强迫过女人。不是说他有多么柳下惠(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收了这么多红颜美女主要是因为他条件好,别说两情相悦了,倒贴追他的都一大票。因此江璟一直挺自负的,觉得天下女人都应该喜欢他。前几回和静君相遇,他就总以为静君对他有意思,之所以多次拒绝不过是小姑娘脸皮薄,欲拒还迎半推半就罢了,却没想到她竟真的……好像……不是……很喜欢自己……   静君的脑袋被他掰了回来,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上,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变得灰暗。   她灰暗的眸子凝视着他的眼睛,充满了愤怒和厌恶!嫣红的小嘴慢慢地轻轻地吐出一句话。   “江璟,你不是个君子,我永远都瞧不起你!”   ——这句话没有任何威慑力。   ——但不知道为什么,江璟的心却像遭受了重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这句话没有任何威慑力,江璟却像遭受了重击。   暧昧的气息烟消云散。满面泪痕的美丽女子就躺在他的身下,他一低头就能肆意轻薄的位置,但他却仿佛被冻住了,做不出一丝过分的举动。   江璟忽然翻身,躺在静君身侧看着她。静君身上失去了沉重的压制,得以轻声喘息。   两人目光相对,一个冷若寒冰,一个灼灼如火。   静君不敢有一丝大意,她现在非常清楚一件事:江璟是她完全不了解的那一类男人。他太肆意妄为了,脸皮奇厚,道德薄弱,高深莫测。静君完全不能预测他接下来的行动。   江璟侧身躺着,单手托腮。像第一次看见静君一样细细地打量她,目光中满含着让人猜不透的复杂情绪。   他忽然伸出另外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   静君吓得瞪大眼睛。   然后,他居然在静君身上弹指点了几下,把静君的穴道解开了。   ——获得自由的一瞬间静君脑子一片空白!她设想了千万种悲惨不堪的下场却绝对没有想到会这样!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持剑迅速压在江璟身上,秋水宝剑连着剑鞘狠狠抵在江璟的咽喉!   江璟神色不动,似乎对静君的偷袭毫不惊讶。四肢放松地瘫在大床上,忽然扯出个极轻松的微笑:“解了穴道就投怀送抱么?早知道如此,本王一开始就不会点你穴道了,多麻烦。”   静君小脸蓦地红了,这才发觉自己的姿势很暧昧。但她不敢放开江璟,她刚才被江璟压制地太狠了,早成了惊弓之鸟。   江璟的视线移到抵住他咽喉的兵刃上,忽然惊奇道:“这不是我送你的小礼物么?怎么,原来你一直带在身上?”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静君无比后悔怎么带了这柄宝剑过来!她简直无地自容了!   江璟满脸都是戏谑,忽然轻声道:“你刚才说我什么来着?……卑鄙无耻下流不要脸?唉呀呀,本王忽然发现自己实在是心胸宽大,被你这么中伤,现在好容易得到了讽刺你的机会,却并不愿意出口伤人呢。”   静君脸红地要冒火了,羞愧地想要钻地,抽抽着嘴角勉力正色道:“少废话!你现在小命攥在我手里,你……你……”一时她还真不知道该让他干什么?这是魏国最受宠信的王爷,她能拿他怎么办?宰了他以后两国会开战,作为刺客罪孽深重她绝对也会连累家族的。放了他,这个王爷随便说一句自己是刺客,自己家族还是跑不了罪名。   江璟没有表现出丝毫紧张,看来他也完全清楚这一点。虽然貌似处在下风,但实际上他可以辖制静君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这就是由绝对权势造成的对局面的绝对掌控力,俗称形势比人强。   静君脸色变幻不定,江璟饶有兴趣地看她变脸。静君思忖半天,决定兵行险招:“殿下,想必你也知道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你方才既然解开我的穴道,想必……我放开你,但你不许再对我动手动脚。”   “好说!”江璟轻松地吐出两个字。看来眼前的小姑娘并非糊涂呢。   静君谨慎地从江璟身上爬下来,将宝剑也移开了。   两人躺在床上面对面。失去剑拔弩张的紧张环境,竟变成一种怪异的平静氛围。   江璟狭长的眼睛在灯火的照耀下亮的好像黑曜石一般,神情柔和,忽然好奇问静君:“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咦?”   “你不是说我卑鄙下流无耻么?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相信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呢?”说完这句话,江璟就露出极邪气的笑容,单手撑起身体作势欲扑。   静君吓了一跳瞬间就将秋水剑抵在身前,防备毒蛇一样地瞪着他!等僵持了一小会儿,两人都不敢妄动。然后静君就看到江璟充满戏谑却清澈如深潭的眼睛,忽然间她醍醐灌顶灵台清明,瞬间没有了力气:“你干嘛又骗我?”   “小丫头,难道你不信我会对你怎样?”江璟笑意越深,却挑起长眉,故作惊诧。   “我刚才是气得口不择言。殿下既然肯解开我的穴道,又怎么会非礼我呢?再说,我又不是那种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的绝世美女,殿下阅人无数,又怎会看得上眼?”静君放下了宝剑,瘫倒在床上,一脸疲倦:“殿下,你之前那样……是否误会我喜欢你呢?”   江璟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直白地说破,讪讪一笑:“呵呵,太聪明的女人果然令人头痛。你这样说让本王觉得很没有颜面呢。”   “哪里,我现在倒相信殿下是个磊落的男子了。”   江璟一怔,这还是今晚上第一次从这个小姑娘嘴里听到好话呢,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舒服。   他立即打蛇随棍上,顺着杆儿往上爬,笑容灿烂地跟朵花儿似的问:“怎么,我不卑鄙,不无耻,不下流了?”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反而逗人发笑,静君不禁莞尔,清澈如春日溪水的眼睛露出灿烂的笑意:“好啦,请殿下不要再记我的仇了,既然是误会一场,刚才的种种便一笔勾销吧!”   江璟看她的笑脸看得有些发呆。这小姑娘不是顶漂亮的女子,可笑起来竟让人觉得这么暖心,恨不得好好抱在怀里疼爱。他的身体有些紧绷,忍住了轻薄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好容易让对方对他有了好的评价,他并不想这么快就破坏自己在她心中的“伟岸”形象。   两人相视一笑泯恩仇,登时都放松起来。江璟觉得就这样躺着和她聊聊天,似乎也很不错呢。他女人太多了,并不(饥)渴,相反这样子的促膝长谈倒是新奇的体验。   “你今晚为何会过来?是否要报复我呢?”江璟先开口。   静君觉得隐瞒也没有意义,便实话实说。江璟笑了起来,很为自己的未卜先知得意。遂又问道:“那今晚上打算怎么报复我呢?”   静君尴尬地说出药粉的事情,江璟笑得肚痛,连说三声毒辣,又兴致勃勃地问她打算怎么整治朝霞郡主。静君破罐子破摔,知道在这看似放浪实际却极为精明的恒王面前最好不要说谎,便道准备将一只迷晕的小癞蛤蟆塞到她屋里,江璟笑得简直要捶床。   他真没想到看上去这么老实乖巧的小姑娘有这么多整人的鬼心眼儿,而且她在他面前极为坦率,这赢得了他的好感。   静君无奈地陪着笑,心中却落下大石,她明白自己赌对了,江璟果然吃这套。   “小女子今晚上大大得罪了殿下,可是殿下也将小女子折腾地不清。论起来反而是我吃亏比较大。殿下大人大量,这一次就请放过我吧,等会儿再不归家,我可就要倒大霉了呢,恐怕名声败坏,在京城里将再无立锥之地。”   “无立锥之地正好,不如你就跟着我回魏国?”   静君苦笑道:“请殿下不要说笑了。”   江璟一时没有说话。那双亮的出奇的眼睛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才若无其事地笑道:“好似我会吃了你似的。既然你这么讨厌这里,等再陪我说会儿话便离开吧。”   “还有,睿亲王的事情你不要插手。既然梁国安稳有利于魏国,本王决定亲自去找他卖这个人情。”   ×××   淡白的明月高高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之中,散发出幽幽的光芒。月夜下风儿微凉,似乎带着枝叶上露水的清爽气息。等静君偷偷回到府里自己的住处时,简直快要累垮了。今晚上经历之跌宕离奇悲喜交加,估计她很久都不会忘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恒王现在并没有搅乱梁国的意思,自己因此捡回一条性命,甚至间接帮了睿亲王一把,总算没有吃亏到家。   静君趴在床上很快睡熟了。   那厢,充满馨香的行宫启阳殿。恒王江璟双手交叉垫在脑后,目光直直地看着殿顶,似乎在回味什么。半晌,忽然微笑起来,自言自语道:“天底下就没有我江璟弄不到手的女人……总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喜欢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最近走霉运事情好多,先是社区让办什么未婚证明,还没弄妥当呢,接着这两天又牙痛,上医院看了一下说要做个小手术,一个星期去做一次,三个星期左右大概能治好~~听说会很痛,只希望一切顺利吧~~   明天要请一天假给蛀牙做根管治疗,没时间写文,只能后天晚上七点更新下一章了,不好意思啦~~   ……%>_<% …… ☆、第三十五章   舒静君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哑婆婆的脸。老人家神情严肃,面无表情。手里攥着好几个眼熟的小药瓶。   静君心里咯噔一声,往枕头下面一摸,果然空了。顿时心虚起来,瞥一眼哑婆婆认真的眼神,赶紧做低头认罪状。   哑婆婆抬起她脑袋,啪啪啪打出一串手势:“昨晚你干什么去了?”   静君眼皮一跳,哪里敢实话实说。支支吾吾半真半假说了一半掩了一半,尤其是关于江璟调戏她的事情更是引以为耻,只字未提,即使这样哑婆婆也气了个倒仰,伸出枯瘦的手啪啪啪打了静君肩膀三四下。静君捂着肩膀不敢反抗。   哑婆婆又打出一串手势:“这两天你在家里乖乖呆着!”   ×××   舒家小姐生病了,浑身起了小红疹子,卧床不起。传出病讯的第二天,宫里就秘密派出了太医。躺在床上装病的静君吓了一跳,心惊胆战地让那个胖乎乎面色和善的王太医看诊。幸亏唐青给她找来的这药粉十分管用,竟将这位太医糊弄过去了。等王太医开了药方回宫复命以后,舒卿哲担忧地看着妹妹。   “你脸上痒不?”   静君点点头。“疼不?”   静君又点点头。   “这京城果然没法住了!以往在云州,花花草草开得再多,也没见过你起疹子啊!”舒卿哲抱怨:“要不是睿亲王殿下听说你生病从宫里派了这位王太医,我真担心你会破相呢!瞧你这满脸的小红斑!”   “咦?是睿亲王派的人么?”静君没想到,她还以为是淑妃派的人呢。   “是啊,睿亲王殿下在云州时就对我们舒家很关心。”舒卿哲说道:“对你也是爱屋及乌吧。纵观史书,这睿亲王也是一个贤王了,为国尽忠,礼贤下士,文韬武略,作战勇猛,对百姓生计也十分关心。父亲很欣赏他呢。去年和蛮国打仗,你哥哥我就在他的麾下效力,你也知道我一向很少佩服人,可这位王爷身处高位,却毫无骄矜之色,又有真本领,对他可真需另眼相看呢。”   静君当然知道这个哥哥的脾气。从小就是混世魔王,教书的先生都被他气走了七八个,小时候气得父亲恨不得砸死他算了,最是桀骜不驯的脾气。他竟说出刚才那番话,可见睿亲王人格魅力之大,竟能把他给降伏了。   静君挺高兴的,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三天的时间一晃儿就过去了。这日天蓝云白,春风和煦,正是隆重热闹的朱雀门前大比武的日子,静君装着病呢,自然没有去。府里的老爷少爷却几乎走光了。舒卿哲、舒卿周都是钦定的参赛者,三老爷舒业则要陪着梁帝做看客。   弄柳不能去看比武,一整天却也兴奋地不行。除了伺候小姐,就是比划出架势哄小少爷:“呔!只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当胸刺来!大少爷就这么侧身一闪,一拳就捶在对方的胸膛!那人飞出五六丈远,砰地一下撞到一棵百年……不,千年老树上!那棵老树足有一丈多粗!可对手差点儿把老树都压断了!然后大少爷就获胜啦!!”   卿智眼睛晶晶亮,眨也不眨地看着弄柳。握着小拳头跟她一起疯:“下面呢下面呢!弄柳姐姐,下面哥哥又跟谁比武了?”   静君实在听不下去了,无奈道:“弄柳你能安静一会儿么?你以前就一直跟我住在后院里,又没看过哥哥比武。”   “可是奴婢听说过啊!”   “你听谁说的这么不靠谱?哥哥要是听到你这样说他的英雄往事,他自己都会脸红!”   弄柳委委屈屈地咬着帕子角儿不说话了。   ……   傍晚,朝霞红艳如火。舒家的老爷少爷都黑着脸回来了。   静君一看哥哥的脸色就不对劲,恰巧哥哥看她的眼神也不对劲。   静君让弄柳去拿些哥哥爱吃的糕点,又将抱着哥哥大腿想让哥哥讲比武故事的卿智轰出去。然后直言道:“怎么,你输啦?”   舒卿哲一掌拍到结实的红木桌子上,上面的茶碗盘碟哗啦啦啦响。静君缩了下肩膀:“脾气这么大,输的很惨咯?”   “唉!一言难尽,今天不是输得惨,是输的窝囊!”   舒卿哲自己动手倒了一杯碧螺春,喝得急了结果烫了嘴,他自己也不在意,还是一脸苦大仇深,竹筒倒豆子一样啪啪啪抱怨起来:“今天本来比试地好好的,咱们梁国的勇士和魏国勇士不分伯仲,结果魏国那个红衣裳的朝霞郡主非要凑热闹,自己飞身上了场!唉!她身份高贵,谁敢碰她?场上胜负可就一边儿倒了,真真憋屈死人!”   咦,这位郡主真是出人意料,胆大妄为。静君觉得要给这个哥哥掬一把同情泪。   “你认识那个捣乱的朝霞郡主么?她是不是和你有什么过节?”舒卿哲忽然盯着妹妹的眼睛问:“比试到中间,她忽然说你武艺高强深藏不露,要和你比试一番。”   静君立刻想起江璟!原来朝霞郡主邀她去朱雀门的用意在这儿呢!   静君干脆地说:“我和她不熟!就一次在路上见过她,另一次在春华殿里见过她,不知她为何会这样说!”   “真的?!”   “真的!”   “你……武功高强?”舒卿哲的目光十分怀疑,他还记得妹妹小时候被自己恶作剧吓哭的菜鸟样儿。   “呵呵……随便练了一点儿功夫强身健体而已,哥哥你看我像武林高手么?”   “不像!算了,谁知道那女人想干什么?总之你以后躲着点儿她吧。这女人脾气很古怪,又胆大妄为,我怕你碰到她会吃亏。”舒卿哲叹口气,说:“这次又多亏了睿亲王殿下解围。否者凭那女人不依不饶的样儿,今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睿亲王?”静君嘴里慢慢咂摸着这三个字。   “是啊,他待咱们家当真是很不错!”   静君点点头,深有同感。然后她决定躲着朝霞郡主。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米娜桑~~柳树终于活着回来了,呜补牙的过程好黑暗啊,钻破牙,吐血水,钻破牙,吐血水……我觉得永远都忘不了这么黑暗的过程了~~!!   还有这章又短小了,不过柳树决定明天雄起!(其实雄起也就三千字一章的啦~~~叹气~~) ☆、第三十六章   当一个人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另外一个人的麻烦时,只要态度孜孜不倦,即使横冲直撞也总能找到机会的。   朝霞郡主堪称这类人的楷模。静君装病未去朱雀门,平日也躲在家里当缩头小乌龟,结果人家等得不耐烦,直接杀进舒府里面去了。   “本郡主看你脸上也没有什么红斑,你日日呆在家里,难道是在躲我?”朝霞郡主一身芍药红的轻纱长裙,腰部束地很细,腰侧悬挂一柄细窄的宝剑。女子的娇美和武器的英姿飒爽结合,十分明艳动人。   静君哩?她多日呆在家中,穿着一袭宽松的半旧白纱长裙,黑瀑布的头发松松散散垂下来,脸上未施脂粉,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蛋上还残留一点儿疹子的红晕,不显狼狈倒是有一点儿俏皮,素净地像一朵雪白芬芳的木香花似的。朝霞郡主闯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吃西瓜,雪白磁盘里排满整整齐齐通红的西瓜果肉,旁边几支细小的竹签。   朝霞郡主大大方方拿起竹签,一插一个准,说着话呢就解决掉半盘子西瓜。她仔细盯着静君的脸,觉得那里居然没有成片成片的烂疹子很让人失望。   静君脸上堆起假笑:“哪里会呢。静君前几日是真的生病了,多亏了王太医妙手诊治,这两天才渐渐好了起来。郡主殿下来此真是蓬荜生辉,静君欢迎还来不及呢。”   朝霞郡主又插了一块儿西瓜送到嘴里,吃完笑道:“本郡主知道你们梁国人说话拐弯抹角!少废话,你也当听说了朱雀门前的事儿,本郡主要找你比武,你现在既然身体康健,就约定好日期在众人面前跟我比试一番,否则也没什么,本郡主还蛮喜欢你们这儿景致的,大不了就在你家住下了。”   呵呵,这话说得真绝!   静君神色冷淡起来:“舒家庙小,怕供不起郡主您这尊大佛。”   “好!看样子你是答应比武了!”   “不必,静君武艺拙劣,现在就向郡主认输!”   “你什么意思?!”   “无它,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朝霞郡主瞪大了一双明亮美丽的眼睛,手中竹签往外一掷,带着风声滑过静君右耳侧,叮地一声砸到床柱子上,折断跌落在地。静君一动未动,眼睛一丝一毫未眨,气势丝毫不让地看着朝霞。   朝霞冷笑:“你瞧不起我?!”她猛地站起来,目光灼灼,纤纤玉手指着静君的鼻子:“笑话!本郡主用得着你故意承让么?看你的神色,一付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告诉你,单凭你的身手,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我不过是想让某个眼睛不大管用的家伙看一看,我的武功绝对在你之上才邀请你比武,你可不要趁机自抬身价!”   “我没有自抬身价,朝霞郡主这样认为岂不是最好。既然您也觉得我武功比不上您,我也觉得我武功不如您,此事不是正好了结了?”静君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抬眼看朝霞郡主:“要是郡主您还觉得不满意,静君可以写一封手书认输。”   “好,好,好!”   朝霞郡主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恼怒之余冷笑三声,忽然毫无预兆一掌向静君拍过去!感受到携带强劲内力的掌风,静君眼睛一眯,脚一蹬桌子,连人带椅子已经平移到后面!朝霞郡主紧追不舍,一掌又一掌拍了过来!静君连连躲闪,并不与她交手。避无可避时,一扭身从开启的窗户钻了出去,身形飘摇犹如狂风落叶,几个起落间已经站到庭院中粗大茂盛的古树枝杈上。她内力虽然不如朝霞郡主深厚,论起轻功来却是对方万万不及的。   朝霞郡主紧跟着来到庭院,拔剑指着树上的静君:“一味躲闪算什么!你有本事,下来跟我一战!”   静君干脆坐在树干上,柔柔的风吹来,一头乌密的头发飘扬。清亮柔和的声音传下去:“我已经认输了,请郡主不要再咄咄逼人了!”   “哼,还没打过,你算哪门子认输?!”   “静君已经被郡主打得落荒而逃了,难道还不算输么!”   “你……!!”   朝霞郡主还欲说,远远地忽然传来一道温和好听的男子声音:“朝霞,你又胡闹了!来人家家里做客还这么调皮,下一次本王再也不敢带你出门了!”   朝霞郡主一吐舌头,转回身气鼓鼓地看着闻讯赶来的江璟。今日他穿着明黄色的王爷服饰,胸前和袍角的地方绣着张牙舞爪的蟠龙青云,穿在挺拔修长的身体上十分气派。头束玉冠,面如白玉,神采飞扬。被舒家人簇拥着疾步走来,真可谓翩翩公子,芝兰玉树。   舒业看见自己侄女坐在大树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隐约知道这个侄女会武功,但一直以为是粗浅的三脚猫功夫。眼见那棵古树高五六丈,人要是从上面摔下来岂有不断胳膊断腿的,着急上火连忙叫道:“静君你真是胡来,你怎么敢爬上那么高的地方!卿周,快!快去找人拿梯子来!”   卿周还没答应呢,静君看到众人不敢造次,已经翩翩飞了下来,向众人告罪行礼。   江璟的视线紧紧跟随她。刚才静君跳下树的动作轻盈如蝴蝶一般,风吹起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半旧的雪白衣衫飘扬,简直像林中的精灵跳到他的眼前。这幅美丽的景象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现在还在慢慢回味。   舒业背上吓出一层薄汗。他刚才真怕静君摔坏了。眼看静君轻功如此高强,既后怕又迷惑,嘴巴一张就想训斥,偏偏魏国恒王还站在一旁,顾及再三不敢多言,对静君连使眼色。   “静君,下次不可以这么调皮了!你快些回房,披头散发地在贵客面前成何体统?!”   静君装着不认识江璟行完礼后,正觉得别扭,闻言赶紧告罪想离开。江璟立刻笑了起来,止住静君的脚步,轻描淡写地对舒业说:“舒大人言重了,本王看舒小姐天真烂漫,武艺高强,想必是被舍妹朝霞纠缠着比武不得已才飞身逃到树上,说起来是我们的不是呢。还请舒大人给本王一个代妹道歉的机会!”   “王爷言重了,这怎敢当……”舒业心里忐忑,不知道这位王爷葫芦里卖什么药。   朝霞郡主鼻子都要气歪了,双手掐着小蛮腰,不依不饶道:“师兄你不要自作多情了,谁让你代我道歉了?!哼,这个姓舒的丫头可恨地很,本郡主真心实意想和她比武,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难道梁国人都是如此狡猾懦弱么?!”   一棒子打死一群人。舒业等梁国人脸色都有些难看。江璟对这妹妹的口无遮拦简直都已经习惯了,先转头对舒业等人说:“舍妹一向有些任性,小孩子家家说的话,请诸位不要介意。”然后用扇子指着朝霞无奈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人家看你是郡主之尊,给你面子都让着你呐,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说这种话也不怕人家笑话?”   朝霞郡主小脸通红,“师兄你太瞧不起人了!我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赢的!“忽然指着舒卿哲道:“你不就是在朱雀门前败给我了么?!听说你还是梁国有名的青年高手呢!你告诉大家伙儿,你到底是真输还是假输?!”   舒卿哲刚才一直注意自己妹妹,他也没想到妹妹轻功这么高。不想一眨眼的功夫话题就落到自己头上。那天的比武他一直耿耿于怀,眼看恒王事先都说破了,索性不再掩饰,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郡主金枝玉叶,在下怎敢赢郡主呢?”   呀,这“怎敢”二字不啻于活生生打脸,连恒王都没有料到舒卿哲会这么不给他妹妹面子。朝霞郡主更是瞠目结舌。   舒卿哲刻薄起来一点儿都不给人留颜面,索性痞痞地笑着继续说:“郡主,你要是真想和人好好较量一番,就别亮出自己的名号啊。魏国朝霞郡主的身份往那儿一摆,除了希望梁、魏不睦的他国人外,谁敢和你动手啊。刀剑拳脚无眼,万一伤着您一星半点儿那还了得?真的,我和我妹妹都爱国,我们怕您了行么?”   “卿哲,休得胡言!”舒业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直言不讳,看见朝霞郡主涨的通红的脸颊,心里一阵叫苦,脸色都发青了。   江璟却饶有趣味地看着舒卿哲兄妹俩。他长期身处权利的巅峰,见惯了巴结他们的势力小人,觉得这一家子简直太特立独行了,兄妹两朵都是奇葩啊~~   舒卿哲笑一笑,哲若无其事走到妹妹跟前,伸出手:“小妹,你病体刚好,这么一折腾可别又累病了,来来来,哥哥送你回屋休息。”说完他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抱着静君飞身闪到一边,恰巧躲过朝霞郡主羞愤交加的一剑!   “背后偷袭,真够光明正大的啊!”   “姓舒的!今天不分个高低上下你就别想完事!”朝霞郡主持剑而上,简直悲愤交加!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抽得简直了~~!!下午时半小时打不开后台!!今天居然还能更新简直是奇迹啊~~   跪求我大晋江赶紧恢复正常~~ ☆、第三十七章   舒卿哲取代舒静君,成为朝霞郡主最讨厌的人。   又是五月初五,端午节。杨柳翠绿,遍地野花。小孩子手腕上缠绕着五彩丝线,脖子上、腰间挂着彩线缠绕成的可爱布偶,有些男孩脑门上还用雄黄抹了“王”字,在小孩子中间尤其威风。外面皆是喜庆热闹,街头处处有小童提卖粽子的身影,柳江上则有数不清的竞赛龙舟。大人小孩子的欢笑声传云霄,伴随着飘扬的纸鸢飞舞。   舒静君一身青色的窄袖胡服,骑着一匹枣红马,与哥哥舒卿哲并列而行,百无聊赖地跟在朝霞郡主身后。   朝霞郡主一身火红色的男子武士服,玉冠束发,脚蹬锦靴,竟然女扮男装,骑着一匹高头白马,好似一个威风凛凛得胜还朝的将军一般,顾盼生辉神采飞扬。   大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擦踵,即使有马匹代步,走得也十分慢。好容易远远看到前方围得紧密的人群,朝霞郡主才回头招呼舒氏兄妹:“快到了,你们俩走得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舒卿哲嗤笑一声:“郡主想看人家比武招亲,自己看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拉上我们?”   朝霞郡主柳眉一竖:“不要叫我郡主,叫我江公子!哼,你们两个滑溜得跟泥鳅似的,死活就是不肯跟本……本公子比武。今日京城最大的仁德武馆馆主的女儿比武招亲,京城的江湖高手都来了大半,本公子隐姓埋名,在这招亲比武上大显身手,看你们还能嘴硬么!”   “我们嘴硬不嘴硬倒是无所谓,江公子从小娇生惯养的,到时候输了不要哭鼻子才好!”   “你才输了哭鼻子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朝霞和舒卿哲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顿时噼里啪啦!   舒静君担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江公子,万一要是你赢了,那馆主女儿的婚事怎么办呢?”   朝霞郡主头一扬:“什么万一,本公子武艺高强,肯定会赢的。虽然本公子不能娶那位馆主女儿,不过她可以嫁给第二名嘛。”   舒卿哲直翻白眼,嘀咕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前面的朝霞听见:“这馆主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怎么偏偏遇到你这个灾星呢!”   一条乌黑的鞭影刷地甩到舒卿哲面前!舒卿哲眼疾手快单手抓住了鞭梢!朝霞郡主手下一用力,舒卿哲顺势松手。朝霞冷笑道:“姓舒的,你要是看不惯没人拦着你上场。背后嚼舌算什么本事呢?”   “呀,前面有空儿了,咱们快点儿下马赶过去!”静君怕两人再吵起来,连忙催促。   三人下了马,将马匹交给暗中跟随的亲信,便挤入前方人潮之中。   众人见这“二男”一女容貌出众,气质不凡,衣着华贵,都纷纷侧目,不由得闪出一条道儿来。打头的是做男装打扮的朝霞,神采飞扬,气势惊人,真是个玉面修罗。后面紧跟着抱膀子的舒卿哲,英俊小伙儿深目高鼻,轮廓硬朗,身材修长,却唉声叹气,满是无聊的神色。静君亦步亦趋跟在最后面,单薄娇弱,肌肤白嫩,显得温文尔雅,秀美可人。   三人挤到擂台前面,只见对面的绣楼中坐着一个身穿红色武士服面蒙红纱的妙龄女子。擂台之上一个刀疤脸的凶狠男子手持短枪,与一个手持判官笔的儒服男子打得正激烈。   “仁德武馆前些日子就说了,这次比武招亲不限门楣,各凭本事。那使枪男子是武馆的二师弟,看样子他也想要夺得美人归呢。”朝霞盯着赛场跃跃欲试,眼睛都发亮了,随口跟身边的静君、卿哲解释情报。   卿哲掏掏耳朵,低声对认真看比赛的静君说:“我瞧那小姐长得没你漂亮,妹妹,等哪天回云州了,哥哥也搞个比武招亲给你选夫婿。”   旁边有人笑了起来。静君眼睛一眯,一脚踩在卿哲鞋面上。卿哲顿时弯腰,疼的差点儿跳起来。朝霞幸灾乐祸:“贱嘴贱舌,活该!”   说话间上面已经分出了胜负。使枪的刀疤脸连环刺了八枪,使判官笔的儒服男子被逼的节节后退,失足掉落到擂台下。   使枪的刀疤脸面无表情,向擂台下面遥遥抱拳:“承让!”   儒服男子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苦笑道:“阁下武艺高强,在下自愧不如,告辞!”抱拳行礼以后便挤入围观的人群中灰溜溜离开。   朝霞郡主一拍舒卿哲的肩,借力飞身而起,瞬间就站到了擂台上。众人看飞上去这么个俊美逼人的年轻小伙子,都轰然叫好。连对面绣楼处的小姐也微微抬起身。   舒卿哲低声道:“可惜了,这刀疤脸不是那‘小子’的对手。仁德武馆应该再派出个更厉害的角色,等揍得那‘小子’哭爹喊娘才好看呢!妹妹,咱们到时候就装作看不见,等她快断气的时候咱们才帮他。”   静君瞥他一眼:“你就嘴巴上说说而已。她要真有什么事情,你敢坐视不管,上面不劈了你才怪。”   “所以我才最讨厌这小子了!”舒卿哲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把搂住静君,眉毛皱地苦巴巴:“真是跟咱们添麻烦!明明过两天就要回国了,不好好收拾行李搜罗点儿土特产什么的,非得拉着咱们在这儿耗时间!军营三天一小比五天一大比,谁稀罕看这个啊~”   静君想起时常大张旗鼓给她送礼物的恒王江璟,深有体会地点点头。这兄妹俩真是太会给人添麻烦了!周围人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和江璟有一腿了,天可怜见,她有嘴说不清啊~~   擂台上拳打脚踢,剑飞枪横已经打得激烈起来。下面人群频频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声。大约交手了四五十招,朝霞郡主瞅中一个空子,一剑刺向刀疤男的肩窝!对方躲闪不及,朝霞的剑尖已经划破他的衣衫,却保持动作没有再往里刺。刀疤男脸色忽红忽白,咬着牙退后一步认输。   静君对哥哥感慨:“江公子虽然狂妄自大一点儿,出手却有分寸,并不伤人呢。可见她的心地不坏。”   舒卿哲刚要说话,只见台上的朝霞扬眉看向他,目光中尽是得意。舒卿哲被刺激地冷笑一声,忽然扬声道:“第十三招肩,第二十招腿,第三十五招背!”   朝霞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冷哼一声扭头不再看他。   这回轮到舒卿哲洋洋得意了,哈哈大笑两声,回过头却看见妹妹用好笑的目光看着他:“哥,你不是说无聊么?怎么看得这般仔细?连人家哪一招出了纰漏都记得清清楚楚?”   轰得一下,舒卿哲的老脸也难得一红。   擂台上,一个瘦弱的持剑男子站在朝霞对面。此人虽然病容满面,瘦骨嶙峋,浑身却散发出一种阴冷的气势。朝霞有些眼力,知道对方武功恐怕不在自己之下,遂打起了精神应对。   双方一个剑术大开大阖,一个剑术阴狠缠绵,交起手来不分伯仲,险象环生。下面观众难得看见这么精彩的比剑,都嘶声喝彩,群情沸腾。   舒卿哲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神情却也严肃紧绷起来。朝霞郡主作为魏国来梁的贵客,绝对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伤。   静君眼睛死死盯着台上两人。她剑术最精,经哑婆婆的指点眼力也很不错,通过仔细观察发现朝霞郡主虽然和对方的剑术造诣相仿,实战经验却没有对方多,三五十招后剑法渐渐毛躁散乱起来。瘦弱男子三剑连挑朝霞下阴,这是很阴狠的招式,对女子来说尤其下流。朝霞仓皇躲避后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就挺剑朝对方眼睛刺了过去!这下子朝霞只攻不守,浑身上下全是破绽!瘦弱男子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静君心道糟糕,刚想冲上擂台,就见身边白光一闪,哥哥卿哲已经飞身上擂台,凌空抓回朝霞郡主!一截毒蛇信子似的剑尖从朝霞身侧划过!   “放开我!姓舒的,本公子比武你上来捣什么乱?!”   “这位大爷,擂台比武的规矩向来是单枪匹马,你冲上来是打算二对一么?”瘦弱男子声音很低沉。   舒卿哲长臂牢牢抓着朝霞,不管她连踢带踹,对瘦弱男子冷冷道:“听说仁德武馆行事磊落,没想到也有阁下剑法如此阴损毒辣之人。我弟弟出师未久技不如人,我代替他认输。不过你的剑法令我不耻,拔出你的剑,我今日要你败走擂台!”   朝霞气得小脸通红,大吼大叫:“姓舒的,谁是你弟弟!要你管什么闲事?!你给我滚下去,本……本公子……!!”   静君忽然觉得危险!这是她自重生以后就突然拥有的技能!   擂台下的人群因擂台上的变故而更加人声鼎沸,瘦弱男子绾了一个剑花,朝霞还在大叫踢踹,舒卿哲已经战意汹涌……在这嘈杂混乱的局面中,静君却觉得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漩涡自绣楼右侧袭来,目标正是抱着朝霞的哥哥!   “快趴下!”静君身子翩如蝴蝶飘起!   一支黑铁红缨长枪忽然凌空刺出,携着无比的锋锐,狠狠刺向擂台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主要出来溜达一圈……   还有,最近柳树时常登录不上晋江(八成是抽了吧抽了吧),所以更新时间不固定,要是很晚还看不见更新,大伙儿还是等明天再看吧 ☆、第三十八章   那杆黑铁红缨长枪穿过瘦弱男子身侧,带起一片血雾!其势不减,带着无可匹敌的冲击波刺向朝霞郡主!速度之快竟让舒卿哲和朝霞都无时间完全闪避过去!   静君纤细的身影快过流矢,甩手间一道黄芒划破天际,磕在雪亮的枪头之上,堪堪使它偏离一丝位置!   舒卿哲这才有时间压住朝霞,和她一起趴在地上,随即滚动起来,逃到人群惊叫狂乱作鸟兽散的擂台之下。   彼时黑铁红缨长枪刺穿一倒霉路人的身体,带着血色砰地一声钉在石墙之上,犹自嗡嗡作响!   静君来不及看被长枪磕飞的剑鞘,就势凌空一翻落到哥哥与朝霞跟前。   舒卿哲脸色凝肃,朝霞脸色苍白。   舒卿哲一手牢牢抱住朝霞,一手从怀里掏出一支烟花,迅速点燃,噼里啪啦烟花腾空爆出一阵阵金红色的烟雾。   “不知道偷袭的人是谁,此人甚为厉害!静儿,我已经发出军中联络响天炮,等会儿睿亲王殿下必定来援!在此之前,你我务必竭尽全力保住朝霞郡主的性命无碍!”   静君晓得厉害,点点头。   朝霞喃喃开口:“岂有此理,哪里来的狂徒,难道竟敢不把我们大魏放在眼里么?本郡主必然不会放过……!!”   舒卿哲干脆利落地点了朝霞哑穴。朝霞再也没想到他会偷袭她,一双大大的眸子惊怒交加,喉间嗬嗬作响。   舒卿哲脸冷得似冰:“你连累我妹妹到此危难的境地,我心中对你不满地很!现在先给我闭嘴。倘若能活到明天,你有什么怨气我舒卿哲再一并承受!不过现在先给我老老实实逃命吧!”   说话间舒卿哲已经携带着朝霞连躲几支凌厉的弩箭!静君持着雪亮亮的秋水剑,也险而又险地磕飞两支!   “诸葛连弓弩!看来对方早有准备!静儿,我们去西南角的石墙后躲避一阵!”舒卿哲多年在枪林剑雨中闯荡,心中虽然焦急,却仍能保持冷静主持大局!静君想也没想便跟着哥哥且战且退到西南角的石壁之后。   黑色的弩箭从绣楼方向不间歇地袭来,惊慌失措的无辜路人多有中枪,哀嚎与鲜血充斥着现场,谁也没想到祥和欢乐的端午节日竟成了自己的忌辰!   静君心中不忍,热血上涌,鼻尖都冒出汗!   舒卿哲拳头攥地嘎嘣响,鹰隼一样的眸子闪过痛愧之色!   “这群畜生!”   鲜血遍地,伏尸数名,场地渐渐空旷了,十来个精壮的黑衣男子手持弩箭出现在擂台四周,武馆除了被射死的人,其余人等逢此天降灾难已经退回馆中,大门紧闭!   一个修长挺拔的青袍蒙面男子出现在众黑衣人之后,气势不凡,矫矫不群。手持一杆黑铁红缨长枪。看来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枪就是他刺出的!   一行人围成一圈,慢慢压缩阵线。   现在舒卿哲面临最艰难的抉择,第一是留在这儿,死战到底,敌我众寡悬殊,过程绝对是九死一生;   第二是带着两女跑出去,外面无遮无挡,射程既快且狠的诸葛连弓弩也定会将他们三人射成筛子!   死无全尸,逼入绝境!   静君脑子嗡嗡响,脑门上滚落豆大的汗珠!她咬紧唇,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以牙咬住剑刃,快速翻手脱衣。舒卿哲讶然地看着妹妹。   静君脱下内穿的一件黑色马甲,二话不说罩在朝霞郡主身上,低声说:“这是西域雪山黑金蚕丝织成的护身宝甲,刀枪不入,等会儿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保住性命!”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舒家绝对不能背负朝霞郡主的死!不能担当两国交恶的罪名!   朝霞怔怔的看着静君,像从来不认识她似的。   舒卿哲浑身发抖,吞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他的心在滴血,却明白妹妹做的是最正确的抉择!倾巢之下无完卵,宁肯牺牲他们两个,也不能拖累整个舒家!   “戎昭将军,朝霞郡主,你们孤立无援,逃生无望,不必再负隅顽抗了!”外面传来冰雪一样清寒的声音,说话的正是那个青袍蒙面男子,他气定神闲,语调慢条斯理,视现场的血腥肃杀如自己悠闲的庭院:“戎昭将军,你在边境杀我蛮国族人无数,在下受大将军项沐洲临死所托,必要斩了你和睿亲王赵弘的项上人头用以作为祭奠!朝霞郡主,你在这鲜艳明媚的年纪就要殒身,九曲黄泉之下,要怨就怨为什么这时候偏偏和戎昭将军在一起吧!”   朝霞郡主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舒卿哲。   舒卿哲一口老血都要生生喷出!   静君浑身冰冷,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却忽然间醍醐灌顶,看着朝霞快速说:“他不先杀人,而是说这通废话,显然是挑拨离间!我们现在不戮力同心,只能全部惨死在小人之手!”   朝霞不由自主看向穿在自己身上的黑色护身马甲,一时犹豫不决,又咬住了唇。   舒卿哲铁青着脸,不敢看朝霞怀疑的目光,眼看敌人逼迫越近,生死置于一线,忽然心思神转,提气暴喝一声:“仁德武馆的人听着了!在此受难的乃是大魏朝霞郡主与本国的戎昭将军!你们现在旁观避祸,日后追究责任必定牵连满门!本将军已经发出求救烟火,一时半刻间睿亲王殿下必定亲自来援,尔等还不快快出来戴罪立功!”   这一声暴喝声震数里,想必附近的居民都听得清清楚楚,仁德武馆想抵赖都不成了。   青袍人一怔,微微一笑:“戎昭将军果然机智,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又能苟延残喘到几时。便让本人的长枪来看看你的命硬与否。”   静君惊愕地看着哥哥,舒卿哲面露痛苦却倔强的神色——倘若只有他自己处在这个场地,他绝对不会像现在累及他人性命——低声快速说:“这种情况下朝霞郡主更不能死。静儿,倘若仁德武馆大门敞开,你一定要带郡主躲进里面,挨到睿亲王殿下到来就能得救了!”   说话间连珠弩箭密雨般袭来!敌人迅速逼近,三人再也不能躲闪,与出现在面前的一众黑衣人近身搏斗起来!   于此同时仁德武馆的大门也再次敞开,一众手握兵刃穿着武馆服饰的汉子冲了过来,领头的便是满头白发却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的武馆老师傅夏仁德。   一场惨烈的混战开始了。   鲜血纷飞,静君青色的胡服很快被血染透!   仁德武馆里良莠不齐,果真如青袍男子所说,并不是一众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对手,只片刻间便损伤数人!可大伙儿都知道这是场绝不能退缩的战争,唯有死死支撑着!   不说别的,这场刺杀始于他们家的比武招亲,武馆里的人就绝对脱不了干系,唯有现在以鲜血立功,才能保住全馆之人!   杀戮与鲜血间,三人且战且退已经渐渐逼近开了一道缝隙的武馆门口!   一杆黑铁红缨长枪挟着击风破浪的速度和气势刺杀过来!舒卿哲一手将朝霞推到静君怀里:“静儿,快走!”   便双手持钢刀,硬生生劈到雪亮的枪尖之上!金属相交之声铿然!红缨飞舞,舒卿哲连退三步,面容涌上一丝潮红,硬生生咽下一口鲜血,眼睁睁看第二枪已经如影随形刺来!   一道纤细的剑影忽然冲着青袍人的头颈刺去!青袍人目光一凝,长枪已经转势斜刺空中!   那翩然空中的女子却诡异地翻转身形,堪堪躲过这一击,灵活毒辣如蛇信子的秋水宝剑又从另一个想不到的诡异角度刺向他的胸腹!   青袍人膝盖一弯,整个膝盖以上的身体倏地后仰,竟直直与地面平行!   静君只攻不守连续三次疾刺,凄声喊道:“哥,我拖住他,你快带郡主走!”   舒卿哲狼狈起身,看妹妹孤身对抗强敌,一双眸子痛苦地要溢出血珠来!眼看周围黑衣人又要聚拢过来,他咬紧牙关,忍住心中巨痛,一把拉住朝霞郡主的手朝武馆门前跑去!   舒静君从来没有这么专注过!她知道青袍人武艺深不可测,远在自己之上,因此浑身紧绷,使出全部心神,只希望能拖一刻是一刻!   这种浑然忘却周遭事物,唯独凝视对方一人的经历还从未有过!   她的人与剑几乎合一,翩如蝴蝶的身子在对方狂风暴雨的枪影之中穿梭!   没有一丝守势,因为在对方狂暴的攻势中完全不可能守得住!   全是凌厉的攻势,只希望攻敌之必救,勉强拖延时间!   瞬息便交手三五十招,静君已然手酸臂麻血气翻涌。对方低声慨叹:“没想到舒家竟有这么厉害的女儿!”   遂然收起长枪,修长的左掌平平推出,一股强大的劲气鼓起宽大的青袍衣袖!静君觉得一股不可抵挡的大力当胸袭来,一口鲜血涌出,整个人已经如同风雨飘摇的小船打着旋儿跌倒数丈远!   青袍人遂不再管她,大踏步朝紧闭的武馆门前走去。   一支强劲的青羽箭擦着青袍蒙面人的右侧发丝,叮地一声刺破门板!尾羽径自摇晃不止!   哒哒如猛烈击鼓的马蹄声响起。青袍蒙面人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入眼的就是那个高昌汗血宝马之上明黄色耀眼的身影!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睿亲王殿下,等了这半天,你可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数百名甲胄鲜明的亲卫团团围住现场。温润的阳光之下,劲弓弯如满月,长箭蓄势待发,每名箭手旁侧都有同伴持盾牌护防,与场中黑衣人的诸葛连弓弩凌空相对,气势尤胜对方!剑拔弩张之余,场中气氛凝滞肃杀,几乎让人不敢大口呼吸。   睿亲王骑着高昌汗血宝马,身穿明黄色绣蟠龙王服,虽然长途奔袭,却仍气定神闲十分镇定。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睛扫视周遭,眼看鲜血遍地,死者凄惨,脸色就沉重起来。目光扫到静君那里,眼看已经有亲卫将她扶起,这才稍稍安心。   静君气血翻涌,忍着胸口剧痛遥遥对睿亲王喊道:“殿下,人都是他们杀的!我哥哥已经护卫着朝霞郡主躲进前面的仁德武馆里啦!”   ——朝霞郡主遇刺?!难怪舒卿哲会用云州军人最危急的响天炮联络了……因此,睿亲王疑惑之余才会亲自率众前来,而不是等待京兆尹的捕快前来处理。   “你们是何方逆贼,竟敢如此目无王法,于闹市中滥杀无辜,妄图刺杀魏国郡主?你们知罪吗?!众人听令!把他们全部抓起来!”睿亲王一扬宝剑,周遭亲卫立刻上前,大战一触即发!   青袍人忽然朗声大笑,声震十里:“赵弘!你当年残杀我蛮国无辜百姓的时候,可知道会有今日回报吗?!”   在场众人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许多人露出难以忍耐的痛苦神色。睿亲王强忍不适,皱起了眉头,向青袍人问道:“你们竟是蛮国人?”   青袍人收起笑容,冷言道:“本人正是受蛮国项沐洲大将军所托,来此取你的性命!赵弘!今日枉死的梁国百姓怨灵于午夜轮回之时,也应当记得逢此灾难是受了你的连累!”   “屁话!真是胡说八道!”一支利箭倏地射向青袍人的方向!青袍人冷哼一声,黑铁红缨长枪随意一摆,铿得一声利箭折断凋落。忍不住射箭的是睿亲王身侧的亲卫,一张年轻的脸孔气得通红。   “聂海,退下!”那亲卫不甘心地放下手中弓箭。睿亲王对青袍人沉声道:“你既是蛮国人,当知道是蛮国先行撕破盟约,每每侵犯我梁国边境,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残害我国百姓无数!我国岂能坐以待毙。蛮国灭亡是咎由自取,现在又岂可为自己往日的罪行开脱!”   ——不对,很不对!   静君站在一边顺气的时候,忽然觉得现场的对话其实对睿亲王很不利。   就像刚才青袍人一力把事情的缘由栽到哥哥头上一样,现在他又想把罪名栽到睿亲王身上!虽然明明是他们滥杀无辜,却硬要将杀戮的源头责任推到睿亲王的身上。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静君太明白这八个字的涵义了。上一世无论舒家还是睿亲王或多或少都是死在这上面的。睿亲王在云州边境废寝忘食拼死拼活地打仗,京城百姓只是耳闻却并不能看到。但京城闹市中的血案却血淋淋发生在眼前!两相对比之下,遭受亲人丧命之痛的老百姓是体谅睿亲王的多,还是怨怪他的多?睿亲王本身功绩斐然已经惹人侧目,又被青袍人做出的这番血案推到风尖浪口上,在梁帝在百官眼中,他原本的胜利究竟是功是罪,是福是祸?   不管真相如何,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去,原本光彩鲜亮的功劳会立刻蒙上一层阴影,甚至大打折扣。睿亲王本人的声望亦会受到影响。青袍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一旦被定性,对睿亲王的损害就是巨大的。   ——且这武艺高深莫测的青袍蒙面人真是蛮国人么?真是受项沐洲所托么?凭他的武功,暗中行刺睿亲王不是更容易成功么?在京城闹得这么大声势,等于变相地提醒对方注意,同时加大自己刺杀的难度。只看这青袍人的冷静与手下黑衣人的训练有素,便可以明白他绝不是个糊涂人。而聪明人做糊涂事,是多么异常!除非他另有目的!   脑子纷纷杂杂出现许多念头,于现实中却几乎只是一瞬,舒静君忽然大声叫起来:“殿下,这人恐怕是周国的奸细!他伪装蛮国人,想杀死朝霞郡主将血案栽赃到殿下身上,使我们梁国与魏国不和!”   一席话出,在场人皆是侧目!睿亲王悚然动容,真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效果!   静君不顾青袍人骤然凌厉起来的眼神,继续大声说:“此人若真是蛮国派来的杀手,殿下在云州多年,他那时刺杀殿下岂不便利,却为何非要延至今日呢?!再者,他若在殿下前来京城的路上袭击,也比破解京城里面的重重防御简单多了!殿下,这人言行不一,故意在闹市中制造血案蛊惑人心,恐怕一是为了玷污殿下的名声,令我梁国内乱;而是为了梁魏不和,他们好从中渔翁得利!殿下,切不可中了他的毒计啊!”   睿亲王脸色一凝,举起宝剑喝道:“全体亲卫,一齐呼喝‘他国奸细,滥杀无辜,离间梁魏,罪无可恕’!”   惊雷般的声音瞬间响起,丝毫不比之前青袍人声震十里的叫嚣逊色!青袍人目光变幻不定,咬牙道:“倒真是会自欺欺人!”挥手间黑衣死士瞬间四散,抢先进攻!   睿亲王的亲卫也毫不犹豫地迎了过去。百十人混战在一起,青袍人悍勇无敌,一支黑铁红缨长枪挑翻无数条性命,直直朝睿亲王袭来!睿亲王神色屹然不动,举剑指挥亲卫随时变幻队形。亲卫们先是如同一柄利剑将敌人分割开来,接着几人一组联手围攻,竟似形成一个个鸟笼,连消带打将困在中间的敌人杀死抑或擒获。那青袍人武功高深莫测,最是难以对付,在他周遭的亲卫却成两层复杂星芒分布,十几人攻守配合地毫无破绽,攻如暴雨守如铁桶,竟使那不可一世的青袍人也逐渐举步维艰起来!   静君被一名亲卫带到远处,呆呆地看着这场激烈的厮杀,不觉竟出了一身冷汗。睿亲王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梁国人口口相颂的第一名将!这百十个亲卫龙行虎步,如臂指使,素质之高几乎是她生平罕见,可见睿亲王平日练兵之精,治军之严谨。她自认为剑术刁钻,身法轻灵,倘若和这群亲卫的任何一人单打独斗,都会是必胜的格局。可要是陷在他们的阵型之中却是毫无办法了,不脱一层皮绝对无丝毫出去的机会!   静君霍然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睿亲王稳如泰山的挺拔身影。这就是他们梁国的军中之神!这就是他们梁国的擎天巨擘!倘若能保得睿亲王福寿绵延,梁国何惧魏国的虎视眈眈!魏国又怎敢轻启战端呢!   她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强压下的气血似乎又有些翻涌起来,痛苦中却夹杂着自豪与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这就是爱~~~爱~~~~爱~~~~”   爱情总得有个开端么,哈哈 ☆、第四十章   清空旭日下,鲜血修罗场。   青袍人与他的属下终于无法抵抗千锤百炼而出的睿亲王亲卫,死伤过半。青袍人知道事不能成,且始终无法突破圈着自己的两层星芒阵。睿亲王亲自训练出的亲卫见惯生死,心肠之冷硬和临场反应速度之快都令人惊骇。死了一个亲卫,立刻有另一个亲卫填补,而且与周遭人的配合默契,没有一丝生疏,更让他寻不出一丝破绽。   时间缓慢流逝,身体逐渐疲惫。眼看两层星芒阵的人数越来越多,青袍人明白自己的属下几乎已经死伤殆尽。事不可为,自应当机立断。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青袍人下定决心孤注一掷,将内力提升到极致,忽然暴喝一声如春雷炸响,一支黑铁红缨长枪宛若怒目蛟龙,穿刺间无数鲜血纷飞,青袍人衣衫鼓胀,踏步如飞,头上身上溅满了鲜血,活像一个血海里闯出的杀神一样,竟硬生生杀出一条生路!   静君眼看众亲卫四分五散,再也阻挡不了大杀四方的青袍人,心中大急。青袍人使出诡异身法,瞬息就踏出五六丈远,转瞬即将不见。静君心念急转间只牢记一事,绝对不能让这可怕的高手悄无声息溜了,潜在暗中的绝顶刺客足以使任何一个人不安。   静君翻手夺过身边亲卫的弓箭,扬手搭弓射箭,三支精铁长箭嗖地一声尾随青袍人而去!   青袍人察觉出身后异样,冷哼一声,青色袍袖朝后一扫,一股劲气登时将三支长箭崩飞!   “嘿,姑娘你做什么?!你这样子射不中他!”被夺了弓箭的亲卫小伙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都不知道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什么时候把他的武器给摸走了。小伙儿头上不禁冒出一层薄汗。就这姑娘的速度,刚才要是刺他一刀,那他就得做个糊涂鬼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静君直直望着青衣人消失无踪的身影。过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转身对那亲卫小伙儿道歉,双手将弓箭奉还。   这时睿亲王已将亲卫分成三拨,一去追击,二去通知京兆尹,三去清理现场。等众人遵命以后,这才策马来到静君身边,静君连忙行礼。   睿亲王纵身下马,长臂一伸虚扶住静君:“不必多礼,起身吧。舒姑娘这次恐怕受惊不小。”说完一双明净通透的眸子满含担忧地看她。静君自觉胸口有些痛,却并未伤及心脉,不愿意睿亲王担心,因而笑道:   “托王爷的福,臣女虽然形容有些狼狈,却并没有大碍。”   “不要逞强,等会儿终须让太医看一看才好。”   被这位青年王爷温柔地注视,静君竟然不争气地有些脸红。咳了一声道:“真的没大要紧。殿下您初来,臣女告诉您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吧!”   “好,有劳舒姑娘了。”   睿亲王走在前,静君不敢和睿亲王并肩,离他身后一步跟着,遂将刺杀的始末一一述说。   睿亲王凝神倾听着,好看的眉峰皱起。方才静君的猜测果然有几分道理。青袍人一口叫破朝霞郡主与舒卿哲的名字,说明早就心怀不轨盯上他们了。连自己都不清楚今日卿哲与朝霞郡主的行踪呢,对方潜伏跟踪的本事可见一斑。这样厉害刺客潜伏到今日,不在暗中刺杀将领搞恐慌,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自曝行踪,若说没有隐秘的目的鬼都不信。   睿亲王不禁重新审视平西大将军的女儿。这小姑娘艺高人胆大,脑子转得快,胸中似乎也很有些非同一般的见识。不同于安守深闺的千金小姐,很使他眼前惊艳。   两人还未走到武馆门前,里面的人已经通过门缝观察到外面的情况,黑色大门中开,噗通声不绝,里面的人跪倒一片,齐声恭迎睿亲王来临。   打头跪倒在地的是舒卿哲。他的衣裳破损了几处,渗出一些血迹,幸亏貌似不严重。   朝霞郡主直直站在舒卿哲旁边,一双眸子不愉地看着来者。除了头发散乱面容带汗,看起来被保护地甚好,一点儿伤痕也不曾见。   “本王来迟,令郡主受惊了,还请见谅!”睿亲王的第一要务自然是安抚魏国郡主,可朝霞只不满地看着他,却并不开口说话。   舒卿哲挠挠头:“殿下恕罪,末将点了朝霞郡主的哑穴。”   “胡闹!”睿亲王真是吃了一惊,下意识看了朝霞一眼,果然她涨红了脸,一双眸子要把舒卿哲瞪出个窟窿来!睿亲王忙对舒卿哲使眼色,“还不快解开郡主的穴道?卿哲,你不当向本王请求恕罪,你应当向朝霞郡主赔罪!”   舒卿哲长叹一口气,转而单膝跪倒在朝霞郡主跟前,低头硬邦邦道:“朝霞郡主,方才形势紧急,舒卿哲有对你无礼的地方,还请你见谅!”   这么敷衍的道歉简直让朝霞火冒三丈,等舒卿哲解开她的哑穴,朝霞郡主二话不说啪啪甩了舒卿哲两个耳光!声音之清脆响亮让静君抖了一抖。舒卿哲站着一动未动,白皙的脸颊迅速浮肿起来,他无所谓地看着朝霞。   朝霞咬牙切齿,眼眶泛红,抬起手来还要打,停在半空却下不去手。恰逢睿亲王连忙劝止,顺势将手放下来,扭过头不再看舒卿哲。   “朝霞会把此事告诉皇兄,一切请皇兄定夺。睿亲王殿下,朝霞累了,请殿下派人将朝霞送回行宫。”朝霞郡主口气十分生硬,此时睿亲王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连忙安抚几句派得力下属将朝霞送回。朝霞头也不回地走了。   静君这才敢奔到哥哥面前,用手轻抚哥哥肿胀的脸颊,心疼地厉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舒卿哲笑一笑握住妹妹的手:“静儿,今日保下性命就已经是万幸了。”   半身染血的仁德武馆馆主夏仁德膝行向前,原本硬朗健壮的腰身弯得活似一只大虾米,颤声请求睿亲王的饶恕。睿亲王温声道:“你们不必担心,本王会让京兆尹一一核实,倘若你们与叛贼没有牵连,自然不会有牢狱之灾。且因为你们竭力救助魏国郡主与戎昭将军等人,倘若证实了无罪,便是有功,包括枉死的人在内,都会得到朝廷的褒奖与抚恤。”   “多谢王爷大恩大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夏仁德与一众武馆徒弟齐齐叩头。夏仁德老眼通红,嘴唇颤抖,钵大的拳头紧紧握了起来,心里无比庆幸。幸亏遇到的是素以仁厚著称的睿亲王爷,否则他真担心会有理说不清,因这天降横祸枉送了全武馆的性命。   门口处不是说话之所,夏仁德赶紧吩咐下人收拾出一个干净大厅,恭迎睿亲王等人进去小坐。   茶水奉上,大厅周遭全是睿亲王的亲信把守。舒卿哲略微处理了伤势,便顶着一张肿胀的脸孔和睿亲王商议对策。   舒卿哲饮了一口热茶润润喉咙,将茶杯放在古朴结实的红木桌子上,沉吟道:“必须要找到这伙人的幕后指使。”   睿亲王神情有些凝重:“本王已经派人去追了,且火速通知京兆尹将城门紧闭,全京城戒严,同时神威营、御林军与京兆尹大理寺同时派人追捕,挨家挨户盘查。不过京城这么大,恐怕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找到。”睿亲王的眼神有些忧虑:“这群人之前既然能潜藏地无声无息,现在恐怕就不会让我们轻易搜到。密探奸细总有些掩藏行迹的手段。那青袍人武艺卓绝,京城要紧的人物又多,不及时把他抓住,本王实在有些不安。”   静君本来坐在下首,安静地喝茶,闻言看了睿亲王一眼,插嘴道:“殿下,臣女可帮助殿下抓到那青袍刺客。”   “你?!静儿,你武艺是不错,大大出乎哥哥的意料。可凭你的本事,似乎还不是那青袍人的对手呢!哥哥与殿下说得是正事,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多嘴。小心牛皮吹破了让殿下笑话呢!”舒卿哲大呼小叫表情夸张。第一是他不信妹妹能抓住青袍人,第二是觉得此事危险,不想让妹妹涉险。   舒静君鼓起小脸,不服气地看着哥哥。睿亲王忽然觉得这样稚气的静君很可爱,咳了一声温和笑道:“卿哲你不要将你妹妹看低了。舒姑娘,你有什么办法呢?”   舒卿哲对着妹妹挤眉弄眼做怪状,一付完全不相信她的样子。静君转过头不看哥哥,对着睿亲王很认真地说:“殿下,静君之前射了那青袍人三箭。”   “恐怕没射中吧!”   静君不理会哥哥,继续道:“静君在箭头上抹了苗疆独出的香粉。这种香粉无色无味,覆在人身上后被肌肤的温度蒸腾,却能逐渐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味。人的鼻子闻不到,可是苗疆特产的寻香鸟却能闻到。只要将静君豢养在家的寻香鸟带来,等会儿便可以跟着寻香鸟去找到那青袍人的潜身之处了!”   “哦,竟有这么稀奇的玩意儿?本王从未听说过。舒姑娘,这寻香鸟可以追寻多远的距离?”   “五十里之内,不在话下!”   睿亲王大喜,“舒姑娘,你可帮了本王大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检查错字,有的话以后再改吧~~困死了我要先睡觉了~~ ☆、第四十一章   事不宜迟,睿亲王派那个叫做聂海的亲卫跟随静君回府拿寻香鸟。静君和聂海出了武馆门,外头清理战场的亲卫已经找到她的秋水剑鞘。当初这剑鞘挡了黑铁红缨长枪一击,花纹繁复的表皮都被划烂了,静君有些心疼。还好剑鞘本身十分坚固,并未变形,她就将宝剑插了进去,斜挂腰间。   聂海叫同伴牵了两匹脚程快的骏马,静君也不推辞,拽着马鬃翻身就上了马。刚才血战闹得动静太大,附近没人敢出门,道路宽阔,正可以纵马疾行。舒府离仁德武馆不远,只小半个时辰,静君就已经拿着一笼寻香鸟折返武馆。   此时的仁德武馆与方才大不相同,人山人海几乎将整个武馆围成铁桶。既有红衣捕快,亦有银色铠甲的亲卫,还有一拨魏国服饰的侍卫。   门口一顶青布八抬大轿,一辆明黄色帘幔的华贵马车,聂海看了一眼便低声说:“看样子京兆尹与魏国恒王殿下都来了。”   两人门前下马,自有睿亲王的亲卫相迎。静君与聂海一同进入武馆,等通报后登堂入室将寻香鸟献给睿亲王。   此时大厅共坐有三人,左方上首的是睿亲王,身后侍立着舒卿哲,左侧下首坐着一个身穿官服,颌下三缕长须的清瘦中年男子,估计就是京兆尹皇甫安。右侧上首坐着的则是静君的熟人魏国恒王江璟。   他们本来讨论着如何处理这桩事情,见静君提着鸟笼进来便暂时息声。闻香鸟是产于苗疆的稀罕物,寻常人听也没有听说过,几人看着这三寸大小绿如翡翠的小鸟都十分好奇。   静君简短解释了寻香鸟的用法,请众人过目。   京兆尹皇甫安抚着颌下三缕长须微笑说:“舒小姐的见识真是广博,本官枉读了许多年书,却也自愧弗如。”   静君低头微笑道:“蒙大人夸赞,小女子十分惭愧。不过平日多读了几本杂书罢了,真本事是没有的,哪里及得上大人学识之万一。”   说完,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注视。不动声色抬起眼皮一看,原来是江璟直直地望着她。两人目光相交,江璟神情有些奇异,闪着不知名情绪的异彩,随即转移目光看向静君的腰间。   静君一怔,也低头望去,腰间悬挂的破损剑鞘触目惊心。   睿亲王交代下属将寻香鸟拿去,按照静君提供的方法去追寻逃逸的青袍人。静君知道接下来的话题涉及朝堂之事,不是自己这个小女子能参与的,便起身告退。睿亲王温声道:“舒姑娘方才受了伤,本王已经召来王太医给舒姑娘诊治,请舒姑娘先去偏厅小憩。”   静君心中一暖,遂又行了一礼。门口的睿亲王亲卫引导静君前去收拾好的偏厅,果然提着药箱的王太医已经等在那里。   静君擅于轻功,在青袍人以内劲袭击的时候飘身后退,藉此消去大半的力道,虽然吐了口血,其实伤势并不重。王太医诊脉之后,先给静君针灸活络一番,接着给她开了一些散瘀固本的药丸,又开了药方,嘱咐她日日多加休息。静君吃下药丸,过一会儿药效发作,明显觉得舒服了许多。千恩万谢送走了王太医,眼看哥哥还没有回来,就老老实实坐在桌子边等待。   过了半天困意上涌,静君用手支着脑袋强打精神,可过一会儿终于支撑不住,眼皮子沉重地像灌了铅老往下落,原本灵活清亮的眼睛变得无神,再怎么想要头脑清明也半睁半阖打起瞌睡来。   江璟踏入这屋子就看到静君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模样,倒像小鸡啄米似的。脸侧垂下一缕乌黑柔亮的长发,衬得清秀的小脸雪白粉嫩。   门口守着的是睿亲王的亲卫,虽然被恒王止住没有出声,一双眸子却紧盯里面的情形,务必不能让有名的风流王爷趁机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江璟走到静君跟前,修长的身影笼罩在娇小的身影上。静君睡梦正酣,竟然一无所觉。   江璟轻叹一口气,弯腰贴近静君的脸颊。   许是感到什么东西接近了,静君眯着眼睛激灵一下,蓦地睁开眼睛,雾蒙蒙的眸子恰好看到恒王的脸。   她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忽然猛地朝后退,一时之间差点儿将椅子翻到,惊叫间,恒王眼疾手快抓牢她的手臂,静君摇晃的身体才稳了下来。   “你干什么呀?”静君惊疑未定,脑子一热冲着罪魁祸首叫起来。   恒王浅淡一笑,直起身子慢悠悠地摇折扇。折扇白底墨梅,本人华服美颜,往那儿一站,说不尽的雅致风流。   静君揉着困倦疼痛的脑袋,缓了一会儿才适应如今的状况。不明白江璟的目的为何,是敌是友是福是祸?不敢再造次,于是赶紧换了一付低眉顺眼的态度,小心翼翼道:“静君刚才无状,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请问殿下来这儿有何贵干呢?”   江璟这才开口:“舒小姐救了小妹朝霞一命,难道本王不能过来对你道一声谢?”   “呵呵,殿下太多礼了,朝霞郡主福大命大,静君其实也没有做什么,请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江璟忽然探手自静君腰间摘下秋水宝剑,静君僵硬着身子忍住拍开他手的冲动。江璟一只手同时拿着折扇与宝剑,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破损的剑鞘,眼睛看着静君,神情十分温柔:“你不必过于贬低自己的功劳。本王听说了,这是艰险的一战。你将护身宝衣送给朝霞,自己独力面对刺客首领。”   “呵呵,虽然说起来好似很艰险,静君毕竟没有受重伤,所以也不算什么……”舒静君不自在地挪挪身子。江璟温柔的目光能将寒冰都融化了,她看到眼里却觉得头皮发麻,甚至寒毛都竖起来了,浑身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   没办法,自从上次夜袭不成反被调戏之后,静君就对江璟有些心理障碍。江璟行事出人意料,胆大心细强悍狡狯,她自认不是他的对手,因此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江璟看到静君谨慎的眼神,微微一怔,道:“你站起来罢!”   静君不明所以,局促地站起来。江璟忽然微微弯腰,目光平视她的眼睛。静君吓了一跳,觉得有些别扭,不由得移开目光。   “你为何惧我如毒蛇?难道我会吃了你么?”江璟低声说。   这话怎么听都带了一丝调戏的味道,静君只好平板地回答:“殿下说笑了,殿下天潢贵胄,可以控制静君的生死,静君自然对殿下又敬又怕。”   “为何你看睿亲王的目光却只有欣喜温柔,没有惧怕呢?”   静君一愣。心想因为他是个君子你却不是。许是她的目光太坦诚,江璟看出她心里的意思,不禁叹了一口气,悠悠笑道:“你这样子区别对待,让本王有些嫉妒呢!”   静君:……   她很少哑口无言,不过这个风流王爷今天的话头都酸溜溜的,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真是徒然生出“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感触。江璟心里虽然吃味,眼看静君神情不以为然,也情知再说下去只算是无谓的啰嗦了。   他真心生出一种无处下手的挫败感。往昔在魏国,情场之上他一向是无往而不胜。可面对静君,却是结结实实碰了一回石壁。夜袭那次就不必说了,之后他跟着朝霞去了舒府数次,也明里暗里与静君接触了几回,追女十八招一一使来,人家却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说她不懂风情吧,人家言谈间却很通透。这反而让恒王殿下更加挫败,因为这说明自己无往不利的魅力终于失效了。   要是静君对谁都是一块顽石也就罢了,但今天眼看着静君注视睿亲王的温柔目光,让恒王心里很是吃味。他是红尘中打滚的老手,怎么看不出那一丝丝懵懂的情意?   恒王越想心里越不好受,忽然起了攀比的心思,低声问道:“舒姑娘,你觉得论起权势、身份、容貌、才华,本王与睿亲王殿下孰高孰低?”   静君一愣,不知道恒王什么意思,谨慎道:“各有千秋。”   恒王不满意:“怎么个各有千秋法?”   静君想了半天,忽然微笑起来:“这种各有千秋,心里想想便罢了。难道殿下还想让静君当面夸你么?听说不加掩饰的赞语当面对人说,不啻于炙热的阳光照在(裸)露的皮肤上,说的人尴尬,听的人也会不好意思,静君不怕拍马屁,倒担心殿下脸皮太薄承受不起呢。”   “唉,你就这样不想夸奖本王么?还牵扯出这等歪理?罢了,白白被你揶揄一顿,本王虽然不是脸皮薄的,倒也没有那么厚如城墙。你安心歇着吧,本王要先行回去了。只需你记着一句,万事保重自己,否则本王也会担心的。”   江璟不由得苦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童鞋们,明天,不,应该算是今天了~~柳树要去做第二次牙的治疗,明天(4月4日)晚上七点再更新下一章~~ ☆、第四十二章   当日下午,静君和哥哥卿哲回府。   舒静君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不敢大意,遂在家里好生休养。不过静君心里还挺庆幸,自己的伤好歹是看不出的,不像哥哥卿哲,顶着挨了两个大耳光的脸,谁看到都是一脸诧异。亏得哥哥向来脸皮厚,脸皮稍微薄一点儿的也至少四五天不敢出门呢。   京城这几天人心惶惶,端午节当日的凶案传地比春风还快,城门戒严整整五天,城内挨家挨户盘查。一时之间大街上人烟稀少,京城人都被吓破了胆,宁肯躲在家里也不敢轻易出门。   这样平静了一段时间,直到听说制造凶案的那伙人儿和官府短兵相接,最终绝大部分被擒,只有一两人狼狈逃出京城外,京城人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酒楼里陆续出现往日的常客,大街上也渐渐人来人往,京城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繁荣。除了在凶案死了亲属的还处在哀戚之中(幸而朝廷视情况给予了极丰厚的抚恤),其他人在经过缄默小心之后,于平安日终于点燃了兴奋点。   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口沫横飞谈论这件凶案的人,说得精彩纷呈,间或艰险绝伦,又添上睿亲王的英姿,魏国郡主的倩影,一时之间简直成为风尖浪口的传奇!索性的是当日第一时间处理得宜,加上大难不死的武馆人极力证明,又加上朝廷优厚的抚恤,京城人并没有把睿亲王当成罪魁祸首,反而十分同情他,敬佩他。   唉,睿亲王殿下英明神武,是咱们大梁国的忠臣,外国人都巴不得害死他呢,真是天妒英才!不过咱们都眼光雪亮,心里头亮堂着呢,才不会上了外国人的当,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谁要是敢诽谤睿亲王,咱们就掳袖子打死这个不分忠奸不辨是非的糊涂虫,让他偏学坏的,让他非要和那群杀千刀的外国刺客一伙儿!   静君听唐青说了外面的风向以后安心不少。唐青做绛雪轩的大掌柜有一段时间了,现在是手中有权,受人敬重,腰包充实。所谓养移体居移气,这条真理也淋漓尽致体现在他身上。一袭量体裁制的月白锦缎长袍衬得整个儿高瘦清雅,长久做买卖形成谦恭的眉眼,不卑不亢一切把握在手的从容。现在从唐青身上已经看不到明显的冷漠与戾气了,那种疏离有度淡然的神色只让人觉得他是哪个名门高户好生教养出来的清秀贵气公子。   “唔,你做的很好。”   “主子似乎很看好睿亲王殿下?”   静君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眸子诧异地看着唐青。唐青眉眼谦恭,神色不卑不亢,却也毫不退缩,一付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静君知道这人把绛雪轩当成自己的一样呕心沥血经营,这阵子为了帮助睿亲王引导舆论,绛雪轩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唐青想必有些心疼了。   “唐青,道理和酒家里面说的一样。梁国安稳,我们绛雪轩就能源源不断的生钱。而在我看来,睿亲王是保证梁国安稳最重要的基石之一。”   对别的下属不解释尚可,对唐青却不能这样。静君从上一世就知道了唐青的品性。那时唐青没有她的扶助,自己孤身一人从市井小混混里摸爬滚打出来,是梁国末世时偏安一方的黑帮老大。能在江湖上闯荡出偌大的名声来,唐青的信守承诺,偏激,固执,狠戾都是无人不知的。谁都知道对付唐青,你若不把他当人,他更不会把你当人,视敌人如蛆虫蚂蚁也不为过;但倘若你以真心对他,他就真心换真心,能成为你最坚实的壁垒。   所以静君虽然用蛊虫役使他,日常却一直很尊重他。尤其在自己忽然消失两月,唐青独立支撑绛雪轩渡过难关以后,静君更是待他不同。平时的经营都是有商有量,并不一言堂。而且事实证明,唐青同学在经营方面极有天赋,很多时候他提出的方法比静君更为全面有效。   这次为帮助睿亲王引导舆论,还是绛雪轩自翻身以后第一次无条件赔钱呢。   “当然,这理由显得有些太随波逐流。且我平日也未曾表现出十分的忠君爱国。但是唐青,我必须告诉你,只要能保住睿亲王的安危,我就是死了也情愿的!”   静君目光十分坚定,清澈地如同能映出天上明月的深潭水一样。唐青面无表情地和她对峙半天,终于低下头:“属下明白了。”   ×××   舒卿哲基本上日日忙碌,静君为清净养伤,搬回了靠近孤云山的两进小宅院。美名曰静心祈福。   这样子安静了数日,忽然一平日玩得好的姐妹于某日中午登门而来。   “外面不太平,在家里束缚了好几日,终于能出来透透气了。我说静君妹妹,你选的这个地方真好,青山绿水的,景致优美,又有佛香相伴。”   “妙真姐,你平日含蓄,今日神情这么活泼,看起来倒像是小荷那丫头附身呢。”   庭院中,微风阵阵,阳光和煦。樊妙真弯腰凑近一簇簇绿叶白花的木香,闭着眼睛轻嗅那醉人甜美的香气,微笑道:“因我知道安小荷那丫头还被束缚在府里面,所以先替她表示一番感慨。”   “哦,怎么小荷还不能出门?”静君养伤数日,对几个朋友的近况不是很清楚。   樊妙真道:“小荷的父亲安御史大人在端午节后一天也遇刺了,幸亏只是受了些皮肉伤,没有大碍。她家里杯弓蛇影自然不敢让小荷出来。”   “什么?安大人遇刺?!我却一点儿没听说过呢。妙真姐,你一向消息灵通,你知道内幕如何?难道与端午节那事儿有关?小荷不会有危险吧?”舒静君有些担忧。那个脸蛋有着婴儿肥的安小荷,可爱爽朗的安小荷,真不能将这么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和冰冷冷的刺杀联系到一起。   樊妙真直起腰来,纤手轻轻拍着静君的肩头,眸光带着一股使人平静的力量,缓声道:“你莫担忧,小荷家的事情与端午节的刺客无关。你也知道安御史铁面无私,平日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这次应该是有人借端午节刺客的名头行私怨,想浑水摸鱼而已。安大人福大命大,且他精明干练,事关生死怎能察觉不出一丝蛛丝马迹。凶手大概已经有眉目了,只是最近还要躲着点儿。”   “你放心吧,京城乃天子脚下,又有堂堂龙骧大元帅睿亲王殿下坐镇,哪个宵小敢继续露头呢?不要命的狂徒毕竟是少数。”   静君笑着拍胸口:“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真希望安大人家里早日平安。”   “是啊,我们都希望如此。”说完这句话,樊妙真抬头看向天际,似乎有些出神。静君知道这位好朋友有时容易发呆,并不打扰她,只安静地陪着她。   两人沿着花径慢慢走了起来。尽头是一个人工小池塘,十几尾红通通,看起来十分喜人的鲤鱼在水里恣意摇曳,偶尔跳出水面,带起一串晶亮的水珠。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数枝婷婷的荷花绿叶如圆盘舒展,粉嫩的花瓣中隐现圆鼓鼓的莲蓬。   樊妙真静静看了半天,忽然道:“静君,你最近每日呆在家中,除了不知道小荷家里的事情,怕是连关乎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吧?”   “我有什么事情么?”静君心中一跳,笑着反问道。   “端午节那天,你保护魏国郡主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平西大将军的女儿作为英雄横空出世,名声大噪,街头巷尾皆可闻之。圣上因此要封赏你。”   “街头巷尾的传闻我倒是知道。妙真姐你说得未免有些夸大,令我这么厚的脸皮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只是妙真姐你既然专程来这儿和我说此事,想必已经听到一些风声了吧。怎么,圣上要封赏我什么呢?”舒静君好奇地望着她:“姐姐你通报有功,要是得了封赏,我愿意分你一份。”   两人时常这样开玩笑。樊妙真微微一笑,身子顺势向后仰,摆着手一付推辞的模样:“这次封赏隆恩浩荡,我可受不起呢!也没法分!听说圣上要封你……!!”   ×××   “公主?!嘉平公主?”睿亲王又确认了一次。   “回殿下,正是如此。”低眉顺眼站着回话的正是梁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秦大福,“舒小姐去年救了您的功劳不方便明赏,可陛下一直心心念念记着呢——您也知道,陛下从小最疼您。这次又立了这份功劳。陛下很喜欢舒小姐——当然,也是因为舒小姐的父兄忠君爱国功勋卓著,说男子立功,可加官进爵,女子立功赏赐,实惠的无非是给她找个好夫婿,抑或给她一个高贵的出身。舒姑娘父兄在世,陛下也不愿意替人家姑娘乱点鸳鸯谱,于是就认舒小姐为义女,赐封嘉平公主。”   “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都极力赞成,陛下让老奴问问殿下的意思,要是您也同意这事情就这样定了。”   秦大福半天等不到回应,偷偷抬眼瞧,只觉得睿亲王的神色有些怔忪。   “殿下?”   睿亲王回过神来。“呃,本王并没有什么异议。这样挺好的,烦公公替本王传达给皇上吧。”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静君姑娘的年纪比皇兄的五公主还要小,难道还指望皇兄封她个大长公主当当?且就算自己与之平辈……   睿亲王轻轻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友情提示:男女主感情是水到渠成,不是虐恋情深啊~~叔叔和侄女之类的会变回来的,不乱伦啊~~~ ☆、第四十三章   成为一个公主?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呢?而且这个赏赐是不是太突兀太丰厚了?她能够承担起吗?   当淑妃娘娘传召静君入宫,确定了樊妙真透露给静君的封赏之后,她陷入迷惑中。   哥哥卿哲成为她的求助对象。舒卿哲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很讶异的。然后他严肃地思考了一阵,告诉妹妹:“这个封赏的确太重,皇上是不是有用你转移视线的意思?”   “咦?”   “小太子一周岁庆典过了没几天就发生端午节那件事,总是有点儿不吉利的兆头。虽然现在没人敢说,恐怕皇上心里也不舒服。干脆趁此时机再封赏一个公主,一是抚慰父亲在云州治兵的功劳,二是奖赏你的功劳,三嘛……你想想,老百姓都津津乐道多了一个新公主,就没空去想太子的是非了。”   “你是说桃代李僵?”   “圣心难测,但十之一二应该是有的。不过,静儿,这总算是好事,你福分大,安心受着吧。”   ×××   祺祥宫。重重叠叠的轻纱帘幔之后,李妃和她的母亲独孤夫人独处一室,低声说话。宫人都离得远远的,在外面候着。   “真是欺人太甚!本宫怀胎十月,辛辛苦苦诞下陛下的独子,现在却备受冷落,连一般的妃嫔也不如!”李妃低声朝母亲诉说,远远看起来她神色柔和,只有近处才能听到她的咬牙切齿。   “那又有什么办法?青鸾,你一向孤芳自赏,觉得自己大有本事,可如今入宫多年连皇上的心都笼络不住,又怨得了谁?唉,往日娘常说你心高气傲,太爱争一口闲气,不如其他小姐温柔小意,让你改一改,你却从没有听进心里!现在闹到这种地步,你不受皇上宠爱,连你爹都受你连累,不被皇上待见了,咱们家往日如何威风,现在却过得跟脑袋缩壳子里的乌龟一样,想来真是不堪。”独孤夫人哀声叹气,啰里啰嗦,言谈举止间并不掩藏对女儿的埋怨。   一层薄薄的泪雾蒙在李妃眼前。她贝齿咬唇,硬没让自己落下泪来。现在单凭一句“委屈”如何能道清楚她心中的感受。忍着心中怨愤与绞痛,李妃低低冷笑起来:“真是树倒猢狲散,现在娘知道埋怨我了,岂不知当初相国府风光无限,也有我这个女儿的一份功劳呢!”   “没有相国府大小姐的出身,怕你当初也进不了宫……”独孤夫人差点儿把心里话说出来。眼看女儿倔强地仰着头,鼻尖也红了,眼圈也红了,不禁又咽了下去,幽幽叹了口气:“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现在风光的是别人家。你不是谁都瞧不起么,可知道淑妃的侄女都要封公主啦!”   “淑妃?舒家?!”   “看样子你果然不得圣心良久了,我们外面都风传的事情,你在皇宫里面竟然不得知。就是那个淑妃,她侄女很有几分本事,端午节白鹭街不是出了事情么,听说她在那时候救了魏国郡主,可一下子出了名!她父亲论起来不过是二品,小时候又在苦寒的云州长大,往日的话十个也被你妹妹彩鸾比下去了。可现在形势比人强,人家都能踩在咱们头上啦!你妹妹整天缩在家里,她倒成了公主!”   李妃纤长尖锐的指套抵在手心上,刺挠挠地疼。   ——哼,不相干的人随随便便就能封公主,自己是皇太子的亲娘,却过得如此落魄?!   独孤夫人看出女儿心思,她还要指望这个闺女呢,伸手握住她的手,“娘娘受了这番挫折想必也该明白了,别太锋芒毕露随着自己的性子,学人家淑妃温柔敦厚一些,娘娘毕竟是太子的亲娘,要是皇上看你改了,想起往日的情分,你未必就没有翻身之日。咱们家也能托福过得顺遂些了。唉,你好生想想吧!”   独孤夫人走了。安静如坟墓的祺祥宫似乎只只剩下自己一人。   这里冷清如水,却有别的宫殿歌舞喧嚣。   皇上权倾天下,一言可封公主,一言可弃妃嫔。自己往昔的荣光与现在的落魄都是拜他所赐。谁入了他的眼睛,便可以鸡犬升天;谁遭了他的厌弃,便会由高空跌入谷底。   往日自己什么都不缺,只希望得到他的爱,得到正妻的尊荣。而现在,她不要爱了,她已经忍受够了冷落,她要权势。   几日后,李妃重病在床。   梁帝乍一听到内侍禀报,并无动容,对秦大福说:“怕是她耐不住寂寞了,想引朕过去。朕却偏偏不过去。”   这样子耗了三天,内侍每天来报,梁帝总是安之如素,脚底生根,听之任之却毫不管之。渐渐地内侍也不敢随便因此事打搅皇上了。这样子又过了五天,正式昭告天下封舒静君为嘉平公主以后,久未来报的内侍战战兢兢来报,说李妃快不行了,梁帝这才过去。   走在路上他还是不很相信的。李妃往日仗着宠爱,没少干假装生病的事情,尤其以怀着太子时候为最。当时他心中宠爱她,更在乎孩子的健康,没少装聋作哑。   结果这次踏入久未光临的祺祥宫,立即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儿。环顾望去,婢仆稀少,繁华不再,规矩也不复以往的严整。因他想搞个突然袭击,并未让门口宫人通报,只听见两个背对着他的小宫女嘀嘀咕咕:“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想往昔李妃娘娘多么威风呢,今日快要死了也无人看。”   “咱们守在这死地里一点儿好处也捞不到,尽是受人白眼了。看娘娘出气多进气少,不知还能撑多久,希望以后别把咱们打发到冷落地浣洗局就要阿弥陀佛烧高香了!”   两人自以为无人,声音也压得很低。梁帝却是练过武功的,耳聪目明,脸色登时黑气洋溢,低声斥道:“放肆!让这两个大胆的婢仆嚼舌!秦大福,把她们俩拉下去杖毙!”   俩宫女听到声音后魂飞魄散,转过身来磕头连连,梁帝看也不看她们便朝内殿走去,秦大福身边的小太监快速上前,无声无息将人蒙着嘴架走了。   内殿稀稀落落的几个宫女太监全跪倒在地,头埋在地上仿佛木头一般,吓得喘大气的都没有。   往昔被翻红浪的锦床上,瘦骨嶙峋面如金纸的李妃披头散发安静地躺着。   梁帝没想到她竟病重成这样,一时有些怔忪。坐在床边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李妃感受到他,吃力地睁开眼睛。   “皇上……您来看青鸾了……青鸾刚才做梦梦到您了……”   “怕是做噩梦吧!”梁帝苦笑道:“没想到你竟病重如此,朕应该早些来的!”   李妃满眼温柔,没有一丝怨愤:“是臣妾以往做了很多糊涂事……皇上……皇上不信臣妾也是应该的……臣妾最近想了很多……十分后悔……”   她轻轻咳嗽起来。   “你不要说这么多话,朕已经让人叫太医过来,你好生歇息,病会好的!”   一时之间,梁帝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李妃往昔美丽自信的身影仿佛还历历在目,现今却变得如此凄惨,自己的惩罚是不是过重了?   ——唉,只要李妃以后能安守本分,自己要对她好一些。毕竟,是她生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李妃无力地看着梁帝隐痛的目光,笑得越加温柔。   ——泼天富贵险中求,置之死地而后生,她赌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昨天我……我……我看宝莲灯杨戬的精华版看入迷了,满脑子都是杨二哥俊美的身影,看到晚上一点多我就困得不行睡觉了,就没更新,也……也没事先提醒大家。   厚着脸皮弱弱说:请乃们原谅我吧~~   我……我尽量下次不这样了~~    ☆、第四十四章   日子回到舒静君受封公主前三日。此时舒业夫妇不容她推辞,已经硬让她搬至舒府最气派的明华园之内。弄柳因此曾背着人小声和静君感慨:“小姐,看来亲情抵不过权势呢。”   静君知道她指的是之前自己住西边小院子里的事情,不愿她多嘴,戳戳她的胖脸蛋,道:“那也因人而异,你不要以偏概全,一棍子全打死了。”   所谓捧高踩低,跟红顶白,静君快要封公主的消息被有心人知道,来明华园拜访的人多的需排队。好朋友庆贺自然是需要见的,纯粹巴结讨好狗皮膏药似的人物则是能不见就不见,即使这样她的日子也少得清闲。   这日上午,门口通传魏国恒王来访。静君听说了他即将归国的消息,心想八成是来道别的,遂穿戴整齐,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明华园,小花厅。梨木圆桌上两杯清茶,四碟精致瓜果。   恒王穿着白色锦缎织成的长衫,黑色织锦束腰,外罩青色云纱敞衣,风度翩翩,俊雅闲适。   “听说你即将被封为公主,特来道贺,可惜归国时期在即,不能亲眼观瞻。”   “多谢殿下关怀。殿下回国之日,静君不便相送,这里以茶代酒,祝殿下一路顺风。”   静君双手捧起青瓷茶杯,一口饮尽。   恒王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就这么盼着本王走?真是不给面子。”   静君垂着眉眼:“哪里哪里。”   恒王叹息一声,探过身子,忽然伸手从她发髻上拔下一支碧莹莹的翡翠玉钗来。静君吃了一惊,身子向后仰,素手抚上发髻。   “你刚才让本王不高兴,这只钗子成色还不错,便用它来抵罪。”恒王摊开手,碧莹莹的蝴蝶翡翠钗子躺在白皙的掌心之上。静君哪里肯依,伸手欲夺,恒王连忙合掌将之藏在身后,折扇一伸格挡住静君的素手:“哎呀呀,静儿姑娘你身为女子,怎能对本王动手动脚?须知道本王意志最为不坚定,等会儿色令智昏调戏了姑娘,事后可怨谁呢?”   静君气呼呼住了手,瞪着眼前嬉皮笑脸的男子,此人真是可气可笑。   恒王起身施礼,静君连忙侧身躲过。恒王笑道:“姑娘莫生气了,本王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与姑娘重逢。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静君见他起身要走,一股怨气在心中盘旋数回,终于消于无形。只得也起身行礼道:“区区玩笑之事,静君不会记挂在心上,殿下一路走好。”   “可本王希望你记挂在心上!”忽然凑近静君耳边说了这句话,恒王洒然一笑。等静君回过神来,只能看到他飘然远去的身影。   当天下午,魏国恒王携朝霞郡主离京。   舒静君下午看见龟缩不出门的哥哥,舒卿哲脸上顶着极为熟悉的红掌印。   “×××!!”舒卿哲骂了一句脏话,懊恼道:“不过点了一次哑穴,居然记仇到现在,那女人的心眼真是比针尖还小!   ×××   做公主并没有那么简单,要学习一大堆东西,尤其是繁琐的宫廷礼仪。虽然说静君不用和其他未出阁的公主一样长住皇宫,遵守的规矩也没有那么细碎严苛。可偶尔在他人面前露相,也总得像个公主的样子,不能失了皇家的威仪。   蔡皇后专门派给静君一个教导嬷嬷。静君一日大部分时间都耗在皇宫里。   幸亏她两世为人,性子比同年纪的少女耐心稳重多了。且上一世相国府里受李妃的影响,最重规矩,在那种环境磨练多年总算留下一个良好的底子。总体来说静君的表现很让教导嬷嬷满意,甚至得了一个聪慧灵敏的评价。过几日的册封大典也十分圆满地完成了。   静君成为公主,淑妃欢喜异常,时常召静君来宫里玩,享受天伦之乐。   在皇宫中偶尔也能碰到睿亲王殿下。其实以睿亲王的年龄,不宜再居住皇宫。可是他常年在云州镇守,京城新建的睿亲王府早就形同虚设。梁帝又十分疼宠他,好容易等到他回京,恨不得他日日居住毓秀宫,兄弟俩时时说会儿话。所以也没有人多嘴,睿亲王就一直住在皇宫了。   蔡皇后的女儿五公主找静君玩,两人嬉笑间偶见路过御花园的睿亲王,五公主拉着静君迎上睿亲王,笑着行礼:“嘉福见过皇叔!”   静君也跟着敛衽施礼:“嘉平见过皇叔。”其实她觉得挺别扭的,她家的叔叔都是胡子一大把的了,至少都四十多岁。睿亲王年轻有为风华正茂,不比她大哥卿哲大多少,她这么叫总觉得有些违和。不过五公主比她大一岁都叫叔叔叫得这么溜,没道理就她与众不同。   睿亲王听静君叫自己叔叔,心中微微黯然。不过他很好地掩饰住情绪,温和笑道:“免礼,都快起来吧!”   嘉福闻言起身,扭咕噜糖一样缠到睿亲王身侧,一点儿见外的意思都没有,抱着他的手臂狡黠笑道:“皇叔皇叔,你急匆匆地是要干什么?嘉福和妹妹在这儿早就呆的闷了,你要是有好玩的地方,带我们去成不成?”   静君忍不住笑起来。这嘉福公主虽然比她大了一岁,却是天真可爱。缠着叔叔的模样就像她小时候缠着哥哥一样。看来睿亲王脾气好的很,待人也亲切,不然小辈怎敢这样厮缠?   睿亲王想要抽出胳膊,无奈嘉福抱得太紧,不禁苦笑道:“都过了及笄了,还是这么个缠人的性子!皇叔这是要去看一看御林军演练,打打杀杀岂能让你们女孩儿家看呢?”   “皇叔瞧不起人!若说嘉福体质羸弱,还有妹妹剑舞精妙,剑术高强呢,难道她也看不得?”   睿亲王看了静君一眼,只见她满脸无奈:“五姐姐,你夸得我脸都要红了。你想去也别拉上我啊?要是嬷嬷知道了,我怕是会被嬷嬷念叨好几天呢?”   静君的教导嬷嬷最是古板。御林军全是男儿,按规矩以公主之尊是不能轻易出现在那里的。五公主这才吐吐舌头,不甘心地松开睿亲王的胳膊。不过她妙目咕噜噜一转,又看到远处开得正茂盛的婆罗花。这种花儿与青罗树共生。青罗树高达数丈,树冠宛若擎天大伞。婆罗花青藤缠绕笔直粗壮的树身,蔓延至树冠四周,一串串粉白馥郁小灯笼似的花朵从青翠的树叶边垂下来,甚是好看。   五公主又一手拉着睿亲王的袖子,一手遥指十几丈远的婆罗花,娇声道:“皇叔不想带我们去玩也行,但是要射下右侧最大的那两串婆罗花,否则嘉福就一直拉着皇叔的袖子,你也不要去御林军那儿算了!”   “真是霸道!”虽然这么说,睿亲王还是叫亲卫拿来金弓长箭。五公主松开他的袖子,转而抱着静君的胳膊吃吃笑:“妹妹,要是皇叔射不中,我们就一起嘲笑他!”   静君抿唇笑着,一双灵活清澈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睿亲王。他两臂张开,弯弓搭箭,金弓被大力撑成满月,狭长的眸子微眯,专注的目光凝神在远处的婆罗花之上。   只听嗖地一声,长箭如电闪过,须臾之间一串粉白的婆罗花自高处悠悠落下。早有宫人在树下扑了薄如蝉翼的丝绢,那花儿就轻轻落在丝绢之上,腾起一小片香雾。   睿亲王射得兴起,一连又射出三箭,三串粉白的婆罗花一一射落。如此神乎其技的箭术展现众人眼前,大伙儿都轰然叫好。   睿亲王收起弓箭递给身边的亲卫,微笑道:“四串花儿,你们一人两串,想必做成手串戴在腕子上也很好看。”说完就笑着转身走了。   五公主早就拍手叫好,远处的宫人将四串婆罗花捧在折叠数层的丝绢之上,小步跑到两位公主面前献宝。   五公主爱不释手,拉着静君选花串。一拽拽不动,却看她还像呆了似的盯着远走的睿亲王。   五公主一双玉手在静君面前摆呀摆,“妹妹,回神!”   静君方才惊醒似的,转眼看她:“姐姐?”   五公主抱着手臂笑得跟小狐狸一样:“怎么,你被我们皇叔的英姿迷住了?”   静君脸蛋一红,咳了一声,心中有点儿慌乱:“哪里?不过……不过觉得睿亲王爷真是温和可亲!记得我哥哥小时候都是送我癞蛤蟆、小青蛇,臭臭草之类的玩意儿呢……”   慌乱间拿哥哥顶缸,五公主果然受惊,捂着嘴巴不可思议:“戎昭将军这么可怕?”   哥,我对不起你!   静君沉痛地点点头。   ×××   御林军处的戎昭将军舒卿哲忽然狠狠打了一个喷嚏,又打了一个喷嚏。旁边人好心问:“戎昭将军莫非受了风寒么?”   “多谢关心,不过本将军身体很好,健壮如牛。”   舒卿哲揉揉鼻头,心想:“奇怪,哪个美人儿想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五月二十三日,正是淑妃三十三岁生辰。   是夜月白风清,云竹茂盛。淡淡的花香笼罩,轩雅殿中灯火点点,娴妃、良妃、婉妃这几个平日交好的妃子都过来给淑妃娘娘道喜,皇后虽未过来,却也早早派董嬷嬷亲自送来一幅手书的“寿”字,一柄南国进贡的玉如意,数匹五彩软烟纱,并一整套精致首饰,看得人爱不释手。   梁帝晚上铁定会歇到轩雅殿里,所以这时倒不着急过来。反而是平日疏于走动的李妃大驾光临,让淑妃有些意外。   说起来这李妃也挺有本事,算是经过两次大起大落了。本来她初进宫,凭借美貌和才气就甚得皇上喜爱,后来也许是傲气太过,让皇上渐渐淡了情分;沉寂两年,凭借身怀龙子的尊贵,一跃又成为皇上心中最重要的人,偏偏不知什么原因又冷淡下去了;现在则又受宠起来。因为她的起落都语焉不详,云里雾里的,所以众位妃子忌惮之余都不敢妄自轻慢她,深怕现在得罪了她,等以后皇上又复宠她了会自寻难堪。   轩雅殿深处左右两侧各摆三张小矮几,上面摆着时令鲜果。天气渐热,淑妃命宫人直接铺竹席,众人席地而坐,少了平日的几分端庄,多了一份难得的惬意。   殿下,琴师弹奏,舞女起舞。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静君穿着一袭淡红纱宫装衣裙,乌密的发髻上插着同色的珊瑚珠子,妆容浅淡,额点梅花,看上去可爱俏皮。因这种私人聚会不讲究席位,淑妃欢喜她坐在身边,静君就偎依在淑妃旁边了。正对面正是浅笑饮茶的李妃。今日她一身藕荷色轻纱宫装,如云乌发插着三色琥珀玉钗,整个人看起来娴静无害,失去了往日的凌厉。   静君一边陪着淑妃说笑,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李妃。真糟糕,不是听说这女人失宠了么?怎么又咸鱼翻身?   琴声悠扬,舞女的动作转为急促。长袖如云,原地旋转,彩色的衣带裙裾飞舞起来,犹如绽开一朵朵浓墨重彩的花卉。琴声愈疾,众舞女忽聚忽散,花型变幻,重彩纷呈,美不胜收。众人眼花缭乱间,只听那琴声越来越急,声线飘渺入云霄,绷至极高处,陡然降落,婉转骤停,余韵袅袅中,众舞女已经齐齐下拜:“恭祝娘娘福寿绵延,顺遂平安!”   “好!”“真不错!”“这舞蹈甚是好看呢!”众人齐声喝彩。   淑妃笑得好似年轻七八岁,指着身边的宫女下去打赏。跳舞的女孩子们欢欣之余又说了好些吉祥话,娴妃笑着说:“这些小姑娘不禁舞跳得好,嘴巴更是甜!倘若哪天嫌跳舞累了,单靠一张巧嘴也能养活自己呢!”   婉妃一本正经道:“姐姐在我们这些老实人面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谁不知道娴妃姐姐嘴巴甜似蜜,你明面上夸她们,其实是夸自己呢?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实旨在让我们自惭形秽,自愧不如!妹妹我说的可对否?”   “哼,婉儿你故意曲解我的意思,真真是可恶,看我饶得了你!”娴妃笑得俏脸绯红,她离婉妃极近,扭身就扑了过去咯吱她,两人笑闹开来,衣松发乱,静君看得稀奇,捂住嘴吃吃笑,众人都齐齐摇头:“罢,罢,都是半老徐娘了,偏生都不服老,还当自己是二八少女呢,真是羞煞人也!”   两人闹得气喘吁吁,笑得不撑劲儿了,这才在众人的拉扯中住了手,一边嘴巴不饶对方,一边各自整理自己的头发衣裳。李妃慢慢地饮了一口茶,薄唇含笑,忽然道:“两位姐姐说到项庄舞剑,故事中的二人早已经作古,自然是没得瞧了。不过妹妹听说淑妃姐姐的侄女嘉平公主剑舞精美非凡,春华殿一舞声名鹊起,令世人惊艳。妹妹上次没有眼福,不知道这次是否可以借着姐姐生辰的机会得以观看呢?”   淑妃一怔,拍拍静君的手臂,笑着说:“静儿,才女之名满京城的李妃娘娘也夸赞你呢,本宫真是与有荣焉。还不快快道谢!”   静君起身敛衽行礼,“娘娘过誉了,静君何德何能,愧不敢当。”她的眉眼低垂,并未看见李妃别有意味的目光。   娴妃婉妃最爱热闹,早已经拍手叫好,起着哄让静君舞蹈。又说:“上次是两位琴仙子妙真姑娘和彩鸾姑娘一起给静君丫头伴奏,这次既然是李妃妹妹提议,少不得让你这个琴仙子的师傅出山了,也让我们的耳目好生享享福呢!”   李妃目光一闪,长睫垂眸,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哪里,应当的。不过好马配好鞍,既然要看嘉平公主的绝世剑舞,自然要名琴伴奏。”   遂回头吩咐自己的贴身宫女绮霞道:“回祺祥宫,拿我的流云琴来!”绮霞行礼称是,匆匆退下。   ×××   那厢,七日后即将离京回云州的睿亲王殿下正在和兄长梁帝下棋。他感到十分苦恼。自从回云州的时间越近,梁帝不愿意离别的心情就越盛,这几日简直要将他这个弟弟栓到裤腰带上了,上哪儿都要他跟着。   睿亲王每每稍有异议,梁帝就吹胡子瞪眼:“从小谁把你带大?从小谁教着你读书识礼?!怎么翅膀硬了?长大了,不把朕放在眼里了?须知道你小时候朕还亲手给你换过尿布呢!云州就那么好,巴巴地一住就是十月半年,陪朕才一个月,就不耐烦了?……”   如果睿亲王殿下不及时举手投降,他的老哥哥就会无限念叨下去。亏得旁边还有武艺神鬼莫测的秦大福公公把守,才不会让这种吓尿言官的言辞流露出去,但也每每能惊出他一身冷汗,令他哭笑不得。   唉,老小孩老小孩,虽然梁帝论年龄是四十多岁的壮年,但看他某种时候不讲理的架势……现在还是先迁就着他吧……   第五盘围棋结束,梁帝伸出两条龙臂,大大地舒展一下老腰。贴心小棉袄秦大福公公连忙过来,低眉顺眼地给他捏颈揉肩。   梁帝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眼看睿亲王还是精神奕奕的模样,不禁有些艳羡失落又有些欣慰。   逝去的父皇母后,你们看看,小七被朕教养地多好!   梁帝往外一瞅,月色淡白。“七弟,淑妃今日三十三岁的寿辰,轩雅殿想必热闹地很。你小时候也受过她的照拂,回毓秀宫正巧也要经过那儿,这会子亦无事,陪朕一起过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喜欢的留个爪印嘛~~收藏一下下嘛~~ ☆、第四十六章   轩雅殿。月清如水,暗香浮动,李妃素手弹拨琴弦,叮咚泉水一般清冽的琴音恣意流淌出来,仿佛春日林间黄莺婉转,春雨细细滋润人间。   殿中,淡红色宫纱衣裙的少女衣袂翩跹,玉掌中一柄纤细长剑,流光回旋于剑刃之上,失去了两分凌厉,萦绕出一派闲适优雅。人体柔美,剑身轻灵,剑随人动,人剑生辉,当真是美不胜收的奇景。   不唯独上位的几位妃子目眩神驰,连一众侍立在下的宫人都忍不住偷偷观望。大殿中除了李妃美妙绝伦的琴声,竟没有一个人说话,殿中诸人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露出一丝杂音便能击碎眼前如梦似幻的美景。   梁帝、睿亲王一行人还未行至轩雅殿,便隐约听到悠扬的琴声。梁帝一怔,侧耳细听半刻,对睿亲王笑道:“定是李妃的手笔。她一向高兴了才弹琴,想不到淑妃竟有这么大的面子。”   睿亲王听了片刻,微微笑道:“的确是曲调高雅。”   梁帝吩咐秦大福:“小心打点一下,等会儿莫让轩雅殿的宫人见到朕发出声音,这琴弹到妙处骤然被打断,岂不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的事情么?来来来,小七你适逢其会,与朕也收了声音一同听听去。这场仙乐可是绝对不能错过的。”说完不容睿亲王反抗,大手用力拽着弟弟的手臂,睿亲王岂敢挣扎,一行人悄悄来到轩雅殿外。   门口的宫人早已经黑压压跪了一地,秦大福守在一边行礼,中间果然没有一个敢出声的。   大门敞开,殿内烛光点点,橘黄色的灯光映得殿内通明。只见七彩的光华流转于剑刃之上,一名淡红色宫纱的少女随着琴声舞蹈,轻灵婉转,翩若惊鸿。   梁帝坐拥帝位二十年,什么事情没经过,什么美景没看过,自忖早练就了一片波澜不惊的浩瀚眼界,乍看竟然也失声,目眩神迷片刻方回过神来,不禁暗道惭愧。转头看弟弟也是一付怔忡的神色。英俊青年冷硬的目光变得十分温柔。   梁帝看得好笑。他一直觉得自己弟弟清心寡欲快要当和尚了,不曾想居然能见到这么符合他年纪的神情。   轻咳一声道:“朕本来以为李妃的琴艺已经是天下无双,没想到这舞蹈竟然不遑多让。”   睿亲王的目光仍旧专注地盯着殿上,轻声道:“是平西大将军的女儿。”   梁帝一怔,转头望去,见那形容打扮虽然不复往常,一张秀气的脸蛋的确是刚认的义女的,不禁奇道:“居然是她?!嘿,舒匡那武勇匹夫,怎生教养出这么一个灵秀的女儿,真是奇怪也哉?!”   睿亲王心不在焉,虽然明知道这样偷窥不妥,一双明湛湛的眸子却像生了根似的拔不回。梁帝惊讶之余,亦被殿中剑舞所吸引。殿外除了风吹花草斜,竟未有其他杂音。   一曲婉转将要停止,那剑舞的女子也柔折剑身,忽然顺势一挑,将半人高素底三彩大瓷瓶内斜插弯垂的重瓣花卉斩下两三朵来,花儿飞空,宝剑盘旋,片片香红落香砌,真如下了漫天花雨一般!静君素掌一推,涌出一股微风,恰恰将那篷花瓣雨推到前席之上,轻轻淋到诸位嫔妃发际衣裙间。   琴声止,舞步休。   李妃面颊沾染了一片花瓣,抬起头来,一双妙目透过众人看着静君。   静君收剑敛衽施礼。   娴妃高兴忘情,带头拍起手掌来:“妙,妙,妙!前阵子在新春宴看到嘉平剑舞已经觉得是精妙绝伦,不能再出其右了,谁知道今日的舞蹈随心所欲,舞步蹁跹竟然更胜上次一筹。见过这种舞蹈,日后看到其他舞蹈可都要觉得乏味了呢!”   婉妃擎着酒杯笑道:“看呀,连杯中酒面上也飘着花瓣呢,今日我要连这花瓣一起饮下去,也沾沾仙气!”   殿外人这才回过神来。睿亲王长长吐出胸中一口气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甜,又有些酸。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表情似悲似喜。   梁帝也喘了一口气,忽然抚掌朗声大笑道:“嘉平好俊雅的舞蹈!怎么你们几个躲在这里欣赏天籁仙舞,却独独把朕丢到一边呢?!”   话说完,他伸手就想拉着弟弟。睿亲王却忽然后退一步,低头道:“皇兄,弘的确不能进去!”躬身行了一礼,不待梁帝挽留,已经转身大步离开。   梁帝张目结舌:“哎,这小子!”   秦大福偷瞄着梁帝的神色,小声说:“皇上,殿下从小就恪守礼节,这人都走了,不然您就别为难他了吧?”   “嘿!朕哪里为难他了?不识好歹,榆木疙瘩的臭小子!”眼看殿中莺莺燕燕纷纷过来行礼,姹紫嫣红跪了一地,梁帝生生咽下去涌到嘴边的抱怨,哼了一声甩袖进去。   用了一半的宴席撤下,换上新一轮宴席。位置也重新变动了,不再泾渭分明,反而放置地十分紧凑。这当然是为了方便某人兴起的时候左拥右抱。   梁帝坐在首位。诸位嫔妃忽然得见天颜,虽然有些艳羡淑妃,毕竟是她一年一次的生日么,且她们心里头也是高兴的。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李妃一身藕荷色宫装衣裙,在诸位嫔妃中是最素净的,似乎与这喜庆的氛围稍微有些格格不入。   李妃嘴角噙笑,透过温柔的眼眸,眼底却清冷冷的,一种看透世情的冷淡。   “情到浓时情转薄……”对一众美女温柔笑语的男人岂不是最无情的?   静君坐的位置比较远一点儿,她挺不想呆在这儿的,真想快点儿离去。静君母亲早逝,父亲未再娶,且平日行事也稳重持礼,静君自幼熏陶惯了,见到梁帝与众嫔妃之间眉目传情打情骂俏,真是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梁帝看到偏坐一隅的李妃,笑着招手。李妃双手放下茶杯,轻盈地走过去,伏身行礼。   “青鸾,你今日的琴配嘉平的舞,当真是世上无人可比了!来,来,朕看你刚才坐在一边,嘴角含笑,似乎在想些什么?为何不说出来跟我们听听呢?难不成还在回味琴舞相和的余韵?”   李妃长睫垂眸,微笑道:“陛下英明,目光如炬。青鸾的确是在回想嘉平公主刚才的剑舞。”   “不瞒陛下所说,青鸾一向心高气傲,平日常听说嘉平公主剑舞绝世,却不得一见,还觉得有些不信呢,今日才知什么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倾城一舞世所稀,难怪当日名声鹊起呢!青鸾见之爱之,真是十分喜欢嘉平公主。”   梁帝一怔,挥手招静君过来,洒然笑道:“嘉平,你真是不简单!今日还是朕第一次听李妃这么夸赞年轻的女孩儿呢。李妃对你这么赏识有加,你可得好好谢谢她!”   “多谢皇上指点,静君才艺浅薄,多谢娘娘赞誉。”   李妃一手抓住静君的手臂,轻轻将她扶起来,看着她的眼帘充满温柔笑意:“多水灵俊秀的小姑娘!淑妃姐姐上世修来的福,有了你这么个乖巧聪慧的侄女儿。李家的女儿脾气就差得多了。哎,本宫真想让你日日相伴。”   “静儿要是嫁给哪一家,哪一家可真是捡到宝了。”   “不如本宫给你说个媒,日后且一直留在京城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李妃的笑语一出,殿内众人都有点儿楞。   一时之间淑妃忽然想起李妃的弟弟李修文。她见过这个后生。刚刚二十岁的青年温文清俊,书卷气甚浓,看着令人心生好感。而且学问也不错,皇上也曾夸奖过的。家世更是没得说。若是和静君成为一对,倒也算个好夫婿。淑妃不由得有些意动。   其余几人大多也想到李修文。娴妃表面上掩嘴微笑,心中却想这李妃下手真快,眼看舒大将军立了大功,舒小姐又受宠,立刻就想拉拢舒家了。   婉妃单纯觉得这样挺热闹,捂着嘴儿笑道:“李妃姐姐……”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静君忽然挣开李妃的扶持,掩面哭了起来。   “哎……这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呢!”李妃一呆,婉妃倒先反应过来,连忙扶住静君。这一通大哭把众人都哭懵了,梁帝诧异地看着淑妃:“爱妃,嘉平这是怎么了?你快劝劝!”   淑妃也不知静君怎么哭起来了,她一向最疼这个侄女儿,心里头着急,这就要起身。静君忽然一手扶着婉妃,一手仍旧以袖遮面,哭得梨花带雨:“都……都是静君放浪形骸,自取其辱!”   “静君还未及笄,娘娘却问静君这种问题,可见是静君举止轻浮让娘娘笑话了!”   “父亲……父亲!倘若知道今天之事,静君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一边说一边哭,声音断断续续的。婉妃快要抱不住她,挣得一身香汗,气喘吁吁一边劝,一边朝殿下喊:“还不过来扶着公主?”   娴妃离得近,想在淑妃面前卖个人情,梁帝面前卖个仁厚,立即斥退想要上来的宫人,自己过去帮婉妃搀着静君:“公主万金之躯,别哭坏了,皇上和你姑母要心疼了!傻孩子,李妃娘娘不过喜欢你,给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快快擦了眼泪,否则李妃娘娘也没法自处了!”   李妃僵立不动,脸色铁青。   淑妃听了静君一通哭喊,心头如被泼了一桶凉水。刚才她只顾着李修文这孩子实在不错,一时没有顾虑周全。静君虽然只说了三句话,却句句在理,针针见血。梁国重仁孝礼仪,正经人家的女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辈们再三考虑才能定下亲,除了戏文里那些私奔情郎不正经的小姐和青楼卖笑的姐儿,外人在未婚女子面前提这话都甚不妥当,合该被打出去的!   淑妃想到这里,顿时气得俏脸煞白。梁帝听到这里也明白过来了,心里未免埋怨李妃没事找事,也觉得静君有些小题大做了。   咳了一声道:“好啦好啦,静儿,李妃无心之失,看在你姑母今日生辰的份儿上……”   淑妃忽然转身向梁帝跪下:“陛下,妾身有罪!”   梁帝皱起眉头,见状知道恐怕不能轻易完结,他心里一向怜惜淑妃,也知今日淑妃的侄女儿平白受了委屈,因此虽然不耐烦妇人口舌之争,仍旧尽力温声道:“爱妃何罪之有,今日你生辰之喜,还不快快起来?”   淑妃跪着不动,道:“静君这孩子可怜,母亲早逝,妾身的哥哥是个粗人,将静君送到京城不过是想让妾身等人看护教导。妾身不好好让她在家里恪守女则,却允许她当众跳舞,以至让人看轻了她,连累哥哥的名声,是妾身的不察不教之错!还请皇上责罚!”   “淑妃姐姐这是在说妹妹呢,方才让嘉平公主剑舞的可是妹妹的提议!”李妃僵立半晌,生平从未如此尴尬难堪过,被淑妃指桑骂槐的“请罪”一激,忽然也用帕子掩脸哭了起来:“这是怎么了?妹妹本是好心一句话,怎么弄成这样了?难不成青鸾巴巴过来给姐姐拜寿,其实就是为了给姐姐添堵的?姐姐和嘉平未免太误会了青鸾,当青鸾是心存歹心的小人了?”她心里恨极,几乎咬碎银牙牙根,表面上却哭得情深意切。   “妹妹读的书最多,自然是君子,怎么今日偏偏忘了君子非礼勿言!”   “你!”   秦大福看看皇上左右为难的神色,不禁翻着眼皮望天。左拥右抱齐人之福,难免也就会夹在一群女人堆里受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子孙根断也是一件好事呢,至少落得四下里清净。   君主“危难”,岂不是表忠心之时?   娴妃、婉妃、良妃等人兴奋地像打了鸡血,围着对峙的淑妃、李妃、静君叽叽喳喳劝慰不休。   “好啦好啦,大家姐妹一场,况且又是淑妃姐姐的生辰,皇上也在这儿呐,不看增面看佛面,各让一步啊。唉,今日你们俩斗嘴弄得面红耳赤,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会不好意思。来来来,静儿你这孩子最乖,还不快快劝劝两位娘娘?”   “今日生辰,喜事一桩不宜动气啊!”   “姐姐,想必李妃妹妹也是好心,不过说笑时没甚留意,当不得真的!”   静君哭这一场不过是以退为进,不想和李家有牵扯,现在目的肯定达到了,有了台阶自然顺势往下踩。装模作样擦了眼泪,先哄哄淑妃,又端了一杯茶敬给李妃,说了些场面话。   李妃端茶的时候手都发抖。   静君瞄一眼,不动声色退后一小步。免得对面这人气不过把茶泼她脸上。   场面总算弄得和缓一些了,静君不欲再生事端,趁机退下。退出正殿以后,她甚至都还能感受到到李妃冰冷的目光。   ——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既然注定势不两立,现在又何惧撕破脸皮呢?总不会比自己嫁给李修文更糟糕。至少他们现在不能利用父亲的声望了。   静君擦干净脸上的泪水,从内殿的侧门走到后面的回廊中。淡月之下,花草树木影子重重绰绰,轻柔的风吹过,带起阵阵芳香。呼吸夜晚清新的空气,静君胸中闷气也消散了许多。   这时,她忽然听见一阵清越的笛声。似乎从西南角远远传来。   那笛声怎么说呢?它能令静君想起遥远的云州,广阔寂寥的莽原。不同于时下流行的柔婉曲调,意境高远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寂寞。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静君怔怔地听着,直至眼眶有了一抹湿意。   “这是睿亲王殿下吹的笛子吧?真好听哩!咦,公主,你为何又哭了?”   静君擦擦泪痕,“果然是他。若不是长期驻守云州的睿亲王殿下,宫中又有谁能吹出这番广阔辽远的意境呢?”   “公主?”   “我没事,只是离开云州很长时间,有些想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章   当夜梁帝在淑妃的轩雅殿歇息。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便习惯性早起。更衣,用膳,早朝,中午时回太极殿批改奏折。不知道是不是昨晚上休息晚了的缘故,一整天梁帝都有些神思不属。   下午,梁帝批改完最后一份奏折,秦大福上前把折子一堆堆整好。梁帝沉默了一阵,忽然没头没脑地问:“秦大福,你看睿亲王待他殿里的宫女如何?”   秦大福堪比梁帝肚子里的蛔虫,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装作思考的模样,过了一小会儿小声说:“皇上,老奴看睿亲王殿下对那些宫女不上心。”   梁帝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宫里嫔妃美人众多,你看睿亲王见到她们是否有异色?”   秦大福冷汗冒出来了。他虽然知道皇帝想表达的真正意思,但这样说可太容易让人误会了:“老奴见睿亲王对娘娘们恪守礼节,目不斜视,敬而远之。”   “唉!”梁帝长叹一声,一掌拍到桌子上,摞地高高的奏折都微微一颤:“这小子是真想当和尚啊!”   “你说奇了怪了,这小子看上去龙精虎猛,怎么偏偏就对女人没有一丝兴趣?昨日李妃想给她弟弟招亲,想她弟弟今年不过弱冠,小七可已经二十二了!谁家的公子哥儿到了这般年纪身边没有三四个美人儿,偏偏他成日往军营里跑,要么练武要么看书。朕特地选了十个美女送到他的毓秀宫中,本来是想诱他开窍,他却真将这十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儿用来做洒扫之事,木头成这样,真是气死朕了!”   秦大福看梁帝离开桌子,背着手来回转圈,暴躁地跟个困兽似的。秦大福挺同情皇上的,开口安慰:“皇上啊,您着急也没用啊。这事儿还得看睿亲王自己的意思啊。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再说睿亲王一个轩昂男子,他要是不乐意,谁能勉强地了他?总不能找个姑娘霸王硬上……那个弓吧?”   “老奴看王爷是心善。他记着当年的预言,不愿意连累了人家姑娘。”   梁帝停止脚步。利刀一样的眼神瞟了秦大福一眼。秦大福一凛,暗骂自己多嘴,伸手就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缩脖子装可怜巴巴。   梁帝哼了一声,眼神总算没有刚才那么冷了:“这傻小子。他是天潢贵胄,他看上哪个女子,是那女子阖家阖族修来的福分!”   梁帝深吸一口气。他心里堵得慌。当年圣僧说的小七命中劫难重重,活不过三十岁,这件事一直是压在他胸中的大石。梁帝打心里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可圣僧的预言几乎没有落空过……   从小小七就孱弱多病。其他同龄男孩子调皮上房揭瓦的时候,他就是安静地看书。总算随着时间流逝慢慢长成轩昂英挺的青年,却还是一直近乎自虐地克制自己。   “不行!岂能让那傻小子一意孤行!朕非得把他扭过来不可!男欢女爱,本来就是人伦正事,有什么好躲着的?!且他本来就是梁国最尊贵的男子,朕既不容许别人看不起他,更不许他看轻自己!秦大福!”   “老奴在!”秦大福一边忙不迭地答应一边儿暗地里翻白眼。想他八岁就净了身,男欢女爱什么的早就无缘,亦不动心。美女还能有金银珠宝那么可爱?梁帝这么郑重其事,他却觉得皇上是吃撑了没事干打算折腾弟弟玩呢。   他的预感又一次成真了。   ×××   没有任何征兆,睿亲王的生活却忽然变了风向。准确来讲,是变糟了,那种让人觉得很无语,很囧囧有神的糟糕。   先是毓秀宫的大门被锁了。接着十名明艳动人的宫女集体罢工,不洒扫喂鸟了,反而莺莺燕燕痴缠他一身。回顾四周,环肥燕瘦,左边的热情火辣大胆勾引,右边的脸颊绯红,含羞带怯,还有的哭如梨花带雨,说什么皇上下了令,要是她们合伙儿都留不住王爷,就全发送到浣洗局里去,求王爷垂怜等等。再然后他被下了药,没错,就是那种药。   大内第一高手秦大福老老实实蹲在毓秀宫的外面。   睿亲王本是守礼持重之人,被这些女子痴缠地恼火了,骂也骂不走,他又从来不出手打女人,真是龙游浅滩遭鱼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束发玉冠歪歪垂下,衣衫尽是脂粉香气,三五个美女攥着他的衣角硬往他怀里钻。真真可气又可笑,他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羞恼之余,忽然冷着俊脸一掌击碎紫檀木桌,吓得众女子一时呆住,齐齐跪在地上。   睿亲王顾不得她们,急匆匆往门外赶,抽出宝剑乱砍门锁,掀起袍角,抬腿一脚将门踹开!   众侍卫皆尴尬地看着他,一干未出鞘的兵刃层层叠叠拦住他的去路。   “对不住了殿下,皇上有令,属下身不由己!”   睿亲王原本雪白的一张俊脸通红,斜飞入鬓的眉,俊俏的眼都染满了怒意。   “滚开!”   那侍卫头领无奈地看秦大福脸色。睿亲王凌厉的视线聚焦到秦大福身上。被众人围观,秦大福的感觉可真不好。擦擦脑门上的汗,秦大福点头哈腰满脸谄媚道:“殿下,这不皇上也是为了你好么……”   睿亲王抿着唇角,慢慢扬起手中宝剑。宽黑袖垂落,握剑之手骨节分明,金黄的剑柄之上却染了几丝鲜血。刚才他拍碎桌子时太过气愤用力,碎木扎到手心里了。   秦大福眼尖,小心脏又是一抖。罢了罢了,两兄弟总能和好,他还是少掺和为妙。   “王爷请便!”秦大福干脆利落退让到一边。这个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都松口了,毓秀宫的侍卫又怎愿意和自己的主子为难,立刻纷纷收兵刃退下。   睿亲王冷哼一声,提剑往外直冲,一群侍卫畏畏缩缩跟在后面。   分花拂柳,迤逦向前。药性发作越急,睿亲王心如火烧,眼看假山之侧青云湖碧波荡漾,二话不说纵身就跳进那清冷的湖水之中。   岸边一片惊呼。呼啦啦围上一群侍卫,睿亲王厉声喝止之后,这群侍卫只能忐忑不安地站在岸边。睿亲王闭目在水中养神。冰冷的湖水渐渐消解心中的燥热。   他咬紧牙根,攥紧拳头。胸中尽是恼怒。   远处却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舒静君和贴身宫女绕过假山,再也想不到竟然看到这么隆重离奇的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九章   睿亲王听得声音,恰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一袭淡红轻纱衣裙,乌发垂肩的静君和他四目相对。   静君“啊”了一声,满脸惊奇,连忙退后一步敛衽行礼。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稳重持礼的睿亲王会玉冠歪垂,墨发四散地浸在这青云湖水里。凫水吗?似乎水太浅;泡澡么?怎么还穿着衣服?   而此时的睿亲王看到静君出现,刚刚压下去的燥热又席卷全身。非药性发作之苦,而是活生生羞愧的!他,他,他……因为离得较远,他看不清她的脸色,却知道她绝对把自己当疯子了!   睿亲王从小胆略无双,即使在云州蛮国鲜血杀戮的战场上也是心中坦荡平静,即使泰山崩于眼前也面不改色。现在虽然勉力支撑着冷静的神色,于此羞窘之境也实在觉得无脸见人,若不是为了男子的颜面,真恨不得潜入水中躲避。   皇兄啊皇兄,睿亲王暗地里咬牙切齿,你可是真把我害惨了!   “殿下,您这是?”   静君犹犹豫豫还是问出口。湖边一圈的护卫齐齐望天,间或有咳嗽的,虽然目光躲闪不敢看狼狈的王爷,却还有一大部分人自动竖起了耳朵。   睿亲王脸皮抽啊抽。忽然抬起手臂,宝剑出鞘破水,随即在空中扎下去。水花飞溅中,一条尺多长的红鲤鱼被开膛破肚挑了起来,红纱一样的尾巴梢儿还兀自摇摆。   “天热。下水。抓鱼。”   ……   静君离开青云湖很远的地方,眼看前面是一簇开得鲜艳茂盛的蔷薇花,花边青石还算平整干净,拍打一番就折身坐了下来。四个青衣小宫女站在她身后伺候。   静君呆了半天,忽然掩面大笑。“哈,哈,哈!”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静君摆摆手,好半天才缓过来。嘴上不答,心中却想:“原本以为他是个谨言慎行的圣人,却没想到也有像大哥卿哲的时候。”那心目中向来高入云霄的王爷踩着云梯下来,步入凡间便成了咫尺距离,顿时让她觉得亲近了很多。心中除了好笑,竟觉得有些欢喜。   ×××   且说那厢青云湖畔。睿亲王爷丢够了脸,皇上也听到讯息赶紧派御医捧着解药过来了。睿亲王识些药性,且皇上再怎么心狠也不敢对弟弟下重药,泡了这半天湖水早已经散尽药力。   随手把侍卫捧到面前的红塞青玉瓷瓶打落水中,睿亲王冷脸,起身。一身湿透地踏上岸边,那御医一哆嗦,早已经扑通跪到地上,谄媚着脸儿苦笑,简直像开花馒头。   睿亲王连看他一眼都欠奉,他脾气再好,也不是任人搓扁揉圆的,相反,稳重的外面下其实藏着傲气的风骨。今日这番闹剧委实让他气恼不轻,抿紧了唇一丝笑容未有,就这么湿淋淋地回到毓秀宫里,也不进去,随便坐在庭院中的石椅上。春风袭来,湿透的黑衣黏在身上,乌发顺着脊背往下滴答水儿,看着就让人觉得冷。睿亲王却恍然未觉,腰背挺直坐在那石椅之上,闭目养神,一声不出。   一群侍卫都不敢和他说话。秦大福看得心疼,虽说他是个注定无后的太监,但从小服侍梁帝,也算是看着睿亲王长大,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情。   叹口气,为王爷身体着想,皇上的旨意也只能酌情先撂倒一边了。   “殿下,老奴这就去把那十个婢子给您弄走。殿里收拾干净了,您早点儿进去休息。皇上毕竟是疼您,您要是因为此事受寒生病,皇上心里头该有多难过呢。”   睿亲王恍若未闻,纹丝不动。   秦大福上前附在一个侍卫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侍卫点点头,一溜烟跑进屋里。过不一会儿十个哭哭啼啼的俏丽宫女就被弄了出来。   秦大福狗腿地跑到睿亲王身边:“殿下,屋里头也收拾好了!”   睿亲王方才慢慢睁开眼睛,一双冷电似的眸子看不出喜怒,淡淡对秦大福说了句:“有劳。”便独自起身走向宫殿。秦大福兢兢业业躬身跟在他身后,那扇被踹破的门当着他的面狠狠关上,差点儿拍上他的鼻子。   秦大福老脸皱在一起。灰溜溜地摸摸鼻子。唉,皇上您给我找的这个好差事,里外不是人啊!   不提秦大福灰溜溜找皇上诉苦复命,单说睿亲王进了毓秀宫,洗漱一番,换了干净整洁的袍服,也不喝碗热姜汤驱寒,直接提着兵刃出殿门寻马。   众侍卫本来在殿外恭候多时,正心里嘀咕呢,看他一付头也不回的气势赶紧追上去,侍卫头领壮着胆子问道:“殿下,您这是要出去?”   睿亲王停步,转身。一双冷若寒星的眸子漠然扫过诸位属下的脸孔。不同于往日的温和,面无表情的殿下尽显凛然的皇家威仪。诸位下属竟然不敢直视他犹如实质的目光,纷纷低下了头。那侍卫头领带头跪下,后面立即跟着扑通扑通跪倒一地。   “出宫。回府。”睿亲王冷冷道。   回府?那侍卫头领愣住,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虽然王爷日日住在毓秀宫,其实是有自己的亲王府的。黄总管直接傻眼了,皇上命令他们看着睿亲王干完那事,那事稀里糊涂完了不说,可现在这种情况没有交代啊。他们是拦着睿亲王还是不拦?哎哟这可怎么办?   “黄总管代本王去告诉皇兄,本王不欲在宫中叨扰,回云州之前不会再回来了。”   “殿下三思啊!”黄总管哭丧脸,皇上绝对会迁怒的!   “怎么?黄总管欲将本王当做囚犯?!”   “卑职岂敢!”   冷哼一声,待黄总管抬起头的时候,睿亲王已经孤身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在他们面前驰骋而过。梁帝宠爱弟弟,特许睿亲王可以在宫中携刀骑马,这一骑冲将出去,谁人敢拦?   “大人,你说咱们就这样把殿下放跑了,皇上那儿怎么交代啊?”   “交代个屁,还能怎么着,等着挨罚呗?”黄总管深深忧郁了,长叹一声:“真是倒霉!”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我了,之前打开晋江页面老是显示错误502,睡到现在爬起来更新,总算登上了~~唉…… ☆、第五十章   睿亲王府虽然长久不住人,平日打扫地还是很干净的。且位置朝阳,庭院疏朗开阔,从云州来的亲卫也全驻扎在这里,看起来和云州军营相差无几,甚是让某些人觉得舒服亲切。睿亲王离开皇宫时很生气,住进王府就不打算出来了。梁帝心急,几次宣召他进宫都让他托病躲了过去。睿亲王存心想给哥哥一个教训,省的哥哥做事没分寸,还会这样折腾他。   就这样闭门不出三天,这天上午阳光正好,庭院中的松柏枝叶茂盛,细碎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落在地上,映出一地斑驳。侍卫忽然通传,说戎昭将军舒卿哲来访。睿亲王正坐在树冠底下的石桌跟前亲手泡茶,闻言便宣他进来。   一身蓝衣的舒卿哲器宇轩昂,大踏步走到近处弯腰施礼。睿亲王示意他坐在一边的石凳上,一手提起泡好的一壶热茶注入茶杯之中。茶水清澈淡绿,热腾腾的水汽蕴含着袅袅清香,一看便知是上等好茶。睿亲王随手将茶杯递给舒卿哲。   “这是新出的雨前翠竹尖,尝尝吧。”   舒卿哲笑一笑,仰头饮了一杯,然后咂摸了一会儿才不在乎地说道:“有点儿香气,不过茶就是茶,卑职还是觉得烧刀子比较好喝。”   “得了,你这个酒鬼!既如此放下茶杯来,别糟践本王的好茶了。”   舒卿哲把茶杯放在古朴的石桌上,亮如星辰的眸子盯住睿亲王,笑嘻嘻半天。   “有话就说,无事滚蛋。你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当本王不知道么?”   “殿下圣明!卿哲此次来是有要事相求!”舒卿哲前倾了身子,伸手挡住半边脸,凑到睿亲王耳边说:“殿下,咱们云州军里不是有个通风报信的神鹰么?”   “那神鹰是个公的,一直没找到相同种类的雌鹰配对。前些日子我在孤云山灵安寺后面的悬崖上看见一个鹰巢,里面就住着只雌鹰,样貌和神鹰相差无几,看起来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卑职本来想将那雌鹰即刻抓住,偏偏灵安寺的大小秃驴护着不让抓,那雌鹰又灵活,卑职只好无功而返了。今日听说灵安寺有不少上香的,那后崖应该没几个秃驴管。殿下你要是无事,这就跟着卑职去呗,抓住这只雌鹰,让它下蛋,咱们云州军营不就后继有‘鹰’了么。”   舒卿哲一通话说完,睿亲王已经慢慢饮了两杯茶。放下茶杯,似笑非笑:“人家不让抓,你非拉着本王去,挺会找靠山啊。怎么着,等闹起来了好拿本王顶缸?”   舒卿哲一笑:“那也是王爷您面子大才能顶住这个缸。殿下,别说的好似都是卑职得了好处似的,您不也天天念叨想给神鹰找个伴儿么?这雌鹰放在灵安寺也就糟蹋了,啥用处都没有。且那群大小秃驴道貌岸然的样子太过可恨,天天念经祈福,真和别国开战了还不是靠我们将士拼命,难道是他们念几句阿弥陀佛就能化解么?”   “护着雌鹰说什么不得在灵安寺大开杀戒,老……卑职给他们说破嘴皮子只拿不杀,他们还一个劲儿装听不见。哼,说白了不过也是一个贪字作祟,把这个雌鹰当个宝贝祥瑞不想给人呗。要不是念着灵安寺是国寺,又是无尘大师的栖身老庙,哼……哼……那群秃驴在卑职手下可落不到好处!好啦,殿下,您看卑职都这么隐忍了,您和无尘大师熟识地很,请他卖个面子,咱们平平安安拿到雌鹰回云州呗。”   说完顺手拿起茶杯,凑到嘴边才发现是先前空的那只。   睿亲王瞄见了,装看不见。   舒卿哲摸摸鼻子,笑道:“嘿嘿,殿下贵为亲王,富拥四海,怎么这么小气,卑职来您府上做客,酒肉没有也就罢了,毕竟不是吃饭的点儿。点心没有一块儿也行,卑职又不爱吃。只是怎么连杯茶都没有?您舍不得请卑职喝茶,也至少给杯白水吧?唉,看卑职口干舌燥地您也忍心?”   “你口干舌燥是因为你说话太多了,别扯到本王身上。你喝茶就是猪拱白菜牛嚼牡丹,瞧见了不够人生气的。”睿亲王嘴上虽然这么揶揄,却还是提起茶壶给舒卿哲倒了一杯。舒卿哲狗腿地捧着茶,凑到鼻子边儿深吸一口香气,做陶醉无比状才吧嗒吧嗒饮了下去。睿亲王嫌弃地看着他。   “妹妹是真风雅,你这个当哥哥的却是真附庸风雅。”   “咦?殿下你嘀咕什么呢?”睿亲王声音太低,舒卿哲没听清楚。   “没什么。”睿亲王起身:“喝完了就走,随本王去灵安寺走一遭。”   “好嘞,就知道殿下痛快!”舒卿哲跳了起来,随手放下茶杯。一边伺候的小婢赶紧上前收拾茶盘等物,睿亲王和舒卿哲已经并肩朝外走去。   到了大门口,睿亲王这才看见侧门旁边拴着一匹矫健的白马,那是舒卿哲的坐骑。边上还有一辆貌似不起眼实则精致结实的青布帘马车,只有普通大小,马车前面套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   “那马车……”睿亲王转头对舒卿哲提出疑问。   舒卿哲嘻嘻一笑,扬声道:“妹妹,还不参见殿下?”随后凑到睿亲王耳边说:“我妹妹轻功不错,我把她带上,等会儿抓雌鹰的时候也许能帮上忙。”   睿亲王触电般回过头,那厢马车的青布帘子已经掀开,露出一张白皙清丽的脸。今日她穿着一身浅黄色衣衫,温婉娇柔地如同一只小鸟。乌黑浓密的头发垂在脸侧,柔柔低下头:“静君见过皇叔。”   睿亲王还没有说话,舒卿哲忽然狠狠拍了自己脑门一下,一脸纠结:“××!涨辈分了!!”   睿亲王顿时哭笑不得。不便在某位姑娘面前欺压她的亲生哥哥,只得压低声音道:“不服找皇上去。你当本王愿意么?有你这么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后辈,本王至少折寿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一行人即刻踏上去孤云山的路途。睿亲王轻车简从,这次只带了十个劲装的亲卫,个个身强体壮,精神内敛,胯下坐骑皆是高大矫健的黑色骏马。睿亲王则骑着高昌国进贡的汗血宝马,与白马舒卿哲并肩而行。枣红马拉着青布帘马车哒哒哒跟在后面。   舒卿哲忽然对睿亲王说:“殿下,过几日回云州,卑职想带着自己妹妹。”   “哦?为什么?”睿亲王一怔,转过头看他。   舒卿哲也不瞒着他,低声道:“我妹妹虽然未曾明说,但她以前在我三叔家的日子不好过,没多少亲戚间的情分,不过勉强忍让着罢了。父亲送她来京城本来是想让她得到更好的照顾,既然人家不冷不热,还不如将妹妹带回云州。”   睿亲王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和平西大将军说了么?”   “哪有时间说呀。咱们来京城这段日子还不够书信到云州一个来回。这次我意已决,先斩后奏。想来父亲疼爱妹妹。一向视之为掌上明珠,听了妹妹的情况也不会忍心她在外面受苦。”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睿亲王心想平日总见她笑语温柔,一派善良开朗的模样,没想到背地里也有苦楚,心里便有些疼。   睿亲王道:“你是她哥哥,自然是关心她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妹妹现在是公主,要出京的话,皇上那儿倒还好说,不过淑妃娘娘和她姑侄情深,恐怕是有些舍不得的。”   舒卿哲低声说:“唉,我唯一为难的就是这个姑母。若有别的法子,我这个做侄儿的自然不愿意让她伤心。但是静儿毕竟也是父亲唯一的女儿,我舒卿哲唯一的妹妹,我们亦不愿意她一直孤身在外。况且我还有个小弟卿智,这次也是要带回云州的。姑母长居皇宫,除非静儿也一辈子住在皇宫,否则照顾起来总是力有不逮。我想让妹妹回云州,先住在家里一段时间,等她及笄以后再好生给她挑选个夫婿,父兄皆在身侧,总能照应地好一些。”   “你们……已经有了人选?”不知是不是春天干燥,睿亲王的声音忽然有些发紧。   “哪儿啊。我倒巴不得立刻横空出世一个文武双全十全十美的妹夫呢,不过哪里这么容易,总得好生挑选一番的。”舒卿哲叹了口气,转脸又笑了起来:“哎,殿下!你现在可是静儿的皇叔,多少也沾点儿亲戚关系,到时候可也得出一份力,卑职请你喝喜酒。”   什么叫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什么叫做言语如刀?睿亲王心中一酸,含糊答道:“那是自然。”   转过头去,一时并不想和舒卿哲继续这个话题。双腿夹紧马腹一用力,骏马即刻疾驰。   舒卿哲挥袖挡住飞腾的尘土,笑叹道:“不就是殿下的宝马儿脚程快一些么,至于这么炫耀?!”   ×××   一行人赶到孤云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绵延的青石台阶上,挤挤挨挨络绎不绝的都是上香祈福或还愿的香客。有携老扶幼的青年,贫穷的苦力,也有蒙着面纱婢仆环绕的夫人小姐。一眼望去,摩肩接踵,贫富有别。远处飞檐高(耸)隐现红墙的便是灵安寺。   灵安寺是梁国有名的国寺,国寺待众生平等。谁都知道要想进灵安寺祈福还愿,无论是老是幼,是贫是富,是高官抑或囚徒,哪怕皇上亲自来呢,先在山脚下轿下车马,徒步登高走入庙门。传说这是从梁国开国皇帝圣祖那儿流传下来的规矩。   山脚下有专门替人照料马匹车辆的地方。睿亲王等人下马,静君也用轻纱蒙面下了车。留下一个亲卫在此等候,其余人等步行上山。   睿亲王和舒卿哲本来并肩而行,舒卿哲怕陌生人挤碰着妹妹,遂让舒静君走在二人中间。静君左边是皇叔,右边是亲哥哥,周围散布着九个亲卫保护,唯有她一个娇柔女子。远远望去简直是众星捧月,一时倒让不少行人猜测她的身份了。且又有些人偷看舒卿哲英挺轩昂,睿亲王更是气质出众,举止相貌实乃千中选一的顶尖儿人物,心想是哪个国色天香的绝世美人,竟能引得这两个出色的护花使者,男的未免艳羡,女的也未免嫉妒了。   舒卿哲笑了起来:“静儿,你看那些人频频朝咱们这儿看,定是没见过哥哥这般出众的美男子,看迷眼了。”   眼看他自恋的模样,静君还未说话,旁边的亲卫就有忍不住笑起来的。   睿亲王无奈地摇头,“啪”一下打开竹骨绢面描竹绘诗的折扇,虽然只寥寥几笔描绘在柔滑的绢面上,却风雅自成。一边缓缓摇风一边说道:“舒卿哲,恭喜你,脸皮越来越厚了。”   “过奖过奖!”   “哥~!!”静君瞪他一眼,嗔了一句。要不是睿亲王在身侧,她早就一脚踩过去了。哥哥舒卿哲不要脸的程度是很高的,没人在旁边也就罢了,否则真是跟着丢脸。   舒卿哲夸张地往旁边一跳,又伸出右手往嘴边划过:“好啦,妹妹最大,哥哥嘴巴缝上了。”眉飞色舞,活像个表演唱戏的。   静君翻了个白眼:“你永远也不会庄重一点儿。”   “我还没有要求你活泼,你倒要求我庄重!”舒卿哲哈哈笑着和静君拌嘴,满不在乎的样子。   李彩鸾陪母亲独孤夫人从山上下来时,远远就看见显眼的一行人。独孤夫人老眼昏花,李彩鸾眼神却很好,一眼看见了众人围绕的静君。玉脸一沉,抓住母亲袖子的指尖就攥紧了。急忙凑到独孤夫人耳边道:“母亲,我看下面来的是舒静君,那个偏远云州来的野丫头,皇上刚封的嘉平公主。我不愿意在她面前伏低行礼,我们快躲开吧。”   “哎,有什么好躲的?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山中道路又不是她们家开辟的。”虽然这么说,独孤夫人也没坚持违拗女儿的意思,和仆从往左边的密林一闪,藏在几棵参天古柏的后面,静等着那群人路过。   一行人恍然未觉,谈笑自若地走过古柏处。李彩鸾阴鸷的目光盯着静君,指尖掐着手心,心里挺不舒服的。这乡野女子哪来这么好的命?!随随便便就加封公主了?!及至看到宴会中曾见过的睿亲王,以及另外一个俊美男子之后,李彩鸾心中宛如扎了一根刺,更加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二章   待睿亲王一行人走到上面之后,独孤夫人拍拍李彩鸾的手:“人走了,回府吧。”   李彩鸾随着母亲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右手下意识摸上怀中,脸色不对劲起来:“母亲,不好了,我把给姐姐求来的平安富贵符忘在庙里了!母亲,你先走,我回去取了再自行回府。”   “怎么这么粗心?你该不会是……”独孤夫人看着睿亲王等人远去的方向,狐疑顿生,上下打量自己姑娘。   李彩鸾跺了一下脚,脸色不愉:“母亲,我躲他们还来不及呢,岂会自己寻上去受辱?!这个符是我真心真意为姐姐求得,要不是这样,丢了谁又稀罕?既然您怀疑我,算了,这符我不要了,就当我刚才白跪了一个时辰吧!也算姐姐没福!”   说完扭头就走。独孤夫人一时没拉住她,见她如此生气,疑心顿消,远远招手叫道:“彩鸾,你和为娘赌什么气?!娘不也是为你好么?来,上山路途远,既然是辛辛苦苦求来的平安符,你告诉杏儿平安符落到哪里了,让杏儿上去替你找回来。”   李彩鸾顿住脚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跺脚:“母亲,这是什么道理?一来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放哪儿了,需要回去细细找;二来我辛辛苦苦替姐姐求的符,凭什么让别人拿?这可是佛门之地,可不要一语成谶,日后的福气也被人领了,女儿辛辛苦苦忙一遭却只白白为她人做嫁衣!”   杏儿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上。独孤夫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且她一向有些迷信,李彩鸾的顾虑打动了她:“好好,那你去吧,快去快回。”   李彩鸾哼了一声,转身对母亲行礼,这才带了丫鬟仆人又折返上山。   ×××   灵安寺后崖并非禁地。便装的睿亲王一行人很轻易就绕到了后崖。只见前面一片断崖,玉带一样的瀑布倾泻下来,涛声不绝,溅起一片雪沫。此处的景物天然成趣,并未刻意雕琢。地面上绿草如茵,花香四溢。崖边两棵千年古树高耸入云,树干合抱之粗,墨绿的树冠撑开如巨伞,枝繁叶茂竟然使阳光都不能透过,凭空遮挡出数丈方圆的浓荫。   晌午的阳光之下,舒卿哲眼睛明亮,遥指着左侧的古树道:“殿下,雌鹰的巢在上面数第二道枝桠上。别的鹰隼多在悬崖上撘窝,这只雌鹰却懂得如何衔枝在树上做窝呢。与众不同,是只通灵性的小东西。”   “嗯。”仰起头来,阳光刺眼,睿亲王不由得眯细眼睛,果然在那浓荫深处看见一个隐在层层枝杈间的小小鹰巢。真不知道舒卿哲当初是怎么发现它的。也是,这小子在云州时就对打猎之事甚为爱好,见了稀奇古怪的飞禽走兽都要想方设法弄到手的。对这类事务的触觉是比常人灵敏。   睿亲王转过头刚想和舒卿哲说什么。远处一个小沙弥看见舒卿哲,忽然急匆匆奔来,手中竹枝大扫帚指着他怒道:“你这个施主怎么又来了?不是给你说过佛门净地众生平等,要爱惜万物,不可以杀生么?施主,你在这里已经害死三百六十七只蚂蚁,十八条蚯蚓,你……你快走吧!否则小僧会找达摩院的师叔师伯请你出去了!”   “蚂蚁?蚯蚓?这是怎么回事?”睿亲王莫名其妙,疑惑地看着舒卿哲。静君脸色一变,低声道:“哥,你该不会故意当着这小师傅的面干这事儿气他吧?!”   舒卿哲摸摸鼻子,笑容竟难得有些尴尬。当初他抓鹰被阻,这小和尚有莫大的功劳。且啰里吧嗦什么善心,什么仁爱,什么众生平等,什么佛曰轮番在他耳边念,迂腐地差点儿令他气疯。舒卿哲气不过,于是点了小和尚的穴道,端了五六个蚂蚁窝,将蚂蚁一个个全捏死了,混着一些蚯蚓的尸体放在小和尚眼前。不想小和尚竟然哭得跟死了爹似的,解开穴道以后,隆隆重重竟然给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念佛超度,还亲手葬了它们。   想起小和尚当日看他的目光,好似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烧杀掳掠的残忍之徒似的,脸皮厚如城墙的舒卿哲也觉得有些别扭。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眉一扬,笑得极为可气道:“你这个小和尚,你说本大爷杀蚂蚁杀蚯蚓是杀生,那你跑了这一路过来,花花草草中间就没有蚂蚁臭虫了吗?啧啧啧,看你芒鞋上泥土这么厚,一日不知走多少路,踩死了多少生灵啊?”   “哎你先别急,本大爷还没说完呢,除了这些蚂蚁臭虫,地上花花草草春长冬衰,难道不算是生灵么?你踩扁了多少花草自己数数,坏了一片叶子就似一个人断了条胳膊似的,真是罪孽深重!居然还有脸过来说我,不如赶紧跑回你们灵安寺大殿,对着佛祖痛哭流涕吧!”   灰衣小沙弥嘴唇抖动,眼睛通红,指着舒卿哲的手指都在颤抖,却明显笨嘴拙舌,虽然气得半死,胸中无数话语想要喷簿而出,却只“你你你”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哥,你见好就收,别尽欺负老实人啊。”眼看舒卿哲眉飞色舞还要再接再厉,舒静君唯恐那个小和尚给气晕了,赶紧拦住哥哥。   睿亲王扇子一收,忽然冷哼一声。舒卿哲一惊,心知不能在他面前太过放肆,这才收了气人的笑容,低眉顺眼站在睿亲王身侧。   你请我过来时不是说自己没杀生么?睿亲王深邃的眼睛一瞥。舒卿哲立刻正色,用眼神回复:王爷我骗您呐,不然您还能过来。这小事一桩,回去您怎么罚我都成,不过现在要先把雌鹰拿到手。   “哼,回去以后有你好看!”睿亲王压低声音道:“卿哲,佛门净地,你做出这种事情的确不妥,先给小师傅道歉。”   舒卿哲从善如流,双手抱拳:“小和尚抱歉了哈~~不过你原谅我也好,不原谅我也好,今日都不能阻止我们抓住雌鹰。”   小和尚偏过头去,不受舒卿哲的礼,鼓着嘴吧说:“施主,你能言善辩,小僧说不过你,你作恶也不需向小僧道歉,只要你真心悔悟,往后赎过罪愆,佛祖自然会宽恕于你。但这圣鹰是本寺的宝物,小僧负责这后崖的清净,今日绝不容许你们逞强带走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三章   “圣鹰?”睿亲王讶然地重复了一句,瞥了舒卿哲一眼:“这一点你又没有告诉本王。”   “殿下……”舒卿哲欲解释,睿亲王已经向小和尚单掌施礼:“不知小师傅法号?”   小和尚双手合十:“小僧悟心。”   “哦,悟心小师傅,本王赵弘,求见无尘大师,不知大师现在身在何处?”   那小和尚闻言吃了一惊:“施主是睿亲王殿下?小僧真是失礼。师叔祖闭关已久,前两日正好出关,在后殿的静室中,小僧这就去禀报,还请施主等侯片刻。”   说完施了一礼,转身飞奔而去。   舒卿哲哼了一声,见他跑远了,掳袖子就要上前,睿亲王伸出折扇拦挡住他。   “不问自取视为偷也。既是灵安寺的圣鹰,定要经过无尘大师首肯才成。”   舒卿哲皱眉道:“不过是一只雌鹰,对他们没有什么用处,对我们却重要的很。不如生米煮成熟饭,否则怕他不允哩。”   “那就宁肯不要这只雌鹰。无规矩不成方圆,要是我们带头强取豪夺,灵安寺日后又如何约束别人。”睿亲王目光坚定,挡住舒卿哲的手臂纹丝不动。“卿哲,现在不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的时候,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倘若今日你自作主张,不仅无法对灵安寺有所交代,更会让我们成为盗匪之流的榜样。”舒卿哲虽然觉得这样未免迂腐,两人对峙片刻,终于败下阵来,低头后退一步,表示臣服。   静君这才舒了一口气。这个大哥脾气犟,一向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类型,连父亲都拿他没奈何。从小打了多少回,该不听话还是不听话。亏得这个睿亲王能压制住他。   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那悟心小和尚果然又跑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和尚。看他们光头上的香疤便知是和主持一样辈分的高僧。看来佛门虽然是清静之地,对待平民与皇族毕竟有一些区别。   互相见礼寒暄以后,一众高僧引领睿亲王一行人来到后殿某个清雅静谧的院落里,无尘大师就住在里间静室。   无尘大师究竟多少岁了,谁也不知道。连灵安寺白胡子飘飘的主持都要叫他一声师伯。这种高人自然不是谁都能见的。于是一干人都在外面等候,只有睿亲王一人进去。睿亲王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静君说:“你是皇上亲封的公主,今日既然有缘来到这里,跟本王一起进去拜见无尘大师吧。若合了眼缘,大师肯指点你一两句,想必会受用终生。”   “殿下,这位是女施主,恐怕有些不妥……”一位高僧吃了一惊,犹疑地阻止。   睿亲王竖起单掌,沉声道:“玄正大师,嘉平公主曾救人性命于危难之中,宅心仁厚。虽是女子,亦有佛家慈悲心肠。今日适逢其会,本王才想带她见无尘大师一面,赵弘心中有数,不会因此搅扰大师清净的。”   静君一呆,舒卿哲闻言赶紧暗中推了妹妹一把,低声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快去,让他给你算算命,好趋吉避凶。”   眼看哥哥杀鸡抹脖子狂使眼色,睿亲王又在前面等待,静君转念一想,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她当然听说过无尘大师的传闻。自己经历离奇,这位大师会看出来么?   玄正大师让到一边,舒静君深吸一口气,强作平静,和睿亲王并肩一起走到静室前面。   打开门,入目的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矮桌,旁边散着几个半旧蒲团。周围器具极少,简直可以称为家徒四壁。静君偷偷打量一下,只见四周极为干净,不惹尘埃。   睿亲王随手关上门。   坐在正上方蒲团的老和尚慢慢睁开眼睛。这是怎样一个老者?慈眉善目,虽垂垂老矣,面容沧桑,一双眼睛却清澈深沉如同古潭。似乎能睿智地看穿一切,又悲天悯人,甚至还带着一丝孩童的纯真。   “阿弥陀佛,施主请坐。”   睿亲王带着静君在老和尚面前的蒲团入座,静君随睿亲王双手合十:“见过圣僧。”静君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这无尘大师果然名不虚传,仅仅一双平静无波蕴含无限智慧的眼睛,就令她肃然起敬。   睿亲王笑如春风:“多年不见无尘大师,不想仍和以前一样精神矍铄。”   无尘大师亦微笑道:“贫僧听闻施主在云州抵御敌寇,功勋卓著,解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施主夙愿得偿,贫僧亦感到欣慰。听小徒说,施主来此是为了本寺的圣鹰?”他看到静君的面相,眼睛微微一亮。   这个老和尚说话真是痛快。睿亲王忙道:“正是为此而来。大师,云州军中有一神鹰,御敌作战之时可发挥极大作用,减少我军伤亡。本王欲取这雌鹰与之凑成一对,若能产出后代便能为军中所用了。”   老和尚听了微微一笑,道:“战者,罪业。劳民伤财,死伤无数。施主欲取圣鹰为此,贫僧不便应允啊。”说完眼珠一转,忽然看着静君问道:“不知女施主意下如何?”   静君一愣,没想到这无尘大师竟然问自己。睿亲王欲言又止,他了解无尘大师并不是迂腐的人,正因为如此他才直言不讳说取圣鹰是为了战争,但老和尚却出人意料说出这一番言语,好似故意考静君似的。   静君瞟了睿亲王一眼,瞧见他目光含着明显的关心,不禁有些慌乱无措,定下神来讷讷道:“大师,小女子曾听云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战争既然无法避免,增强军中实力亦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且‘武’者‘止戈’,唯有我军实力更为强大,敌人才不敢轻启战端。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老百姓才能避免战祸安然度日。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恐怕惨祸不能幸免。”   她不禁想起上一世梁帝去世,睿亲王被残害至死以后,梁国软弱空虚,魏国大肆进侵的事情。那时鲜血遍地,死伤无数,真正是哀鸿遍野恍若地狱。静君的神色沉痛起来,回答的言语也十分认真。   老和尚看着她,目光奇异,似乎有些赞赏。   睿亲王没想到静君竟有如此见识,心中惊喜之余,连忙对无尘大师介绍:“大师,这位是皇上刚认的嘉平公主。方才若有言语莽撞的地方还请大师见谅。”虽然嘴上这么说,眼中却满满都是欣赏。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疯了,破电脑罢工死机,辛辛苦苦写的小说也不知怎么弄没了,从晚上十二点重新码的这章~~~   明天,不,是今天还要起床上班~~先睡觉了,然后我觉得这么晚睡觉今天肯定一脑子浆糊什么都码不出来了,下章明天(4月21日)更新吧~~~Sorry……%>_<% …… ☆、第五十四章   静室弥漫着一股淡雅的佛香。   老和尚盘膝坐在蒲团上,慈眉善目。脖子上挂着硕大的佛珠串,手腕缠着乌黑古朴的佛珠手串。那一粒粒浑圆的黑珠,忽然让静君想起睿亲王当日赠送给她的那副手串。她下意识抬起素手,抚上衣襟。在心口的位置上,红绳系着的佛珠串正牢牢守护在那里。   老和尚微微一笑,忽然对静君道:“女施主说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此话甚是有道理。倘若女施主之前说的惨象发生,女施主心中可有恨?”   “恨?”静君跪坐,双手扶膝,手指抓紧了衣襟:“人非草木,岂能无恨?”   无尘大师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隐痛,静默无语,一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的眸子静静看着她。良久才缓缓道:“倘若恨意滔天,女施主打算如何?”   话题转变到一个比较奇怪的地方,睿亲王不明所以,有些担忧地看着静君和无尘。   静君陷入深思之中,没有看到睿亲王关切的目光。轻轻喘了一口气,舒缓了眉眼,忽然露出一丝苦笑:“待到那时,不就一切都晚了吗?纵然顿悟,抑或深陷仇恨之渊,手刃了敌人乃至伤及无辜,错过的与枉死的亦不能生还。静君愚钝,心中无解。”   “到时恐怕只能求上天垂怜,在一切惨象还未发生之际,未雨绸缪殚精竭虑,防微杜渐,将一切导致不幸的源头找出一一断绝,方才能保住太平盛世吧。”   舒静君的目光由迷惘转至坚定。她脊背挺直,目光平静地看着无尘大师。   无尘大师又仔细审视她半天,忽然笑了,粗大的拇指缓慢捻动乌木佛珠,微笑道:“女施主的灵心未被戾气所蒙蔽,甚好。”   静君已经百分百确定无尘大师看出她的来历了,一颗心惊讶之余充满敬畏。她忽然不想浪费这个机会,也不管睿亲王觉得奇怪,也不怕突兀,双手合十,弯腰垂首恭敬问道:“请求大师指点,静君所求可能成真?未来之路结局如何?”   无尘大师笑着摆手:“天机不可泄露。老衲只能告诉女施主一句,一切皆未定之数,只要女施主存善心,孜孜不倦,天意或可夺。”   静君大喜,叩头便拜。抬起身子时已经泪水涟涟。   无尘大师眸光含笑,坦然受她一拜。忽然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今日有缘,来日再会。两位得偿所愿,便请出去罢!”   睿亲王虽然觉得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听见这隐约不详的话语也觉得肌肤栗然。不过一向是聪慧的人,既然两人没有挑明了说,也不便发问。而且至少无尘大师把圣鹰许给他们了。按捺下心中好奇,与静君一同向无尘大师行礼,方才双双出去。   静君早在起身之余便用衣袖拭泪,无奈眼圈还是红红的,也不敢看睿亲王。等出去后,等得不耐烦的舒卿哲大步迎上来,擒着妹妹的双臂刚要问话,却看到她通红的眼圈,心里咯噔一下,话就咽到了肚子里。幸亏再仔细一看,妹妹的神情是欢喜平和的,舒卿哲这才放下心。   舒静君不欲多说,翻手拍拍哥哥的手臂,舒卿哲会意,生生退后一步,却打定主意回家以后再问出个分明。放开妹妹,舒卿哲若无其事朝睿亲王笑道:“殿下,事情可成?”   睿亲王朗声道:“无尘大师开明仁厚,已经允了。玄正大师,本王可否现在带人去后崖?”   玄正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既然师伯已经应允,施主请自便吧。论理应该本寺双手将圣鹰奉上,不过圣鹰桀骜不驯,本寺僧众惟能任它在后崖栖息,却不能近其身形,所以捕鹰之事还劳施主亲自动手。还有,本寺今日香客众多,希望施主动手时小心一些,尽量不要惊动其他香客。贫僧先在此代本寺僧众与诸位香客谢过施主了。”   舒卿哲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这老和尚上下嘴皮子一翻,倒是把麻烦事推得一干二净。   睿亲王微微一笑,双手合十:“自当如此,请大师放心。”   这次再去后崖就没什么阻碍了。众多老和尚见多识广,先前既然已经见过睿亲王,事情也了结了,便该干嘛干嘛。唯有玄正大师跟着以防意外。许多年纪小的和尚却鬼鬼祟祟跟着,想必是定力不够,虽然不敢多瞧漂亮的姑娘,敬佩的眼神却追随着睿亲王伟岸的身影。   睿亲王、舒静君和舒卿哲仍走在一起。睿亲王沉吟片刻,终究是忍耐不住,咳了一声问道:“静君,你方才与无尘大师对答一事,本王听了却不甚分明。”   舒卿哲立刻竖起耳朵听。他也好奇着呢,老和尚说了啥把妹妹给说哭了?   舒静君早料到他要问,心中也早就忖度好腹稿,嫣然一笑,望着他的眼睛道:“刚才让殿下见笑了。无尘大师真是慧眼如炬,竟连静君的心事也能看透。其实父亲远在云州,日日杀伐刀兵,倘若与别国起了冲突,更增危险。静君远在京城,心里一直很担忧挂念。所以才和无尘大师说了那番话。其实无尘大师说的话静君也未必全懂了,但听他的意思,似乎只要未雨绸缪,做好该做的事情,静君所求便可能成真。岂不是说父亲就会一世平安顺遂,所以静君才喜极而泣。”   睿亲王一愣,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仔细回想,倒真像是这么回事。他又想起静君回应无尘大师的言语,不禁道:“原来如此。难为你竟然这样有孝心。”   而且他仔细咂摸静君所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未雨绸缪殚精竭虑”“防微杜渐“,岂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不唯独放在静君所求之事上,放在国家大事的预防与治理之上,也是很有用处的。   延伸下去,譬如士兵犯了军令,要罚,但也要研究出他为什么犯军令,用以预防;国家有贪官污吏,要治,但也要研究出他为什么贪污,怎么贪污,然后再制定出针对有效的防治方法;长河决堤,既要安置流民,引渠散水,亦要查处决堤因由,因地制宜……   睿亲王越想越多,简直一发而不可收拾,如同醍醐灌顶,灵台一片清明。此时他忽然很想回皇宫和皇兄摒弃前嫌促膝长谈,借此来研究改善治理国家的方法。   睿亲王不由得看向娴雅温柔的静君,这小姑娘不仅救过他的命,连言谈举止都能如此触动他的心弦。   这时舒卿哲忽然顿足,一脸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道:“傻妹妹,傻丫头!你,你……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就没问问无尘大师你的姻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五章   “姻缘?我还从未想过。”静君这么说。她的神情十分讶异,语气也分外诚挚。一双眼睛流露着纯洁小白兔的光芒。其实她说的是实话,至少到目前为止,她并未在这种事情上分心。   在这种目光下,舒卿哲像吞了一个硕大的熟鸡蛋在嗓子眼里,简直快噎死了。   他妹妹,果然秀外“笨”中么?   睿亲王嘴角绽出一抹放心的微笑,虽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又再次折返后崖之上,这次得到无尘大师的应允,自然是有底气多了,对那圣鹰更是志在必得。   一行九个亲卫散布在大树周圈,严阵以待。众人里静君轻功最高,已经悄无声息纵身跃到旁边的大树之上,遥遥看见那鹰巢里正卧着通体灰黑的雌鹰。于是再次飞身而起,按照睿亲王事先指点好的位置,将手中大网的一角分别系好,便朝睿亲王挥手示意。   睿亲王此次出门拿了自己常用的金弓,力灌双臂,金弓拉得弯如满月,定神对准了片刻,勾住箭羽的指尖一松,长箭如流矢般迅捷划破天际,牢牢钉在第二层枝桠上。树枝猛地震颤,叶子刷拉拉摇晃摩擦起来。巢中雌鹰受惊,冲天而起,正好一头撞到静君早就布好的网子里。静君瞅准时机,飞身而起拽着绳子将网子收了起来,牢牢束在一起,只余那只落网的雌鹰在网子里面扑通扇翅挣扎。   任务圆满完成。静君松了口气,舒卿哲早就在下面欢呼起来。踩着高高的枝桠,身边绿叶环绕,静君双足一点,跳到半空的时候,忽然瞳孔收缩如针尖!她看到一物破空袭来!   ×××   李彩鸾匆匆赶回灵安寺,当然不是为了取回什么平安符。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她很想再看看睿亲王一面。   独孤夫人虽然先行一步,但是她不放心女儿的安危,将护卫留了一半给她。   一行人匆匆赶回寺庙,李彩鸾很轻易就打听出睿亲王等人的行踪。虽然他们行事低调,事先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但那样出众的人品相貌岂不惹人关注?仆从虽然讶异小姐的行为,但在她冰冷的注视中,都不敢多言。顶多心中腹诽罢了。   先前在后崖的时候,李彩鸾就隐在人群中围观。   现在,她仍在远方众人处围观。   她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睿亲王。那目光是如此热烈,执拗。   皇上的亲弟弟,堂堂龙骧大元帅,国之睿亲王,论身份,梁国除了皇上,还有哪个男子有他尊贵?仪表堂堂,芝兰玉树,雍容华贵,温润如玉,又有几个青年能有他这样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弘阔气度?而且最难得的是,他身上还有一种军营千锤百炼杀伐勇猛的气质,在京城一群公子哥儿中尤其矫矫不群出类拔萃,让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无法不着迷。   睿亲王弯弓射箭,那狠准的长箭不止射中了目标,也在无意中射进她的芳心深处。   一种砰然心动的感觉。   李彩鸾纤细白皙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这时眼帘忽然映出一个碍眼的身影。纤细娇柔的女子飞身而起,衣袂飘飘宛若蝴蝶。她手提着网兜,被赋予重任。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为了那精绝的轻功而赞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树上,集中在她的身上。   睿亲王也仰着头,满怀关切地看着她。   蒙在轻纱下的脸孔绷紧。李彩鸾的眼神变得阴鸷。   忽然不动声色地问旁边的护卫李世元:“听说你的暗器很好?”   李世元一愣。他是相国府武艺最高的护卫之一,但平时小姐是连正眼也不愿意看他的,真不知道自己这一点点微末本领是如何传到小姐耳朵里的。骤然得到青睐,虽然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青年已经有些激动,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红:“是,小姐!”   “如果让你扔出一块小石头,你能打中十丈之外那人的膝盖吗?”   “能!”   李彩鸾这才转头看他,一双美丽的丹凤眼带上动人的笑容,真比春天的鲜花还要娇艳。李世元呼吸急促,高不可攀的小姐竟然对他这样微笑,他脑子都有些发胀。   李彩鸾指着远处的静君,对他说:“站在树上的那个女人得罪过我,等她跳下树的时候,你拿石头打她膝盖。本小姐也不会要她怎样,只是让她当众摔个大马趴而已。当然,树下面的是她的熟人,你做时要小心,千万不要让他们发觉了。”   “你要是能做好这个差事,本小姐重赏你。”   李彩鸾没说,但她心想,要是舒静君能一个不稳当直接跌落后崖倒也不错呢。不过想想也就罢了,光天化日之下,她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可是小姐,您之前不是说那位姑娘是皇上亲封的嘉平公主么?这……”   李彩鸾一张俏脸瞬间冷了下来,转头一甩袖,冷哼道:“你这么无用,我留着你干什么?!”   “你是我的奴才,还是嘉平公主的奴才?!”   这两句斥责疾言厉色,冷酷无情,恍若从温暖的春天立刻过渡到寒冬。   李世元吓得像条最温顺的狗儿似的,周围的奴才深知自己家二小姐的脾气,夫人又不在这儿,竟无人敢劝。   李世元便找了五块棋子大小的石头。   等静君捉住雌鹰,毫无防备往下跳的时候,趁着下面欢呼议论声音鼎沸,石子一粒粒击出!第二枚打偏第一枚的方向,第三枚又打偏前一枚的方向,这样最后一枚石子击出,已经不能找出最开始的方向了。这五连击是李世元压箱底的本领,这次是为了完成小姐定下的任务,亦为了不暴露自己藏身之地才不得已使出。   李彩鸾等人早已经躲到更远处,虽然嬷嬷劝她赶紧离开是非地,可是不亲眼看着静君从空中跌落的狼狈样子,李彩鸾觉得自己定会寝食难安的。   话说石子直直朝静君飞来!她吃惊之余,忽然从空中一个鱼跃,勉强躲过那枚石子,身体却已经歪歪斜斜要坠落!   舒卿哲惊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彼时睿亲王等人俱站在远处,抢救不及,睿亲王目眦欲裂,眼看静君失去平衡就要摔倒地上,忽然心念神转连续射出多支长箭!   咚!咚!咚!坚固的长箭狠狠扎进粗壮的树身上,形成一字长蛇,尾羽震颤不止!“抓住箭!”   一切转变都在电光火石中。话音未落,静君已然看见钉在树身上的箭支,倏地抓住最上面的长箭,倾斜的身子借力转了回来,“咔嚓”一声,箭支受力过重折断,身体下落的静君又眼疾手快抓住第二支长箭,同时屈膝,脚尖轻点下面的箭支!   两次借力,待长箭再次折断以后,静君的身体已经完全转了回来,轻飘飘落在地上,只踉跄了几步。   舒卿哲吓得脸色惨白,第一个奔过来,双手拉着妹妹的手臂仔细观看,口中不住询问:“静君你怎么样?吓着了么?崴着脚了么?”   静君轻轻喘息,好一会儿魂魄才归位,苍白的小脸硬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哥,别担心,我没事。”   睿亲王看静君无事,放下心来。立刻挥手叫一个倚重的亲卫过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片刻。那亲卫连连点头,行完礼便挥手带走三个同伴,悄无声息没入人群。睿亲王又环顾四周,神色冰冷,这才快步赶了过去。静君脸上毫无血色,睿亲王心脏倏地一痛,欲言又止,眼中充满后悔和关怀。   静君下意识抬起手臂,这才发现手中还紧紧攥着网子,亏得刚才天旋地转也没把那雌鹰扔了。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两支断掉的箭杆,白皙的指缝间滴出鲜红的血。   ——定是刚才速度太快,不小心磨破皮了。   静君把断箭扔到地上,随后将受伤的手背到身后,右手提起网兜交给睿亲王:“皇叔,幸不辱使命。”   “你的手受伤了!”睿亲王一时没去接那网兜,眉头拧紧。他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静君的伤痕上。他的手已经紧紧握拳,藏在衣袖里,才不让人发现他的震颤。他霍然转过身去,厉喝道:“黑虎,将伤药拿来!”   一名虎背熊腰的亲卫出列,从怀里掏出三四个小瓷瓶,甚至还有一块叠地整整齐齐的白布。递到睿亲王手上。   睿亲王寒着脸,让静君摊开手。红色小瓷瓶里倒出白色粉末,浸润在手中流血的伤痕处,有一点儿灼热的疼痛。静君知道睿亲王身边的伤药绝对是最上等的,心中感激之余,眼看他凝重的神色,并不敢呼痛。上完了药,睿亲王还想帮静君缠上伤手。舒勤哲忽然说:“这种事情怎好劳烦殿下。“从睿亲王手里拿了白布,亲自为妹妹包扎。   睿亲王看着舒卿哲帮舒静君包扎好,一时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舒卿哲包扎地极快,极妥帖。静君甩甩裹了白布的手,除了有点儿疼,已经无大碍。笑一笑:“哥,看样子你常受伤呢,不然怎么能这么熟练?“   那只网兜也再次被提起,静君对着睿亲王苦笑:“皇叔,这只鹰很沉,我右手都酸了,倘若你们没有人帮我接住它,我只好把它扔到地上了。”   睿亲王脸一红。舒卿哲已经一把将网兜抢去,雌鹰在网兜里拼命扇翅膀,却因为空间有限扑棱不开。舒卿哲极轻极轻地拍了它一下,板着脸道:“都是为了抓你让我的宝贝妹妹受伤!虽然我从来不打女人,也不打雌鸟,但你再敢不听话,我就把你的毛拔秃,然后放上花椒大料,油盐酱醋,把你炖成红烧鹰吃了,知道了吗?!怕了就给我老实点儿!”   黑豆子似的眼珠子错也不错地瞪着舒卿哲。良久,这只老鹰竟似能听懂人话,居然真收起了翅膀,老老实实窝在网兜里装死。   静君惊奇极了,笑了起来:“哥,这只鹰真聪明哩!我从不知你除了喜欢欺负人,居然连老鹰都怕你。”   舒卿哲叹了口气,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那是当然!幸亏这只鹰贪生怕死,咱们可以不必担心它倔强不食活活饿死了。真是天助我也!”   睿亲王看着静君道:“现在既然已经抓住雌鹰,该回去了。正好也到了用中饭的时辰,你们随本王去雍翠阁如何?”   舒静君还未说话,舒卿哲已经抢先说:“受之有愧却之不恭,既然殿下诚心诚意请我们兄妹吃饭,怎好推辞呢?静君,随哥走,今日祭祭五脏庙,吃八宝鸭去!”   静君就这样被哥哥拖走了,随即余下的亲卫也紧紧跟上。   远处的李彩鸾等到最后也没看见静君出糗,反而看见睿亲王待她更为亲密殷切。一双秀气的柳眉竖起,眼睛直欲喷出火来。李世元暗算完静君以后早已经悄悄返回,正低眉顺眼站在李彩鸾身边。   李彩鸾心中怒气无处发作,忽然抬脚踹了青年的小腿,骂道:“没用的东西!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蠢货!废物!哼,既如此,你也不必在本小姐这儿伺候了,回去卷铺盖走人,爱上哪个院子就滚去哪个院子罢!”   骂完转身就走!周围仆从有的暗暗叹息,有的目露同情,虽各怀心思,却都不敢留在这儿,赶紧簇拥着小姐走了。   李世元年轻的脸孔涨的通红,天气并不很热,他的鼻子尖却布满了汗水。他虽然只是一个护卫,却因为武艺不错,人又勤劳踏实,不仅从未得罪过人,更没有当众受过这样的侮辱。被踢的小腿骨虽然很疼,却远远及不上内心的羞愤。   李家人都已经走光了,他像一条被遗弃的狗。周围人不明所以,好奇地看着他。那些没有实质的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凌迟他的自尊。   不必回去再卷铺盖走人,今日这么一出,他怎还有脸回去。   李世元抿紧唇,转身走向一个相反的方向。他有年轻健壮的身体,还有一身本事,只要肯出力,从哪里都能挣到一碗饭吃。   忽然,前后左右四个方向都被堵住了。   李世元吃了一惊,身体僵住了。他认识这几个人,刚才他们就站在那棵雌鹰栖身的古树下。这四个人恐怕都是嘉平公主的手下。   “小子,你行啊,吃了熊心豹子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   初夏,正午。雍翠阁二楼雅间开了窗户,灿烂的阳光被窗杦挡住,雅致的屋子光洁而明亮。   面前一桌锦绣。大盘小盏的荤素名菜,中间一大碗金针木耳蘑菇汤。睿亲王和舒卿哲对面而坐,举杯小酌。静君坐在舒卿哲身边,因为手掌受伤,以茶代酒,也不敢多吃荤腥食物,夹着一片耦慢慢咀嚼。   说是吃饭,其实只有舒卿哲兴致勃勃用面片卷着八宝鸭大快朵颐,睿亲王和静君都似没什么胃口。   一大盘热辣喷香的八宝鸭很快就只剩了一副骨架,肥美的鸭肉几乎全进了舒卿哲的肚皮里。舒卿哲吃饱喝足,用店里奉上的丝绢擦擦嘴,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道:“很久没有吃得这么爽快了。”   话音未落,旁边忽然传来扑扑扑的声音。三人转眼一看,原来是那只雌鹰在扑棱翅膀。这时它已经被放置在一个钢铁铸成的大笼子里,搁在房间一隅。虽然没有发出哀叫,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却流露出对食物的热切渴望。   “咦,你这只鸟儿整日熏陶在佛庙之中,我还以为你都要吃素哩!“舒卿哲一边挑眉说着,一边空出一只盘子,又拿了两只烧鸡腿一起放进笼子里面。雌鹰黑眼珠转了一会儿,看没什么危险,这才踏前一步大口吃了起来。   “奇怪,这只鹰儿怎么这么老实听话,不像是野生的,倒像是被人豢养过的一样。”舒卿哲皱起了眉头。养过鹰儿的都知道,鹰的性子傲,一般食用新鲜的血肉,腐肉什么的是根本不吃的。倘若被人捕获,亦会强烈反抗,甚至不吃豢养人给予的食物,有许多被圈养的鹰儿就是这样活活饿死自己的。   舒卿哲见到的这只鹰儿实在奇怪,居然会在树上撘窝?被抓了以后老老实实的,一点儿忧虑的样子都没有,自个儿在铁笼子里面儿玩,也绝没有撞栏杆身死的觉悟,甚至还会主动朝他讨要肉吃。对一只鹰儿来说,简直可以称之为没骨气了。舒卿哲忽然想到什么,冲睿亲王大叫起来:“殿下,该不是灵安寺那群老和尚心口不一,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专门烧了肉喂这只鹰儿吧?!”   “……”睿亲王呛了一下。   “……”舒静君扭开头。   两人一齐不理他。   舒卿哲也意识到自己是异想天开,对那群老和尚未免太不敬了,不禁有些讪讪的,只有那没骨气的鹰儿还在高高兴兴地吃肉。   就在舒卿哲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一名虎背熊腰的亲卫进了来,跪下行礼,开口道:“殿下,找到暗算公主的人了。”   睿亲王眼中闪过一道流光,冷冷道:“把人带进来!”   “是!”   那亲卫转身出去,很快带了一名个子高大的青年进来。这青年二十四五岁,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模样周正,神情僵硬隐隐透露出一丝恐惧。穿着一身布料不错的衣裳,像个看家护院的好手。   进了来也不用人吩咐,直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低声求饶道:“小人该死,求嘉平公主饶小人一条性命!”看样子竟然认识静君,也不准备狡辩顽抗,一口就认罪了。兴许是见识了睿亲王亲卫太厉害的缘故?   “哦?就是你暗算了本公主?你姓甚名谁?”舒静君吃了一惊,不禁瞥了睿亲王一眼。这里数睿亲王身份最高,那青年却似瞅准了向她求饶。睿亲王眼神冷凝,一瞬不瞬看着地下那人,似乎要将他看穿个洞。   那人不敢抬头,声音有些抖:“小人名叫李世元,是李相国府的看家护卫。”   “李相国府的看家护卫?”舒静君和舒卿哲、睿亲王又互相交流一下眼神,都觉得十分诧异。舒卿哲收起笑容,睿亲王脸色变得更加严肃。   舒静君沉声道:“李世元,本公主之前并未见过你,你怎么认出本宫的?”   “回公主,小人并不认识公主,是听小人的主人,也就是李相国府的二小姐说才知道的。”那护卫将头埋得更低。   ——李彩鸾?   “胡说八道!”舒静君柳眉倒竖,一拍桌子,轻声斥道:“你真是胆大包天,信口雌黄!本宫与李相国府素来无瓜葛,与你家二小姐也没有什么龃龉,为何她认出了本宫,你却胆敢暗算本宫呢?!”   这一招疾言厉色,果然吓得李世元额冒冷汗,叩头不止,颤声道:“公主息怒,小人不敢有一丝谎言!小人素来本分,借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暗算公主殿下您啊!是我们二小姐说的,她说与您往昔有一段恩怨,这次想让我用石头打中您的膝盖,让你当众出丑!”   “她和本宫有什么恩怨?”不止静君,连舒卿哲和睿亲王都竖起耳朵听。   “小人不知!不过听……听小姐身边的丫鬟说过,好像以前在新春宴的时候您剑舞非凡,抢了小姐的风头!她就暗恨在心了……”李世元说完,悄悄抬头看了静君一眼。只见她惊讶至极,一双美丽至极的眼睛流光宛转,不禁心道果然是个美人,难怪小姐嫉妒呢。   静君心思千回百转,眼帘内流光不定,沉声道:“你把今日的事情一一道来,不要遗漏任何细节。本宫日后自然会派人验证。倘若你说的属实,对你的惩罚自然会轻一些。但倘若你刻意隐瞒的话……”   “小人哪里敢对公主殿下撒谎!”李世元又磕了一个响头,额头都碰红了。倘若今日之前,他真的会犹豫一番,可李彩鸾之前那样对待他,他心中早已经有许多怨愤。既然知道自己一定逃不掉,只想尽量减轻罪责,更想把这个罪魁祸首拉下水。于是一五一十说了起来,从静君上山时的初遇,李彩鸾不想行礼因而躲避之举;到借口拿回平安符返回上山,后崖的暗中观看,以至于嫉妒暗算等等。舒卿哲脸色越来越黑,睿亲王身上的冷气越来越足。   舒静君听完简直哭笑不得。她一向知道李彩鸾心高气傲,心胸狭窄,可真没想到竟到了这种睚眦必报的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开京城前,要先修理一番相国府~~{{{(>_<)}}} ☆、第五十八章   睿亲王一挥手,亲卫上前点了李世元的哑穴,将人推了下去。   睿亲王对舒静君道:“静君,这次是你受了委屈,想怎么办由你做主。纵然那女子是李相国的女儿,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王亦不会因此纵容放过她。”   舒卿哲哼了一声,眉眼尽是戾气:“静儿,不如将那人捆了,大张旗鼓送回相国府,我倒要看看李老爷子会怎么教训他家闺女!”   静君思忖一会儿,抬起素手止住哥哥:“哥,这样不妥。我们这儿只有李世元的口供,并无其他证据。要是将人捆了去,对方为了颜面抵死不认或者倒打一耙,反倒会使我们陷入尴尬的局地。”   舒卿哲拍案,怒道:“他敢!”   笼子里的雌鹰吓得一哆嗦翅膀,赶紧叼了一口肉躲进角落里了。   静君反问道:“他为什么不敢?”随即苦笑起来:“哥,皇叔,你们常年在云州,有些消息知道地并不清楚。不是我故意在背后说人坏话,李相国一家平日的所作所为都颇有可指摘之处。”   睿亲王沉声道:“你说。”   “李相国……他虽然很爱惜自己的名誉,但不过重在表面功夫,其实并没有那么清廉简朴。别的不说,单是京城里面就有十几家日进斗金的店铺是他手下的产业。且说出来谁会相信呢,京城最大的青楼倚红馆背后的东家竟然也是他!商家夺利,本来就暗潮汹涌诸多手段,听说他们为了整垮对手商家,赚取更多钱财,没少干仗势欺人的事情,连人命都闹出几条。不过是因为李相国手段高超,巧妙掩饰了,才不至于声名败坏。因为父亲在京城替我盘了两个铺子用来生息,我有时与那些商户人家交往才偶尔得知这些事情,恐怕连监察御史都不晓得这一出呢。”   “还有那李家二小姐,当初李妃娘娘怀着龙胎之时,身份水涨船高,可谓京城闺秀里面人人侧目的魁首。京城里谁敢不让着三分?风头之盛比起公主亦不遑多让。婶娘带我参加新春宴,第一件嘱咐的就是决不能惹恼了她。虽然前些时候因为她父亲受责略微收敛了一番,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今日的事情就可以看出她胆子之大了。倘若那里只有我,她暗算我也就罢了。前些日子那么多宴会,我不信她竟然会不认识皇叔。我们在灵安寺后崖逗留了那么久,抓鹰的动静那么大,她还敢当着皇叔面儿对我下手,可见是个心中没王法的了。所以我说她必然不会老实认罪,我们将李世元送回去她必然会狡赖推脱倒打一耙的。”   睿亲王越听越惊讶,脸上隐现怒容:“你说的可是真的?李家家风竟然纵容至此?亦想不到李士彦竟然是这种人!”   “自然是真的。”静君眼珠不错地看着睿亲王。秀气的脸儿出奇地镇定。她早就想将李家的真面目告诉睿亲王,好叫这个上世的受害者多加防范,苦于一直没有机会。不想今日倒是机缘巧合,达成夙愿。且她虽然忌惮李家,倒一个字儿也没冤枉他们。静君所说的都是绛雪轩平日搜集的确切消息,甚至她自己也亲自察看过。   睿亲王神情惊怒不定,一伸手握住红木椅背,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之捏碎。思忖了半天,忽然抬起头道:“静君,你说的倘若属实,本王不会放任道德败坏的人继续沽名钓誉。只是这件事情毕竟未经官府查证,未免有人云亦云夸大其词之处,所以彻底查清楚之前你不要告诉其他人。”   静君道:“除了皇叔和哥哥,静君绝不告诉第三人。”   “好。静君,李家二小姐暗算你这件事情……本王想先派人将李世元送回李家。不怕他们抵死不认,本王是想要借此时机看看李士彦如何应对!”睿亲王侧头看着窗外,笑容极是冷酷。   “倘若他们当真执迷不悟,哼!”   ×××   李彩鸾回到相国府以后,先将所谓的平安符交到娘亲手里,遂回自己的香闺休息。   片刻,贴身丫鬟进来,偷偷瞅着她的脸色,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李彩鸾抬了一下眼皮,没好气道:“有什么话就直说,没得做这番鬼祟的样子让人厌烦!”   那丫鬟立刻跪下了,低头道:“小姐,那李护卫没跟着回来。李管家刚才找他有事,奴婢不知该如何说,先含糊着过去了。”   李彩鸾一挑柳眉,没好气道:“这算什么大事,也值得你巴巴跑来禀报本小姐。就说他犯了错,本小姐撵他走了,不就行了么?”   那丫鬟闻言悄悄抬头望四周,面皮上颇有一番紧张之色。   李彩鸾便道:“你做这样子给谁看?怕猫的老鼠似的,偏生的小鼻子小眼,倒合了你这副贼似的神态!你看看姐姐身边的绮霞,都是身边使唤的丫头,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人家那一半的大方!”   小丫鬟雪白的脸蛋涌出一股血色,纤长的手指紧紧绞到一起,咬着唇半天才道:“小姐,奴婢只是有些担心。那李护卫固然没用,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这一走,熟悉他的人难免都会问是怎么回事。今中午的事情又有不少人看见,谁说因由的时候多嘴说出去什么,难免会带累小姐。别人倒也不怕,不是那个睿亲王殿下也在灵安寺后崖么,万一传到他耳朵里……”   “或者不小心被老爷夫人知道,那女子毕竟是个公主,小姐您金枝玉叶的,万一因此受些委屈……委实不值当啊……”   李彩鸾脸色变了,出神了半晌,道:“你说的不错。方才我光顾着生气了,倒没想到这些。你出去,把今日一起回来的人全叫过来,本小姐要亲自嘱咐他们。”   李彩鸾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一眼,心想这丫头虽然长得不甚令人满意,心眼子倒挺多。   几乎在李彩鸾警告完众人的同时,五花大绑的李世元就被黑虎送到李相国的面前了。   听到睿亲王的亲卫面无表情一一述说出李世元的所作所为时,李士彦的老脸青色洋溢,与李世元灰白颓丧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李士彦叫过厅上的仆人,气急败坏道:“立刻叫夫人和二小姐上这里来!”   那仆人屁滚尿流地跑了,亲卫黑虎被请坐在厅侧的一张梨木椅上,拉平了衣襟,慢悠悠喝茶。   “李大人,请不要着急。我们殿下说了,这些不过是那罪人的一面之词,殿下自然不会偏听偏信。把人送过来就是因为相信大人的为人,还请大人秉公处理,问清楚是非因缘之后,本人自然会向殿下如实禀报。”   “多谢,累得黑侍卫您跑这一趟,本官实在是很惭愧啊!”李士彦脸色僵硬地一拱手,苦笑不已。作为父亲他岂能完全不知道女儿的秉性,就因为如此,他才敢肯定女儿能干出这事。要是平常也就罢了,怎么偏偏叫以刚正严明著称的睿亲王碰见呢。   “呵呵,好说,好说。”黑虎人长得憨厚,皮笑肉不笑倒不显得刺眼。   独孤夫人和李彩鸾都到了厅上。稀里糊涂见过黑虎以后,李士彦忽然怒目一瞪,手掌拍案,指着李彩鸾的鼻子道:“孽障!你说你今中午干了什么好事?为何那李世元说受你指使暗算了嘉平公主呢?!”   这话儿说的巧妙,“为何李世元说”,而不是“为何你这么做”,听起来似乎一样,可里头的道道就大相径庭了。黑虎不动声色抬了一下眼皮,看着怒发冲冠似乎真的痛心疾首的李相国,不禁微微一笑,心想果然是个老狐狸。   独孤夫人一呆,登时吓得要哭出来。一边颤抖着手扯着李相国的衣袖一边说:“老爷啊……不可能啊……彩鸾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定是……定是那李世元……该死的混账玩意儿不知为何背主诬告!老爷,你可不能受了外人蒙蔽啊,你可得替咱们闺女做主啊!”   相比母亲的慌张无措,李彩鸾吃了一惊,倒没有那么惊惶。心想多亏那小丫鬟提醒,手下人的嘴巴都封严了,无凭无据的也不怕他们查。   拂袖跪下以后,仰着头坦然道:“爹,女儿没这么做过。爹,您告诉女儿,是谁给您说的?”   李士彦一甩袖,转过头不看她的脸:“你这孽障!是李世元给睿亲王殿下说了,你还不速速解释清楚?!”   黑虎放下茶杯,站起来一抱拳:“李小姐,本人奉殿下之令来此。倘若小姐有冤屈之处,不如直接给本人说。”   李彩鸾仰着头,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黑虎,其中竟不见一丝心虚。坦然道:“这位大人不知,今日中午小女子随母亲上灵安寺礼佛,那李世元在途中……摔碎了小女子的玉佩,小女子一怒之下斥责了他几句。不想这人心胸狭隘,竟然负气未归。小女子还在派人寻找他的下落呢,倒不知道他竟然怀恨在心,竟跑去睿亲王殿下那里诬告小女子了。哼哼,这诬告也当真可笑。小女子和嘉平公主无冤无仇,怎么会当众派人暗算她呢?”   “说来也奇怪,这李世元怎么会认识嘉平公主并暗算于她呢?不过京城谁不知道嘉平公主武艺高强,剑法精绝。李世元之前毕竟是江湖中人,也许与嘉平公主有些渊源也未可知。不过他这么做,倒好像知道嘉平公主一定会来找小女子麻烦似的。甚至连睿亲王殿下都会为她出头……”   “大人,请您转告嘉平公主,倘若小女子之前有令公主看不顺眼的事情,小女子愿意专程向她致歉。只求她这一次千万别被小人蒙蔽。小女子倒是不怕被冤枉,天地昭昭总有水落石出之日,只是家父一向忠贞爱国,家姐亦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岂能因小女子之故连累了他们,若那样岂不是逼着小女子以死赎愆?!”   黑虎连忙打断她的话:“李小姐哪里的话,这关嘉平公主什么事儿呢?其实本人来此,公主殿下并不知情。   心道这李二小姐红口白牙的本事果然厉害,正如嘉平公主所说,要不是自己事先知道实情,单凭这番话,反而要怀疑是嘉平公主想借机陷害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诸位,昨晚上网卡欠费了,没法上网,就没更新o(︶︿︶)o   so,今天这章我撸地长一点儿,用以作为补偿吧~~(跪地~~o(>_<)o ~~) ☆、第五十九章   睿亲王府。   夕阳偏斜。舒静君坐在花团馥郁的露天小亭内喝茶。外面假山嶙峋,小溪流水潺潺,树木葱郁茂盛。   亭子内一张方方正正小石桌,上面楚河汉界棋盘一付。玉白的棋子与漆黑的棋子纵横交错,严阵厮杀。   舒卿哲和睿亲王对坐两侧,一个夺了睿亲王的扇子摇地风火轮一般,满面不耐;一个悠然落子,不疾不徐。就算不会下棋的也能看出孰高孰低。   “啪!”黑子落定一方密集的棋子内,瞬间绞杀一条大龙。舒卿哲刷地一声合上扇子,随手往桌子上一撂!恰在此时睿亲王探出手,正好抓回了自己的扇子,打开悠悠扇起风来。   “殿下,太狠了吧?连赢三盘,你也忍心?!”   睿亲王正色道:“舒卿哲,棋场之上无兄弟,记住你已经欠了本王三坛十八年的女儿红了。”   “你不如一刀宰了我,娶媳妇的钱都快被你赢光了!”   “愿赌服输,本王可由不得你赖账。”   舒静君托着下巴看的津津有味。舒卿哲看奈何不了睿亲王,转头对妹妹下手:“静儿,咱们可是亲兄妹,我可是你亲大哥!还不赶紧去劝劝你皇叔,讨债讨得这么紧,哥哥要把你的嫁妆都输掉了!”   舒静君脸一红,啐了舒卿哲一口,扬眉道:“我才不帮你,你总是胡说八道!你再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有的没的,等回云州以后我就一个字儿不落地全告诉爹爹,到时候看你怎么说!”   舒卿哲夸张地睁大眼,痛心疾首:“苍天可见!想不到哥哥千辛万苦竟养出你这么个小告状精!”   “你养我?你养我什么了?哦,是小时候你朝我屋里塞毛毛虫?还是在我裙子上画乌龟?!”要不是顾及着舒勤哲的面子,舒静君真想这么说出来。现在她只是喝了口茶,冷哼一声。   “好了,舒卿哲,别闹你妹妹了!”睿亲王见兄妹俩即将掳袖子掐腰,摆出吵架的架势,不好置身事外,赶紧从中劝阻。   正好此时下人忽然过来通传,说亲卫黑虎求见。正事儿来了,三人不再嬉闹,端坐整齐以后,召黑虎过来回禀相国府的见闻。   听完黑虎的一番诉说,睿亲王冷笑起来。折扇合起敲打着手掌:“静君,没想到事情果然如你所料。哼,子不教父之过,李二小姐颠倒黑白的功夫如此娴熟了得,李士彦如此精明,怎会毫不知情?明知故犯,袒护纵容,他的作为实在令本王失望。”   黑虎笑道:“殿下,您是没看见,那李二小姐端的好厉害口齿!卑职让那李世元上堂对峙,李二小姐劈头盖脸骂他背主忘义,恩将仇报,罗举出那一箩筐的罪名,点点滴滴,从里到外把人都骂透了。李二小姐说话又快,气势如虹,谁都插不上嘴呢。最后卑职见那李世元脸都憋成猪肝色,差点儿直接被李二小姐骂地背过气去,这才赶紧按殿下先前的吩咐,说殿下相信李相国会公平处置,把李世元扔到相国府就回来了。想必那李世元还有一番苦头吃。”   舒卿哲翘起一条腿,手肘搭在桌子上,一付浪子般的模样,毫不客气地说:“他敢暗算我妹妹,吃些苦头也是活该!不过不晓得李家会不会杀人灭口。”   黑虎道:“这人虽可恶,说起来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利剑。罪魁祸首没处置,这个听令行事的倒背黑锅死了,说起来也挺冤枉。”   静君笃定道:“他不会死。”   “公主怎么如此肯定?”   舒静君长睫垂眸,轻声道:“因为李相国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做事情一向思虑很多。李世元是皇叔派人送到他手里的,且态度模棱两可。他必然会苦苦猜测皇叔的用意,瞻前顾后,恐怕几日都不能好好入睡了呢!他既然不清楚皇叔对他的态度,这种情况下就绝不会杀了李世元,断了自己的后路。”   “很好。趁着李士彦心神不稳的时候,本王正好派人查探他往昔的所作所为。”睿亲王目如厉电,抱臂靠在小亭石柱,神情十分森然。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就表示某些人很快就要倒霉了。   舒卿哲忽然拍桌跳了起来,双目灼灼:“既如此,我舒卿哲当然要助殿下一臂之力!正好李家丫头欺负了我妹妹,那李世元也定受了不少折磨,不如我们趁机让他们狗咬狗,既把李家闹得大乱,也让李相国自顾不暇,没空儿发现殿下在查他!”   “哥,你又想出什么鬼主意了?”舒静君担忧说。   同时睿亲王却点头沉吟道:“你这样倒也可行。只一点,千万不要露出行迹来,否则反而对我们不利。亦不要闹得太大了没法收场。”   “殿下放心,你就看我的吧!”舒卿哲摩拳擦掌:“哼,我让他们一个都不死,一个都不伤,却会吓得失魂落魄鬼哭狼嚎寝食难安!哈哈哈哈哈!!!”   舒静君一抖,寒毛一根根立起来。惊恐地看着哥哥背后燃起的熊熊恶魔小火苗。   ——李家,乃们自求多福吧~~~   ××××   夜晚。相国府。柴房。   李世元奄奄一息,趴在冰冷的地上。背上火辣辣地疼。腰臀间的衣裳都被打烂了,血迹斑斑。整整四十大板,纵使要不了一个青年小伙儿的性命,也足够他一个月起不了身。   他蓬头垢面,又疼又饿。看守他的是李贵,二小姐身边的亲信人。   李贵狠狠踢了李世元两脚,大耳光呼地他头皮嗡嗡作响,然后用脚踩着他的脚腕骨慢慢碾压:“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能耐啊,敢诬告二小姐!摔了小姐的玉佩不算,不思悔改还想咬人一口,你个疯狗当没人治得了你么?!”   李世元眼皮子肿的睁不开,随着他的推搡摇来晃去,刺骨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不敢大声叫,只能从喉间嗬嗬喘气。   李贵又狠狠踢了他几脚,接着又拽着他的头发打耳光。直把一个好端端的小伙子打得不成人形。   柴门外传来声音:“哎,李贵,别打了,二小姐叫你问话呢!”   李贵这才住手,整理衣襟,面上换了谄笑跑了出去。   打开的柴门外进来一个人,貌不惊人个头矮小的中年男子。四顾无人,关上了柴门,蹲地上看那个满身青肿血迹的年轻人:“哎,可怜啊,偏生轮到你倒霉!”   “我……我没打碎玉佩……”青年声音很低,含含糊糊的。那矮小的中年人听了好几遍才听清楚。   “知道。你一个护卫,上哪儿打碎小姐的玉佩啊。那些人睁眼说瞎话偏生也有人信!不过人家是天,人家有权有势,人家说的哪怕没道理也是有道理!谁让咱们没托生到一个富贵人家里呢!”那矮小中年人十分同情李世元,低声道:“咱们穷人家的命贱,有时候连猫儿狗儿野草都不如,你呀,忍忍吧。到时候好好磕头认错,也别计较谁是谁非。万一上面人消气了,你才有得活!毕竟你还年轻!”   李世元没有说话。他肿胀的脸贴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无力的手指却慢慢蜷曲,紧握成拳,用力之大浑身颤抖,几乎要将骨头捏碎。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章   万籁寂静。人们都已经在暖和的被窝里熟睡。   李世元趴在冰冷的地上,仍兀自半睁着眼睛。疼痛使他不能入睡。   似乎一阵清风吹过,简陋的柴门轻轻吱呀一声,白如霜的月光洒在地面,同时一袭淡如烟云的轻纱衣角出现在半睁半阖的眼前。   倏地一指,抬头间李世元已经被点上哑穴。他的脑袋无力气地垂了回来,似乎对这种突变已经麻木了。   “你受了很重的伤。你现在恨死我了吧!”淡青色纱裙的边缘触到地面,眉目清雅的少女缓缓蹲了下来。躺在她面前的男人像一条无知觉的死鱼。似乎这时候踹上他一脚,也不能令他挣脱而起了。   这不请自来的少女自然是舒静君。她看了李世元一会儿,便起身找了些稻草铺在地上,盘膝而坐,任雅致的纱裙与柔软的稻草交错。   “我解开你的哑穴吧。但是请你不要叫喊。不然我会在相国府的人赶过来之前杀了你。如果你愿意,就点下头。如果不愿意,就摇摇头。”舒静君轻声道:“其实我也不愿意强人所难,我会离开。”   狼狈的青年一动不动许久,忽然极微弱地点点头。   舒静君纤白的手指点上他的脖颈,哑穴即开。李世元轻咳一声,并没有说话。   舒静君道:“你我可以小声说话。至少这个小院子里不会有人打扰我们。”她笑一笑:“我给他们下了迷药,他们都会睡得很死。”   ——下毒药才好!除了不要毒死好心的老冯。他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个强烈的念头。这强烈的恶念使苍白的脸颊蓦然涌上一丝潮红!倘若不是趴着,他的情绪就会暴露无遗。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这种情绪都是极危险的。为了掩饰,李世元哑声开了口:“小人狗胆包天,居然想要暗算公主,实在该死!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咎由自取,只希望公主殿下大人大量,能够饶恕小人!”   静君皱起眉头,看着他蓬松乱发与腰背上的斑斑血痕,道:“这样说,难道你心中不恨我?”   “小人哪敢?!公主殿下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小人的性命还重,小人命如草芥,连那茅坑的石头都不如!只是小人还年轻,实在不愿意就这么死了,求公主大发善心,饶小人一条贱命!”青年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的,语气卑微讨好至极。他趴在地上的身架子虽大,现在却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受了伤的癞皮狗,半死不活,毫无尊严。   “你……看样子你真是被打怕了!”   ——怕?青年脸上挂着无害的微笑,隐在袖中的手指却慢慢地紧紧地攥在一起。现在自然是活命最重要。怕?哼,猫哭耗子假慈悲,谁害的?!   仿佛看出李世元藏在心中的想法,舒静君忽然道:“你恨我自然是应该。不过我来找你就是想好好说说话,李世元,你也不要和我装。你嘴里说的是一套,可是你的身体紧绷,表现地却是另一套。我没那么好糊弄,你心里想什么东西我都懂。所以别再费力气耍花枪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样没用。”   李世元希望自己能谄媚到底,但听了嘉平公主淡淡的话语后,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冷哼,哈哈笑着讽刺:“公主殿下真是明察秋毫!”   “你恨我。这应该。但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别人。”   舒静君仍旧语调轻柔,十分镇定,看着李世元的背影说:“李世元,你应该明白,即使今日没有舒静君,日后还会有赵钱孙李王静君等等出现。凭李彩鸾的脾性,你在她身边伺候就无法不背黑锅。”   “且这次算是轻的了!今日舒静君身侧就是万丈悬崖,摔下去就粉身碎骨。你真该庆幸舒静君躲闪之际没有一不小心摔死,否则你现在就不是趴在这里了,而是身陷缧绁,九族殉葬!”   李世元半晌无话,知道舒静君说的是实话。一个公主,是那么好暗算的吗?可当时李彩鸾是他的主子,主子发令,他又有什么办法?!   “李世元身不由己,现在也受到了报应。要是公主还不满意,李世元也没有办法,只得拿这条命来偿!”   “我为什么要你的命?”舒静君笑了起来:“李世元,你的性命对你很重要。对你的亲人很重要。但对我没有任用处。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你方才问我满意不满意,其实我倒想要问你满意不满意呢?”   满意?这句话真是戳了李世元的痛脚。他满意什么?满意自己的倒霉运,满意自己的一身伤?!李世元冷冷道:“公主什么意思?”   “我派人打听过你。听说你是一个不错的青年。功夫好,为人勤恳,做事也厚道。”舒静君微笑道:“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人本不应该遭遇这种磨难。突然落到这种境地,难道你不想报复么?”   “报复?李世元小人物一个,哪里敢?”青年低头闷笑,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   “李彩鸾又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这样害你,你为什么不敢?”   多么理直气壮的语气!李世元气得肝疼,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差点儿厥过去,深呼吸半天才缓过来:“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说得好轻巧啊!”   “你以为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这种事情很难?李世元,你知道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忽然看见满屋子都是死蛇会哭得多惨?!虽然不至于像你这样痛得难以入睡,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吓得魂飞魄散。”静君眉飞色舞起来。   “你是说……”   “我是说李彩鸾暗算了我,我也很想吓唬吓唬她。但我对相国府内宅不熟,需要一个知情人的帮助。”   李世元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志同道合,这可恶的嘉平公主在他眼中忽然变得顺眼起来,他控制不住自己,问道:“怎么帮?”   “很简单。告诉我内宅的地形分布,告诉我相国府重要的人物都有什么传言。不唯独李彩鸾,我想让整个相国府都乱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第一,你在相国府多年,想必也知道相国府里有些人素行不端;二,我不想让所有倒霉事都集中在李彩鸾身上,那样很容易牵连我;三嘛,我想要让你假死,制造一个诅咒相国府的假象,怨气冲天么,闹大一点儿才可信呀。”   “你……你要我假死?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在套出相国府地形之后,假戏真做杀了我灭口呢?”李世元警惕起来。像他这样伤痕累累的人,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舒静君立即竖起单掌,认真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舒静君愿意对天发誓,如果不能遵守刚才的诺言,便让我死后永堕阿鼻地狱!”   李世元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痛快发誓,不禁一呆。梁国人素来信奉佛教,舒静君发的算是毒誓了。   舒静君道:“现在你信了么?当然,你不信也没关系。我会有别的法子逼你就范。”   李世元连忙道:“不必了,我信了。你一个公主之尊愿意在草民面前发这种毒誓,我又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舒静君这才放松下来。她的确有逼人就范的法子,但不到最后时刻也不愿意使出。   ——很好,相国府的众人,你们就要倒霉了。   ——而睿亲王正好可以趁着你们焦头烂额的时刻,把你们的家底查得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公司举行运动会,不确定是否会更新,酱紫~~ ☆、第六十一章   李世元死了。柴房临近清晨的时候忽然着火,烧得只剩乌漆墨黑一片灰烬。火势之大牵连周围十余间房屋,要不是被巡夜的护卫及时发现,赶紧叫人起来救火,搞不好整个相国府就被烧没了。索幸的是除了房屋钱财,倒没有其他人伤亡。   众人惊吓惶恐之余,难免怀疑到某位小姐身上。   李相国大清早就被外面吵醒了,一直等到火扑灭,才算放下一颗心。沉声让仆人立刻把二小姐叫过来。   李彩鸾亦是早早被吵醒,心烦意乱之余脸色也不太好看,急匆匆赶到父亲的住处请安。   李相国挥手摒退下人,连独孤夫人亦被他赶了出去,关上门以后走到女儿面前,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彩鸾。   “彩鸾,你告诉爹,这火是不是你放的?”   李彩鸾霍然抬头,明亮的眸子尽是讶异:“爹,你说什么?!你怎么会这么想?!”   李相国摇着头,阴沉的面容毫不掩饰失望的神色:“彩鸾,爹十分后悔。爹往日实在是太纵容你了,导致你胆大妄为,目无法纪!”   李彩鸾哪里受得了这个,眼中含了泪水,倔强地望着父亲道:“爹,您是急糊涂了。彩鸾再怎么不是,也绝不会放火烧自己家里。哼,这明明就是哪个下人疏忽才导致走水,要么就是那李世元畏罪自裁,与我又有何干系呢?爹,您不要轻易冤枉了女儿?!”   “冤枉?呵呵……”李相国忽然苦笑起来,一双老眼冷厉如电,一手指着女儿低声怒喝起来:“李彩鸾,你当真以为爹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以为你有多聪明?!李世元真的是冤枉的么?不过是为保住咱们一家的颜面,昨日才在睿亲王的亲信面前陪你演戏!你真以为你糊弄过去了?!什么李世元摔了你的玉佩?简直笑话!暗算嘉平公主,还当着睿亲王的面,当着灵安寺众多香客的面,你……你……你!!你简直要害死我们李家!”   李相国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李彩鸾鼻子上,越说越严厉。李彩鸾脸色青白不定,身子晃了晃,几乎要昏倒,却还勉力支撑,昂着脖子道:“爹,你听信了小人之言,却不信自己的亲生女儿么?哼,不管您怎么说,我没做就是没做过!就算是大理寺审案也得要证据吧?就算皇上亲自过问也不能无凭无据吧?哼,别人还没有怀疑呢,您倒自己往女儿头上扣黑锅!”说完她重重地别开头,一脸冷淡的讥嘲之色。   李相国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指着她憋了良久,这女儿却脊背挺直,一付宁死不屈的样子,好似真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李相国喘了一口粗气道:“好好好!你行!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想不到我李士彦竟然教出一个亡命之徒的女儿!你对着爹也不说实话了么?既如此,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从今日起你给我禁足,除非你出嫁,否者之前你就不要想出相国府的大门了!”   “爹!不行!”李彩鸾不可置信,霍然转过头,耳坠子从空中划过一个半圆。   李相国不为所动,背着手看着女儿冷静地说:“爹这么做是为李家好,亦是为你好。你毫无知觉,其实已经替李家闯下大祸。你以为无凭无据别人就奈何不了你么?哼,证据只对那些无权无势的人还有些用处。睿亲王权势滔天,英明睿智,你以为他眼睛是瞎的么?你的小伎俩被他看穿,只能更惹他轻视厌恶。在他心中,你的品性是一落千丈,爹则是御下不严教女无方。即使他嘴上不说什么,我们李家也绝不会得到他的欢喜了。李家后辈的升迁,你以后的婚事都会受到影响。”   “彩鸾,就算这场火不是你放的,但在所有知情人眼中,除了你还有何人?这李世元无权无势,什么时候死都行,却偏偏不能现在死!睿亲王把人交给了爹,第二天就在相国府死了,除了做贼心虚杀人灭口还有什么?哼,恐怕原先睿亲王只有两三分怀疑,现在却是八(九)分怀疑了。唉!爹言尽于此,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李丁!送小姐回去!”   李彩鸾听着父亲的话,神情由震(惊)变得失魂落魄。被下人小心翼翼送回香闺之后,呆坐在床上一语不发。   贴身丫鬟担忧地看着小姐,却不敢叫她。   李彩鸾坐了足足半个时辰,整个人都快变成一座泥塑木雕,忽然转过头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婢女,恍恍惚惚道:“他会厌弃我么?”   那丫鬟吓了一跳,满脸迷糊,不知小姐没头没脑说什么,不过她一向最会揣测小姐的心思,连忙道:“小姐,您聪明美丽,出身名门,老爷是咱们梁国堂堂的相国大人,大小姐是皇家妃嫔又是太子生母,您自己也是名满京城的琴仙子。京城里,谁提起您不是称赞有加?天下人唯有钦佩仰慕小姐的人,怎么会有人厌弃呢?”   李彩鸾不答。幽幽叹了一口气,抑郁的俏脸却慢慢变得有些神采。   小丫鬟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小姐高高兴兴的,她们这些下人才有好日子过嘛。   不提李彩鸾这边,那厢李相国早朝告假,亲自派人调查着火原因。最后也没查出是谁干的。只知道柴房那里有些油烟,看样子是被人浇了油烧着的。往膳房里一查果然少了小半缸子麻油。且下人支支吾吾地回禀,说柴房那烧成黑炭的死尸下面压着几个大字,看样子是用手指头在土地上抠挖出来的,是大小不一的“冤”字,衬着当时的惨烈环境,十分触目惊心。   李相国闻言倒没有很在意,只是皱紧眉头叹息一声。他早知道那李世元是冤枉的。不过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也就没什么值得唏嘘的了。倒是那故意淋油放火的人极是可恶。不过他本来就怀疑是李彩鸾指使人干的,且现在多事之秋,将火灾说成是天干物燥无意失火,比说出是人为的更能保存相国府的颜面,于是只好先将此事压下来,只暗中查访,准备等此事偃旗息鼓后再悄悄处置。   其实最令他担心的是这件事情会给睿亲王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除了修缮房屋,惩处救火不利的下人,就是派人厚葬了李世元,又出了丰厚的银钱给李世元的亲族当抚恤,尽力使这件事情不显得那么刻薄。   李世元亲族极少,只有一个尚在世的亲娘和一个年过四十的叔叔。两人知道李世元去世的消息自然痛不欲生,又从李家人口中隐晦知道了儿子做得“恶事”,战战兢兢之余对李家厚重的抚恤简直感激涕零。匆匆葬了烧焦的那块黑炭,便离开京城这个伤心地说是回老家去了。   李相国处理完这一系列事情,很是有点儿虚脱。不过眼看睿亲王就快回云州了,且偶然见面时对他并无异样,心中也略微有些放松。他万万想不到,此时闹鬼的流言已经不唯独在相国府暗中流传,甚至相国府的许多(阴)私事情都即快传的街头巷尾皆知。   “唉,你们知道么,李世元是被人害死的!他尸体下面全是手指头抠出来的‘冤’字,看的人都吓得睡不着觉了!”   “你说冤死之人会不会化成厉鬼,来报复那些害他的人啊?”这个小厮是故意扬声对着李贵说的。李贵趋炎附势,平时得罪过他。且这个小厮知道,李世元死的那天晚上被李贵狠狠打了一顿。   李贵顿时觉得脖子凉飕飕地,狠狠瞪了那小厮一眼,咳嗽一声,故作镇定道:“哼,那个小人!活着的时候老子尚且不怕他,死了后反而怕他不成!他敢作怪,老子打得他魂飞魄散!”说着说着忽然站了起来,一脚踩着椅子,一手对着天空挥拳,好似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嘿嘿,李管事这样最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冤死鬼算什么,咱们自然会活得平平安安,长长久久的。”那小厮假模假样地笑一笑,拍拍李贵的肩膀,奕奕然走了。李贵在他身后目露怨毒,拳头握紧,身子却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第二天早晨就发生了怪事。   倒霉的是和李贵相好的一个寡妇。姓金。先前的丈夫是给相国府看后门的,后来忽然遇上盗匪被一刀穿了心。金寡妇拿到抚恤以后,仍旧负责照看相国府后花园子,她长得高挑,容貌很有几分妖凋水秀,没几天就跟李贵(勾)搭上了。虽然没成亲,但呆久了的老人谁不知道他俩的关系,李贵明里暗里也给了她不少好处。许多人都说其实他俩早有瓜葛。当初金寡妇的丈夫遇害,就是被这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设计毒害了的。   今日清晨这金寡妇忽然尖叫着跑出屋,半老徐娘却仍白嫩诱人的身子若隐若现,只披着一件白绸布大褂子,倒让不少年轻力壮的小厮心中生了火气,口中垂涎欲滴。只那震破耳膜的尖叫有些煞风景。   “金大姐,屋子里咋的了?怎把你吓成这样?”有好心的过来问,趁机在她身上摸了一把。   往日这金寡妇肯定会似笑非笑地剜那人一眼,再啐他一口,这次却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调笑,只指着屋里叫:“见鬼了!见鬼了!死人啦死人啦!!”那声音尖利地都有些变调,毫不掩饰当事人的恐慌。   有好奇的已经进了去。挑开门帘,便问道一股难闻的腥臊味。看见屋里炕上薄被邋遢,李贵竟然还闭着眼睛酣睡。金寡妇的尖叫都能传遍三个院落了,却居然没吵醒他。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有些发毛。相互壮着胆子走近了,才看到李贵竟然顶着一脑袋淋漓的血!有胆小的立刻尖叫起来,也大喊杀人啦杀人啦,唯独中间一个胆大仔细上前看了,又伸手到李贵鼻子下探了一把,说:“别叫唤了,人没死,这一脑袋血都发黑快结块块了,他脑袋上没伤口,鼻息也在,应该是不知谁淋上去的畜生血!”   一言既出,众人这才稍安。有人笑道:“真他妈吓死老子么。莫不是金寡妇月事来了,淋这好相公一脑袋热血?”   这言语太龌龊,有的跟着笑,有的大骂晦气,连吐唾沫。   这时有人问到:“哎,这李贵为什么还不醒啊?瞧他眉头皱的,莫不是鬼压床?”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身边一把尖叫:“呀,这东西是什么?!”众人随声音望去,只见床头正对的位置,就是门口右边的墙上,竟然半空悬挂着一个白布娃娃,有真人大小,头上用黑炭描了眉眼头发,黑洞洞的甚是吓人,白惨惨的身上当胸插着一把锈刀钉在墙上。   有人忽然道:“这不是金寡妇男人死时候的模样吗?!听说他被盗匪一刀穿了心,钉在大树上!”   一言既出,面面相觑。众人不由得退后一步,脊背凉飕飕发寒。   听说这李贵中午才醒,醒了以后痴痴呆呆,再也不复往日的伶俐,竟变得憨傻起来。那金寡妇吓得生了重病,自顾不暇,也没空照顾他。   第二天早晨倒霉的是老爷身边伺候的老管家。他偷偷记的账簿忽然摊在了院子里,里面与实际支取的金银相差甚大,相爷看到后脸色都变了。还没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管家处理好呢,门外忽然来了许多头系白色孝带,腰缠麻绳的老百姓,说自己亲族经商,被这老管家勒索金银害的家破人亡等等,逼相爷给个交代。   接着第三天本是睿亲王原定的离京之日,因相国府之闹鬼闹事乱象已经颇为轰动,故而暂时未走。   当天早晨二小姐的闺房就出现数十条细细的彩环蛇。都是死的,有的窝在桌子上,有的攀在花瓶上,有的蜷在绣花鞋里,甚至还有些死蛇就放在小姐枕头边。   当日二小姐包括身边伺候的人都几乎快要吓疯,二小姐更是直接昏了过去。人人惊慌之余,都说一定是李世元的冤魂化作厉鬼前来作祟了。有不少人因此暗中烧香拜佛,希望李世元不要殃及无辜。   皇宫。梁帝看了手中的奏折后脸色阴沉。哼了一声将奏折扔到桌子上,恼怒道:“朕本以为他还算是个清官,没想到底下污糟事儿竟这么多!当真是目无法纪了么?还是觉得李妃生了个太子,他们就跟着水涨船高,犯事儿也不用受到惩戒么?!”   秦大福连忙过来给梁帝顺背:“皇上,您龙体为重,不值当地为这些事情生气。”   梁帝握着拳头,怔忡了一会儿忽然咬牙道:“查!给朕查!一查到底!朕倒要看看他李家到底能混账到什么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相国府。一切都乱了套。烧成灰烬的北园还未曾修缮好,于炎炎夏日透露出颓败的气象。正如李士彦现在灰暗的心情。   家事不宁,朝堂不和。仿佛一夜之间,弹劾他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飘来。他左支右绌,捉襟见肘,几乎抵挡不住。皇上庙堂之上高深莫测,不知其心意如何。众同僚混迹朝堂多年,都人精似的,眼见情况不妙,纷纷和他划清界限,更让他觉得形单影只,独木难撑了。   李士彦本是心思重的人,小事还要揣摩三四遍才成,这几日接连遭逢大的变故,整个相国府好似掉入一张精心布置好的蜘蛛大网中,逃不脱,躲不过。他难掩焦虑,心事重重,年纪又大了,一时竟急病交加,卧床不起。   独孤夫人无法,急得要哭,想去找大女儿帮忙,可皇宫那边儿却说大女儿生病了需要静养,不便见客。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让独孤夫人越加不安了。   二女儿亦被死蛇吓得大病,昏睡中都会哭喊,更指望不上。   全家唯一不受影响的,能指望的顶梁柱,竟然只剩下刚及弱冠的大公子李修文。   这日清晨他没有念圣贤书,轻裘缓带来到父亲的病床前请安。李修文容貌酷似年轻时的父亲,身上带着一股书卷气,文质彬彬,沉静儒雅。   李士彦躺在床上,衰老至极,再不复往日的清癯精明。李修文心中不由得一痛,随即却低垂了眉眼,不想让父亲看到以后心生凄然。   “父亲,您觉得今日身子可好一些了?”   李士彦缓慢地摇摇头,咳嗽两声,道:“也就这样子了。修文,爹这几日没有出去,你可知外面情形如何了?”说着,苍老的手不禁抓紧儿子雪白的衣袖,一张老脸也露出慌张急切的神情。   “……不容乐观。”李修文终究不能说谎。   李士彦颓然放开手,呆呆躺在床上。好似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李修文伸出手覆住父亲苍老的手背,恳切道:“父亲,儿子有一言,虽然不该由儿子问,但现在情况危急,为了整个李家还请父亲您老实告诉儿子,外面传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么?”   李士彦不愿意看儿子殷切的目光。这孩子从小读圣贤书,自己也一直以仁孝忠义要求于他。往日总是为儿子成器而感到骄傲,现在却无颜对儿子说出真相。   李士彦不说话岂不等于默认,李修文心中了然,叹了口气道:“父亲,儿子都明白了。既如此,外面声势已成,且他们握着我们李府诸多的把柄,掩饰是掩饰不过来了。皇上想必心中也和明镜似的,只待看我们的表现了。为今之计,无力回天,想要保住全家,恐怕只有主动向皇上请罪了。”   李士彦手指一颤。睁开眼睛道:“不可轻举妄动!修文,让爹再好生想一想,也许事情还没坏到那种地步!”   对皇上坦白认罪以后,他还能坐在宰辅之位么?想到会失去权势,他感到十分恐惧。他老了,可他的孩子还年轻,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他若背负着罪名下台,他孩子以后的青云之路有谁能帮助铺就呢?   李修文凝视着父亲,语气轻柔却透露着一股坚定:“父亲,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不要心存侥幸。当朝天子非昏庸之徒,最近几日咱们府中的事情几乎轰动全京城,皇上怎么可能不知晓。且睿亲王现在仍旧留在京城,不也说明了皇家对此的态度。这次的惩戒绝对不会轻,皇上允许睿亲王继续逗留,难道不是想靠他的威名镇住京城吗?!恐怕不日京城就会产生大动荡,且我李家必然首当其冲。”   李士彦捂住眼睛,一张老脸上老泪纵横。他真是十分悔恨,自己已经权势滔天,为什么还要被贪心蒙蔽,以至于今日步入穷途,连累孩子前途。   “父亲,这次就由儿子亲自前往皇宫向皇上请罪吧。往日皇上还比较赏识修文,想必不至于为难。”   “不!修文,你在家里老实呆着!你是我们李家的长子,你决不能出事!爹虽然棋差一步,往日毕竟还有诸多功勋,这次便舍了老脸向皇上认罪,想必他也不会狠心除掉我们李家!”说着李士彦挣扎着就要起身,呼哧呼哧直大口喘气,李修文连忙按住他。几乎泣血道:   “爹,天底下只有父债子偿的道理,哪有让老父为儿子拼命的道理呢?您若这样将置孩儿于何地?!孩儿还要不要做人了?!爹,您放心,儿子心中自有分寸。”说完,强制让父亲安稳躺下,亲自为父亲盖好薄被。李修文起身行礼,便甩袖转身而去。   他心中已经做好了壮士断腕般的决断。李士彦看着儿子远去的身影,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拳捶在床上。   ×××   那厢,城郊一处隐蔽的农家小院里,李世元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堂屋。枣木八仙桌上。一个鼓囊囊的青皮包袱。一把宝剑。   一身浅黄色衣裙的舒静君笑吟吟坐在椅子上,对站在眼前的青年说:“你已经听说了李家的现状,你的仇也算是报了一半。本宫已经派人弄好了你的户籍路引文书,就放在这包袱里面。里面还有一张银票,一些散碎银两,足够你远离京城去梁国任何一个地方了。如果你愿意,随时都可以走。”   青年看看桌上的东西,又转过头来谨慎地看着她:“你不怕我泄露消息?”   舒静君微笑道:“你若泄露消息就一定会陪本宫一起死,包括你的亲人也会因此丧命,本宫何惧之有?”   青年道:“公主殿下好果然好胆量,好谋算!小人在此叨扰已久,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启程罢。望公主保重。”   说完一抱拳,上前背起青皮包袱,拿着宝剑就走。竟无一丝留恋之情。   等他走了以后,伺候在静君旁边的唐青忽然行礼道:“主子,既然这人已经走了,属下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也先行告退了。”   “你去吧。这阵子调查相国府的事情,也多多劳累你了。月底我要给你封红包呢。回去也替我犒劳犒劳绛雪轩的伙计们。”   唐青抿唇道:“是。”   说完转身就走。等出了院子,却没有回程,反而跟踪先前的青年迤逦出了城。   眼见那李世元越走越偏僻,临近天黑终于走进一片荒林中。唐青目露寒光走了过去,扬声叫住那人:“哎,你等一会儿,公主忽然想起一句话儿要我带给你!”   李世元转身见是唐青,不禁吃了一惊,谨慎地看着他:“什么?”   唐青似乎毫无机心,大踏步走近:“你娘不是回老家了么?你叔叔也早回去了,公主给我说……”   两人距离已经不超过两丈,唐青的手抚上腰带,拇指一扣机簧,忽然漫天银针射出!那李世元躲闪不及,顿时被扎成刺猬,挣扎着摔倒地上:“你……你……无冤无仇……为……为什么?!”   唐青掸掸袖子,似乎对李世元凶恶如噬人之兽的狰狞目光视而不见,慢条斯理道:“她好心放你,我却怎么可能留下你这个隐患在她身边。怪就怪你当初为何瞎了眼,竟然暗算到她头上。”   “你……难道你……呵呵……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你……枉费心机……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你……!!”李世元眼眶暴睁,却忽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剧烈挣扎的身子重新摔倒在地上,过一段时间便会变得冰冷僵硬。   唐青缓缓走到他面前踢了一脚,忽然冷哼一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瓷瓶,很小心地打开。这种化尸丹药性猛烈,沾染一点儿可就了不得呢。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了,没检查错别字~~先这样发吧~~ ☆、第六十三章   夜深,人静。宫殿深处,烛火飘摇。梁帝站在一张黑檀木长桌前,右手执笔,却悬而未决。一滴乌黑的墨汁淋到雪白的宣纸之上,逐渐晕染开来。   “皇上。”秦大福拢着手过来,小心翼翼抽出那张染污的宣纸,又抽出一张干净无损的宣纸平整地放了上去。   梁帝叹了口气,随手将玉管毛笔塞到秦大福手里。秦大福连忙将笔放回原位。   “皇上,这夜已经深了……”梁帝忽然瞟他一眼,秦大福立刻改口道:“皇上您要不要喝杯茶?”   梁帝揉揉自己酸痛的眉心:“喝茶,喝茶!朕今晚上不用干别的了,就光等着喝茶罢!”其实今晚上他已经喝了五杯茶。   往日他自然不会在夜里喝这么多茶。但今日下午,他在文华殿见了李士彦之子,李妃之弟——那个博学多闻,气质儒雅的相国府公子,等深谈了一番话以后,他的内心就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梁帝不禁又想起那青年说过的一番话。彼时他沉稳平静,跪在地上也不显得奴颜婢膝,张口就是全盘认罪,并且做出两个出人意料的决断。认真来评价地话,这两个决断的惨烈程度简直堪比壮士断腕。   第一,是建议皇上下旨,将太子过继给皇后。   第二,弃笔从戎,自请随睿亲王去云州军营历练。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梁帝纵然有所准备,亦是惊得半晌无语。第一项是他一直隐隐想做,却碍于李妃与李相国的颜面,一直难下决断的。第二件事,则不啻于李修文自甘沦落成为睿亲王的人质,自己从此陷入朝不保夕的险境之余,更因其相国府嫡长子的特殊身份掣肘整个李家!   为何这样说,是因为这里头有个因由。睿亲王被圣僧预言寿命不过三十岁的事情,当世只有梁帝、皇后、淑妃三人知道。李妃等后起之秀的妃嫔自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而梁帝等三个知情人为了睿亲王着想,对此预言守口如瓶,并不让其他人知晓,所以这李修文自然被蒙在鼓里。   因此在李修文等不知情的人眼中,睿亲王高贵的身份还有另一重意味,那就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太子年幼,睿亲王青年时已经羽翼丰茂,立下无数赫赫战功,民间拥簇甚多。声势之大简直可以振臂一呼自立为皇!作为太子的外戚,站在李家的立场之上自然会视睿亲王为天生劲敌。这也是上一世他们步步紧逼,宁肯自毁长城也非要置其于死地的最深层原因。   诚然,梁帝自然清楚弟弟的品性,知道他绝没有叛上作乱的念头,可他也很清楚地知道,李修文等人绝不可能得知。   而把太子过继给皇后,且正式昭告天下,更是断绝了李妃,不,是李家借助太子蓬勃崛起的机会。这和之前让皇后代养着太子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在梁国律法之中,过继成立之后,太子的亲娘就是皇后。他的外戚就是蔡家。李妃不再是他的母亲,李家更是与他毫无干系了。   因此李修文此次的诚意就很值得肯定了。或者说,为了皇上赦免自己父亲的罪名,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这两个条件一旦被皇上接受,李家立刻就会先机尽失,受制于人处处掣肘了。   “李修文,这话是你父亲让你说的,还是你自己的想法?”   李修文的眸光十分沉静,即使皇上压低了声音也不能使他动容:“皇上,这是小臣为国为家再三着想以后的建议。小臣愿以李家长子嫡孙的身份,代表父亲做出这个决断。”   “你……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怎能代表你父亲?”梁帝忍不住嗤笑一声。“真是笑话!修文,你今日实在僭越了。这决断非你能做得了主的,还是回去找你父亲商议一下吧。省的你父亲以后怨朕趁他不在欺负小儿。”   “皇上!”李修文忽然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光洁的额头都碰青了,仰着头直视梁帝的眼睛,眸光十分坚定:“小臣曾听圣人说,闻道有先后,朝闻道夕可死矣!可见道理的重要性,以及明白一些道理,与年龄并无很大干系。皇上虽然斥责小臣僭越,但小臣如此为之亦是不得已,因为小臣知道此决断虽然现在显得突兀,却是为国为民为李家最好的选择!……虽然无论李妃娘娘还是家父,恐怕都不会同意小臣的主意。”   “放肆!你这孩子以为你是谁?众人皆醉你独醒,还是智计绝伦的当朝武侯?”   武侯是先代一名极富智慧的谋士,纵横天下名垂青史,梁帝虽然借此人讽刺李修文,语气倒也不是很严厉。他现在的确挺好奇李修文究竟能解释出什么。   “皇上是否觉得小臣小题大做?小臣父亲所犯罪责虽然令人齿冷,但认真追究起来,最多撸去官职,无权无势而已。倘能保得李妃娘娘与太子殿下,容臣说句实话,等皇上百年之后,太子即位,我李家未免不会重新崛起。到时候以皇亲国戚的极致尊荣,今时之耻辱尽可以洗刷。小臣亦可以水涨船高,日后恐怕会位极人臣,总比今日落入军中生死无依的强。是么?”   听了这番话,梁帝倒吸一口凉气,神情难得变得郑重起来。“修文,你说了这番话的确令朕很是吃惊。这种大不敬的实话,当朝百余位重臣,亦无一人敢当着朕的面儿说出。”   李修文又磕了一个头,道:“臣对君,唯有一个‘诚’字而已。皇上,请恕小臣的罪过,让小臣将心里话都说了吧!小臣并非没有私心,因为小臣与父亲朝夕相处,与李妃娘娘也曾姐弟情深,对他们的了解非别人可比。唉,小臣之所以建议皇上掣肘李家,无非是为了防范李家以后有更大的罪过。因为小臣的爹和姐姐,都不是能独揽大权的品性。有人压制着他们,他们便会是一个好人。可要是大权独揽,过多的权势却会腐蚀他们的心志。恐怕日后会任人唯亲,德行有亏啊!”   ……   回忆停止在这里。梁帝皱紧了眉头,陷入深思。忽然喃喃问身边伺候的老太监:“大福,你说这李修文究竟是大公无私到极点,还是自私自利到极致呢?他究竟真是为了大我放弃小我,还是为了博得朕的好感信赖,不惜出卖自己的亲人来为自己的将来铺路呢?唉,朕真是看不懂他了。”   “不过至少有一点他说的对。为防后患,太子决不能留给李家。” 作者有话要说:  深沉脸,如果偶说这李修文也是类似重生,乃们不会拍死我吧…… ☆、第六十四章   “苍天待我不公!”嘶声泣血的一句话,李妃泪眼朦胧。趴伏在玉榻之上,几乎无力起身。只喃喃道:“修文,姐姐毕竟为梁国生下太子!原本以为日后有了依靠,没想到竟然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你……你去告诉父亲,让他务必想办法改变皇上的想法!太子不唯独是姐姐的依靠,也是你们李家日后最大的依仗啊!现在……倘若现在让他成了皇后的孩子,你以为皇后会容得下我们李家么?她会恨不得孩子天生就是蔡家的骨血,恨不得把我们李家赶尽杀绝!”   李修文静静地看着姐姐哭诉,虽然她的眼神很疯狂,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李修文的神情却一直很平静,仿佛看一个哭闹不休吵着要糖的孩子一样。   “姐姐,你多虑了。皇后娘娘一向仁德,最是看重仁孝宽厚的名声。太子过继给她,她不仅不会害你,反而会为了避嫌,格外优容李家。只要我们李家安安分分不再犯那种天地不容的罪孽,没有人能把李家怎么样。”   李妃眼睛滴血一样红,噬人猛兽一样狠狠盯着自己的亲弟弟。忽然问道:“修文,你为什么一直替皇后说好话?你为什么反而劝姐姐我放弃太子?你究竟安得是什么心?!难道她许了你什么好处不成?你真是糊涂!难道你忘了疏不间亲?!她就是许你天大的好处,难道能及得上我这个姐姐对你的真心关怀?你只是她们手中一粒棋子,你不要被她们利用了,反叛自己家却去相助外人!”   李修文低着头,不否认也不承认,沉默半晌,忽然咬紧牙根,握紧了拳头:“姐姐,你既然疑心我,看样子今日我们谈不下去了。”话说完,内心忽然涌出一股悲凉的情绪,他硬生生缓着口气说:“姐姐,修文先行告退,您好生休养着吧。只是请您记住一句,修文永远是您弟弟,是李家的嫡长子……修文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亦不会背叛李家。”   “哈哈哈,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苍天啊!我李青鸾做了什么孽,为什么真心对待的弟弟却忘恩负义,帮着外人谋害自己亲姐姐呢!你若真心待我好,就应该立即去皇上那儿据理力争,拼命维护你姐姐,而不是独善其身,为保住自己眼睁睁看着姐姐一无所有!走!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本宫真是一刻也不想再看见你了!”   李修文直到出去宫门很远,似乎还能听到李妃悲凉尖利的声音。   他叹口气,缓缓张开了拳头。   回到家以后,还会有一场恶仗。   他孤注一掷,未和任何人商议,自己独立作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决断,倘若如实道来,父亲怕是会被气疯了吧。   但这也是他半年来能抓住的唯一机会!为了噩梦不变成现实,他宁愿不被亲人理解,宁愿一意孤行,宁愿不择手段!   李修文忽然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意回想那恐怖的噩梦。可是他知道,只要到了晚上,只要他睡着,那撕心裂肺的噩梦就会如影随形,冷酷窃笑着看他挣扎沉沦,求救无门。   那是一个怎样的噩梦啊!   太子登基,自己父亲位极人臣,自己姐姐荣封太后母仪天下。滔天的权势却蒙蔽了他们的良知,滋生了贪婪罪恶。从此李家一手蔽天倒行逆施,冤狱横行天下萧弊!从小教导自己要仁孝礼义的父亲心狠手辣地简直让他不再认识!   在他们权势滔天的那些年,杀了多少铮臣,杀了多少清官?!背负了多少骂名,害苦了多少百姓?!睿亲王前线奋战,却被父亲暗中断绝粮草,陷入重围亦六军不发,不仅眼睁睁看着一代名将折戟陨落,甚至还罗织莫须有的罪愆,令其死后亦饱受百姓的唾骂!睿亲王皇室除名,尸骨无存外甚至连衣冠冢都不得葬入皇家陵寝!   ——可这一时的小人得志,最终却也是害人害己。李家白白算尽心机,最后也只沦落得国破家亡。   家?他想起梦中的妻子。他记不住妻子的名字,只记得一双柔婉的碧波荡漾的眼眸。他叫她静儿,看她抱着大红绸布包裹的宝宝,含情脉脉地微笑。   然后呢,妻子的父兄战死沙场,妻子的亲族亦被父亲屠戮。甚至连两人的宝宝都喋血在那些卑劣的阴谋里!   含笑的眼睛转化成恨,温柔的笑容沾染了冰冷的泪水。他作为一个丈夫,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子。他作为一个父亲,却无法救回自己的孩子!   亲姐姐?亲姐姐苦口婆心地劝他,目光讥诮,神情却是那么地满不在乎,那么地高高在上:“修文,你不要犯傻了。你媳妇的亲族是赵弘的拥簇,哀家和你父亲怎能容忍他们在卧榻酣睡?既然已经灭她全族,已经是恩断义绝。她身上流着亲族的血,又怎会和你齐心呢?最后不过也是反目成仇而已。咱们自然不能养虎为患!哀家知道你心疼两个孩子,不过长辈既然已成仇雠,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日后必成祸患啊!”   “唉,修文,你不要死心眼了,长痛不如短痛。你还年轻,凭咱们李家的权势,天下美丽的女子还不任你挑选?你现在虽然爱她,时间久了感情就会淡了。且你既然有了两个孩子,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的。到时候哀家和你父亲都好好疼爱他们,这样不就成了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什么想不开?”   ——那亲姐姐凤冠皇服,雍容华贵。三根尖长的金指套柔柔搭在膝上。长长的眼尾上挑,两颗冰冷无情的眼珠像琉璃珠做成的。她呼风唤雨,杀人如麻。她冷情薄幸,高高的龙椅由无数无辜人的鲜血铸就而成。弟弟悲恸的神情只让她觉得愚拙。   想不开?呵呵,他是想不开。看着稚子惨死在血泊里,看见妻子绝望痛恨冰冷的眼神,泥人也被激起三分血性!   他阻止不了亲人的冷酷无情,他只能拼上自己的性命将妻子救了出去。哪怕从此天涯海角再不相见,哪怕见面亦是仇敌……他也不能对不起这个曾经全心全意信赖过他的女人。父亲和姐姐都不会知道,他们气急败坏惩戒他训斥他的时候,他冰冷的心里才有难得的一丝欣慰。   ——一种赎罪的欣慰。   ——为什么我会生在这样的一个家里?为什么偏偏是我家,害死那么多人,毁了整个国家?!   炙热的阳光毫不吝啬照耀着大地的每一寸角落。天空碧蓝如洗,榕树茂盛如伞,柔风吹落一地粉白纤细的花瓣。   幽幽的香气中,李修文漠然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定会改变一切,没有人能阻止他。   倘若李家人的欲望无法克制,他就要化身成为李家的枷锁。   ×××   静君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处理结果。   出乎意料,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皇上这次雷厉风行,三天内圣谕连发,太子过继给皇后,李妃发往碧云庵“养病”,李士彦明封为信国公,看似升高了爵位,其实暗中却失去了相国的权柄,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   一时之间朝堂势力大变,于权势方面,李家几乎被淘成了一个空壳子,立刻被排挤到实权家族之外。人人引以为戒,文华殿的空气都变得凝滞紧绷了。人人都夹起尾巴做人,唯恐自己不慎犯下错儿,也落得李家这样的下场。   除此之外,这几日风云突变,论起来什么都没做的皇后反倒成了人生大赢家,可谓是苍天眷顾吧。这天上往下砸金馅饼,蔡皇后乐得几乎天天礼佛,看那个稳固了自己地位的小太子更爱得心肝肉似的。   静君初听到这些消息,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还是美梦。老天是她亲戚么,怎么这么帮她?!本来她对回云州之事还有些疑虑,怕走后京城再出什么幺蛾子。这出戏却唱的真是时候,立刻消了她的后顾之忧了。   炎炎夏日。睿亲王府的庭院。假山附近蜿蜒着清澈的流水,浓密树荫之下一盘棋枰。   “李士彦之子李修文是个厉害人物!”下了半天棋,睿亲王开口就是这句话。此时他广袖墨纱,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一枚墨黑的棋子,啪地一声扣在棋盘之上。洗过的浓密长发潮乎乎披在肩上,掩映着温润英挺的眉目,看着不同于往日的硬朗,倒多了几分闲适慵懒。   “哦?”漫不经心答应了一声,舒卿哲极为专注地盯着棋盘。今日他一身黑色武士服,腰缠白玉带,翘着二郎腿坐在石椅之上。往日飞扬的长眉皱的死紧,眉心几乎可以夹死蚊子。他手里捏着一枚白子,犹豫半天无从下手,忽然泄气随手砸在棋盘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好啦,我认输了!真是的,十盘棋九盘输,以后再也不和殿下你下棋了!”   舒卿哲随手一拨,整个棋盘被打乱,再也没法计算数目。睿亲王笑了笑,也不介意,只道:“你堂堂戎昭将军,下起棋来这么输不起啊!”   “嘿,殿下您说的什么话?!下棋下棋,棋逢对手,那才好玩。有赢有输互相厮杀么。像您这样根本是仗着自己棋术高……以强欺那个什么弱,打得我抱头鼠窜丢盔卸甲,我有病了才会喜欢和您下棋呢?下回您找别人玩吧,恕我以后不愿意奉陪了。”   说完舒卿哲自己端起茶壶,斟了满满一杯清茶,举起来一饮而尽。睿亲王摇着扇子看他。舒卿哲擦擦嘴又问:“哎,殿下,刚才您说什么李相国之子,是那个有名的儒生李修文么?”   “你也听说过他的名字啊。”睿亲王点点头。   “听过。属下的消息还算灵通。这小子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竟能得到殿下您的一句赞许?”舒卿哲好奇极了。又笑了起来:“不过他那个妹妹可是够糊涂的!”   睿亲王摇摇头,正色道:“这李修文不同于李彩鸾,也不像他爹,倒是个心怀丘壑有决断的人。他做的事情……暂时不宜宣告外界,不过皇上对他亦是另眼看待。这人的胆魄与担当实在很令人佩服。”   舒卿哲听了不以为然:“一个书生,弹弹琴,看看书,下下棋,整天子曰子曰风花雪月的,能有什么胆量?是不是喝大了以后酒壮怂人胆,多吹了两句牛皮倒唬住了不知情的人呢?!属下倒是不信!”   “你信不信的,等见了面以后再说。这李家少爷弃笔从戎,这次要随咱们一起回云州。”   “啊?什么?!一个酸秀才跟咱们回去?!”舒卿哲喷了一口茶,咳嗽不已。睿亲王嫌弃地站起身子,躲向远处。   舒卿哲边咳嗽边说:“殿下您不如去皇上面前推辞了吧!这个肩不能扛旗、手不能提抢的儒生去军营算怎么回事?纯粹浪费口粮,还不如让他留在京城当他的公子哥儿呢!别的不说,我虎字营个个千锤百炼沙场血战出来的勇士,疆场上铁打出的名号!怎么着也不能要这种废材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五章   搬家,总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需要带些什么,需要放弃什么,要几个人跟随,要哪些人留着看京城的这一个“家”,都需要细细思量。   静君觉得自己头都快要变大了。   得知她要走,三叔三婶的态度都变得好了很多,待她简直比待亲女儿还要关切。是啊,既然她以后不会再麻烦他们,而嘉平公主的名号又让他们与有荣焉,且静君的父兄又是握有实权,备受皇上信任的战将,与静君关系好一些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们怎么会在这时吝啬自己的善意呢?   只不过别人也不是傻子。谁真情谁假意,谁是锦上添花谁能雪中送炭,冷眼旁观的人心中自然清楚。   静君思虑许久,觉得唐青必须留下来。绛雪轩的产业在京城做得很大,除了他这个大掌柜,没人能压制下来。哑婆婆也被静君留下,一是辅助唐青,二是监控唐青。这么一份巨大的家业若毫无管制,恐怕神仙也会动凡心的。   弄柳等几个相处多年的仆从,若有想留在京城的,便发一笔丰厚的银钱遣散;若想跟着回云州便准备行李一起走。   且临走之前,还需进宫向皇上拜谢,向淑妃娘娘辞别。樊妙真等一干玩得好的姐妹也需要一一告别。   这林林总总许多事情要在短短五天内完成,舒静君真是累得不轻。不过身体虽然疲累,心里却是轻松高兴的。她有多久没有回云州,心里的思念就有多厚重。   小卿智一直懵懵懂懂的。他离开云州的时候太小,现在年纪也不大。对父亲的记忆不深,自然也没觉得很想念。反而因为要离开熟悉的环境有些难过。幸亏亲亲姐姐一直陪伴着他,还说回云州以后送给他小松鼠,小白狗,才让他心情好一些。   六月十六。天高云白,照耀大地的阳光透澈而明亮,难得的一个好天气。这正是睿亲王等人开拔的第一天。   一众将士铠甲铮亮,兵戎整齐,龙行虎步,威风凛凛。一眼望去这队伍绵延不绝却是队列严明,除兵刃碰击与马蹄哒哒声之外,并无多余的嘈杂之声。   睿亲王等将领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唯独队列偏前簇拥着一辆明黄布幔的华丽马车。嘉平公主正坐在里面。   弄柳怀抱着小卿智,特别想把帘子掀开看看外面的景色。不过她想想也就罢了,毕竟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看着静君道:“小姐,咱们这样是衣锦还乡吧,好气派!”   静君一身公主华服,绮丽雍容。抬起眼帘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卿智不满地在弄柳怀里扭,嚷嚷道:“姐姐,我是男子汉,我不想坐在这里面,我要骑马!”   弄柳听了扑哧一笑,戳了戳小少爷肉呼呼的小胖脸蛋,手感还挺好。卿智使劲扭着头躲避。静君笑起来:“卿智,你还是小孩子呢,马儿那么高,你会摔下来的。等回到云州后,姐姐帮你找一匹小马,你就可以骑啦。”   “哼!”卿智撅起嘴巴。唉,当小孩子好烦恼,做啥啥不行,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马车角落里放着一个精钢鸟笼。从灵安寺抓捕的神鹰乖乖地呆在里面吃肉。这只鹰儿饭量大的惊人,爱好只有两个,吃和睡。其实这样比它一哭二闹三绝食省心多了,可有人却担心云州那只军中神鹰会瞧不上这么懒惰没志气的老婆。   ×××   不提贪吃的神鹰,这厢有人想骑马,那厢却有人不得不承受骑马的折磨。   李修文一介儒生,平日虽然也会骑马,不过是闲庭信步偶然为之,哪有像今天一样。奔波了整整三四个时辰,他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臀部与大腿内侧几乎已经麻木,甚至磨破了皮。   旁边将士是个年轻的小伙,虽然刚认识这位同僚,并未深交,看他咬牙苦忍额冒冷汗的样子也不由得同情。   小伙想了想,策马纵身跑到不远的舒卿哲身边。“将军,那新来的李……李校尉好像不擅长骑马,看他的模样好似快要摔下来了……”   舒卿哲头戴银盔,一身铮亮的银甲,看那风姿真跟一块白玉雕成的俊美塑像似的,转过头来冷淡道:“要摔就摔,你操什么闲心啊?”   那小伙无辜地看着他。   舒卿哲道:“又没人逼他。他自己想参军,还能受不了这点儿苦?真这样还不如现在摔下来呢,留在京城当他的大少爷。又想要弃笔从戎的名声,又吃不了当兵的苦,本将军可没打算这样惯他!”   睿亲王在附近,听到他们说话,策马过了来。那小伙和舒卿哲赶紧给睿亲王行礼。睿亲王挥手令他们免礼,沉吟道:“戎昭将军说的虽然直白,却也有一番道理。小郑,等会儿休息的时候你拿给他一些伤药,其余的就看他自己的吧。”   “是,殿下!”   日暮西山。众将士已经到了京城之外的凉州。州府官员得知睿亲王一行人要来的消息,早已经备好地方供其驻扎。舒静君所住的是一个幽深雅致的庭院。刚刚安置好神鹰,卿智就吵吵着要见大哥。   “你究竟是想见哥哥呢,还是想过去骑他的马?”   小卿智理直气壮道:“我又想见哥哥,又想骑他的马!”   “小机灵鬼儿!”舒静君揉揉弟弟柔软的脸蛋,牵着他的小手起身出去。   舒卿哲住在附近,分花拂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到。等通传以后进了屋,静君却看见哥哥脸色有些臭。   舒卿哲看见妹妹和弟弟,这才释怀露出笑容,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今天坐了一天车,累么?”说着说着拿起一块糯米糕塞进卿智手里。卿智一向喜欢吃甜食,立刻高高兴兴啃了起来。   舒静君说明来意,舒卿哲当然应允。于是静君让人带着兴奋的卿智出去骑马,自己反倒坐在舒卿哲身边,问道:“哥,我看你神色不对,谁惹你不高兴了?”   舒卿哲闻言,知道瞒不住妹妹,笑一笑便说:“哥哪里有不高兴,只不过有个讨厌的人被塞进哥哥这儿,有些不痛快罢了。”   “啊?谁让哥哥这么讨厌?”舒静君有些好奇。   “你应该也听说过,就是那李二小姐的哥哥李修文。这酸秀才死清高,沽名钓誉玩什么弃笔从戎,非跟着咱们一起回云州!这不骑了一天马,磨破了皮,殿下就把他塞我这儿了!”   静君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她秀气的脸孔忽然失去了血色,苍白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六章   李修文。正是舒静君一辈子最不想见的人。   对于李家其他人,舒静君心中是浓烈的恨。对李修文的感情却不同。爱恨交加,岂不是最折磨人的。   自重生以来,她一直下意识躲避他。所以京城虽然不算大,两人却从没有碰面。现在却得知这人正住在哥哥这边的厢房里,一股酸甜苦辣咸的滋味顿时涌上心头,想起当日的恩爱,想起当日的决绝,想起惨死在血泊里的孩子……似烈火灼伤肌肤的疼痛,舒静君忽然跳了起来,脸色苍白道:“哥,我头有些晕,想回去休息一下。”   她脸色这么苍白,好像随时会跌倒一样。舒卿哲吓了一跳,连忙握住她的手臂:“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   “没……没有,坐车坐太久,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以后舒静君挣脱手,匆匆跑了出去。她甚至连卿智都忘记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分花拂柳一路迤逦也不知走到哪里。面无表情,一双玉手紧紧绞在一起几乎要把纤细的骨头折断。蓦然被地上凸出的石头绊了一跤,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肘膝盖都疼的厉害,好容易攀着岩石爬起来,只见裙子染上泥土,手肘处一片血渍。   静君呆呆瞅着那片血渍,心中一片茫然。忽然悲从中来无法遏制,竟然掩面哭了起来。一时心中的百般纠结、过往的千般不堪统统涌上心头,那些或温馨或悲恸的画面在脑海里走马观花浮现,带起千丝万缕缠的情感。长久以来的平静被重锤敲碎,长久压抑住的感情忽然喷发,她生平再也没有哪次比现在哭得更厉害,只觉得喘不过气来,耳膜都嗡嗡鼓起来。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眼睛又疼又肿,几乎睁不开。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人紧紧抱住了她。一双宽厚有力的大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一块方方正正的锦帕轻轻覆上她满是泪痕的脸孔。不知是谁在用温柔的声音安慰她。   静君茫然了半晌,终于渐渐回过神来。抬起头,透过肿胀的眼脸,清俊的男子用一双深如幽潭的眸子看着她。   ——好眼熟。这是谁?满含关切的眼睛柔软地像柳絮,像春风……   静君忽然吃了一惊:“皇叔?!”   她立刻低下头,像做错事被逮到的孩子一样不知该说什么了:“嘉平失态,请皇叔见谅!”   斜阳的光辉照满大地,苍翠的枝叶边缘映上一丝金红。睿亲王光洁的额头渗出薄薄一层汗水,刚才为了止住失控的静君,他费了不少力气。   “你怎么了?为何忽然哭得这么厉害?”温柔的声音,像在哄一个稚嫩脆弱的小孩子一样。   舒静君看着手肘上的血渍,心中难堪,亦无言以对。   沉默半晌,睿亲王眼中掠过一丝疼痛。忽然以更温柔的声音说:“本王明白了,你一定是因为跌倒了摔疼了才哭,是么?”   舒静君闻言蓦然抬起眼帘,只见他的眼中一片清明,一片了然。在那深邃漆黑的瞳孔中,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能瞒混过去。静君觉得自己简直被他看透了,可这双眼睛同样充满着关怀与通融。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看出端倪以后会兴奋不已,喋喋不休,追根究底,也不管挖出来的真相会让当事人有多难受;另一种却善解人意多了。他们会找一个无伤大雅的借口来掩盖残酷的真相,若无其事地保护你的隐私,维护你的尊严。   睿亲王无疑就是第二种人。   静君感到一丝轻松,僵硬的脖颈变得柔软起来,垂下头来轻声说:“谢谢皇叔。”   “你谢本王什么?你受了伤,本王现在却没有伤药。起来吧,本王送你回去,你需要立刻包扎一下伤口。”   睿亲王双手扶着静君起来,这才发现静君的裙子下摆磨破了,原本浅黄色的纱裙又是土,又是血,狼狈极了。静君膝盖痛,站直了又差点儿跪下去。她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也是叹气,不过都是自己作的,只能硬着头皮回去了。只希望这一路上的人不要把她当疯子才好。   “你这样子回去不妥啊。”睿亲王忽然说:“不如本王派人去你那儿取一件外衫,你在这儿换好了再回去。”   想不到这人竟然这么心细。静君忽然觉得很暖心,看来这个皇叔没白认啊。   ×××   不提弄柳见到舒静君以后的大呼小叫,等休息了一夜以后,舒静君终于完全平静下来,能冷静地思考现在的局面了。   其实世事早已经发生巨大的改变,李家已经不是上一世权倾朝野的李家,李修文自然也不是上一世那个让她爱恨交加,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夫君了。   他们没有成亲,没有感情,没有孩子……这一世他们根本就是陌生人,像两棵永远无法交叉的大树。既然毫无瓜葛,她又为何非得泥足深陷呢?   而且舒静君了解李修文。不知是李相国的成功还是失败,这李修文的确被他教养成了一个好人。上一世那样极端的情况下他还能保有良心,这一世应该也不会助纣为虐。   所以,他并无危害。   静君心想,干脆就这样做一辈子的陌生人好了。这样两个人就不会再彼此伤害,反而也许可以开始新的幸福的生活。   ——幸福……吗?   ——好像是很遥远的字眼……   舒静君忽然隐隐约约回想到:被睿亲王拥抱的时候,那宽厚的肩膀,温柔的声音,似乎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那种心里暖洋洋的感觉,是不是……幸福呢?   同处一军中,该来的总会来。   行程过了小半个月,于某次傍晚安营驻扎之后,李修文终于碰见舒静君。   乌蓝的天色,淡淡的月牙刚爬到半空。一道蜿蜒的小径,两侧芬芳馥郁的野草花。风吹柳枝扬,那女子浓密的墨发也飘起一缕,拂过白玉般的脸庞。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却明亮地像凌晨的繁星。   李修文看了那双熟悉至极的眼睛,忽然两条腿像被灌满了铅,再也走不动一步。   本来嘻嘻哈哈的同僚忽然都收起轻佻的神情,恭谨而严肃地跪了下去:“属下参见嘉平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知谁扯了他一下,李修文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跪下的,也喃喃地遂众人一起山呼。   那女子菱唇微翘,眉眼含笑,挥手间免了他们的礼。举手投足优雅从容,尽显公主风范。她带着侍女飘然走远,李修文的眼睛却还痴痴地追随。   “奇怪,李校尉?李校尉?!”   他忽然被唤回了神,不解地看着对方。同僚脸上满是奇怪的笑意:“方才喊了你好几遍都不答应,丢了魂儿了?也真奇怪,李校尉你不是住在京城么,难道从未见过嘉平公主?”   这番起立让数次磨破皮的大腿隐隐作痛。李修文嗓子有些干,道:“是啊,我这还是头一次得见天颜。以前在京城的时候,真没碰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舒静君对李修文的感情,我想了半天,还是用了“爱恨交加”这一个词。不过这种爱更多是相处久了以后的亲情之爱。   上一世,嫁给李修文之后是舒家厄运的开始,她恨李家的时候无法不恨他,但李修文作为一个丈夫待她又不错,所以她很纠结。当一个人面对会引起痛苦回忆的人事物时,难免就会产生逃避心理。不过这一场大哭让她释放了心中很多不好的情绪,所以才能冷静下来。   至于李修文,他对前世的感知是从日复一日的噩梦中得来的,梦中记的最清楚的是女主的眼睛,对女主的容貌反而不是很清楚。他会怀疑这女子就是梦中的妻子,至于怎么发展,咳咳,还请接着看后文吧~~   (@^_^@) ☆、第六十七章   舒静君没有看到李修文凝视的目光。她一看见他的身影,就下意识转过视线,连一眼都没有落到他身上。走远之后方敢在暗地里吐出一口气。   恐怕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平复过往的伤痛。现在她太年轻,只能勉强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她以为这一次只是偶遇。但这次偶遇之后,由于某个人的主动,使他们相见的次数忽然增多起来。   在行程中途休息时,溪水边,桑树旁,繁花掩映的丘陵之后,总会在一群士兵中看到那道修长单薄的身影。他对她行礼,目光追随着她,虽然文质彬彬却仿佛牛皮糖一样摆脱不掉。那种如影随形附骨之疽缠绵不绝的目光,纵使静君很想也无法完全忽视忘掉。   她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不耐烦中还隐含着一股难言的担忧。那种似乎与她很熟的目光简直要让她坐立难安起来。不过她终究不是一个喜欢坐以待毙的人。这次在枝叶森森的竹林前又一次巧遇,对面只有李修文一人。舒静君让弄柳走开一些,只剩两人以后,看着始作俑者的眼睛直白问道:“你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本宫?不要狡辩,本宫的眼睛不是瞎的!”   李修文一惊。他没想到看起来柔弱灵秀的女子,脾气竟然这么爆,说起话来口气这么冲。李修文单膝跪下:“卑职失礼!”他并没有否认静君的质问,竟全盘接受了。这对一个男子来说委实有点儿丢脸,倘若皮薄一点儿的男孩要脸红了。可李修文眼皮子一动未动,只用文质彬彬的声音说道:“卑职只是有些疑惑,虽然卑职以前从未见过公主殿下,却觉得公主殿下十分眼熟。”   说完他抬起了头,静静地看着她。这双眼睛不算大,却挺细长,单眼皮,尾角微微上挑,配合着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孔,说不出地清雅出尘。   静君被这双熟悉至极的眼睛盯着看,呼吸竟然有些发紧,攥紧的手心冒出汗。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除了自己以外,难道他也有奇遇不成?   静君的心有些乱。   ——不,不可能。倘若他真的和自己一样,眼神就不会是现在的澄澈。谁经历过他们之间那些事情,在重逢之际都不能如此坦然。是人就有爱憎。   静君深呼吸一口气,故意用冷漠掩饰那一丝的不安恐惧,一双眸子淡漠地好像寒潭里的冰水:“哦,那你一定认错人了。本宫可以确定,除在此间,本宫从未见过你。”她一字一句道:“连你姓甚名谁,本宫也丝毫不知道。”   李修文眼睛闪过一丝失望。舒静君说“连他的姓名亦不知晓”,他却知道姐姐往日曾想撮合他们二人。对面相见不相识,且嘉平公主这么说了,看样子是很不喜他了。按他往日的脾气应该从容退却,可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涌出一丝酸楚,忽然按捺不住多说了一句:“卑职姓李,草字修文。现在公主殿下应该知道了。”   说完以后他马上就后悔了。这话带了一丝挑衅意味,好似故意和静君对着干似的。   果然嘉平公主脸色大变,骤然冷得像寒山冰雪,清脆地甩下一句:“本宫已经忘了!”顿时身形一转,衣衫飘起,倏忽间便远的看不见背影了。   李修文手扶在笔直苍翠的青竹上,眼神似乎已经发痴。   ×××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修文既然对舒静君有难言的特殊情愫,吃睡行动都在一起的同僚自然也很快得知。这种花边新闻岂不是最吸引人眼球的,没过两三天,除了上位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几乎全知道了。   “嘉平公主是平西大将军的女儿,家世显赫,人又美貌,还练得一手好武功,李校尉会喜欢上她也不奇怪。”许多大大咧咧的将士都这么想,其实暗中倾慕嘉平公主的人并不少,惺惺相惜嘛,所以彼此间颇为体谅。   不过也有些底层出身的将士想法大不相同:“哼,仗着自己是当官的儿子,便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从小的路比我们宽也罢了,现在家里既然已经落魄,可怜兮兮被发配到我们云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就罢了,骑马都不稳当,这么一个废物居然还敢肖想嘉平公主,真是可恶至极,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基于此,李修文暗中很是受了一番排挤整治。李修文吃了亏并不屈服,不过他也打不过对方,亦不愿求助于他人,只默默忍受。   舒静君一直不知道,直到那天她亲眼看见那一幕。   下午。淞州城外一百里的荒野之地。军队已经熟练至极地驻扎,帐篷已经搭好,苍茫的大地上燃起一堆堆篝火。行军锅里滚水翻涌,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小溪边。青年蹲在地上,端着铁饭碗慢慢吃饭。这儿本来只有他孤独一人。远处那些三五成群热闹喧嚣似乎与这片小小的地方隔离开来,另成一个世界。   饭不难吃。但对从小珍馐美食养刁的嘴巴来说还是太寡淡了。青年眉头微蹙,却一口一口慢慢吃,尽量不浪费一粒粮食。   远处走来三个人。中间的小伙个子高挑,身形瘦削。这种瘦削却不显柔弱,而是充满了力度的,好似一只身形修长的猎豹。这小伙像这三人的头领,那两个身材魁梧的像是他的跟班。小伙快步走近李修文,忽然扬手击飞了他的饭碗!   剩余的饭菜淅淅沥沥扣在地上,连李修文的衣裳下摆也沾染了一些污物。李修文平静的目光忽然闪过一丝凌厉,乌沉沉的眸子变得格外灰暗。他站起身来,慢条斯理整理一下衣摆,抬起眼睛毫无畏惧地看着那三人。   击飞他饭碗的小伙满面笑容,忽然对身边的两人说:“李校尉投胎投得好,吃惯了燕窝鱼翅,咱们这种粗食怎配进入他的肚子?”   旁边的人帮腔:“就是就是!怕他吃了以后不消化,上吐下泻拉肚子!”   “李校尉,你看我们对你多好!”   李修文不为所动,冷哼一声道:“你们想做什么直说,为何每次都这么拐弯抹角?我本以为军营之人最是爽利,不想也有阁下几位混淆其中。”   那两个魁梧大汉脸色一变,这就要喝骂。瘦削的小伙忽然止住他们,脸色也是变了一变,却咬牙笑道:“没想到李校尉骨头倒硬,和咱们兄弟‘切磋’了这么久,竟还像第一天那样傲气。闲话少说,吃饱了肚子,咱们现在就寻一个隐蔽的地方较量较量?也算是消消食?”   李修文环顾四周,微微一笑:“难道这里不够隐蔽么?离人群还不够远么?阁下何必非得活得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我李修文站在这儿并不怕你们,你们又在怕什么?反正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该不知道的会继续不知道,该知道的也早知道,何苦多费一番脚程呢?”   他站得笔直,似乎完全忘却了身上的痛。胸前背后,手臂大腿,除了一张脸以外,浑身上下不知有多少切磋出来的瘀痕。找他交手的人都很有分寸,这伤势虽然让人疼死却并未真正伤及筋骨,只白白受罪而已。   瘦削小伙目光闪动,咬牙笑道:“你很好,我简直快要佩服你了,像你这么不知死活的人的确很少!”   说完一腿踢到李修文腹上,李修文闷哼一声,登时弯腰蹲下。那两个跟班一左一右站好,既阻挡别人的目光又能防止李修文逃跑。   为防止他人过度注意,瘦削青年的动作并不大,也不显眼。那拳脚却结结实实擂到李修文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李修文咬牙忍住痛苦,用这几天刚学的拳术还击。可他这半道出家的几招功夫怎会是军营老兵的对手,一次次跌倒,却一次次顽强爬起来,咬着牙根继续。   那种至死方休的狠劲儿,虽然让人觉得未免太过不识时务,时间久了却也不得不让人心生一点儿佩服。   连旁观的两个跟班心里都在默默想:“倘若这个李修文不是富贵人家出生的纨绔公子哥儿,也许老子要和他交朋友。”   瘦削青年殴打了李修文一炷香的时间,觉得够了,这就要收手,忽然听到一声冷如冰雪的厉喝:“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透澈的小溪对岸,小丫鬟弄柳捂着嘴惊恐至极,舒静君一袭淡粉长裙,亭亭玉立,一双灵秀的眼睛却要冒出火! 作者有话要说:  柳树今天领到一大瓶洗衣液,是前几天运动会的奖品。唉,唯一获胜的项目令柳树又高兴又有些惆怅:为何非得是!   ——拔河!o(>﹏<)o ☆、第六十八章   舒静君一展长袖,纵身飞了过来。   快步走到几人面前,李修文早已经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闷咳不止。那三人未想到竟然会遇上她,一时有些紧张失措,连忙都跪了下来:“卑职参见嘉平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舒静君环顾四周,淋漓的饭菜倒扣的饭碗跌在地上,李修文衣襟下摆也已经脏污。身上虽然看不出受伤,沉默的面容却尽是隐忍的模样。看到这里她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怒气勃然喷发,静君玉白的面容像裹了寒霜一样,忽然冷冷笑道:“现在是用餐的时间,你们不去吃饭,在这私底下斗殴是为什么?!”   瘦削青年有些惊慌,脸上带笑道:“回公主殿下的话,卑职等人并未斗殴,只是切磋一番武艺。”   静君笑道:“哦?你是谁?官居何职?叫什么名字?”   那瘦削青年硬着头皮说:“卑职白檀举,是戎昭将军麾下的偏将。”   居然是舒卿哲的手下。舒静君默了一会儿,看着他说:“既然是戎昭将军的手下,自然有戎昭将军约束于你,本宫不便越俎代庖。不过本宫与戎昭将军一起长大,深知他若比武,一定会找比自己强的,断不会恃强凌弱。白偏将,本宫亦是习武之人,方才情形如何本宫看得很清楚,请你扪心自问,你平日的比武较量都是这个样子的么?那么本宫对你真的是很不佩服。”   这女子形容秀美,声音温和,说出的一番话却让白檀举面红耳赤。青年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插在松软的泥土下,抬起头来似乎想解释什么,却终究又咽了回去。   那两个跟班脸上淌出汗水,忽然大声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其实……”   白檀举忽然目光冷厉如电,直直瞪着那两人,大喝一声:“闭嘴!”   李修文这时已经缓过气来,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忽然插口道:“公主殿下您的确有所不知,其实……”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不起一丝涟漪的湖水。白檀举恶狠狠地瞪着他,却终究没有阻止,削薄的嘴唇下,牙根已经狠狠咬紧!   舒静君已经转头看着他,难免有了一丝怜爱心疼,僵硬道:“你直说便是,本宫必定为你做主。”   李修文脸上泛起一丝捉摸不透的苦笑,温声说:“其实……卑职刚才的确是在和白偏将比试。非他欺我,而是卑职要求他倾尽全力的。公主殿下也能看出卑职武艺不精,既然已经决心投身军营,自然不能这么无用下去,所以选用这种方法来增进武艺。”   这一番话缓缓道来,白檀举和那两个跟班已经呆住了。面上红白青紫,也不知是羞愤惭愧还是庆幸。   静君也没料到他竟然袒护那三人,一时无语,半天才道:“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你可以……”   李修文垂首道:“卑职句句属实,多谢公主关心!”   静君咬牙半晌,又心疼又生气,忽然冷冷笑道:“本宫明白了。看来是本宫多管闲事!既如此以后你们怎样本宫也不管了,就此别过,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向前走了几步,纵身越过清澈的小溪。那小丫鬟弄柳看了半天好戏,赶紧跑到小姐身边。两人一前一后走远了。   李修文紧紧攥着拳头,痴痴地看着她,落寞的目光一直追随到最后。   旁边,那三人已经站了起来。两个跟班其中之一忽然问道:“老檀,方才你为什么不解释?”   他们三人皆是舒卿哲麾下,对舒卿哲忠心耿耿。听说有个落魄官家的后代胆敢肖想舒家小姐,自然气愤填膺。都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道理反过来也是完全成立的。舒卿哲睥睨傲气,他的属下也颇有自己的主张。于是这几日就欺上不瞒下好好修理了李修文几次。   白檀举冷冷道:“我们自己出的主意,既不关将军的事儿,也不关公主殿下的事儿,何必当着她的面儿说?难道还想借此邀功么?且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既然下定了主意为她出头,倘若触犯了军法,挨罚也是应当。既不用辩解,亦不必讨饶。”   这时李修文叹了口气,已经站了起来。那两个跟班脸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道:“喂,李校尉,没想到你武功不行,为人倒很仗义!今日你帮了我们一次,日后……日后我们不会再欺负你了!”   李修文微微一笑,本想下意识嘲讽两句,看那两人黑红的脸蛋热得要滴血了,不由得又忍了回去,抱拳道:“那就多谢了!”   两人登时脸红得更厉害!   白檀举面色变幻不定,冷冷看着李修文,忽然说道:“看来你这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强一些。不过一码归一码,公主殿下的名节比天重,你不要再妄想于她,让她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倘若如此,我白檀举愿意向你叩头赔罪!你性子坦荡,我们亦愿意和你成为兄弟!”   这番话说完,李修文半晌无话。等过了半天才忽然问道:“白偏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诗?”   白檀举道:“什么?”   李修文一字一句慢慢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白檀举脸上立刻变色,连说了三声“好”,瞪眼咬牙道:“看样子你一定要一意孤行?”   李修文正色道:“倘若我以往有过分的举止,经过此事自然会收敛一些。不过公主天人之姿,我心爱慕,并不觉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白偏将,且我看大家对公主只有敬佩仰慕之心,并没有诋毁之意,你过分纠结于此,是不是有些钻牛角尖了呢?”   白檀举脸色已经发青,一双眼睛已经变得像饿狼一样。他的跟班小心翼翼拉了他一下,想要说什么劝阻,白檀举却轻轻一掌推开他,看着儒雅单薄的李修文说:“看样子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既如此,白檀举不欠你这个人情!”   说完他忽然重重一拳擂到自己胸上,身形晃了晃,蓦然吐出一口鲜血,闷咳不止,竟然受了重伤!两个跟班连忙扶住他,李修文也没想到他脾气竟这么爆烈,吃了一惊道:“你这又是何苦?!”   白檀举靠跟班撑着才没有倒地,面色苍白,一双眸子却凌厉如电,丝毫没有软弱之意,边咳嗽边说道:“李修文,我虽然只打了自己一拳,下手之重却可以抵足你这几日的伤势,你说是吗?”   李修文叹气道:“是。你虽然和我‘切磋’了五天,其实并没有伤到我的筋骨。”   “好,那么白檀举欠你的就还清了。李修文,白檀举忠于舒家,会继续监视你。倘若你做出什么举动会有损嘉平公主的名声,白檀举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还会多管闲事的!你听明白了吗!”   李修文默然半晌,抬头看他,眸子透澈清明:“我已经听得很清楚。好,白偏将,倘若我的行为举止真有不妥之处,李修文等你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九章   舒静君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回去以后简直气得吃不下饭。不过虽然嘴上说了不管,眼看李修文势单力薄,怎忍心让他一直受人欺负。而且始作俑者是哥哥的属下,于公于私她都应该问问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又转身出了帐篷去找哥哥。   舒卿哲反倒是提前一步知道了这回事。白檀举身为偏将,从军七年,认识的朋友自然不止那两个跟班。小溪边的一幕被他的朋友看见,他的朋友怕他落下太大的罪名,就赶紧一溜烟跑去告诉了舒卿哲,且前因后果说得清楚明白。舒卿哲固然因他们自作主张而生气,念在他们毕竟是为了自己的妹妹着想,总算是出发点不错,其情可恕;且他又是一个护短的主将,又一向看不上文弱书生李修文。心里便早早打定好主意,悠然地坐在虎皮大椅上等待妹妹到来。   舒静君经过通报,掀开厚布帘子便看见哥哥笑眯眯地看着她,神态特别友善。静君暗中深呼吸一口气,她虽然觉得哥哥未免对下属约束不严,导致发生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但舒卿哲手下将士成千上万,各人秉性不同,犯了错又岂能都归到他头上?虽然舒静君很不喜欢白檀举的行为,可她不愿意因此和从小疼爱她的哥哥发生争执,她来这里是打算轻描淡写说出事实,然后好生劝说的。   舒卿哲特别和善地问道:“静儿,你怎么来了?今晚的烧獐子肉挺香,我特地让人送了一碗去你那里,你吃了么?”   静君今晚上根本气得没吃一口饭,那碗獐子肉放桌上估计已经凉透了。   静君肚子已经有点儿饿,却含糊着说吃过了,然后正色道:“哥,我找你有事情要说。”   舒卿哲笑一笑:“好啊,你说,哥哥听着呢。”   舒静君就将小溪边看到的事情一一道来。她尽量说得客观,不偏不倚。虽然她讨厌白檀举的行为,却没有过多地说他坏话。   舒卿哲边听边点头,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舒静君问道:“哥哥,事情就是这样,你看该怎么办?”   舒卿哲反问道:“那你看该怎么办呢?”   舒静君皱眉,直截了当道:“处罚白檀举三人,帮李修文看伤,并且严肃军纪,不能再让这种仗势欺人的事情发生!”   她说的正气凛然,舒卿哲却好似没什么反应。他的神情还是那么平静,英俊的面容还带着一丝微笑,连眉眼弯曲的弧度都没有变化一分。舒卿哲忽然说道:“妹妹,不能处罚白檀举啊。”   “为什么?”   舒卿哲淡淡笑道:“因为他又不是罪魁祸首,他只是奉命执行,想整李修文的人是我!”   “……”这句话简直让静君完全意料不到,一时竟说不出话,只愕然地看着他。   等过了好半晌舒静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的脸色变得严肃,抿起唇角,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哥哥半天,方道:“哥哥,你不要骗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这么说是不是为了维护白檀举?他既然做到你麾下的偏将,想必和你很熟悉,你自然不乐意为了一个李修文去处罚他。可是哥哥,我是你妹妹,你不应该隐瞒我啊?难道你以为我会害你么?”   舒卿哲简直被妹妹说得心虚,妹妹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历练地这般厉害,秋水一般澄澈的眸子却几乎能把他的内心看穿。不过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戎昭将军自然也有两把刷子,没这么轻易败下阵来,依旧保持无赖的笑容,没心没肺道:“傻丫头在说什么?你当然不会害哥哥我!但静儿,虽然咱俩是兄妹,你日日居住在深闺,我日日处在军营,你究竟又能了解我多少呢?不错,平日哥哥我是不喜欢倚强凌弱欺负弱小,可当我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指使手下人暗中修理对方一番。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你哥哥又不是圣人。”   “好,那你说啊!李修文得罪了你什么,他与我们同行才几天,做了什么坏事,就让你这么讨厌他?!”静君反问道。她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她不相信小溪那一幕是哥哥指使的。凭舒卿哲的脾气,真讨厌一个人的话会当面锣对面鼓地讥讽他,明目张胆地揍他,而不是这样暗中……当然,倘若对付恶人,哥哥会以恶制恶,可目前为止李修文孤家寡人,纯良无辜,哥哥从不对这种人下黑手的!   舒卿哲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道:“他是李家人!”   静君心一痛,声音滞涩道:“李家已经被我们整的很惨了!”   舒卿哲道:“那他妹妹欺负你的事情就这么算啦?妹债兄偿,欺负欺负他也不冤!且他一介书生,没事儿非得往我们军营里凑,看起来就碍眼,我早就想把他踢出去了!”   舒静君反驳道:“你不讲理!想那青史册上武侯军略无双,却身体羸弱,不谙武艺,不照样做出震古烁今的大事业?凭什么书生就不能参军呢?那弃笔从戎这个词儿是那儿冒出来的?!哥,从古至今都有儒生从军,也不见得哪个名将嫌弃,人家还有的欢迎都来不及呢,偏你规矩多!”   舒卿哲难得老脸一红,简直被噎地说不出话来,气急败坏瞪眼道:“去去去!你一小丫头片子怎么胳膊肘朝外拐?!有你这么说哥哥的么?!那李修文什么东西,文不成武不就的,整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也有脸跟武侯比!妹妹,你至于为这小子专程跑我这儿闹一场么?!”   静君听不得他这么作践李修文,叫道:“你凭什么说他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你了解他么你就这样说他?!人家孤高清介,才高八斗,本来就是京城有名的儒生!”   舒卿哲嗤之以鼻,神情不屑,阴阳怪气道:“哼,怕是狐假虎威,仰仗他那个好爹爹的威名吧!”   舒静君气地咬牙,很为李修文不平:“他的学问才不是假的呢!至少……至少他学问比你高!”   舒卿哲被刺到痛脚,也急了:“哎,妹妹你今天怎么回事?你跟他很熟么怎么这么维护他?”   “我和他不熟!我才不认识他!可做人就不能胡说八道不讲道理!”   “你说谁胡说八道?谁不讲道理了?!”   “你!”   舒卿哲气得脸变色:“好!好!好!既如此,今天我还就不讲道理了!舒静君,你若是我妹妹现在就给我老老实实回去,这事儿你也别管了!我倒要看看那李修文什么东西,看我整不死他!”   “呵,我倒要看看,今天我就留在这里了,难道我就不是你妹妹了么?!”静君咬牙,眼中含着泪水,目光却极为倔强:“舒卿哲,你敢乱来,今天我却由不得你,我看你敢动李修文一根寒毛!”   手指发颤,恶狠狠指着妹妹,舒卿哲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舒静君,你今天吃错药了是不是?!啊?!亲哥哥没那个外人李修文重要?!他什么东西你这么维护他!难不成你心里竟喜欢他!”   舒静君如遭雷噬,竟气得浑身发颤,一张秀气的小脸霎时苍白,冲口而出:“你胡说!”   “我希望我胡说!”舒卿哲脸色难看地有够可以,围着静君团团转,兼上下打量道:“舒静君你晓得我的脾气,我决不能让一个没用的废物当我妹夫,他要是敢打你的主意,我杀了他!”   “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他!可你凭什么管我?!”舒静君低声叫起来,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帐篷内正闹得不可开交,外面守门的亲兵脸色僵硬,恨不得把自己变成木头人。幸亏有一个舒卿哲倚重的亲信知道轻重,除了周遭嘴巴严的铁杆亲信,其余人等都驱散开来,否则里面的争吵传出去,这等八卦……军队还不得炸开锅啊!   不过拦阻普通将士可以,睿亲王大驾光临,却是他们万万不敢拦住的。   睿亲王本来要找舒卿哲商量事情,还未走近就发现这帐篷周围空无一人,只几个亲兵牢牢守在门口。帐篷内偶尔传来低声的争吵,嗡嗡嗡地听不清楚,但能听出来似乎很激烈。   亲兵见了睿亲王暗暗叫苦,却不得不跪下请安,故意大声道:“卑职参见睿亲王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这声音响地跟炸雷一样,睿亲王听到都吓了一跳,帐篷里的人自然也听见了,瞬间沉寂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兄妹就这样话赶话吵起来了 ╮(╯_╰)╭   下一章请看睿睿牌灭火器~~ ☆、第七十章   睿亲王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会儿,虽然里面吵架的声音很低,可纵观整个军营,有资格和舒卿哲争吵的女人并不多,且舒卿哲的脾气,倘若不是他宝贝妹妹嘉平公主,他又怎能忍受别的女人在他帐篷里吵嚷,还不早点了穴道将人扔出去了。   这兄妹俩平日关系好得很,竟能吵起架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且一向气死人不偿命的舒卿哲竟然真的动气,一向温婉的舒静君竟然也和哥哥争吵,想必不是小事……这种时候他贸然介入,究竟合不合适,会不会令里面的人感到无措尴尬呢?   犹豫片刻,不放心占据了上风,最后还是掀开帘子,踏步进了去。   只见舒静君微垂着眼帘,眼睛红肿,见了他以后低头默默行了礼,也不说话。那边舒卿哲脸黑如炭,鹰隼一样的眼眸一瞪,双手抱拳,僵硬道:“见过殿下!”   睿亲王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免礼。你们两个怎么了,外面就能听到吵架的声音?亏得周围一圈都没有人,否则让大伙儿听见了多没面子。”   舒氏兄妹方才吵架吵得忘情,没顾虑周全,此刻听了以后脸色都有些发僵。   舒静君觉得无颜站在这里,忽然俯身又行了一礼,道:“皇叔找哥哥说话,嘉平先行告退了!”   说完匆匆就要走。睿亲王阻止不及,见她已经匆匆掀帘子去了外面,赶紧三两步走到门外,低声吩咐自己的亲卫严严实实护送静君回去。那几人遵从王爷的谕令,将舒静君围得像个密实的铁桶一样,不让外人看到她哭红的眼睛。   睿亲王眼看她走远了,方才叹了一口气,放下帘子,自门边回到帐中。只见舒卿哲大刀金马坐在虎皮大椅上,拧着身,侧着脸,面无表情瞅着桌子上的一盘糕点,竟然一眼也不看门外,貌似对妹妹的去留丝毫不关心,一付赌气至极的样子。   这帐篷里只剩下两人。睿亲王也不摆王爷的架子,走过去拉把椅子坐在舒卿哲对面,笑道:“怎么了,脸黑的跟锅底似的,难道这么不欢迎本王过来?”   他虽然忧心忡忡,却小心不将这种情绪显露出来。舒卿哲默然半天,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竟似有些心灰意冷:“殿下,你知道卑职不是针对你。”   舒卿哲总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很少看见他真正颓唐的模样。睿亲王一怔,知道他是真难受,不禁收起了笑容,温言道:“那你是和你妹妹赌气了?发生什么事儿,竟让你俩闹得这么僵?不如你说给我听听。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许本王能开导你们一番呢。且亲兄妹哪里有隔夜仇,看静儿都气得哭了,你若一时拉不下脸,早晚还得本王去劝。”   舒卿哲一拍桌子,欲言又止,看了睿亲王关切的眼神,半天才恨恨道:“女大不中留!她,她,她简直眼光忒差劲,瞎了眼了,竟看上那李修文!”   睿亲王只觉得一口鲜血涌到嗓子眼,脸色霎时就白了。脑子嗡嗡嗡地,一时什么都听不见,修长的手指用力抓紧桌子角儿,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来,哑声问道:“你……你说什么?”   又道:“事关女子的清白名声,你不要乱说!”   “我哪里有乱说?!”一股火气简直压不住,舒卿哲跳起身来,背着手在帐篷里乱转,面红耳赤怒发冲冠,看起来竟像困在笼子里毫无办法的野兽一样。   睿亲王眼睛紧紧盯着他,等他终于发泄完心中的焦躁,能坐得住了,这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睿亲王绷紧了脸听着,开始面色铁青,极为严肃,听到最后神情却缓和起来。舒卿哲性子冲动暴烈,他的性子却稳重缜密地多,因此不容易被情绪冲昏头脑,考虑事情也更深刻周全。   “卿哲,是不是你想多了?静儿的脾气咱们都知道,当初本王陷入重围,多亏静儿舍生相助才能留下一条性命。她一向急公好义,见不惯恃强凌弱,你方才又一味地袒护,激起了她的脾气,这才吵起来的罢?且吵架时难免言语偏激,口不择言,又岂能当真?”   舒卿哲一脸不服,刚要说话,却听外面亲兵通传,说是军医求见。   原来这军医过来竟是为了白檀举。白檀举之前负气打伤了自己,虽然当时硬撑着没有倒下,其实他激愤之余下手太狠,回去就已经重伤咳血不止。军医诊治过后,普通的药草无法对症,要动用珍贵的丹药却需要请示戎昭将军,并且记录在案。要是普通的小兵也就罢了,军医未必会费心,但白檀举身为偏将,掌一方兵权,身体又岂是儿戏?那军医不敢耽误,这就来找舒卿哲了。   舒卿哲一听,脸色大变,忙让那军医去取药草,接着便去看望白檀举。睿亲王也跟了去。   此时白檀举脸色惨白,躺在床上不能起身。舒卿哲见了他又气急又心疼,骂道:“你这么能耐,你怎么不一掌打死自己?半死不活地白白浪费伤药!”   白檀举面色羞惭,想说话却也没力气。他的两个跟班赶紧跪下求饶解释。睿亲王先仔细看了白檀举的伤势,他从军多年,见过的伤势海了去了,虽然不如医者精通,也能看出个大差不离。白檀举伤势虽然重,却不是那种治不好的。   睿亲王放下心,冷眼扫了帐内一周,将闲杂人等清了出去,门外看守严谨,帐内只留舒卿哲、白檀举和那两个跪在地上的校尉。   睿亲王沉脸道:“白偏将怎么受的伤,你们一五一十说给本王听。”   那两人面面相觑,偷偷看了白檀举一眼,又看了舒卿哲一眼,支支吾吾不敢答言。   舒卿哲哼了一声,冷淡道:“你们做的好事,以为能瞒天过海么?!本将军和殿下早已经知道了,你们不要妄想狡辩,给本将军如实道来!”   以睿亲王和舒卿哲在军中积威之重,那两人听了如同晴天霹雳,自然不敢再接着隐瞒,便将事情都说了。这番话有许多是舒卿哲和睿亲王不知晓的,听着听着两人的神情都起了变化。   那边白檀举脸涨的通红,攒足了力气好容易憋出一句话:“殿下,将军,此事错皆在我,你……你们要罚就罚我吧!”   舒卿哲闻言举起拳头,在空中挥舞了半天,最后落到白檀举胳膊上,怒道:“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你先顾着你自己吧!!哼哼,你们三人倒是胆子大,欺上瞒下,把本将军置身何处?你们三人一个都跑不了!”   睿亲王冷冷道:“你们三个胆大包天,当军法军纪是儿戏么?今日本王代戎昭将军惩罚你们,念在白檀举这次是初犯,且已经受重伤,免除杖责,三人罚俸半年!倘若以后胆敢再犯,本王必定严惩不赦!你们可服气?”   三人哪敢说一个不字,连连叩头谢恩。   连舒卿哲都说不出什么。睿亲王这般处置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任谁也不能说这处罚重了。   这档事情处理完,睿亲王与舒卿哲并肩走出了帐篷。外面已然天黑,弯月高挂漆黑的夜空,周围遍布点点繁星。一阵凉爽的风儿吹了过来,令人神清气爽。   舒卿哲默然半晌,忽然道:“听了他们的话,看来那李修文也不是一无是处。”   睿亲王轻轻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明月清辉倒映在他深邃幽黑的眸子里,使这无限尊贵的脸庞更添了一种迷人的魅力。   舒卿哲又沉默了半晌,走到一棵槐树旁,忽然重重一拳擂上去,浓密的树叶簌簌响了起来。舒卿哲恼道:“可凭他粗浅的功夫竟然敢妄言喜欢我妹妹,真是猪八戒不照镜子不知道自己有多丑!哼,我舒卿哲怎会让他称心如意?!倘若给静儿挑了这么一个弱书生当丈夫,我怎对得起死去的母亲?!又怎么对得起妹妹?!”   舒卿哲的声音压得很低,其中浓烈的感情却足以感染任何人,睿亲王却默然无语,甚至有些走神。他背倚着那棵古槐,在淡淡的月光下,真是身如修竹,翩然如仙。可他英俊沉稳的脸庞上,却流露出一丝落寞。   睿亲王道:“虽然你觉得他很自不量力,本王却认为他很有勇气。你不觉着他活得很坦然么?”   他的嘴角带了一丝苦笑:“他喜欢谁,就去说,就去做,本王真的……”真的有一丝羡慕他。至少如无意外,他的生命会很漫长,他所追求的是有机会的。   ——而自己,命止于三十岁的梦魇,根本,根本连一根手指都不敢往前伸!他一直都在用理智来压制感情,因害怕短暂的欢愉后,会让心中最珍爱的人陷入永无止境的寂寞与痛苦之中!   ——“我岂止是羡慕他,我简直嫉妒他!”他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舒卿哲眼睛瞪着他,似乎很不服气,反驳道:“所有的穷鬼都想一夜变成富翁,做白日梦又需要什么勇气?!我还是看不上他!你也许会觉得我偏激,对他有失公道,但那也只因为我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最好的妹夫人选!他……他文武双全,为人仗义,坚定果决,重情重义!是我舒卿哲最好的朋友和最佩服的人!只是……”   “只是天意弄人,你为什么偏偏成了她的皇叔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一章   蛮国与云州边境。碧草如海,一望无际。平旷之地兀然起了一间茅草小屋,挂着一帘“茶”旗。外面柱子上拴着两匹骏马,内里旅客稀少,除了眯着眼打盹的白胡子老板,竟只有一对戴斗笠的客人。看身形,一个瘦高,一个窈窕,腰间缠着兵刃,倒颇像一对走江湖的夫妻。   长条桌,一壶热茶,两碟子熟牛肉,一碟咸菜丁,还有一碟辣子炒花生米。两人对坐饮茶,吃喝,低声说话。   女子穿一身紫衣,袖子颇长,伸筷子时也只露出半截手指。这手指形状纤细优美,染红的指甲又尖又长,倘若男子看了,十个人定会有八(九)个春(心)荡漾。   对面的瘦高斗笠男子却猛吃猛喝,似乎对这双迷人的手视而不见。   他当然不是眼瞎,也不是守规矩的卫道夫。不过很不巧的,在进入这间茅草茶亭前,他曾亲眼看见一条青烟蛇藏在碧绿的草丛间,蜿蜒盘旋到这女子的左腿上。毒蛇还没有往裙子里面钻,女子就吃吃笑着徒手将蛇提了起来,尖长的红指甲刺进蛇头肉里,那条蛇就嘶嘶吐了两下信子,尾巴鞭子一样往上猛一甩接着就垂直落下来,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双能把毒蛇毒死的红指甲,这样的用毒高手在莽原只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毒女兰若义,可不是随便哪个男人都有命陪着玩的。甚至除了自己这个纵横莽原的疾风盗厉小风,甚至没有人有资格陪着她喝茶。   两个一向独来独往的江湖人凑在一起,商议的自然不是容易上手的买卖。   吃饱喝足,全身被紫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兰若义忽然扭身坐到厉小风旁边,纤手攀到他胳膊上,柔声道:“小风,你想清楚没?”   厉小风明显想躲却没躲开,被兰若义牢牢压在凳子上,虽然被斗笠遮住脸看不见表情,却也能听出苦笑:“兰姐,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地被外人看到多不好意思?”   兰若义轻轻一笑,手指点着他的斗笠,那尖长的红指甲就离他脸三寸远,道:“你放心吧,老板懂事的很,现在正在睡觉,不会有人看我们的。且你这个小子怕什么?兰姐又不会占你便宜,你虽然长得还算可以,身上脸上却有太多疤痕,在莽原整日奔波,肌肤也很粗糙。兰姐我最喜欢俊美温柔肌肤细腻的美男子,也最不喜欢凑合。说真的,你条件虽还可以,却也还差了那么一星半点儿呢!”   远处,打盹的白胡子老板忽然把脑袋枕在胳膊上,呼噜噜睡得果然很香。   兰若义忽然轻轻咬牙道:“你虽然很听话,但我顶讨厌男人的呼噜声,再发声,就割掉你舌头!”   那老板才打了一半的呼,蓦然停止,呼吸声顿时变得轻不可闻。   兰若义这才微微一笑,对厉小风说:“看来老了是有一项好处的,至少他们见的世面多,比较爱惜自己的性命。小风你呢?你太年轻,这一点可要好好学学。”   厉小风道:“兰姐说得很对。小命只有一条,丢了就没有了,自然最最金贵。可是兰姐,为何今天你找我商量的事情,我却觉得挺危险呢?”   兰若义道:“危险?危险什么?小风,倘若你不去,兰姐我现在就会尽全力杀了你,比起这一点儿来说,你还觉得去盗神鹰蛋危险么?”   接着她又说:“而且,我们只是风闻那位殿下会带回来一只雌鹰和神鹰配对,以后究竟会不会下出蛋也是两说呢,你还有漫长的日子等待,总比立刻被我杀了强吧。”   厉小风叹气说:“既如此,你根本不应该现在就找上我。等什么神鹰生了蛋再找我也不迟么,省的我提前就面临这选择,现在开始就担惊受怕!”   兰若义道:“事在人为,你莫担心。因为担心也没用。而且提前通知了你,我们才可以未雨绸缪,察看地形守卫情况,为以后成事做准备么,你常年杀人越货,难道这个道理也不懂?”   厉小风回道:“懂,我当然懂。如果我不是懂得太多了,兰姐你眼高于顶,又怎么会找上我?”这话未免带了一点儿负气。厉小风一向喜欢胁迫别人,这种人当然都不太喜欢被人胁迫。   兰若义尖长的红指甲点了黑纱斗篷两下,轻笑道:“好弟弟乖,你这么帮姐姐,姐姐一定亏待不了你。除了神鹰蛋和美男子,别的想要什么你尽管说,只要不超出白银一万两,兰姐总有法子帮你弄来的。”   厉小风听了钱,掩在斗笠下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就像那赌徒见了骰子,又像酒鬼见了酒瓶。此时他左眼似乎已经看见一堆可爱的银元宝,右眼也好像看见一小匣子整整齐齐的小银票。不禁暗搓搓笑道:“兰姐仗义疏财是有名的,小弟怎么会信不过你,兰姐说一万两就一万两,咱们姐弟什么关系,给个跑腿钱也就算了,真给多了可就太见外了,小弟可要跟你急!”一句话把“不超过一万两”定性成“一万两”,兰若义笑眯眯地也不反驳。厉小风总算有点儿开心,话锋一转又问道:“可是兰姐,你不是受人所托要盗神鹰蛋么,怎么……美男子?”   兰若义直起身子,看着自己的红指甲正色道:“云州舒家两位公子都是难得的美男子,听说睿亲王更是雍容俊美龙姿凤章,这等极品的美男子我兰若义怎么可能错过,纵不能做一夜夫妻,揩揩油水也好!小风,反正我们做了这一案估计就要远走高飞,再也不能回这里来了,到时你可得帮一帮我,你也知道,倘若我抱憾终身,一定会迁怒旁人的,你也会跟着倒霉。”   厉小风大吃一惊,吐了吐舌头,冲口而出:“兰姐你果然色胆包天,这三人你也敢动!我厉小风虽然号称爱财不要命,却也自叹及不上你了!”   兰若义冷冷一笑,妖娆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不提那厢的谋算,这边睿亲王等人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云州。   其实自从那夜舒卿哲失言之后,两人就止口不提,装作完全不记得这件事的样子。至于他们俩内心是否受到触动,恐怕也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舒静君和哥哥赌了两天气,时间长了就慢慢消气了,也和好如初。   李修文当日的举动传到军中,大伙儿都觉得这人讲义气,是条汉子,于是他的人缘反而好了许多,再加上白檀举等人受罚,一时更没有敢轻易试探军规的,所以他的日子变得好过了很多。   李修文对静君也没有什么出格无礼之举。当然,一个是公主,一个是泯然众人的校尉,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除了默默望着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军队就以这种特别平静的状态平平安安回到了云州。当日云州城门大开,老百姓欢呼雀跃翘首以待,平西大将军舒匡率领云州大小官员清早就在城门前等候。等见了嘉平公主和幼子舒卿智以后,纵然是坚忍的老将,也不由得虎目含泪。静君亦是红了眼眶,目光紧紧盯着高大健壮的父亲,要不是当着外人面需强撑着,恐怕她已经忍不住扑到父亲怀里痛哭一场。   舒老将军见女儿只说了两句话:“让你受委屈了。”   “回到家,你就是云州真正的公主,有爹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暗搓搓,快到皇叔和哥哥们的清白保卫战啦~~   忽然想起焦哥(恩俊)在某次访谈中,回应“被同性恋盯上”时说的一句调侃,大意是:“其实有时候也会埋怨父母,为什么把我生的这么好看~”配合他那无奈的口气,噗,当时柳树简直快笑死   这哥们有时候说话可搞笑了~~   好吧,这句话应送给皇叔和哥哥们共勉~~ ☆、第七十二章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第二年的春季。舒静君度过十五岁的生日,豆蔻将过,风华正茂,成了可以挑选夫婿的大姑娘了。往日,这必定会成为云州一等一的大喜事,为求得公主青睐,整个云州适龄的青年简直挖空心思抢破头。不过从半个月前绿水村流行的疫病开始,这件喜事就暂时被搁置在后了。   弄柳很惋惜很惋惜,她希望小姐得到幸福。可她却不知道小姐本人并不热衷婚嫁之事,甚至因为暂时逃脱老父逼婚的窘境而觉得有些庆幸呢。   疫病流行迅速,各地都已经封锁戒严,舒府里住着平西大将军父子和一位公主殿下,自然守得跟铜墙铁壁一般。小孩子卿智几乎不被允许出门,然而他的哥哥们担当者云州城的重责,几乎忙得不进家门。   舒静君被嘱咐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却也对疫病十分关心,时时询问哥哥有关疫病的近情。开始十多天一直毫无进展,老百姓病倒无数,静君身在家里心神不宁,捐出偌大私房钱请哥哥们多多买取对症药材防治缓解,虽作用不大,亦聊胜于无。   这天中午,哥哥们忙完回家,静君忙派人备好饭菜,等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二哥舒卿遵刚坐下便拍桌怒道:“司徒父子当真自私可恶!今日不是睿亲王爷拦着我,我必教训他们一通!”说完举起酒杯,仰头猛灌。   舒父美髯至胸,长眉微垂,虽然年近五十,一双虎目兀自寒寒发光。一边慢慢捋着胡子一边皱眉道:“遵儿,还未吃饭,你不要饮太多酒!”舒卿遵只得把斟满的酒杯又放下。   静君好奇地问道:“二哥,你说的可是云州太守司徒大人?他父子二人做了什么,竟让你这么生气?!”   舒卿哲看了一眼弟弟,道:“我替阿遵说吧,也难怪他会生气。今天我们又去了绿水村,好容易发现一个能治疗疫病的大夫。那大夫露天结庐,免费救治了好多病患,绿水村的百姓都叫她活菩萨。可一块跟我们去的有司徒云的手下,前些日子司徒云的幼子司徒墨染了重病,请了许多名医也未治好。那司徒墨是他的心肝宝贝,往日为他这病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半。这次见到这位神医的妙手医术,就定要将人请回太守府。”   舒卿遵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道:“这司徒云太没良心!他孩子虽然生病,至少撑个三五天没大碍。绿水村却是疫病的起源地,这里的村民被疫病折磨良久,有数十人命在旦夕!那大夫给司徒云解释了,说先治好了这些病重的村民再去不迟,司徒云却大怒,竟要强行把那大夫带走!绿水村的村民跪了一地,他竟派人手持木杖,要强打出去!他是急晕头了,我们兄弟却如何能任他肆意妄为,当时就派人和他对峙!若不是王爷及时赶到,少不得我们今日就要和他太守府大打一场了!”   舒父听得连连点头,看着两个儿子道:“你们为了绿水村的村民,这样做也不算错。只是遵儿你的性子还太急躁了些!难道睿亲王爷不来你们就立即要和太守府动手么?我们镇守云州,和云州太守合作默契才能将这一片土地治理太平,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什么事都想着靠拳头解决,有时候反而会坏事!这次若不是睿亲王及时赶到,你们就需要派人去请他周旋。”   两个儿子低头称是。只是舒卿遵面上还有些不服气,舒卿哲嘴角却含着淡淡的笑意。   静君眼珠微转,已经想明白其中关窍。睿亲王就算是及时雨,哪里那么凑巧就正好赶上了呢?应该是大哥暗中通风报信吧!且这件事隐秘到二哥也不知道。倒不是说大哥故意瞒着二哥,只是和太守府剑拔弩张的时候,倘若明言请睿亲王裁决,未免有点儿畏惧了对方搬家长的意思,总归挺没面子的,所以暗中进行。   现在二哥被父亲责备,大哥只好有难同当。想通了这一点的静君感念两个哥哥感情深厚,因此也并不点破。   静君笑道:“那活菩萨不知什么样子?这种神医我倒真想见见。绿水村疫病已久,这大夫能主动去救治那些染病的百姓,我听了以后真是佩服。”   卿遵道:“你可以去见见。这大夫是个姑娘,长得还蛮漂亮的,医术也很好,心地也善良,也许你们能成为朋友。她说自己是个游医,天涯海角四处为家。我和大哥已经邀请了她,等她治疗完绿水村的百姓,可以到咱们家来住一段日子,省的太守府仗势欺人,令她无处躲避。”   舒父点点头,道:“这大夫既然这么好心,咱们是该帮助她。”   静君看大哥卿哲似乎不以为然欲言又止,最终却又默默用饭。静君觉得有些奇怪,当众却忍住不说,等用过饭,在后花园无人处方问大哥卿哲:“方才二哥说邀请人家活菩萨来咱们家,我看你似乎想说什么。哥,怎么了?”   舒卿哲诧异地看着妹妹,道:“你眼睛倒是很尖?!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那大夫……”   静君道:“难道她有什么古怪?”   卿哲皱眉道:“古怪谈不上,只是,只是这姑娘眼睛似乎很爱乱瞟人。”   静君扑哧一声笑了:“哟,这姑娘眼睛爱乱瞟人?那看得最多的肯定是你舒大公子了,谁让你长得这么一表人才,俊美不凡?人家这么给你面子,捧你的场,你应当高兴!”   舒卿哲叹了口气,难得苦瓜脸,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长得好看又不是我的错,只是被人家好像当成一块肥猪肉那样掂量,我心中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下午静君就和哥哥一起出门,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女神医活菩萨。   舒父本来不想让她出门。在老父眼中,女儿始终是个柔弱的大家闺秀,任凭大儿子把女儿的武艺夸奖地如何厉害,没亲眼看到之前他也是绝不相信的。   静君说绿水村有肉白骨活死人的神医在,连疫病多日奄奄一息的村民都能抢救回来,又岂会让自己这个康健的人染病?好话说了一箩筐,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这才终于磨得父亲松口。坐着马车和哥哥们一起出门,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一路颠簸终于来到绿水村。   绿水村。听名字就是一个人杰地灵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往日它的确是这样的。现在,这个村子却失去了往日的明亮干净。悠悠的绿田之上搭起了一根根竹竿,无数新的旧的用重草木灰碱水洗净的衣裳一排排挂在上面迎风招展。   村子四周重兵把守,士兵口鼻上皆蒙着白布,手上也带着布套,浑身裹得严严实实,防止被疫病传染。村中已经无鸡鸣狗吠之声,疫病伊始传染最快地就是这些牲畜,或病死或被村民杀死了。田间陇间也不见小孩子跑跳嬉笑,这些孩子和卿智一样,都是重点关注对象,早在疫病开始的时候就被牢牢关在家里,尽最大努力保护他们。   生机勃勃的春天,绿水村却死气沉沉,静君心情很沉重。   脸上蒙着丝绢,静君随着哥哥一起踏入村中。绿水村正中有一个大石磨,旁边本来是一大片晒谷子的空地,这时却兀自起了一间小小茅庐。树枝捆扎而成的短篱笆里人群拥挤而有序,有老人有孩子,有青年,有姑娘。染病的的百姓面容疲惫,眼睛却还是明亮的。当他们知道自己能得救的时候,绝望的眼眸深处就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   篱笆周围也守着层层重兵。这些士兵浑身包裹地更为严实,且是睿亲王亲自下令指派的。   舒卿哲轻声对静君说:“殿下怕这些染病百姓急于治病,乱了阵脚,反而容易坏事。”说着指一指那门内。   静君点点头,她明白。前世国破之后,她看过多少原本善良的百姓,为争抢一块干粮而打得头破血流。且现在他们争抢的不是粮食,是命。若不预先控制,中间有病人过于激动引起暴动的话,也许那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就会被这群病人活活撕裂。   舒静君忽然发现她这位皇叔,虽然年纪尚轻,也没经历过什么苦难,却难得有一份通透的智慧。他做任何事情似乎都很周密,很妥帖,很不容易出纰漏。也许是因为他比常人更沉稳,更缜密。他的目光也比一般人更为长远,既能掌控大局,又有一番悲天悯人的情怀。   ——“上一世倘若不是他死了,真应该让他做皇帝!”静君心中忽然冒出这么个大不敬的想法。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可仔细想想却也不是没有道理。上一世太子登基以后表现太柔弱了,昏庸无能,像个傀儡一样任李太后和李相国摆布,直至最后的亡国。当时倘若是睿亲王把持国政,肯定会是另外一番局面,只可惜他忠心为国,并没有造反为皇的心思,最后竟被自己保护的人活活逼死,实在令人唏嘘!   “卑职见过戎昭将军,宁远将军!”守卫的士兵跪地行礼,哥哥们挥手令其起身,静君也在此时收回了心神。   舒卿哲说:“我们来看看神医。这里情况如何了?”   那士兵低头道:“回将军,绿水村今天下午又有二十余人脱离险症。神医一直在此治病,除了中午吃饭,又小睡了片刻外,一直都没有出门。眼下这里虽然拥挤,但在这儿的其实是村子里最后的病人了。看情况恐怕最多耽搁一天,绿水村的危机便可解。”   舒卿遵欣慰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困扰了我们这么久的事情,竟这么轻易就解决了!大哥,这次我们真的得好好犒劳这位女大夫,若不是她,绿水村不知该死伤多少无辜性命!”   舒卿哲点点头。静君忽然问那士兵:“这位女大夫既然治好了这么多人的病,她可说了这病是由什么引起的吗?知道了以后咱们才好防患于未然,绿水村这次损失惨重,这样的事情可不能反复发生。”   那士兵见提问的是一名身材纤细的女子,一身淡绿绫罗,如瀑黑发中插着菩提叶绿的水玉钗,看上去柔婉华贵,清丽不可方物。尤其蒙面丝绢上露出的一双杏眼,黑白分明大而有神,波光滟敛。让人看了一眼忍不住还想再看,真跟把人的魂魄吸收进去似的,若用一个词来形容,竟只有美不胜收。   那士兵看得出神,舒卿遵不悦,喝道:“我妹妹问你话,你怎么还不答?!”   那士兵吓了一跳,这才回过神,连忙跪下,心脏还在兀自砰砰直跳,道:“回,回小姐的话……”支吾半天,脑门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这一惊一乍间想了半天却也没想起刚才静君问什么,结结巴巴道:“对不住,小姐您刚才问什么,我……我忘啦!”   静君扑哧一笑,觉得这士兵憨直地可爱,又问了一遍,这士兵才道:“听神医说,是井水中混进一只罕有的毒虫,毒性散播到井水里面,无色无味,这才让整个村子里的人中招。她已经配了药粉洒进井水里,既能杀死毒虫,又能解开井水里的毒性。”   “哦,那只毒虫叫什么?”静君本人虽然不谙医术,但跟随哑婆婆习过一些蛊毒,对毒虫是认识一些的。她忽然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毒虫能污染整个井水,使一村百姓得上怪病,可见不是凡种。这种秉性特殊的毒虫大都长在特殊的环境,且一般情况,不会擅自离开自己的寄居地。绿水村气候温和,并不适宜生长特殊的毒虫,且村子有史以来除了普通的疫病,也并没有沾染过此类特殊的病症。这次怎么这么巧,既出了一种奇怪的毒虫疫病,接着又出现一个精通此类病症的大夫呢?   那士兵说:“神医没说那毒虫叫什么名字。只说她云游四海时曾经见过相同的虫子,所以才认出。”   连毒虫名字也没有说出?且事情竟然这么巧?静君心下已然有了一丝怀疑,想了想,道:“哥,我们进去吧,我想见见这位活菩萨呢。”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女神医的真身,乃们应该已经猜出来了吧~~ ☆、第七十三章   通报以后,静君随着两个哥哥踏入茅庐门槛。放眼望去,四四方方小小一个房间,除一套红木桌椅与一条歇息用的木榻以外,并无他物。   一名身材窈窕的紫衣女子坐在椅上替人把脉,后面的病患虽然不免有些心急,却因官兵看守得很严实,只好老老实实排队等待。   静君见那女子二十多岁的模样,一张素白的瓜子脸,柳叶眉细凤目,嫣红的嘴唇丰润诱人,看起来颇有几分妩媚。此刻她一边替病患把脉,一边单手捂着嘴巴呵欠连连,没一会儿便懒洋洋地对患者说:“你的病好治,等会儿本姑娘开一付药吃三天就好了。下一个!”   那人起身,激动地连连作揖,妩媚女子却连看也不看,一付百无聊赖的样子,等这人一走,后面的人立即坐下,满怀期待地伸出手腕。   那女子刚刚将手指搭上病患手腕,眼睛随意一瞥,竟然看见站在门口的舒氏兄弟。细凤眼霎时一亮,丢开那病患跳了起来,跑到二人跟前热切问道:“戎昭将军、宁远将军,什么春风把你们两位吹来了?!来来来,别傻站在门口,快快进屋坐!”   说着柔若无骨的手指就要搭在靠得近的舒卿哲手臂上,舒卿哲得体笑着,不动声色一闪身,恰好躲过去,那女子扑了个空,顺势又把手放下了,竟还笑得若无其事。   舒卿遵道:“洪姑娘,我们只是来看一看,希望没有打搅到你治病救人。”   洪姑娘(兰若义)闻言吃吃笑道:“没有,怎会?上午你们帮了小女子,小女子心里感激地很,心里很想见你们呢。再说我今日已经治了一天的病,眼睛也花了,头也痛了,肩膀也酸了,一双手累的简直抬不起来,正好要休息呢。”   说着转过身去看守门的士兵,笑盈盈道:“这位兵爷,小女子累了,您让您的兄弟们按我写的方子熬一大锅药汤,给这些还未诊治的病人喝过,缓解他们的病情,等明天我再接着救治吧!”   话音刚落,屋里排队许久的人们有几个就急了,急赤白脸地叫道:“哎,姑娘!我们都等了好久了,您能不能大发慈悲……”   那女子闻言蓦地转过身,耳边金灿灿的蝴蝶坠子打了个旋晃动不止,似笑非笑道:“哟,合着我该你们的欠你们的,难不成今日非得累死在这里?!”   她那双又细又媚的凤眼一瞪,带着三分凌厉七分冷漠,竟十分有威仪。一时屋里竟无人敢再说话,被她看到的人不由得纷纷低下头,虽然心有不甘,病患们却并不敢得罪她,还是老老实实走出去了。   洪姑娘冷哼一声,转过身来却已经带着一脸热情洋溢的笑容:“两位,小女子走江湖的出身,说话一向是直来直去,你们不要见怪,也不要因为刚才的事情觉得我心肠不好啊。”   本来她不说,舒家兄弟还真觉得这女人有些任性,但她这么大大方方说出来了,倒显得很真诚坦荡。   舒氏兄弟对望了一眼,舒卿遵道:“怎么会?姑娘孤身入险地,免费救治了这么多染病的村民,谁不说姑娘是活菩萨?姑娘无需对我们兄弟解释,我们又不是糊涂蛋,又怎会误解姑娘。”   “那就好!”洪姑娘笑得细眼弯弯,眸光璀璨。   旁边静君已经观察了她半天,见她竟然一直盯着哥哥,目光一点儿也舍不得分散出去,直至现在也没注意到她的存在,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顿时明白了舒卿哲说这姑娘爱乱瞟人的含义。   ——世间见了美女就走不动路的男人虽然多,做此事情的女子却并不多。倒不是说女子品德一定高于男子,而是女子毕竟有更多的矜持和羞涩。这姑娘能让大哥吃不消,可见不是个泛泛之辈啊。   且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是不同的。哥哥们似乎并没觉得这位姑娘刚才行为不妥,静君旁观者清,却捕捉到了这姑娘诊脉时的不耐烦,刚才让众病患出去时隐现的一丝无情。   ——一种视对方命如草芥的无情,虽然她用娇蛮直爽很好地掩饰了,几乎让人分辨不出,静君却能感应到那一时刻微妙而精准的情绪。加上进门前静君心中已经有了一丝隐约的怀疑,这下心中存的疑惑更胜。   这女子貌似热心助人,娇蛮任性,显得心机单纯,却也有一丝可能是披着绵羊皮冰冷无情的毒蛇!   静君心生警惕,微微一笑,忽然挤进哥哥与对方之间,看着那高深莫测的女子道:“静君见过洪姑娘,久闻您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令静君很是佩服。”   洪姑娘吃惊道:“你,你是谁?!”她竟然谨慎地退后一步,上下狐疑打量舒静君,又将视线转到两位舒公子身上,这样反反复复几次,也拿不定舒静君是这两位美男子的什么人。   如果是二人之一的侍妾……洪姑娘嘴角微抿,眼中流矢般闪过一丝阴霾。   舒卿哲笑了起来,拍着妹妹的肩头解释道:“洪姑娘,这是我家小妹,今日听说了你的事迹,非要吵着来,我们只好带着她了!”   静君抬手摘下蒙面丝绢,素白的容颜露出来,娇美如初绽放的玉兰花瓣。   那女子瞪大眼睛看了静君半晌,似乎有些放心,又有些惊奇,半天才喘过气来,忽然上前一步握住静君的手,笑道:“这妹妹怎么长得这样好看?我都要看呆了!”   说着纤细的手指游移到静君的脸上,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我对你一见如故,真想和你义结金兰呢!”   ——“义结金兰”都说出口了,这姑娘还真是不见外!   静君视线瞥到她的手指上,一般姑娘家见了对方这么唐突这么自来熟的举动,至少有一大半会觉得很不舒服,脾气不好的可能已经撂脸子甩开对方的手了,脾气温婉的恐怕也会不动声色躲避。静君心中知她有异,竟安之如素,反手覆在她的手上柔声笑道:“姐姐抬爱了,小妹舒静君,见了姐姐也觉得很亲切。”   两人手拉着手上演亲密无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两个女人成为“好”朋友的速度是很快的。尤其其中一方心存疑惑,有意试探,另一方又存心讨好。   洪姑娘明显对舒静君的两个哥哥感兴趣,既如此,她怎么会错过静君这个捷径呢?和妹妹交好,岂不是最好的接近哥哥的方式?见面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已经和静君称姐道妹,好得简直跟从小一起长大的一样。   静君问她的来历,她就说出身寒微,小时候有奇遇,得遇名师指点,但老师是寄身世外的隐者,不想透露自己的行踪,所以不可以和别人说。自学成以后便到处行医,浪迹天涯。   静君问她井水之中的毒虫是什么,长什么样,有什么毒性,甚至还请她画了一张毒虫图,说要贴在城墙之上,让老百姓都认识以后预防再次疫病,洪姑娘则是配合地很,有问必答,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诚恳地不能再诚恳了。   静君道谢,并告诉她明天治好绿水村的病患以后,请她去大将军府小住,洪姑娘一边说“那怎么好意思”一边脸上笑开花,略微推辞一番就从善如流了。   一个极其愉快的下午度过去,静君和哥哥们向洪姑娘道别,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一上马车,静君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展开手中画卷,眯着眼睛打量半天,喃喃道:“看毒性和形状应该是寒冰虫。”不过她虽然记得寒冰虫的名字,对其起源地、生存环境与豢养方法却不甚了解,恐怕需要找一个高手问一问。   回到家中已经是日暮时分。晚霞红彤彤照耀着大地,静君避开二哥,叫大哥在后花园的木樨树下相见。   一见面静君就问道:“大哥,你知道云州城里谁医术最高?谁对毒虫毒物了如指掌?”   舒卿哲皱眉道:“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论起医术,云州城最有名的医者在睿亲王府邸里,那本是太医院的老供奉,从小看着睿亲王长大的,皇上怕睿亲王在外身子不适,特意让这位供奉在睿亲王这儿养老。”   静君道:“我想见他……问几个医术上的问题。”   舒卿哲先没说话,后退一步仔细打量妹妹半晌,这才问道:“静儿,你有话直说,不要瞒着我。你忽然这样说,难道下午见那洪姑娘,让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面对哥哥锐利通透的眼神,静君知道瞒不过他,干脆直言道:“没错,我是觉得那位洪姑娘有些问题。但是自己还不能确定。”   “你说。”   舒静君围着木樨树走了两步,望着远处金红的晚霞,出神半天才道:“目前为止只是心中的一些感受,并无十分确切的证据。哥,没把握的事情我不想说。等确定了以后再和你说吧。我希望是我自己感觉错了。”   舒卿哲看着妹妹良久,见她心意已决,最终也叹了口气:“随你吧。其实我心中也隐隐约约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只是说不上来。咱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也不可无。不过静儿,哥哥觉得你去找陈供奉也没有用。你要问的,肯定和绿水村的疫病有关。而你也知道最终解决这件事情的是洪姑娘,睿亲王心怀百姓却没让陈供奉出马,只能说明他也治不了这疫病。既然他在医术上已经棋输一筹,你又怎么能指望他替你解惑呢?”   静君闻言道:“我知道,但我一定也要试一试。陈供奉就算不精通毒虫,至少行医这么多年,见识会很广博。我告诉他毒虫的名称,也许他能有一些印象。就算他对此一无所知吧,至少他会知道哪里有最丰富的医书。云州城里,还会有第二个比他更清楚这种事的人么?”   舒卿哲抚掌道:“你说的也有一番道理。”   静君忽然道:“哥哥,其实你可以做另一件事!”   “什么?”   “令你手下的斥候搜集云州及附近的消息,让他们按洪姑娘的容貌、年龄寻找医术或毒术出众的女子,或许能有所收获。”   舒静君嘴角飞起一抹微笑,慢慢道:“像洪姑娘这样的本领,本就不该籍籍无名。我们双管齐下,倘若她有问题,迟早要揪出她的尾巴。”   “还有,这件事不要和二哥说。二哥脾气太正直,心里想什么脸上是藏不住的。不管结果如何,我们不能让洪姑娘起疑。”   是夜,无话。   第二天一清早,静君就赶往睿亲王府。及至里间花厅,外面天色还蒙蒙青灰,草木花瓣上露水晶莹。睿亲王刚练完剑,在料峭的春寒中也只穿着一件玄色的单衣长袍,面色红润,额角还冒着汗。反手负着剑匆匆赶进花厅,看见静君便笑道:“怎么这么一大早就来了?天还有些冷,你没有冻着吧?”   静君站起来笑道:“我穿得很厚,怎么会冻着自己?皇叔日日准时去大营点卯,我要是不一清早来,想请安都找不到人呢。”说着上前接过侍者手中托着的外衫,睿亲王将宝剑掷给旁边的侍者,便伸开手臂由静君帮助穿上外衫。来云州日久,睿亲王和舒家关系亲厚,两人时常见面走动,关系早比在京城时更亲密许多。静君自居晚辈,服侍长辈更衣也不算僭越,这套动作做得十分自然。   这一幕看到李修文的眼中,却让他的心刺痛。   李修文明着来参军,暗中其实是李家押在睿亲王这里的“人质”,来到云州军营以后勤勉用功,凭借渊博的学识、敏锐的头脑,很快在军中幕僚文书一块做出成绩。睿亲王既欣赏他,看他在云州无亲无故,便让他住在睿亲王府。平日看书讨论,切磋棋艺,明着虽然是上下属,其实已经是相互欣赏佩服的朋友了。   李修文心中暗恋静君,除却当日对白檀举等人外,却从未对别人说。睿亲王虽然风闻,却也从来不问。这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谁对上也得无可奈何,只能凭那女子的心意定裁了。   静君看到站在门口的李修文,神情淡淡。一年的时间足够让她下定决心,她要和面前之人缘断今生,再无纠葛。因此也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军官面对,既不冷颜以对,亦不殷切客套。说起来也只是见面点头的平常交情罢了。   等会儿一起用膳,静君趁机告诉睿亲王自己对医学有了兴趣,听说他这里有位医术高超的老供奉,想请教一番。   睿亲王有些讶异,倒没有起疑,静君既得到睿亲王的允许,等他用完早膳去军营以后,便在侍者的引导下去了陈供奉居住的药园。   陈供奉年过八十,须发尽白,个子却还高大魁梧,面色也红润,果然保养有方。他听了静君的提问,摸着胡子想了半天道:“老夫对毒虫了解不甚多,不过倒有些收藏的异物志,请公主随老夫来。”   静君跟他走进一连三间放满书架的屋子,这老人翻翻找找,终于带静君来到一个角落。一眼望去书橱里面密密麻麻整整齐齐俱是书,少不得也有一二百本。   老人摸着胡子道:“这些就是了。公主殿下,恕老夫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书上的蝇头小字,您倘若不着急,便慢慢翻吧。不过老夫收集这套书不易,请您爱惜,也请不要让无关人碰老夫的爱书。”   老供奉毕竟是老供奉,不同于一般婢仆的殷切小心,心中自然有一股底气在。   静君心中暗暗叫苦,这一二百本书翻完,她眼睛也不用要了。对老供奉道谢以后,却也只得自己一本本翻找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五章   寒冰虫,生于极北雪域寒潭,涎液血肉皆有阴毒。若离于水者,日晒一刻即死,死后浑身僵若寒冰,毒性立销。   极北雪域,离这里岂不是千里之遥?   看来此虫果然不是凑巧生于绿水村附近,而是被有心人刻意豢养,活时故意投入井水之中的。   傍晚,静君回到家。踏入卧室以后,弟弟卿智举着一本书高高兴兴道:“姐姐,给卿智讲蛇妖怪的故事嘛!”   敞开的书页内画着一幅乌漆墨黑的图案,应该就是卿智口中的“蛇妖怪”,静君平日总是不会拒绝弟弟的这种要求,可今日却双手紧紧捂住眼睛,一下子瘫倒在梨花木榻上,哀叫道:“快把这东西拿开,姐姐现在看见书就眼晕,头痛,犯恶心,至少三四五六天不能给你念书了,你想听故事,让弄柳姐姐帮你念!”   卿智眨巴着小鹿一样纯洁无辜的大眼睛,不明白姐姐怎么了。   实在也不能怨静君,任谁花了整整一天,一气儿看了一百九十三本书,都会暂时生出厌书症吧。静君趴着一动不动,好像一条死鱼。卿智好奇心起,踮着脚尖一寸寸挪过来,屏住呼吸,笑嘻嘻拿短短的胖手指戳姐姐鼻子。   舒静君闭着眼睛,却不知怎么地忽然握住卿智捣蛋的小手,睁开眼睛叹了一声,亲了弟弟苹果一样的小脸蛋两口,道:“你这个小皮蛋,自己玩吧!姐姐还有事情找大哥!”   说完起身,拖着疲累的步伐往外走。卿智笑嘻嘻地从后面追来,弄柳眼疾手快,放下手中的托盘,一下子冲过来拦住他,将这胖小子一把抱起,嘴里说道:“少爷乖,弄柳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就讲大蛇妖的故事!超级好听呢!弄柳姐姐还弄了超级好吃的千层糕!”一边说一边转身往后看,见小姐已经脱离少爷的“魔爪”,这才松了口气。   ——弄柳总觉得自己有些笨。小姐做好多事情都是她不能明白的。可弄柳心想,如果不能很聪明地帮助小姐,至少要做好自己的本分,看好小少爷不给小姐添麻烦。   唉,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大智若愚,好忠心哦~~   舒卿哲听说妹妹要找他,竟一点儿也不意外。其实他早在等她来,因为他也有事情要和妹妹说。   舒卿哲的住处似他本人,房宇大,器具大气简洁,主调黑白两色,并无繁琐细碎的装饰物。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套弓箭,一柄长剑,唯一透露出春季之活泼盎然的,是屋宇西南角上立着一大盆枝叶翠绿的万年青。   静君喜欢坐在这万年青旁边,嗅着那清爽的气息,看着那翠绿的颜色,眼睛的疲劳好似消散一些。   静君道:“绿水村的疫病是由井水里的寒冰虫引起的。我已经告诉了你寒冰虫的特性,这种虫子不可能自己长腿千里迢迢跑到井水里面,一定是被有心人放进去的。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洪姑娘。”   舒卿哲道:“你让我查的也已经有了眉目。据斥候所报,云州城外果然曾有一个洪大夫,和洪姑娘容貌极为相似。身世背景也如她所说。只有一点不同,这传闻中的洪大夫医术未至臻境,只能算作寻常以上,远远及不上那些有名的医师,按理说与陈供奉应该是云泥之别。但咱们这儿的洪姑娘却能认出陈供奉也不认识的罕见毒虫,徒手解救一场大灾祸。”   “且传闻中那位洪大夫生性比较木讷吝啬,甭管病人危在旦夕,一定要先谈好医资才会救人。咱们这儿的洪大夫却性情大变,整天笑意盈盈不说,竟还善心大发,免费救了整整一村子人!”   静君看着哥哥的眼睛问道:“你是不是认为,绿水村的洪姑娘是个善于伪装的假货?”   舒卿哲道:“我只听说过江湖中有一种神乎其神的易容术,但从未见识过。不过这洪姑娘与传闻中甚是不符,倘若不是传闻有误,除此之外,怕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静君垂下眼睛,咬着嘴唇半天道:“你说的易容术是真的。我曾经有幸见过,一个人可以完全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模样,甚至连声音,表情,乃至细微的小动作都能模仿地一模一样。除了本人,别人竟很难分辨真假。”   ——这种以假乱真的本事,她舒静君在哑婆婆的调教下,也会一点点。   舒卿哲目光锐利,犹如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深潭水,沉吟半晌道:“倘若真如此,云州附近成名的适龄女子有三个,而最符合我们这儿洪姑娘条件的,恐怕就是毒蛛仙子兰若义。此女子擅长毒术,心狠手辣,且一直蒙面示人,除了她的相好,恐怕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容。”   静君讶道:“毒蛛仙子?我还从未听说过此人。她的相好是谁,能抓到么?”   舒卿哲摇摇头,笑容变得古怪:“除了毒蛛仙子本人,怕没人能知道她活着的相好是谁?为人所知的那些都已经死于非命,听说是她亲自动的手。”   ——简直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女王蜂!   静君脸色变得很沉重:“我们竟然还想邀请她进入舒府。现在看来,哪怕她只有一二分的可能是兰若义所扮,也绝不敢给她机会。明天想办法拖一拖罢,咱们无论如何不能引狼入室,以至于危害家人啊。”   舒卿哲却笑了起来:“不,静儿,我和你看法不同。听闻这兰若义一向独来独往,从不与官府冲突,最是个贪花惜命之人。能让这种人搞出这么大动静,必定是有极巨大的图谋,而且背后定有哪一方势力的高人指点。我们倘若抓了她杀了她,只会贸然惊动她背后的人,让那主使人弃卒保车。但倘若我们装作不知道,和她虚与委蛇,未必不能套出话来。拔出这株毒草时如果不能连着根,我怕春风吹又生,日后再起祸患啊。”   静君看着哥哥半天没说话,她不得不承认,哥哥的看法是很有道理的。静君只好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舒卿哲道:“我听说兰若义最好男色,见了漂亮的男人就意乱情迷。你哥我长得这么俊美不凡,只得牺牲自己的美色(勾)引她了。到明日我会让她入住我在城郊的私宅,日后再见机行事。”   静君惊道:“不可以!她要是伤了你怎么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我哥哥,我岂能看你冒险?!”   舒卿哲正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平日很喜欢恶作剧开玩笑,这样正经地说话,竟然也另有一股正气凛然,甚至宝相庄严。   不过片刻以后他自己却又懒洋洋地笑了,“只可惜便宜了老二,我本来想看那洪姑娘调戏他的,这下子怕是看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春日融融,清风徐徐,吹散一池萍碎。   这是一个位于城郊极为美丽的小宅院。按理说,像舒卿哲这种男人,是绝不肯浪费时间细细挑选出这么美丽的住处的——对他来说房子就是用来休息睡觉的,只要干净整洁就已经达到标准。但这所房子是他母亲过逝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舒夫人生前文雅娴静的美名早已经传遍云州,她的审美观比起儿子来自然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优雅美丽的女人精心选择的宅院也和本人有着相同的气质。   洪姑娘(兰若义)进来的第一眼就喜爱上了这个地方。   她虽然出身草莽,却因为漂亮有本事,一直过得很富裕,也时常一掷千金。但那种没有底蕴的暴发户的财富,在这种真正的豪富世家代代相传的优雅文化面前却简单幼稚地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一样。洪姑娘虽然接触过很多男人,但那些男人的出身大致和她一样,往日她虽然和他们调笑,心中却始终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优越感,她其实是瞧不起他们的。但轩昂英俊的舒卿哲站在她面前,却使她心底产生一丝与生俱来的自卑,她竟从心底喜爱仰慕上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将军。   亭边桃花红。洪姑娘脸上娇羞的笑容正似那烂漫的桃花:“舒公子为什么要我住在这里呢?”   舒卿哲浅笑道:“司徒云为了儿子的病症对你虎视眈眈,倘若我带你回舒府,过不三时片刻对方就要找上门,强行将姑娘带走了。姑娘医术虽然精深,可谁不知道司徒墨早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顾了,司徒云又是最气量狭小之人,万一司徒墨有了三长两短,姑娘怕是难逃他的迁怒,枉送一条性命。”   “所以在下将姑娘带到此处。请姑娘放心,这里是我的私宅,守卫严密,司徒云找不到这里来。”   洪姑娘眉眼弯弯,红唇带笑,柔柔俯身:“舒公子这么关心,想得这么周到,我简直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了!”   媚眼如丝,充满了挑逗情意,那句“恨不能以身相许”的潜台词,舒卿哲几乎睁眼就能看到。他的眼角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仍挤出淡然的笑容道:“哪里哪里。地方小了一些,只要姑娘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呢?!”洪姑娘连忙说:“我巴不得一直住在这里呢!”——最好住一辈子!   她的神情充满了欢欣喜悦,一直等舒卿哲走了以后才逐渐收起了笑容,细长的媚眼显露一丝懊恼。雪白纤细的手指展在眼前,往日艳红的指甲变成尖尖的淡粉色,谁能看出这么美丽无害的手指甲上竟充满了剧毒么?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等美事,只可惜我下手太早了些……”   ×××   舒静君中午的时候觉得头痛。她本以为是昨天看太多书没休息过来的缘故。可等睡了一个午觉以后,浑身虚弱冒汗,昏昏欲睡,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就知道糟了。   请家里的大夫看过以后,以为是受寒,开了帖寻常汤药,喂到嘴里竟不起丝毫作用,甚至病情加重。   舒父慌了神,连请云州城有名的医师过来诊治,结果大伙儿看了都认定是受寒,开出的药方与之前的大同小异,眼看静君脸色越加苍白,舒父简直六神无主。   舒卿哲回到家,得知这消息后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冲进妹妹闺房中,看她虚弱地躺在病床之上,纤瘦地好似风一吹就能散了似的,心中惊怒交加,又急又痛!   舒卿哲强稳心神,将婢仆找借口支使出去,蹲在妹妹床前握住她无力的手指。   “静儿,你怎样,你觉得很难受么?”   舒静君艰难地睁开眼睛,连吐字都很吃力,声音小地需要卿哲将耳朵贴到她嘴边:“我们低估了她……我想明白了……定是初见面时她用手指摸我的脸……在那时下了毒……否则此病不至于如此突然古怪!”   “……不过一弊一利,经此举,终于可确定她必是兰若义本人了,否则谁的毒术这么厉害!”   舒卿哲半晌不语,脸色青白变幻不定,虎目中竟然含了泪。咬牙低声道:“我去抓了她,严刑逼供!这毒辣的女人,她敢伤你一分,我就把她碎尸万段!连她的亲朋家人亦别想逃出生天!”   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攥住被角,精致的绣面几乎被扯烂!舒静君看哥哥刚健的身体竟有了一丝颤抖,心生不忍,吃力地将手伸出去,轻轻覆在哥哥的手背上:“哥,别意气用事。放心吧,我猜她不会伤我。”   “你想,我刚回云州,虽然公主之尊,却不像你们手握重权,在这里又没有得罪过任何人,杀了我除了激怒你们,引起你们狂怒的报复以外,对对方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哪个傻子会干这种赔本买卖呢?”   “我看八成和绿水村的村民一样,先下毒后救治……兰若义想要借此立功,卖我们一个人情,好接近我们……另……另有图谋。”   ——有一个猜测她没有说。如果这次不是看起来最容易被下毒的她凑巧去了绿水村,搞不好最终中毒的就是两个哥哥了。柿子捡软的捏,连常人都懂得这道理,何况小人呢?   ——因此虽然自叹倒霉,却也觉得庆幸。   舒卿哲担忧地看着她:“可是,可是万一……不行,我不能让你冒这样的险!静儿,我们不抓背后指使了,反正他若对云州有异心,迟早会再行动,现在你的病情最重要,哥哥这就去找兰若义!这卑劣小人,我不信她会是铁打的筋骨!就算敲碎她的骨头,也定要让她交出解药来!”   “哥,你真是关心则乱!”静君心中着急,竟又止不住咳嗽起来!舒卿哲本欲起身,见状连忙抱住妹妹,不停地帮她顺气。静君咳嗽地嗓子都哑了,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嫣红,有气无力地对哥哥说:“哥,她是下毒高手,下起毒来让人防不胜防,她要是玉石俱焚怎么办呢?……我们……我们还是不要惊动她。你实在担心,先请睿亲王府的陈供奉来吧。瞒不过去的话就将实情告诉睿亲王殿下,但请他们一定守口如瓶,暂时不要走漏风声,咳咳……别让隐在暗处的人有所察觉。”   说完之后,她觉得越来越困倦,眼睛都要睁不开。强撑着精神等哥哥终于点了头,这才一歪脑袋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浑身忽冷忽热,虚汗濡湿了一身。似乎有人拿着温热的毛巾帮她擦拭头上的汗水。   舒静君吃力地睁开眼睛,恍恍惚惚的,昏暗的烛光让实景也变得虚幻起来。   帮她擦汗的男子一身玄衣,面容峻美。乌墨的长发有些拂在玉白的脸颊侧边,往日沉稳睿智的目光现在却温柔地如春日湖水。但等你仔细看去,那含情的眼睛却布着血丝,柔情的同时亦透出一股浓浓的担忧。   静君仿佛被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吸引住了,很奇异的,她心一动,竟蓦然有了一丝难言的甜蜜的痛楚。这种感情是很陌生的,两世为人,她亦不曾有过。   赵弘正全神贯注在她身上,见她醒了,微皱的眉头立刻舒展,惊喜交加之余,连低沉温柔的声音都有了一丝丝颤抖:“你怎么样?你流了好多汗,之前怎么叫都叫不醒,我还以为……”   ——一时之间,他竟然忘记说“本王”!   那目光中所含的关切之情浓重化不开,几乎可以凝为实质,令被关怀的人触手可及。静君心里酸酸甜甜,有些高兴,又有些惶惑,一时竟然也没有注意到睿亲王的口误。 作者有话要说:  摊手,我家孩子在感情上都挺迟钝了,太慢热了~~~有时候急了恨不得让他俩立刻成亲,但素冷静下来一想,总得铺垫一个,有个相知相许相爱过程吧~~ ☆、第七十七章   兰若义生平做事很少后悔,但她现在却简直后悔死了。   “早知道有机会和舒卿哲独处一园,真应该好好温存两三天。偏偏我下的毒世所罕见,那舒静君命在旦夕,少不得要请我去救治了。真是搬石头却砸自己脚,白白错过和美男子相处的好时机,可惜,可惜!”   一日后,果然传来舒家小姐病重难治的消息。舒卿哲脸色铁青,漂亮的眼睛凌厉地要杀人,对兰若义说起话来却未免带了一丝祈求:“洪姑娘妙手仁心,我妹妹忽然得了急症,家父忧急万分,请遍了整个云州有名的医师也没有办法,卿哲还请姑娘仗义出手,如果能救回我妹妹,卿哲必然重谢!”   兰若义玩着乌黑柔顺的发稍,媚眼转过来又转过去,故意推脱道:“整个云州的名医都无法治好啊?如此怪病,我年纪轻轻,见识浅薄,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说完瞟他一眼。心中既有几分得意,又想故意吊着他的胃口。   舒卿哲看了她半天,握紧拳而没有说话。兰若义以为他是焦急如焚,却不知他正竭力忍耐心中的厌恶。   “姑娘既然不愿意出手,卿哲不好强人所难。请姑娘先行歇着吧,卿哲告辞,这就去想别的办法!”说完一展袍袖,转身就走。   兰若义本来是欲拒还迎,没想到他脾气竟然这样刚硬,“哎”了一声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舒卿哲停步,转身,皱着眉看她,缓缓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兰若义脸上有些下不来,跺了一下脚,嗔道:“你着什么急嘛?我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和你妹妹一见如故,既知道她生病,怎么也要去看一看啊。我好歹也学了这么多年医术,也曾救过不少人,兴许就能解了你妹妹的病症呢……你,唉,你现在就带我去吧!”   她见舒卿哲刚硬,自己的态度反而软了。   舒卿哲这才一拱手,眉梢眼角的怒气消散了不少,缓声道:“多谢!”   舒卿哲和兰若义赶在路上的时候,那厢香闺深处,汤药苦香,一碗残留的乌黑药汁早已经冰冷,赵弘却坐在床边,手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百合粥,正慢慢地一勺一勺喂进舒静君嘴里。   舒静君吃了几口,吞咽困难,不愿意再吃,轻声制止。赵弘叹了口气,将粥碗放在床边的木桌之上。   赵弘看着那半碗药汁,转头对静君说道:“你怎么这么固执?”虽然带了些责备,声音不是不心疼的。   静君眉眼微弯,连笑容都很没有力气。却说:“皇叔,你一夜未睡,照顾了我一晚上,这样身体怎么撑得住,你快去休息吧!”   赵弘摇头,抿唇,眼神变得刀锋般凛冽,忽然哼了一声漠然道:“你哥哥不是去请那个妖女了么?本王倒要看看她是何方神圣,竟胆大包天,敢打我大梁国嘉平公主的主意!”   静君看着兀自生气的赵弘,暗地里摇摇头。唉,她这个受害者还没有怎么生气,怎么哥哥和皇叔一个个变得跟小孩一样,赌气地不行。她不禁都有些同情那个毒蛛仙子兰若义了,惹恼了这两个男人,日后还有她的好果子吃么?恐怕纵横莽原的毒女在云州一片将再无立足之地。   赵弘兀自气了半晌,看见静君,又忍不住劝说:“陈供奉既然能治好你的毒,你为何不乖乖把药吃完?何苦再冒险让那毒辣女子近身?静儿,如果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静君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打断他的话:“皇叔,静君心意已决。”   眼看那男人又抿紧了薄唇,眼睛似乎能冒出火来,静君不由得放软了声音:“皇叔,静君知道你关心我。可静君既然是大梁的嘉平公主,明知事关百姓安危,又岂能独善其身坐视不管?那幕后指使既然能挑拨躲着官府的兰若义荼毒整整一村百姓,以后未必不会利用别人做出危害云州的大恶来!这种毒瘤,不早早除去,实在令人心中忧虑,睡不安枕。”   “好歹我们已经认出了这个伪装的兰若义,正所谓知己知彼,攻其不备,胜算反而比平常大。”   苍白的脸庞上,一双如水清澈温柔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赵弘欲言又止,心中明明千言万语,面对她信任的目光却一个字也吐不出。他如坐针毡,踌躇了半晌,一腔柔情最终也只能化成无奈的叹息:“算了,你既然打定了主意,便按你的意思来吧。”   静君眉眼弯弯,露出释然的笑容:“多谢皇叔成全!”   赵弘看着那如春风一样柔软的笑容,心里也软软的,忽然情不自禁道:“有时本王真恨不得你变成三四岁的孩童,那样多听话老实,偏偏长大了以后连主意也变大了……本王现在已经管不了你,以后还有谁能管得了你呢?”   他声音特别柔和,那最后一句除了埋怨以外,竟还带着浓浓的宠溺味道,静君一时只是抿唇笑,心里热乎乎的,却又有点儿略微酸涩的痛楚,却不知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   赵弘本来开口欲言,忽然眼中精光闪动,将嘴边的话儿又咽了下去,沉声道:“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静君已经听到门外沉重的脚步声。门扉敞开,身穿灰色便装,美髯至胸的舒大将军缓步走了进来。   赵弘连忙起身寒暄,舒大将军已经弯腰行礼:“殿下百忙之中竟为小女如此劳心劳力,老夫惭愧,实在感激不尽!”   赵弘双手扶起老将军,温言道:“大将军免礼。静君不唯独是大将军的女儿,也是皇上的义女,本王的侄女,以前更曾冒死救过本王的性命。本王过来看一看理所应当。”   说完之后他不动声色看了静君一眼,静君目光中有些急切,睿亲王暗叹一口气,遂又对舒大将军说道:“只可惜静君本身的病症古怪,本王虽然派人暂时止住病势恶化,却不能根治。听说绿水村疫病横行,是由一位姓洪的姑娘妙手救治的。卿哲一大早已经赶去接这位洪姑娘过来了,静君康健有望,大将军也莫过于着急了。”   似乎任何安慰的话语到了赵弘嘴里,都显得格外有说服力。也许因为他本人就是个极为睿智稳重,又非常可靠的男人。   舒大将军几乎一夜苍老了十岁,疲态尽显。听了睿亲王的话以后,稍感安慰,虎目都有些泛红。他唯独这一个女儿,虽是粗人一个,平日教育孩子未免显得严厉刻板,其实却真是爱到了心尖尖上。静君看得心痛如绞,难过极了。但她深知父亲和二哥都是刚正不阿的人,若知详情便肯定过不了兰若义那关,也只得咬牙忍耐。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舒卿遵手扶着门框呼哧直喘,叫道:“父亲,殿下,妹妹有救了!大哥带那洪大夫过来了!”   舒大将军猛然立起,疲惫的眸子忽然充满了希望,急道:“还不快请!”   “哎!”   兰若义随舒卿哲进入舒静君的香闺时,不动声色抬眼快速一瞟,游移的目光立刻被站在床边的男子牢牢吸引住!   长身玉立,风姿翩然,玄色锦袍下是数不尽风流雅致的身影,乌墨长发旁侧是玉白无暇的容颜。兰若义不是没见过比他漂亮的美男子,但那通身难掩的高贵气质,眉眼之间蕴含的平静无波的气魄,竟是生平罕见无人能及!她几乎立刻确定了他的身份,除了美名传天下的龙骧大元帅、现在镇守云州边境的睿亲王赵弘,还能有谁?!这才真不愧是梁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尖人物呢!   兰若义一向自诩长袖善舞恣意妄为,此时竟然也有些发呆。这男子只静静地站在哪儿,却好似生生摄住了她的魂魄。 作者有话要说:  汗死,最近是不是又抽了,什么“连接不上中心读写数据库~~”之类,还好能更新~~ ☆、第七十八章   赵弘不动声色,神情漠然,一双冷如寒星的眸子盯了兰若义半晌,像是把这个人都给生生看透了,这才冷淡道:“来者可是洪姑娘?”   兰若义骨头酥了半边,连忙福身垂首,娇声道:“正是民女!”   睿亲王淡淡应了一声,道:“请洪姑娘为静君治病。倘若能手到病除,本王必会重赏。”一展袍袖,侧身缓缓让了开来。   舒大将军病急乱投医,早把传闻中的洪姑娘当做大救星,闻言也赶紧催促,簇拥着将兰若义送到床头边。   静君虚弱至极,眼睛半开半阖,嘴角却仍挂着一丝微笑:“劳洪姐姐费心了……”   兰若义一屁股坐到床头,摸着她的头发,那溢满了亲切关怀的目光简直可以骗过一切不知情的人,话也说得情深意重:“你我虽然只见了一次面,却意气相投情同姐妹,妹妹放心,今日姐姐在这儿,拼尽平生所学,也必定要救你的性命!”   她顺手捞起静君垂放在床边的手腕,装模作样把脉半天,细长的眉眼蹙得紧紧。唯独不知情的舒大将军瞪着虎目紧张地看她,生怕她会开口说出一个坏消息。   静君半阖着眼睛,脸色苍白,神情却很平和。   兰若义长叹口气,目中精光闪动,忽然笑了起来:“可巧这病我能解,妹妹果真福大命大!事不宜迟,请诸位现在出去,我即刻就给舒小姐治病!”   舒大将军大喜过望,闻言立刻起了身。睿亲王心中一紧,急切之余刚要开口,舒卿哲已经抢先问道:“为何要我等出去?我们都很担心静儿,眼看她治好病心中才能安定些。请姑娘放心,你诊治的时候我们只在边上静静地看着,绝不会出声打扰!”   兰若义板着脸道:“不行!我给舒小姐治病是要脱了衣裳针灸的,你们一群大男人围在这儿怎么合适?!”   “你!”舒卿哲万没有想到她这么说,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好啦,既然洪大夫打了包票,咱们都听洪大夫的,来,卿哲,卿遵,还有殿下,咱们这就先出去吧!”舒大将军好容易遇到一个能治好闺女怪病的大夫,且对方又是一个女子,不知情的舒大将军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对兰若义的吩咐岂止是照单全收,简直要奉若神明。   睿亲王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看看静君,又看着兰若义,一时忽然萌生出即刻拆穿兰若义真面目的念头,这女子如此毒辣,他实在不敢让静君和她单独相处!   睿亲王看着舒大将军刚要开口,躺在床上的舒静君却忽然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谢谢洪姐姐!父亲,皇叔,你们先出去吧。洪姐姐医术那么高明,整个绿水村的疫病都被她治好了,我对她的医术很放心呢。”   睿亲王蓦然转身瞪着静君,静君眉眼弯弯,平静而毫不示弱地回望他。睿亲王看明白她眼中的坚持与祈求,暗中咬紧了牙,心中痛楚担忧至极,却忽然闭目掩住蓦然升腾而起的凌厉杀气!   “大将军,咱们走吧!”他忽然有很有深意地看了兰若义一眼,兰若义下意识挺起胸。睿亲王忽然微微一笑,如春风化冰:“洪姑娘,本王的侄女可就交到你手里了。你需尽心尽力,等会儿治好了她的病,本王亲自为你接风洗尘!”   ——那一笑……   ——那一眼……!   霎时简直勾魂摄魄!兰若义呆呆瞅着赵弘,直等他缓步出去良久也没有回过神。   门关紧,袅袅苦药香气的室内只余兰若义与舒静君二人。   一个站着,一个躺着。躺着的被点了昏睡穴,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锦绣被掀在一旁,罗衣半解,白嫩诱人的身体在清晨的微光中,简直可以迷死所有看到她的男人。   一只透明色的小虫趴在微微起伏的心口,细小的尖牙刺破肌肤,慢慢吮吸毒素。   兰若义顺势坐在床边,伸出手轻轻抚摸静君柔滑的轮廓,忽然叹道:“你长得这么美丽,我也长得这么美丽,甚至我自信长得比你更迷人更漂亮。可为什么偏偏你的命这样好呢?父亲是平西大将军,哥哥们年轻有为,连威震四海的睿亲王殿下也对你关怀有加,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倘若不是怕误了大事,我真应该杀了你的!”   那双尖尖淡粉指甲的玉手忽然覆在静君的脖子上,兰若义媚眼凶狠,瞪了昏迷的人半晌,忽然又将一双手收回。   “哼,算了,本姑娘一向过得自由自在,你却是一只笼中之鸟,有朝一日说不定要被皇帝老儿送到他国和番,从此千里路遥,孤独寂寞,哪里有我的逍遥自在呢?”兰若义向来很会开解自己,她不喜欢生气,因为她觉得一个女人总是很容易生气的话,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太丑,就是境遇太悲,是可怜虫失败者。   微笑,微笑,再微笑!拍着自己的胸脯顺完气,兰若义又用要人命的玉手轻轻摩挲静君柔嫩的脸庞,自说自话喃喃道:“长这么漂亮却是个傻子!白白错过好时机也不觉得心疼!睿亲王那样的男人,做什么叔侄啊,我要是你,就算算尽了心机用尽了手段也一定要把这男人弄到手的,让他对我死心塌地,日日缠绵温存!倘若能和这样的男人厮缠,那才是做神仙都不换的好日子呢!”   被人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静君却依旧酣睡地如死鱼一样。   透明的小虫已经乌黑涨大,肚子圆鼓鼓的,仿佛吹足了气儿。忽然收回尖牙,停止吮吸,乖乖卧在静君的心口酣睡。兰若义捏起虫子藏在袖里,随手点开静君的穴道。静君眉头微蹙,慢慢睁开眼睛。   如水温柔的秋波缓缓扫过,兰若义早已经收起戾气,笑得无比纯良无害:“妹妹,你的病根已除,吃两副药就好了!”   静君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轻声道谢,目光回转看见自己衣衫半解又有些羞涩无措。兰若义忙伸手帮她穿衣服,又笑眯眯道:“我方才怕你痛,点了你的昏睡穴。你这一身肌肤真是光滑细腻,哪个男人有福气娶了你,真是受用不尽呢,连我这个女人看了都爱不释手呢!”   静君垂着眼帘,脸蛋微红道:“姐姐,你别开玩笑了……”   兰若义捂住自己嘴,嘻嘻笑道:“好,好,既然妹妹害羞,姐姐就不说了!”   笑闹一番,静君衣衫整齐,已经牢牢盖好了被子,兰若义刚想出去叫人,静君忽然柔柔问道:“洪姐姐,你治好了我的病,我真是感激。所谓大恩不言谢,在这云州,姐姐如果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尽管和静君说,千万不要客气。只要静君能做到,必然竭力。”   兰若义媚眼一转,先捂着嘴笑起来:“哎呀呀,妹妹你说什么呢,咱们姐妹谁跟谁啊,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姐姐四海为家,什么都不缺,不需你回报!”   “不过你若真是过意不去……我倒听说云州军营里有两只神鹰,可通灵性,姐姐还从未见过这稀奇物儿呢,要是以后你有空儿,不妨带姐姐观瞻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九章   每个城池里都免不了有乞丐,云州城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有老有幼,穿得既破旧又肮脏,头发油的黏在一起,身上既有跳蚤臭虫,又有一股难闻的臭味。平日兰若义见到他们总会避之不及——她爱美,自然讨厌脏和臭。   可今天她上街买脂粉,一双细长的媚眼却专门盯着乞丐窝瞧。   厉小风足足一个月没洗头,没洗澡,没换衣,此刻正臭烘烘地躺在大街边上晒太阳。他原本是个帅气的青年,不杀人越货的时候还蛮讨人喜欢的,现在却像个十足的乞丐。路上的百姓纷纷捂着鼻子,皱着眉头,隔着老远从他身边绕过去。偶尔有些好心人一边捂鼻子一边往他身边的破碗扔个铜板。   厉小风闭着眼睛睡觉,偶尔听到铜板响,就笑眯眯伸手拿过来。他腰间系着一个结实的黑布钱袋,里面已经塞了十五枚好心人施舍的铜钱。一枚铜钱可以买两个白面馒头,十五枚铜钱足够打一碗水酒,切四两淸酱肉了。钱真是好东西啊!对于自己什么事情都不用作,只是躺在太阳底下睡大觉就能收到钱,厉小风感到十二万分满意。   ——虽然他已经有了近十万两白银的积蓄,但对厉小风来说,每一枚铜钱仍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清风徐徐,香风四溢。嗖地一声响,破碗里多个块银锭。   厉小风耳朵一动,霍然睁开眼睛!见碗里躺着一块足足五十两重的纹银,立即笑得见牙不见眼。银子旁边还搁着一个白面馒头。厉小风先小心地将银子纳入钱袋中,拿起了馒头,这才笑嘻嘻看着来人:“姑娘真是好心,简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您的恩德小人没齿难忘!”   兰若义似乎根本不认识他,冲他微微一笑,蹲在地上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这么年轻,乞食讨饭的太可惜了!本姑娘送你这锭纹银,足够你做个小买卖了。你不要在这儿睡觉了,吃完馒头就去找个活儿干吧!”   厉小风握着馒头磕了个头:“多谢姑娘提点!”   说完以后他忽然跳了起来,握着馒头飞快地跑远了。   馒头对乞丐来说自然很重要,这个馒头对厉小风尤其重要。它既可以填饱肚子,掰开以后又能得到一团纸球,展开以后薄薄一片,写着时间,地点,守卫,还画着睿亲王府里面的地形图。   中午。舒府。兰若义又央求着舒静君带她去看神鹰。   “那只雌鹰不是正在孵蛋么?我真喜欢它,连晚上睡觉都梦着它,我们去看看那鹰蛋快孵出来了好么?想必小鹰出生的时候会很好玩。”   静君说:“听皇叔说,鹰刚生下来都是光秃秃的没毛,脑袋大大身子小小,看起来有点儿吓人。不过既然姐姐这么喜欢神鹰,那咱们就再去一趟吧。”   神鹰在战时呆在军营,平日却养在睿亲王府。   睿亲王府的后院专门开辟出一个鹰园,神鹰夫妻并一只鹰蛋就住在这里。   说来也好笑,这对神鹰夫妻结合也是颇有波折的。当初睿亲王从灵安寺擒了雌鹰,千里迢迢带回云州,这雌鹰都表现地特别贪生怕死特别乖巧,以至于让大家都放松了警惕心。   等见了雄鹰,随行侍者打开笼子时,那一路上贪吃贪喝倍儿老实的雌鹰忽然一飞冲天,狠狠撞了雄鹰一下,电光火石间就跑没影了,逃婚之干脆利落让众人反应不及目瞪口呆,连那只昂着脑袋高傲一辈子的神鹰都懵了半天。   舒卿哲简直是捶胸顿足,比自个儿媳妇跑了还懊恼。他对被一只装傻的鸟儿忽悠了一路感到非常愤怒。   接着更让他吐血的事情发生了,被雌鹰嫌弃呆了半天的雄鹰忽然也展翅高飞,毫不犹豫追爱人去了,瞬间也是高入云霄跑没影。这下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整个军营里鸡飞狗跳,哀叫连连,几乎每个熟悉的将领看到舒卿哲几乎都会异口同声骂道:“戎昭将军你这个天字第一号大笨蛋,看你出的好主意,折腾来折腾去把神鹰都给折腾没了吧!还不快去找,你要是敢找不回来,哼哼!兄弟们可早就商量好了,决饶不了你,到时候就车轮战揍死你罢!”   神鹰可是云州军营的大宝贝,数百只鹰里面不知能否出这么一只灵性的东西,可察敌情,传军报,于临阵对决时摸清对方虚实有莫大的帮助。舒卿哲简直追悔莫及,一口老血呕在心里,却两条腿儿磨细了都没找到神鹰的踪迹!到最后舒卿哲都已经绝望了,正准备朝弟兄们谢罪的时候,两只鹰儿却忽然又好得蜜里调油似的,“私奔”完了竟然双双凯旋归回。   眼瞅着那神鹰昂首挺胸顾盼生辉的臭屁模样,舒卿哲虽然气得牙痒痒,却也欣慰地想流泪。周围将士更是见一次神鹰竖一次大拇指,赞道:“好样的,弟兄们都还没找着媳妇呢,你倒先成家了!御妻有方,堪为爷们儿楷模!”   现在,这对神鹰夫妻正窝在巢里。它们将翅膀缩起来,看起来也并不比寻常的鹰儿大多少。   兰若义看得眼睛发光,忍不住问道:“它们眼睛睁得这么圆,精神这么好,它们也会睡觉么?”   静君坐在树荫下的石椅上,面前石桌摆着几碟子点心,一壶热茶。静君随手倒了一杯热茶,端起来慢慢吹气儿,微笑道:“活物哪里有不睡觉的?它们在深夜的时候估计睡得也挺香。”   兰若义道:“不过这小东西特别灵性,耳朵特尖。就算它们睡熟了,常人一近身也会立刻醒。”   静君微微一笑:“那倒是。”她不动声色观察兰若义,兰若义则专注盯着神鹰,正所谓螳螂捕蝉,却不知黄雀在后。   这一日兰若义看了整整一下午神鹰才走。   晚上,她吃饱饭,很早就回屋休息。等到半夜静谧之时,却迷晕了屋里的婢女,悄悄换上夜行衣,从窗户跳了出去。   一轮孤月,漫天星辰。舒静君早躲在庭院花树的阴影中。那边纤细的黑影刚蹁跹飞过,她就露出笃定的微笑,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友情提示,厉小风是莽原大盗,这次兰若义专门找来的同伙,这孩子特财迷 ☆、第八十章   夜深,人静。翻过高高的围墙,穿行过黑影重重的花林,两个黑衣劲装的夜行人隐身在鹰园附近的假山之后。   兰若义打开手中的玉瓶塞子,一股淡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带着甜甜的香气很快飘散在空气中。厉小风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一点儿也不像往日的懒散——在做正事的时候他一向冷静稳重不多话。   兰若义等了约一刻钟,这才将瓶塞塞上,又把玉瓶纳入怀中,极小声说道:“我这醉梦香一出,连十头猛虎都能迷晕。你小心些前去取鹰蛋,那两只鹰儿也一并杀了!”   厉小风闻言眉头一挑:“兰姐,来之前你可并未说要杀鹰啊?”   兰若义掩嘴一笑,轻声道:“好弟弟,难道你不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两只神鹰还活着,这鹰蛋还出奇么?你不想杀鹰也可以,不过那鹰蛋可就不值一万两白银了,姐姐最多给你三千!”   厉小风脸色霎时变了,又急又恼,沉声道:“姐姐,这可没有临场变卦的!”   兰若义却看着自己染成鲜红的手指甲:“嗯?”   她瞟他一眼,媚眼忽然露出冷冷的杀气。厉小风立刻见风使舵态度软了下来:“好姐姐,这可是云州军营的神鹰,天下独一份儿!咱们今日要是宰了这畜生,云州军营的那群人岂能善罢甘休?!”   兰若义冷淡一笑,慢悠悠说道:“虱子多了不怕,债多了不愁。咱们姐弟俩今日连睿亲王府都闯了,之前你兰姐我把整个儿绿水村都毒了,还怕再添这一重罪名?厉小风,你是我同伙儿,什么事儿都跟我同罪。是男人就给老娘痛快点儿!三千两还是一万两不就是这一句话的事儿嘛?!有什么好为难的!哼!若不是和睿亲王‘告别’前姑奶奶不想见血……”   她又瞟了他一眼,看他仍在犹豫不决,忽然一咬牙自己冲了上去:“厉小风,咱们这买卖吹了罢!谢你替我省下一万两白银!”   她刚走了两步,身边一道黑影却立即越过她身前去,兰若义看见了便顺势停住脚步。她不过激一激他,眼见他上套便得意地一笑。“爱财不要命”的绰号果然不是白叫的。   厉小风身影快如鬼魅,瞬间便到了鹰巢面前。抽出雪亮的匕首,只两刺便杀死了两只神鹰。提着那血淋淋的死鹰,另一只手已经将窝在下面的鹰蛋取了出来。   这一整套动作快如闪电,兰若义只眨了两次眼睛,厉小风就已经托着鹰蛋立在她的眼前。   厉小风手上沾了几滴鹰血,衬着这一身血腥杀气,他的笑容忽然也变得狠戾起来,慢慢地一字一句道:“兰姐,一万五千两白银,少一文铜钱我就捏碎这鹰蛋!”   兰若义默了半天,忽然抱胸笑道:“没想到你竟摸清了兰姐的家底儿。好弟弟,这次是姐姐做的不厚道,现在这里先和你赔礼道歉啦。你既然开口,姐姐也不好驳回,一万五千两就一万五千两吧,成交!”   “好,爽快!”   兰若义道:“你现在带着这鹰蛋连夜出城,三天后,莽原老地方见,到时咱们再银契两清。”   厉小风点点头,他早知道兰若义等会儿要干什么,也不啰嗦废话,直接带着鹰蛋走人。   兰若义看厉小风已经走得不见人影,这才调转方向,朝睿亲王府的内宅奔去。   鹰园复又寂寥无人。月色下,鹰巢前却忽然多了一抹纤细的身影。   舒静君看着一窝鲜血淋漓,倒抽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狠!”她忽然转头认真说道:“好小黑,你看见了罢,他们不仅想偷你的蛋,还想把你和你媳妇全杀了呢!连你的窝儿都毁了,这两只倒霉的鹰儿也做了你们的替死鬼!”   “面对这种恶徒,咱们岂能善罢甘休?你快去追上那男人,千万别跟丢了,也别让他发现啊。快去,快去!”   ——立在她肩上的竟是一只老鹰,竟是应该被厉小风杀死的神鹰!   原来静君察觉兰若义对神鹰有异心,早已经嘱咐睿亲王李代桃僵,令这鸟儿躲过一劫。神鹰黑豆一样的眼珠盯了静君半晌,亲昵地啄啄她的脸颊,忽然展翅高飞,冲入云霄,一会儿就看不见身影了。   舒静君目送它离开,吁了口气,这才转身继续跟踪兰若义。   内宅,亭台水榭皆暗夜无光。兰若义钻进繁盛茂密的花树丛,像只身形灵活的小老鼠一样,悄无声息自窗台进入睿亲王的寝室。醉梦迷香一出手,只片刻间,屋里的下人就歪倒了一地。   内室朦胧,只有淡青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   宽阔的大床上侧身躺着一个修长的身影。薄薄的锦被之下,男子睡得正酣。   兰若义简直忍耐不住心中的欢呼雀跃,脚步无声碎步朝前,瞬间便坐到男子的床边。不敢点灯,歪身压倒在那男子身上,连着薄被紧紧抱在一起,轻声叹道:“我的好王爷,你今夜可终究是我的了!”   那男子一动不动,好似一无所觉。   兰若义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蛋,指尖顺着高挺的鼻子,轻轻滑落到丰润的唇角,又顺着微凸的喉结向下摸。她眼角含(春)心头火热,恨不得一口将眼前男子给吃了!将人掰了过来,细细地(亲)嘴角,对方睡梦中呼吸也急促起来。兰若义心中得意,又扒了人家的亵衣往下亲。那男子呼吸声更(粗)重,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手臂也下意识往兰若义身上摸。   兰若义眯着眼睛享受,口鼻之下皆是浑厚的男子阳刚气息,一想起这男子的清俊容颜与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气质,她的心中就如同烧了一把邪火,五脏六腑都燥热地不行。嘴里哼哼唧唧地,连亲带咬,那男子被(挑)逗地不行,忽然低喝一声,拽着她的肩膀竟一脚将她踹了出去!   兰若义骤然遇袭,大吃一惊!   周围的灯火倏地全亮了起来,十余个带着诡异面具的青年亲卫长剑出鞘,团团将她围在中间!兰若义霍然抬头,只见一个陌生青年亵衣散乱,撑臂坐在床头,正满脸通红恼怒地瞪着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恨不得立即将她杀了!   “毒蛛仙子兰若义,你果然露出马脚了!”   暗影处缓缓走出一个劲装男子,抱着肩膀冲她坏笑,竟是应该在舒府酣睡的舒卿哲。   睿亲王面容冷峻,一身玄衣,大刀金马坐在后方的太师椅上,竟不知看了多久的好戏。   霎时脸色苍白如纸,随即又涨红似血!兰若义生平从未觉得这么羞恼,就算光天化日之下扒光了她的衣裳扔人堆里,也不会让她感受到如此难堪。她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批男人。   一字一句咬牙道:“原来你们早就怀疑我了!”   舒卿哲微微一笑:“是啊,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聪明,我们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愚蠢。”   睿亲王沉声道:“兰若义,你为了成名毒害一村百姓,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现在束手就擒罢,否则本王让你血溅当场,乱刃分尸!”   那男子的眼神冰冷,视她如蝼蚁。刹那间,黑心到底的兰若义不知为何,心脏竟然急遽一缩!痛极反笑,兰若义反而直起身子,媚眼斜睨,妖娆如蛇,一双玉手在长发梢上绕啊绕,懒洋洋笑道:“王爷说得好怕人哟,不过喜欢在我面前说狠话的人多了去了,兰若义的脑袋却还牢牢地搁在自个儿的脖子上呢!哼,废话少说,想让老娘血溅当场,便拿出点儿真本事来!”   说完她忽然展开双臂十指连弹,四粒藏在卷发稍的霹雳弹爆了开来,一屋子熏人的烟气弥漫!   众亲卫大惊,他们虽然戴了防毒的面罩,却不能透视浓重的烟雾,一瞬间都围绕到睿亲王跟前,兵刃向外严阵以待!等烟雾散尽了才发现人去楼空,要抓的那人早已经不见踪影了。   “咳咳,这狡猾多端的婆娘!嘴上说得狠,跑得却简直比兔子还快!”   舒卿哲气得够呛,睿亲王还未说话,忽然听见一把清甜的女声:“那当然啦。她不跑,还留在这儿等死么?不过外面咱们的人早已经缀上她了,也不枉隐忍这么多时。她既然完成了任务,又被我们追杀,当然会急着见幕后指使,咱们顺藤摸瓜,紧跟着也能得偿所愿啦。”   话音未落,舒静君已经袅袅婷婷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环顾四周,眼看无人伤亡才放下心来。那坐在床上青年见到她以后却忽然脸色大变,怪叫一声,捂着脑袋冲了出去,片刻后只远远听见噗通一声!   屋里的人被这(惊)变弄得面面相觑,黑虎此时忽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禀报道:“殿,殿下!白偏将他……他怎么忽然跳河了!”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呆了半晌,忽然全场爆笑!   静君瞅着这群快笑疯了的男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们笑啥。   舒卿哲眼泪都要掉出来:“咳咳,没想到白檀举脸皮这么薄,被个女人非礼了竟羞得跳河!”   另一人笑得肚痛,也道:“他若死了,简直该给他立个贞节牌坊!”   睿亲王哭笑不得,扶额道:“行了行了,也许他只是怕兰若义身上有毒,跳河里清洗一番呢?你们别在这儿幸灾乐祸嘲笑他了。黑虎,你去把陈供奉找来,让他给小白把把脉。兰若义毒术精绝,小白虽然之前吃了避毒丸,也要小心一点儿不要中招。”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本章没戴防毒面罩的全事先吃了避毒丸。兰若义虽然毒术厉害,但陈老供奉却也不是吃素滴~~   陈供奉摸着胡子道:小姑娘不要太过嚣张,以为会点儿毒术就能怎样了。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要多,趟的河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不服来战!!    ☆、第八十一章   暗中戒备森严的睿亲王府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清晨。茂林修竹,潺潺流水。蜿蜒的小径尽头是缠满了绿叶木香花的小亭子。春风一吹,满府浓郁的甜香。   木香花属于蔷薇的一种,藤蔓蜿蜒,绿叶浓密。那掩映其中的白花虽然娇小,香气却甚浓。折一枝浸在花瓶中,能连瓶中之水也浸满香气。睿亲王府的这株木香少说也扎根了几十年,根茎粗壮,枝叶浓密茂盛远胜于普通木香,连那花朵都有平常的两倍大,香气之甜更不用说了。静君见了爱的不行,每回总要折一两枝带回府里去。   睿亲王见她喜欢,曾命人移了最好的几枝栽在舒府,不过可能是水土的原因,长势并不茂盛。后来他隐隐觉得,静君能借折花的由头多来睿亲王府几趟,他心里也蛮欢喜的,咳咳,因此移植之事就此作罢,只放这株花儿在这儿任她折取,哪怕折秃了都不怕。   亭中左下角立着一只尺多高的水青色瓷瓶,内里盛了一半水。静君踩在高凳上,瞪大了眼睛仔细找,扒拉半天才拣出最合心意的两枝木香,用小金剪子剪了下来。雪白的衣袖也沾染了几滴香香的露水。静君跳下凳来,将花儿(插)进水瓶中,摆弄地好看极了,这才吁了一口气,顺势歪倒在竹藤椅上休息。   天有些热了。睿亲王见她脸蛋红扑扑,额上冒了汗,便打开扇子为她扇风。静君汗湿的头发被吹到后面,觉得凉爽极了,笑嘻嘻拱手道谢。   舒卿哲也来到此地,远远看见这温馨自在的一幕,忽然暗中叹了一口气。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到无花空折枝。   眼前两人都不是笨蛋……旁人看得都有些着急,他们却还好似情感懵懂,好似真的、仅仅、只是叔侄情深。   唬谁呢?!舒卿哲虽然不八婆,但总瞅着这两人之间是有些若隐若现的情谊的。睿亲王若说无情,何曾见过这等亲昵——怕就算他亲生侄女热了,也只会命宫女打扇。这人一向守礼持重,又怎会亲自动手?可若说有情……那这俩也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舒卿哲简直瞅得胃疼。   不过他也很明白,就算两情相悦,心心相映,可以这两人现在的叔侄身份——哪怕仅仅是名义上的,真喜欢上了又能怎样呢?   舒卿哲脑子乱起来,心情也纠结起来。不过这人一向不喜欢为难自己,头一疼就使劲晃晃脑袋,烦心事立马先抛到脑后。   ——人生这么长,总有几件为难的事儿。总不能为了这种事情就茶不思饭不想,不能好好活了吧,那岂不是浪费大好青春?!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是情深意重,还是有缘无份,到时候再说吧,现在便是旁人急死了也无用。   舒卿哲高高兴兴冲过去,脑袋在静君和睿亲王中间一伸,像条赖皮小狗一样笑道:“殿下我也热,劳烦您也给我扇会儿?”   睿亲王见状立即嫌恶地往后退,一扬手把扇子丢给他,皱着眉头没好气儿道:“难道你没长手啊?自己扇!”   舒卿哲一把接过扇子,一屁股坐到空闲的竹藤椅上,那竹藤椅慢慢摇晃,吱吱格格一阵轻响,他便翘起二郎腿,眯着眼睛特享受地摇扇子扇风。   ——虽然不是很合适,但舒静君看到哥哥那十分得意,出奇欠抽的笑容,忽然想起一个特神似的词:鸠占鹊巢。   静君掩着嘴巴笑:“哥,你这样子好美好舒服哦~~”   舒卿哲闭着眼睛笑道:“当然啦。你们在这儿摧花折枝,你哥哥我却在外奔波几乎跑细了腿儿。像你们这样清闲的人是体会不到我现在的感受的。难道你不知道,一个人特别累的时候,躺下来以后才会觉得滋味最美妙?热极了的人扇起风来才最凉爽?我现在岂止是舒服,简直舒服地赛神仙了!”   舒静君仔细打量他半晌,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到手指甲都没有放过,嘲道:“哟哟哟,还真看不出来!我看你额上没有一滴汗,神清气爽精神饱满,连靴子上也没有沾染多少泥土,衣裳也簇新。哥哥,你是怎么在外奔波跑细了腿儿的?难不成是在梦里?哦,我明白了,其实你只是想在皇叔面前邀功!”   妙目一转,与睿亲王了然的目光在空中相会。睿亲王失笑摇头,靠着栏杆抱臂悠悠道:“卿哲啊卿哲,日久见人心,你看你的小把戏连静儿也瞒不过了。外面怎么样了有话直说,本王穷得很,邀功便免了罢,否则也顶多赏你一个棒槌。”   舒卿哲霍然睁开眼睛,气呼呼瞪着静君:“好啊你这小丫头,胳膊肘往外拐,拆穿你哥哥!”   静君仰头哼了一声,转身蹲着去摆弄花儿,充分表示对他幼稚行为的鄙视和不理睬,甚至连一眼都欠奉。   睿亲王满眼都是笑意。舒卿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可奈何,遂又躺回竹藤椅上,有气无力道:“唉,你们双剑合璧,我却独力难支,看来未免输的太过难看,还是及早认栽罢!”   “兰若义确实有些本事,咱们缀上她的人跟丢了,幸亏神鹰传回厉小风的藏身之地,咱们的人随着神鹰前去,隐身暗处,果然看到兰若义来找他。”   “咱们的人怕暴露行踪,不敢靠前,不过小石会看口语。据他所说,兰若义隐瞒了她被追杀的事实,不过厉小风似乎察觉了什么,怀疑鹰蛋的真假,兰若义则一口咬定是真的,还给了他一个黑色扁匣子,里面估计装的是银钱。之后两人忽然又动手,好似都想除掉对方,不过针尖对麦芒,斗了个不分胜负,最后又握手言和。兰若义应该又许了厉小风一笔银钱,应该是想和他合作,将鹰蛋平安护送到主使人那里。目前两人已经动身,咱们的人和神鹰也都继续跟了上去。”   舒静君虽然摆弄着花儿,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睿亲王听到这些消息也皱起眉头,似乎陷入深深的思索。   黑虎本来侍立在睿亲王背后,好似一根沉默寡言的标枪。此刻却忍不住问道:“殿下,将军,属下真是不明白。兰若义那天知道我们早已经怀疑她,为什么反而对鹰蛋的真假却深信不疑呢?她看起来似乎也不笨。”   睿亲王看他一眼,说道:“就是因为她不笨,所以她才必须说鹰蛋是真的。”   “为何?”   舒卿哲抢先道:“其实本来我也想不通,是静儿劝殿下将鹰儿藏起来时说了一番话,才让我打消疑虑的。静儿,你解释给黑虎听。”   静君没想到被哥哥点名,下意识看了睿亲王一眼,他点点头,满眼鼓励。静君只好站起身来看着黑虎解释道:“其实说白了很简单。兰若义是个自私的人,最是惜命。她被怀疑的事情,我们知道,她也知道,但背后主使不了解内情,应该不知道。兰若义已经被我们追杀,云州莽原都再无立足之地,想活命只有逃到主使人那里求得庇佑。鹰蛋是真的,她还有些功劳。鹰蛋要是假的,她就失去一切利用价值了。”   “所以就算明知道我们早已经怀疑她,只要手中有颗鹰蛋,她也会硬着头皮说是真的。就算明知道我们可能会缀上她,她也不能不去找那背后主使。这就叫做形势所逼。”   “还有那厉小风,本来就是和兰若义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的回报全在于鹰蛋是否真假,所以现在,就算他也明知道鹰蛋是假的,也会和兰若义一样以假乱真,否则他就等于白忙活一场,什么都得不到了。”   “所以现在鹰蛋真假早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缀上他们,就可以凭一颗假的神鹰蛋摸到背后主使的老巢,这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很划算的。”   黑虎听得连连点头,目中精光闪动。等静君说完了,便拱手作揖,佩服道:“公主殿下真是英明!这么些弯弯绕,要是殿下不解释,黑虎当真是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   静君微微笑道:“哪里哪里。黑侍卫是个实诚人,猜不透他们的弯弯绕也很正常。其实也算有幸,小人趋利,行为举止还好忖度,倘若他们两人是君子性情,那我们可就麻烦了。”   睿亲王摇头,道:“静儿你也不用说得这么轻易。这些年栽在兰若义和厉小风手中的人真不知有多少,倘若不是你蕙质兰心,看透本质,咱们这次行事绝不会这么顺利,且多亏你先前稳住了他们,否则狗急跳墙,恐怕会多伤人命。”   两人视线相对,缱绻悱恻,似乎这一片小小的天地忽然只剩下两人。舒卿哲和黑虎明明站在身侧,一时间却似乎被隔离。   风吹过,木香花绿叶飘拂,甜香馥郁。静君忽然打了个寒战,不由得低下头。咳了两声道:“皇叔,在这儿叨扰地够久了,现在我……我想回家了。”   说完蹲下去亲自抱起了插着木香的花瓶。绿叶白花掩映着清丽的容颜,虽是人比花娇,那神情却略有些畏缩。   睿亲王嘎声道:“好……你有空儿的话,以后再过来玩。”   两人忽然谁也不看谁,就这样道别。静君抱着一瓶子木香花,舒卿哲瞟了睿亲王一眼,看他神情木然,似乎突然间神游天外,不禁心中同样黯然,觉得有些惋惜。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也起身跟在静君后面走了。   黑虎似乎看出了什么。但作为一个侍卫,他又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呢?只能依旧像一杆沉默的标枪,牢牢守在主人的身后。   静君出了睿亲王府,坐上马车,一路回到舒府。   穿花拂柳,蜿蜒走到自己的住处景馨园,舒卿哲与她顺路,早已经把她手中的花瓶抢过来,亦步亦趋捧到内室。   只见光线充足的香闺,高低错落搁置着数个花瓶,有大有小,颜色各异,却满当当地插着疏密有致的木香花。这恐怕都是从睿亲王府折来的,虽然有的鲜嫩,有的略微枯萎,却可以看出主人是用心来养的。那花儿释放出甜香,整个屋子果真不愧是“香”闺了。   弄柳见舒卿哲捧着花儿来,顿时瞪着圆圆的眼睛哀叫:“天啊,小姐,屋子里头够香的了,您怎么又折了木香花回来啊?!”   舒静君哑然,一时竟说不出话。   舒卿哲将花瓶放在梨花木桌上,抱着肩膀闲闲笑道:“小丫头,你管天管地,管得了你家小姐喜欢花儿?你要是嫌香气熏人,大爷倒知道浣洗处那儿挺清净,要不你去那儿洗两天衣裳?”   弄柳立刻惊恐地吐一吐舌头,再不敢废话,掉头就跑了。   舒卿哲冲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转头看静君默默摆弄着花叶,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冒出一句:“那兰若义虽然讨厌,其实我倒是有一点儿佩服她。别的不说,这姑娘看上什么就直接动手抢。那天你来得晚,还不知道吧?要不是小白献身,估计她就把睿亲王给睡了!”   “……”   ——砰!   舒卿哲忽然看见妹妹脸色苍白,失手摔了水青色花瓶。浸满香气的清水四溢,碎了一地的瓷片,两枝翠绿叶的木香花水淋淋地躺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忽然觉得大哥心中其实住着一个红娘~╮(╯_╰)╭ ☆、第八十二章   月夜沉沉。清辉透过窗格映入室内。柔软的大床之上,薄薄的锦被翻腾如浪。   鱼水嬉戏,鸳鸯卧颈,乌密的青丝纠缠。喘(息)声不断,本是低声吟哦,妩媚妖娆的女子,不知过了多久却忽然换了一张清丽的容颜!男子挺身,神情隐忍至极,修长有力的手指紧紧攥住一缕黑发……   女子意乱情迷,风暴火热之中仰首喟叹:“皇叔……”声音绵软,相思入骨。   ——舒静君蓦然睁开眼睛!黑夜之中如五雷轰顶!一时她竟无法喘息,心脏兀自砰跳不止。脸是热的,身子是热的,脊背上却汗湿重衫!   满屋子木香花浓郁的甜香。卿智熟睡的小猪一样,团在她的身边,小眼睛闭地紧紧,嘴巴偶尔咕哝哝,蜷起的小手还牢牢抓着她的一缕黑发。   ——是梦……(春)梦。   怎么会做这种梦?!简直无耻,荒唐,可笑,不像话!   颤抖的指尖蜷曲,她忽然想起哥哥日间所说的话。彼时他似在说好友的闲情轶事,神情带了一丝好笑有趣,无所谓道:“若不是小白献身,估计她就把睿亲王给睡了!”   却不知字字如针,扎得她心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竟会有这种反应,那奇异的感情是何时扎根在她心中?!   静君心脏一抖,柔软的床铺在下,却简直如卧针毡,掰开弟弟的小手抽出头发,忽然起身披衣,连鞋子也未穿,光着脚急匆匆赶到隔邻的小佛堂!夜深人静,婢仆也歪着身子睡在小榻之上。她脚步轻如猫,身形快似鬼魅,竟无人察觉!   暗夜之中,一灯如豆,金身佛像在灯光映衬下格外神秘庄严。泥塑木雕彩墨绘画的一双眼,却似看透人间悲欢离合!   佛香袅袅。青烟徐徐。   静君跪倒在蒲团之上,心中凄然惶恐,脑中一片空茫。忽然忆起小时候梳着整齐的抓髻,被母亲牵了小手,让闭着眼睛潜心礼佛。母亲柔顺善良,信地虔诚。自己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却不由得被外面绿叶鲜花,鸟叫虫鸣所吸引。   母亲说:“静儿,你要记住心经,大悲咒,像念书一样记得牢牢地,记在心里面。这样等你遇到难题,觉得没有办法的时候,过来念念佛经,心里就不会着急了,佛祖有大能大智慧,会保佑你健健康康平安喜乐。”   母亲是善人,笑得如同最最慈祥,悯恤众生的观音菩萨。   静君忽然落了泪,纤细的身影蜷曲在蒲团之上,额头触着冰冷的青石地板。   “娘,娘,求你开导我,我好害怕,真不知该怎么办……”   ——嫉妒横行,心魔缠绕。她惶恐无依,四顾无门,不得安宁。   只得心经反反复复念,大悲咒反反复复念,念了不知有多久,跪地腿脚发麻,面白唇青,通体冰凉。   天色渐白,她忽然缓缓睁开眼睛。   澄澈,悲凉。喃喃道:“……罔顾伦常……不知廉耻……我舒静君怎敢有此荒谬想法,令家人蒙羞?”   ×××   舒卿智睁开眼睛,天光已经大亮。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却忽然很快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小胖胖笑得眼睛弯弯,趴床脚指着姐姐的脚心道:“姐姐,你的脚底板怎么脏兮兮的?好羞羞~~”   恰巧此刻外面忽然天色阴沉,响起一道炸雷,顷刻间狂风夹杂着暴雨淅沥沥下了起来。小孩子吓一跳,立马扑到姐姐怀里。舒静君头痛欲裂,强撑着手臂坐起身来,却还拍着弟弟的后背柔声哄:“小卿智男子汉,不怕怕~”   卿智瘪着嘴,眼角噙着泪,却咕哝道:“卿智才,才不害怕呢……”   ——他早将先前所问忘得一干二净。   婢仆端水,洗漱。肌肤被温热的清水洗涤,植根心底的“孽情”却该如何清掉呢?   静君一身素衣,坐在窗边,听着外面雨声滴滴,看着这满室鲜花,忆起摘花时与那人的言笑晏晏,忽然心烦意乱,急切唤了弄柳来,沉声道:“屋里头闷,香气实在熏人地很,你找人将这些木香花全搬出去吧。”   弄柳吃了一惊,嘴巴张得大大的:“全搬出去?放哪儿?小姐,外面还下着大雨呢,往日您那么宝贝这些花儿!”   静君心一痛。忽然偏过头去,沉默了半天才咬牙说:“木香花期短,过几天总会凋落的。我喜欢它一时,难道还要喜欢一辈子么……你,你叫人把它们搬到随便哪间东厢房里……就让它们自生自灭吧!”   ——女人心,海底针,谁能琢磨透呢?   暴雨下了半月。   云州有些地区洪涝,睿亲王和云州地方官员紧急协商,挖渠散水,转移洪涝区的百姓,很是忙得不可开交。听闻静君身子不太好,有点儿生病了,他虽然心中挂念,却实在抽不出空儿来。反而静君人虽然不到场,舒府竭力救助百姓以外,她本人还捐出巨额银钱。睿亲王当然知道当年她救了他,被皇上赏了一大堆的金银地契,心中又爱又怜,心想这丫头太过大方,为了这一州百姓,怕是快把私房钱掏空了。   老百姓得到衣食救助,知道多是嘉平公主的恩惠,遂对这位公主殿下感恩戴德,一时之间舒静君声名鹊起,善名不逊于寺庙里供奉的菩萨。许多百姓家里都立了嘉平公主的长生牌位,为之日日祈福。   时光荏苒,风停雨消。初夏来临,灿烂的阳光重新普照大地,云州的洪涝也基本处理妥当,甚至跟踪兰若义的下属亦传来有用的消息。眼看一切事情步步遵循着轨迹,睿亲王放松之余,忽然很有些想念舒静君。   掐指算来,他们快一月未见了。往日两府亲厚,两人亦时常走动,还从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见面的呢。   旁敲侧击问那大哥舒卿哲,他却有些欲言又止,虽然装作若无其事,眉眼之间似乎又隐藏了些什么?   睿亲王不解。难不成是静君病还未好,怕自己担心所以暂时还瞒着?   他决定去舒府一趟。   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耀得大地一片光亮。   紫藤花架缠绕的秋千上,三五只蝴蝶飞舞,一身淡绿纱衣的女子立在旁边,并无病容,娇俏的脸庞平静无波,神情间却很有三分落寞。   她蓦然见了他,似乎有些吃惊。睿亲王笑着还没有开口,她却似乎畏惧了毒蛇虎豹,竟吓得迅速后退两步,垂首低眉,敛衽行礼。这礼节一丝不差,怕是最严厉的宫廷嬷嬷也挑不出错儿来,可太过遵守礼节,却少了往日的一分亲昵默契。   睿亲王的笑容便僵到了脸上。   他忽然觉得他们中间似乎多了一层看不见,却打不碎的隔离屏障。   ——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静君不看他的眼睛,低头沉声道:“不知皇叔来此,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皇叔来此,是有什么吩咐吗?”   她的声音那么谨慎,那么客套,那么疏离。睿亲王笑一笑,下意识攥住了一枝蔷薇花。花刺入肉,鲜血浸染了手掌,他却恍然未觉。他看着一夜间与他疏离的静君,很想说:“难道没什么吩咐我就不能来了么?”   他毕竟还是忍住了。微笑道:“静儿,本王听说你前阵子生病,数日不见,想过来看一看你好了没有。”   往日他会顺势走到她面前,仔细观望她的神色。现在两人却隔着三步远——他们俩的脚像牢牢扎了根,被铁钉钉死,咫尺的距离却不能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静君仍低着头,恭谨道:“回皇叔,父亲已经延请医师替静君诊治,静君的病已经好了,多谢皇叔挂心。”   睿亲王又问了几句,她句句答得滴水不露,声音却不咸不淡。   睿亲王习惯性地笑着,东拉西扯问这问那,一缕酸涩苦闷却由心底冒出,心下茫然起来,忽然间思绪卡壳,竟再也问不出下一句。   ——他不傻。有些事情根本不用说,只一个眼神,一种微妙的说话的语气,就足以让人明白。   所以常说傻人有傻福,不聋不瞎难当家,人在世上难得糊涂等等等等等。   所以有时候太过聪明,会是一种不幸。   睿亲王看着静君,她这么美丽,这么纤瘦,他一把就能紧紧抱住她。   静君低头看着睿亲王的脚尖。他的双腿笔直,修长,如同挺拔的小白杨。他伟岸的身躯如山一样可靠。他的胸怀像大海一样宽广。他的怀抱一定很温暖。   但是他们的脚被世俗礼节给牢牢钉住了,他们的手臂亦被自己心中的道德规律紧紧捆缚。   风吹过。一只翅膀雪白柔软,带着点点磷光的大蝴蝶忽然在空中盘旋,掠过两人的眼前。   美梦惊醒。睿亲王忽然道:“本王忽然忆起还有些琐事……告辞。”   静君低着头微笑:“皇叔慢走,路上小心。”   直到他走,她也没再看他一眼。而他的最后一眼,也只看到她低垂的秀发,掩映下的侧脸。   斯人已远。此时女子才敢抬起头。一双盈盈水眸中,已经满含热泪。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不会再锁了这章吧~~ ☆、第八十三章   舒静君虽然不再去睿亲王府,该她知晓的消息却并不少知道。   距离兰若义逃走已经一个多月了,背后主使也有了眉目。原来那是一批隐身在莽原深处的蛮国残将,推举了当年的蛮王幼子当了新蛮王。此人名扎木克,自幼体弱多病,生母身份低微,当年在崇尚武力的蛮国极为不受重视,因此反倒在亡国之祸中躲过一劫。   扎木克虽然体弱多病,却是博览群书,胸有丘壑,当年备受歧视的环境又养成了他对权利的极度渴望。因此蛮国亡国之后就暗中行事,于莽原深处暗中纠集了一批残兵败将,刻意避开梁国,以莽原牧民的身份悄悄与周边小国贸易,抑或重做马贼的生意,囤积银钱粮草,渐渐养成了一方势力。   至于雇佣兰若义盗取神鹰蛋,则应该说是身为蛮国人难以开解的一个心结吧。   当年梁国与蛮国开战,蛮王手下七大战将,纵领七军,近十万人,皆骁勇善战,训练有素。为迷惑敌人,将士皆以铁甲罩面,外人既分不清他们七军,他们自己却可以凭战旗舞动变幻阵势,因此在战场之上可谓无人能敌。   当年蛮国早已经夸下海口,三个月内就要睿亲王的项上人头祭旗,还要夺云州,闯平原,踏破梁国大好河山!语气之狂妄,态度之嚣张自然不必说,云州城里是个汉子谁不气血翻涌,偏偏睿亲王却格外沉得住气,未摸清敌情之前硬是按兵不发,任蛮国城下叫阵谩骂乃至编段子侮辱亦视若无睹。   就在蛮国人洋洋得意,以为梁国睿亲王是个无能的软蛋怕了他们的时候,他们再也想不到这青年竟一骑当先,亲率五千精英骑兵,见缝插针生生破了七军连营阵势!之后大军压境,深入莽原,蛮国人十战九败,被打得丢盔卸甲,终于在一年后战败亡国!赵弘自此成为蛮国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而云州城下七军阵破就是蛮国覆亡的开始,是一切惨烈结局的开端。蛮国人始终无法相信,竟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破了他们纵横几十年的军阵,这样的输法实在是太丢人,太窝囊了!   于是一个说法流传开来,说破阵的不是赵弘,而是神鹰!是莽原天神!   ——这神鹰遨游天外,灵性逼人,乃是莽原崇敬的天神铪忽达指尖所化!那为啥莽原天神的指尖不帮蛮国人,倒帮梁国人攻打蛮国呢?   还,还不是因为老蛮王罪孽太多,惹怒了天神?!谁不知道天神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啊!……所以他们伟大的蛮族勇士根本不是被那小毛孩打败的,是那些罪人被天神清理了,嗯,就是这样!   所以神鹰就成为蛮国人心目中极为特殊的存在。   所以自封为新蛮王的扎木克一定要想尽法子将神鹰弄到手——虽然他从不信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但他一定要让臣民觉得他是天神所指,众望所归。   于是偷鹰蛋也是没办法了。莽原人射猎为生,谁不知道驯鹰难,尤其认了主儿的神鹰。扎木克可不觉得自己有本事将它拗回来,所以干脆下令指使兰若义杀神鹰,盗鹰蛋。   但他却绝没有想到这一闹,竟然让人家顺藤摸瓜,将他东躲西藏潜心经营的老巢都给赔了出去!   六月十八日。天阴有风,欲雨。   云州太守司徒云为病重的儿子司徒墨娶亲冲喜。虽是喜事,可天公不作美便罢了,新郎又病得用躺椅抬进去拜堂,新娘子别爹娘时亦哭得死去活来,这种种场面看在宾客眼中,难免就有些凄凉煞风景了。   舒家和司徒家有来往,小时候静君还要叫司徒太守一句叔叔,这次便也来观礼。婚事已成,宾客用宴,静君本来就一直情绪低落,因看婚礼看得心里头更难受,坐了没一会儿就要走。   行至前院,忽然见李修文穿着官服,在大门口的柳树下徘徊。静君见之掉头就想避开,不料那人见了她却是如释重负,一边唤着一边朝这边小跑过来。   李修文拱手行礼:“卑职见过公主殿下!”   静君不好再躲,只好淡定地看着他,问道:“你找本宫做什么?”   李修文神色有些焦急,身上……似乎有些狼狈,好像刚打完一场架似的。环顾四周,凑过来低声对静君说:“公主殿下,您能不能借一步说话,事关重大,不宜宣扬,是……是王爷的事儿。”   静君心一跳,皱眉道:“什么?”   李修文低声道:“王爷受伤了!”   静君吃惊地看着他,一瞬间脑子空白。回过神来就挥退了所有随从,和李修文一起走到僻静的鱼池边。   静君脸色有些发白,声音有些发颤,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你给我如实说来!”   李修文环顾无人,这才叹气道:“公主是否还记得毒女兰若义?”   静君点点头,心里越发慌了。   李修文低声道:“这毒女命大,竟然没死。前阵子王爷派人秘密剿灭蛮国残军,她损失惨重,心怀怨恨,等养好了伤便想对王爷不利!今早儿王爷本来打算去赤霞山视察,没想走到半道上就遇袭。王爷现在受了重伤,躲在一间民居里。”   静君脱口而出:“他在哪里,伤得怎样?本宫这就要前去看看他!”   李修文道:“公主别急,王爷现在无大碍。我们已经秘密联系王府的亲卫,现在那民居的守卫如同铜墙铁壁。王爷之所以让卑职来就是接应公主的。王爷说大将军府地方太显眼,现在回府怕不妥当。兰若义存心报复的话,公主会防不胜防。现在先请公主随卑职前去安全的地方,其余的等以后见了王爷再说!”   “还有,公主的仆从要先行回府,且要作出公主仍在马车里的假象。混淆兰若义等人的目光,咱们暗地里行事才会更周全些。”   李修文侃侃而谈,目光坚定。   静君不禁默然半晌,思索片刻,叹道:“你说的有理。”她忽然又问道:“李司马,跟你们一块儿的秀峰有没有受伤?”如水的眸子紧紧盯着对方,似乎很有些紧张。   李修文一愣,迟疑道:“当时情况紧急,卑职没有注意。”   静君垂下眼帘,似乎有些失望,又幽幽叹道:“看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他也无事!”   遂召集手下仆从,如此这般说了片刻,那些仆从便听令而去了。静君则披了一件灰纱衣,戴了一个青灰色斗笠,装扮地和普通行路女子一样,跟着李修文由僻静处出了太守府。   府外早已经备好两匹骏马,二人上马疾驰。路过的尽是偏僻少人的地方。   行至约一二十里,眼见已经接近城西,四周房宇稀少,丘陵起伏,蒿草茫茫。风一吹,空气中尽是蒿草的清香气,且随风飘荡卷起大片大片的白絮。   静君勒住马,忽然一边呼痛一边跳了下来。李修文见状一惊,也下了马冲过来。   静君蹲在茂盛的蒿草中,紧紧咬着唇,一边揉腿一边颤声道:“从没骑得这么快,腿抽筋了,疼得厉害!”   李修文皱着眉头蹲下:“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刚探身看,那伏着身子的女子忽然出手点中他的穴道!李修文顿时如泥塑木雕,瞪大了一双眸子惊讶至极:“公主,你,你做什么?!”   静君缓缓摘下斗笠,一双秋水眸子冷冰冰地看着他。忽然摸到他的脸,顺着发际线揉了片刻,竟起了一层皮!   那人浑身颤抖,忽然尖叫道:“别撕!别撕!我什么都招啦!”这么一个高大的男子身躯,竟然发尖尖细细的女声!   静君却手下动作不停,只听惨叫不绝,“李修文”脸庞上竟活生生撕下一层皮!   “痛……痛死人了!舒静君我×你十八辈祖宗!你@#¥%……&!!”   女子脸上黏满了小小白白类似面团的东西,应该是人皮面具下的垫底。此刻一边痛得流眼泪,一边污言秽语高声谩骂。其话语之恶毒粗鄙难听,真是闻所未闻。舒静君却好像没听见,连眼角的肌肉都没有动一下,只仔细打量她的脸颊。   她可以肯定,她从未见过这女子。虽然兰若义从未在她面前展示真容,但从她的眼神上来看,也不似兰若义的妩媚多情。   舒静君抽出短剑,剑尖抵在那女子脸颊上,只消往下一分,就能刺破女子的脸。女子吓得僵了,脸色忽青忽白,污言秽语顿消。   静君淡淡道:“现在我问你答。你要是有一句假话,我就在你脸上划一道。在你脸上划了五道以后,就剜了你的眼珠子,割了你的耳朵,挑了你的手筋脚筋,把你扔进荒山野岭里面,任由豺狼秃鹫撕咬啄食。看你的模样也算是个美人,死得这般难看想必也不会很有趣。”   她深知恐吓人的精髓,并不凶神恶煞,反而温文尔雅。但温柔清甜的声音和残酷的话意一对比,更让人毛骨悚然。   那女人骇地脸色铁青:“你,你好狠呐!”   她惊惧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这么柔弱的女子,善名远播的公主殿下,私底下竟有这样狠绝毒辣的一面!   提问开始。   舒静君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眼珠微转,“我,我是兰若义……”   舒静君什么也没说,手下用力,剑尖立即刺破了皮肤,热热的血流了出来。   “我说我说!我是兰若义的姐姐兰若情~~~!!!!!”女子闭着眼睛尖叫,泪珠儿成串掉了下来。   静君眸光闪了闪,问道:“你诓骗我出来是为什么?睿亲王是否遇险?”   兰若情抽抽搭搭说:“我,我妹妹被追杀,走投无路,想装成你的模样骗睿亲王出来,挟持睿亲王以自保!她怕露馅,让我把你骗出来杀了!睿,睿亲王现在怎样,我我我并不知道!”   静君紧接着问:“兰若义打算在哪儿骗睿亲王出来?!”   兰若情叫道:“赤霞山那里!那里的瘟疫是她散播的!她在那儿有一个精心打造的囚洞!她要对那个男人下蛊!!!”   静君一咬牙,杏核眼里要冒出火,仍忍耐着沉声试探:“你骗人,我要划烂你的脸!”   兰若情吓得哇哇大哭,情绪完全崩溃:“不不不!!我没骗你!我说的全是实话!!舒静君你说话不算数,你他妈说话就是放屁!你王八蛋!!不不不!求你饶了我,不要划花我的脸……呜呜呜,我他妈的只是想帮我妹妹……该死的兰若义你你你害死我了!!!!”   她嘶声叫喊,面皮赤红,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涕泪糊了满脸,狼狈地简直不能再狼狈了。   静君瞪着眼睛看了她半天,眼见她一抽一抽,翻着白眼简直快要晕厥过去了,这才确定她所说可能为实。   一颗心陡然沉了下来。   ——其实她早在太守府就发现“李修文”不对劲。倘若真是睿亲王遇袭,不可能会是武艺差劲的李修文毫发无伤。“秀峰”其实是李修文的小名,静君随便一试探,果然让这个假货露出马脚。   当时顾虑太守府的宾客非富即贵,男宾基本都是云州的实权人物,怕那里闹起来伤及无辜波及太大,这才将计就计跟着对方出来,设计抓了她,却没想到会这样。   舒静君将短剑插回鞘内。现在她的心就像被虎豹的利爪紧紧攥住了,慌乱恐惧冒着泡儿滋生。但她知道自己急死也没用。于是努力静下心来,先打了一个尖锐的呼哨,过不多久空中盘旋而来一只黑色猛禽,正是当年被她亲手从灵安寺抓来的雌鹰。   ——神鹰归军营管制,雌鹰相对来说却自由很多。静君以前没事儿的时候常常带它遛弯,自从前一阵子再不去睿亲王府以后,睿亲王怕她想念它,便托人把雌鹰送到舒府暂住一段时间。今日静君难得出趟门,就把这小东西也带上了。雌鹰灵性逼人,离开太守府的时候她暗中打了手势,于是这只聪明的鹰儿也悄悄跟来。   静君掏出手帕,以眉笔简单写了封求援书,绑在雌鹰脚爪上,令它回舒府叫人。   自己则又细细盘问了兰若情半天,深觉情况危急,便将这人喂了毒药控制,下定决心带她一起前往赤霞山!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亲们,明天要加班,暂不更新,后天再更新。然后这章是破冰的前奏,后面的破冰一二三四五基本就要轮着上了,只希望你们别嫌弃狗血~ ☆、第八十四章   一大早天气就不太好,阴沉沉的,似乎老天爷要憋着下一场大雨似的。   睿亲王一大早就去了赤霞山。   赤霞山位于云州的西郊,一片连绵的山脉,风景峻秀险丽,山内至少藏着五六个断壁危崖,莽原那边称其为“苦罗(干)”,意思是野兽也不敢生存的地方,可见其环境险恶。   不过赤霞山下的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倒也散落聚集了不少云州百姓。   前阵子洪涝,赤霞山周围的村庄也多受波及,好容易安置地差不多了,却忽然又起了瘟疫。   地方官员的折子一递上去,睿亲王就觉得不对劲。无论是发病的时间和病状完全不同于以往瘟疫,反而和前阵子绿水村的疫病特别像。那次疫病是兰若义故意投毒。这次会不会也是她呢?要知道迄今为止,前方并未传来兰若义的确切死讯。   那种疫病的传播速度非寻常瘟疫可比,心里有了怀疑,睿亲王不敢怠慢,立刻组织下属调查,他也亲身前往赤霞山一带探寻究竟。   路上。黑色浪潮一样的骑兵队伍奔腾疾行,咄咄的马蹄声踏在在干硬的土地上,腾起一片沙尘土雾。   奔行约两个时辰,前面便看到了赤霞山林立的山头和蜿蜒的山脊。   地方官员早已经派人迎接,黑甲骑兵翻身下马,迅速站成极为整齐的队伍,军容肃然,难掩腾腾杀气。   地方小官哪里常见这个,只觉得空中压力陡升,呼吸都艰难起来,简直骇地腿软,远远地便噗通跪倒一大片,“小臣恭迎睿亲王殿下大驾,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睿亲王快步走过去:“免礼,先说说瘟疫的具体情况吧!”   他走了两步,蓦然感到一阵头晕。于是便停到半道上,皱着眉,闭着眼,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好一些。   睁开眼便看见黑虎在侧,目光担忧,小声道:“殿下,这一路奔波,您是否先休息会儿?”   睿亲王沉吟,挥手,断然道:“不必!”   他知道这几日自己精神不太好。有些事情不用说,逞强装淡然也不管用。伤了就是伤了,就算再多大道理摆在面前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顿悟,更脱离不了苦海。    他以前没喜欢过别的女人,想不到这事儿竟会让人这样难受。   ——唉,无法解脱,无处求助,无可奈何,只能先这样捱着吧!   其实说起来,他并不是那种什么事儿都不懂的古板青年。戏文里最多的就是情情爱爱,他也看过。宫中最多的就是美人在畔,为求得君王一回顾,勾心斗角万种风(情)种种手段,他或多或少也耳濡目染过。   他也不是看见漂亮女人就面红耳赤说不出话的呆头鹅,从小宫廷长大,他身边最多的就是各色美女,可谓司空见惯。且舒静君虽然温柔清秀,却也算不上颠倒众生的倾国倾城色。   他更不是个胆小鬼。七岁立志,十四岁自行从军,十六岁便可独挡一面,二十岁即成威震天下坐镇一方的龙骧大元帅。能让勇悍残忍的蛮国人闻风丧胆,他那堪媲美暗夜修罗的名号亦是由数不尽的鲜血与累累白骨堆积而成。往日战场之上,杀人如麻生死立判何曾眨过一下眼?!   ——情怯,情怯!   ——只因为遇到了她,动了情,便想护她平安顺遂,一世周全,便只得束手束脚!   他明明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就算是九天玄女皇兄也会设法为他弄来,何况一个臣子之女舒静君?就算静君是皇兄义女,想个法子周全名声也是十分轻易的事情!可用权势强迫而来的温存岂还有一丝真情的温暖?   那绝不是他想要的。   所以他甚至不敢跟她说自己的心意,因为他位高权重,他怕的是她心中不愿左右为难却也只得委曲求全。   他喜欢她喜欢得如此小心,好像手中捧着的易碎琉璃,生怕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因此只能固步自封,不敢越雷池一步。   睿亲王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翻腾的思绪被压倒在心底,无可奈何的事情多想也是无益。眼下要紧的是赤霞山的瘟疫。   一切果然如同预料。受灾百姓的病情和绿水村的极为相似,所幸他们来得及时,疫病还未全面扩散开。   上次已有了经验,这次救助不至于没头绪。且陈供奉已经研制出一种驱毒散,对这种毒虫引致的疫病有奇效。医师四散救人,一切有条不紊的展开。睿亲王却眼皮直跳,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山上也有聚集的村落。因上山不能骑马,地方官员只能步行陪同着睿亲王视察,山路陡峭难行,这些文官平时出入有轿,少说也有十多年没受过这种罪。走了四五里路,都腿酸腰软,暗暗叫苦。可人家千金万贵的睿亲王爷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走得面不改色的,他们累死也不敢出声。   行至半山腰,忽然听见高处传来一把浑厚的呼唤:“来者可是睿亲王赵弘?!”声音听着年轻,那内力可是不弱,半个山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围随从官员先是一呆,回头四顾,有人高声喊起来:“大胆!何方逆贼,竟敢直呼王爷名讳?!”胆小的早已经唬得脸色青白,瑟瑟发抖,这尊贵的王爷要是在他们地界上出了差池,谁都别想有好果子吃,闹不好就糊里糊涂赔进脑袋了。   黑虎等一干亲卫早已经抽出兵刃,团团围在睿亲王身边。听声辨位朝那高处一看,只见那山顶草木森森,看不见一丝人影。   黑虎看了睿亲王一眼,踏出一步扬声道:“哪个逆贼鬼鬼祟祟,有胆子的报出名来!”   “哈哈哈,本人无名小卒,你们管我作甚,你们且看看她是谁?!”   睿亲王昂首观望,只见陡峭的高处忽然横出一条人影,绛红的裙衫和乌密的长发随山风飘扬,纤细的腰肢软软折下,素白的脸儿朝下,看那模样竟然有八(九)分像是静君?!   睿亲王心脏陡然一落,似忽然跌至无底深渊!黑虎已经失声叫了起来:“公主?!”   他立刻下意识去看睿亲王,只见王爷浑身僵硬,神情震惊,脸色已经铁青地不像话!   上面那藏头露尾的人继续笑道:“大爷我已经擒住了你们梁国的嘉平公主殿下,想要她活命的话,便请睿亲王殿下独自上来!若你们想一拥而上,大爷我就将这娇娇贵贵的公主殿下扒(光)了衣裳,(凌)辱够了以后扔到万丈悬崖去!这公主殿下细皮嫩肉的,玩起来想必别有一番销(魂)滋味,哈哈哈!”   睿亲王脸色早已经铁青地不行。他忽然低声咬牙道:“黑虎,立刻联系亲卫由后山抄近道上去擒他!本王在这里用言语拖住他,记住!不管是真是假……不要伤了那女子!”   黑虎略点一点头。手负在身后,不动声色打了几个手势。看到的亲卫神色不动,依次往后打了下去。众人下面是拐角,正好一道弯山壁挡住后面的人,得到消息的亲卫便抓了熟悉本山路的村民,靠山体的遮掩,由小路迅速攀了上去。   睿亲王背负双手,目光锋锐如寒刀,于众人保卫之中扬声道:“口说无凭,本王怎知道你手中的女子是真是假?!再说,公主身边守卫森严,又远在城内,你是怎么擒住她并且带到这儿的?!”   那人笑道:“说来也简单。今日公主殿下去云州太守司徒云府上贺喜,本人易容成王爷身边人的模样,骗她说王爷遇险,危在旦夕,求公主暗中支援。公主不疑有他,芳心大乱,立马就带着护卫秘密出了城。本人杀死那些累赘,公主岂不就落到本人手心?”   睿亲王厉声道:“一派胡言!本王岂不知嘉平公主剑法精绝,岂是普通弱女子可比,你若身份败露,不死在公主手里已算幸运,如何能轻易擒得住她?!可见是撒谎!”   那人立即笑着辩道:“王爷此言差矣!公主武功再高,可她既不会毒术,又如何扛得住迷药?!且本人下手时小心的很,恐怕那群人死绝了亦不知道是谁下的毒手,公主昏迷至今,更是遑论了!”   睿亲王握紧了剑鞘,默然不语片刻,那人似乎不耐烦了:“赵弘,你好歹是个男人,怎得这样磨叽啰嗦?!你再不上来我可就要动手了哈!就算这女人不是皇上老儿亲生的闺女,好歹也是昭告天下的公主,出了这档子事儿难道你们就不觉得没面子?!”   睿亲王忽然道:“慢!你一再要求本王上去,到底是为何?!本王和你有什么恩怨?!”他心中焦急,面上却不露声色,东拉西扯想尽办法故意拖延时间。   那人咬牙道:“哼,给你说了也不怕,兰若义是我女人,在你那儿吃了亏,最后更是丧命莽原,她本是我孩儿的娘,我岂有不为她报仇的!”   “哦?兰若义死了?谁告诉地你?其实她并未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扯了半天,暗中潜上去的亲卫终于及时赶到,那人骤然遇袭,大吃一惊,底下却只能听见上面刀剑相击乱骂纷呈的声音。   睿亲王一甩袍袖,率先带队冲了上去。随从官员虽然心中叫苦不迭,却没一个敢掉队的,反而是亲卫们嫌弃他们累赘,硬没让他们跟着。   上面战斗结束地很快,一行人跑了一半多的路程,上面的亲卫就用斗篷裹着公主跑了下来。   带队的小柯气喘吁吁,沉声道:“那人应该是莽原有名的马贼厉小风,属下没用,让这小子跑了,不过他也没落到好,胳膊腿至少伤了三处,我们已经派人去追了!”   睿亲王一边点头,一边直勾勾看他怀里的女子,眼睛里满是疑虑焦急。   小柯连忙双臂一伸,将公主递了过去。   睿亲王抱着女子,只觉得她身子柔若无骨。掀开斗篷露出女子苍白的面容,果然和静君一模一样!   睿亲王心一颤,不由得摸上她冰凉的脸颊,轻轻拍打,柔声呼唤。   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迷惑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似乎有些吃惊,然后微微一笑。   笑至一半,忽然张开檀口,一股青紫色甜腻的烟雾立马喷到睿亲王脸上!周围人大惊,还未反应过来,只见睿亲王栽倒,那女子蓦然跳起来飞速旋转,衣裙袖口不断飞出彩色烟雾,众人只觉得甜香混合着恶臭,只消吸了半口就脑袋一沉,生生昏了过去!   四周一片东倒西歪。脸色苍白的“舒静君”独自伫立,忽然露出一个极为妩媚邪气的笑容。蹲下来慢慢抚摸睿亲王的脸庞,甜腻地笑道:“我的好哥哥,这回你可跑不了了罢!”   ×××   睿亲王还未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就听到一男一女在争吵。   男的说:“我的亲娘!兰姐你要下手就快一点儿罢!山上大军压境,你不赶快收服了这睿亲王,咱们还有的活么?!”   另一个柔媚的女声懒洋洋道:“你急什么?!我定要等他醒过来的。这冤家,之前他高高在上,连正眼儿也不肯看我一眼,这回我偏偏要他清清醒醒,明明白白看着我(搞)他!等他成了我的裙下之臣,跪着求我亲(亲)他摸摸他的时候,我看他还敢一如既往高高在上地瞧不起我?!”   睿亲王心里一动,听出前者是在山上和他讨价还价良久的神秘男子,后者却是老熟人兰若义。   兰若义忽然笑声如玲,一双凉凉的柔若无骨的手指摸上他的脸:“我的好哥哥,你醒啦?别装了,睁开眼睛吧,我想你想得紧呢?!”   睿亲王只得睁开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这女子竟还顶着舒静君的俏脸,只一双妩媚的眼睛露出丝丝邪气。   见他面露嫌恶,兰若义却笑嘻嘻地摸着自己的脸,俯在他耳边柔柔吹气,轻声笑道:“怎么,看不惯啊?我这么低贱的人顶着她的脸,让你觉得很不配啊?”   她丰润的嘴唇擦过他的颊边,吃吃笑道:“你别装了,什么都瞒不过我这一双眼!恐怕在你心里,叔侄名分算什么,又不是亲的,我知道……你想gan她!”   睿亲王霍然偏过头去,勃然大怒,厉风喝道:“无耻!”   倘若目光有实质,他凌厉的目光早已将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兰若义笑一笑,直起身子,慢慢收起了笑容。忽然淡淡道:“你凶我啊?你当我好欺负啊?厉小风,你过来!”   靠在墙边百无聊赖的男子立马屁颠屁颠过来,讨好道:“兰姐,什么吩咐?!”   兰若义冲他笑一笑,指着睿亲王道:“这人凶我,他长得太俊,我舍不得打他。你替我打他一个耳光吧!”   睿亲王的目光陡然变得刀子一样。厉小风的笑容僵僵挂在脸上:“啊?兰姐?没搞错吧?他……他可是那个睿亲王!士可杀不可辱,你你你杀了他也就罢了,shang了他也就罢了,这这打他耳光?!”   厉小风苦笑着看自己的手,跟兰若义要他打一个长满倒刺的钉板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好倒霉,加班没睡好,竟然感冒了,咳嗽咽干,鼻流清涕,顶着头疼脑热顽强码出这一章,忽然好想给自己鼓掌~~~!!   酱紫吧,困死,要睡觉了。   还有晋江新发了站短,说亲热戏禁止,只能描写脖子以上……所以以后到了只能脑补的时候,请不要怪罪~~   且连偶的八十二章都被锁了,明明那一章的内容辣么虐心辣么纯情,简直浪费我的感情么~~唉唉不说了,配合网站工作,等我过两天再改吧~~呜呜~~ ☆、第八十五章   兰若义竟然让厉小风扇睿亲王一个耳光?!   厉小风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遇到这种难题!   他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走到睿亲王面前,单膝跪下,看着他利如寒刀的眼睛叹气:“王爷,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女人啊。你可要记住这个教训了。唉,其实我真不想打你的,你……你可不要怪我!”   他缓缓抬起手掌。睿亲王不愿意示弱讨饶,偏过脸闭上眼睛。   刹那间他忽然听到一声惨叫,竟是厉小风发出的?!睿亲王霍然睁开眼睛,视线所及,只见兰若义冷笑着,一柄长剑竟然从背后刺透了厉小风的心窝!   鲜血汩汩流出,瞬间染透了衣裳。厉小风口吐鲜血,趴跪在地上,扭头望兰若义,平日总是漫不经心的眼睛现在却充满了惊惧,愤怒,与不信。   “兰姐……我……我何曾得罪过你?!”   他再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死?!   兰若义用力拔出宝剑,一篷血雾四散奔涌。地板上、床榻上、睿亲王的外衫上沾满了鲜血。厉小风惨叫一声,用力捂着伤口,涌出的鲜血一会儿就将他手指染红了。   兰若义微微笑道:“厉小风,真是不好意思。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欠你的那笔银钱我是不打算出了。你要怪,就怪当初为什么趁机加价吧。”   厉小风眼珠子瞪得要爆出来,脸上肌肉抽搐扭曲地可怖:“明明……是你临场变卦!”   兰若义翻了个白眼:“那又如何?谁叫你学艺不精,技不如人?!”   被欺骗被利用,濒死的男人浑身颤抖着,充满了愤怒的手指奋力往前爬,这双纵横莽原的利爪该活活撕碎了那个卑劣无耻的女人!即使睿亲王见过了无数死人,看到厉小风这样悲愤不甘的眼神也会心生不忍。   临死的挣扎并未有多久,那一剑刺得太狠太深。厉小风只嚎叫了半声,翻滚了片刻,就满身尘土鲜血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死不瞑目。   兰若义上前,面对这种凄惨的死状竟没有一丝动容,还是漫不经心地笑着,用脚尖将那尸体踢到一边。身体摩擦滚动,带出一地血迹。   她只瞟了一眼,便嫌恶地转过头。视线到了睿亲王那儿,却立即又笑得跟妖娆的花儿一样。   脚步轻快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睿亲王的旁边。一双不染半滴鲜血的素手熟练至极地摸上清俊的容颜。   睿亲王简直心中作呕,像这般无情无义,狠心毒辣的女人真是世所罕见!他岂不知那女子杀了厉小风,既是为了自利,更是为了在他面前竖威。换个心志不坚定的人在这儿,怕早就吓得软了!从此对那毒女言听计从,不敢违逆。   ——可惜世上总还有少数人异于常人,对他们来说尊严比性命更为重要!有些人你就算活生生打断了他的腿,也休想让他卑微地跪着!   那双手冰冰凉凉,在赵弘的脸上游走,不啻于蜿蜒吐信子的毒蛇。   他却无丝毫畏缩,厌恶的目光凌厉而毫不掩饰,似地狱烈火,又似雪山寒冰。   兰若义笑了,忽然俯身趴在他身上,脸儿对着脸儿,长长的睫毛轻轻抵着他的眼皮:“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就是你这种瞧不起人的眼神!天下没几个男人看见我不神魂颠倒,偏偏就你不把我当回事儿?!对你我真是又恨,又喜欢!你这副高傲的样子,真真是记到人家的心尖尖上去了!”   暖暖的热气喷在脸上,睿亲王眼角肌肉抽搐,忽然恶狠狠“呸”了一声,厌恶至极道:“滚开!”   兰若义霍然直起身子,用手摸着被啐的脸颊,竟然并无丝毫怒容,甚至眼角还带着笑,放软了声音柔柔问道:“怎么,你生气啦?”   睿亲王闭上眼睛,再不愿看她。   兰若义道:“别这么小气嘛,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睿亲王却充耳不闻,眼睛仍旧闭地死死的。似乎眼前妩媚妖娆的女子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就算自己的死活正捏在这女子手上,他却好像全不在意。   兰若义仍笑着,瞳孔却已经收缩:“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看我?”连问了几遍不得回应,心中终究是恼了,冷笑道:“难不成……你竟是个胆小鬼,难不成你竟然怕得这么厉害?呵呵呵,威震天下的睿亲王殿下,你怎么这么胆小如鼠?你怎么这么孬种啊?!你吓成这样子简直太丢人了!”   睿亲王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似忽然变成了一段木头。兰若义骂地越尖酸越凶,他的神情反而越沉静。   ——充耳不闻!无视!蔑视!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惹怒人的?!   兰若义脸色扭曲,笑容已经消失殆尽。明明她才是胜利者,凭什么倒让她变成了唱独角戏的小丑?!她忽然勃然大怒,拼命摇他的肩膀,掐他的脖子,尖声厉喝道:“你给我睁开眼!你给我睁开眼!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那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看着她的眸子里只有冷淡的厌恶。他忽然缓缓说道:“兰若义,你以为顶着她的脸,就能学到她的神髓吗?不不不,你连她的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踏在她足底的污泥都比你干净许多。看见你这女疯子就让本王觉得恶心!”   ——一箭穿心!一刀毙命!   半晌静谧无声。兰若义瞪大了眼睛立在那儿,那神情蕴含着惊涛骇浪,似乎立马就要撕碎他,吃了他!   一只素手高高举起,似乎下一刻就要狠狠落在他的脸上!他却继续平静无波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似乎在嘲笑她:“你就算杀了我,就算杀了天下人,你仍然得不到你想要的!”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兰若义忽然将手落在脸上——自己的脸上,轻轻抚摸“静君”的面皮。她忽然收起了怒气,像把火药全塞进火药桶里面似的。又一屁股坐在睿亲王的身边,磨着牙根巧笑道:“你这冤家,想气死我啊,偏偏我却不上当!你瞧不起我也好,不爱我也罢,反正等会儿你就会爱死我了!”   睿亲王瞳孔缩小,神情不变,冷冷道:“痴人说梦!就算本王死了,也绝不会看上你这种女人!”   兰若义捂嘴笑道:“呵呵呵,看这话儿说的,你这么盼着和我同生共死啊?好好好,我这就成全你!”   她忽然不知从哪儿摸来一柄短剑,伸出右臂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线顺着雪白的手臂流下来!   睿亲王再也没想到她会自残,疑惑吃惊地看着她。   兰若义雪白的脸蛋忽然发青,左手捏兰花决,顺着右臂缓缓往下推。薄薄的绛红纱下,似乎有什么微微凸了出来,波浪起伏一样缓缓往下蠕动。   过不一会儿,血口出忽然钻出一只透明虫子来!   那虫儿细小极了,不仔细看恐怕看不出。血肉中露出上半身,蛇一般扭动不休,终于挣扎着将尾巴也抽出来。整体瘫在血上,怕只有三分之一寸长。睿亲王从未见过这种奇异诡谲的事情,眉头紧皱,心下也隐隐不安起来。   兰若义喘息不已,似乎耗费了很大力气,神情却极得意欢喜。将那透明虫儿托在手掌上,放置睿亲王眼前,笑道:“你猜这是什么?”   却等不及他说,便自顾自说道:“就是这小东西可让你我同生共死!来来来,你好好看看,这虫儿是不是有两个脑袋?!它们本是一体同生,乃天底下最最难得的蛊虫,我搜遍四海山川也只得了这一对儿!将这金贵的小东西放在心头血上养了整三年,最近才到成熟之期,真是耗尽了我无数时间精力!不过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很值得的。”   纤细透明的虫儿无意识蠕动,两个脑袋连在一个身子上,睿亲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眼花,他竟看到那中间的缝隙似乎有些……变大?   “没错!这虫儿一雌一雄,心心相映,生死同命!成熟期里睡醒了就要分裂开来,到时只要植入一对男女身上,甭管他们之前熟不熟,认识不认识,哪怕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呢,从此都要牢牢栓到一起了!生同生,死共死,一辈子纠葛在一起,再也不可以喜欢别人!呵呵……好哥哥,你知道么?等你我身上都植入了这虫儿,你胆敢肖想你那好侄女儿,你脑子里面就会像是插了一支带刺长箭,搅啊搅啊,疼痛难忍痛不欲生!你要是敢和她欢好,你心窝里的虫儿就要生气了,你身上的肉就会一片片烂掉……”   她趴在他耳边,媚眼流转,低声缓语。   赵弘脸色变了,再也不能保持沉稳,气急败坏简直宁肯死了也好过跟这种女人纠缠!   那虫儿却不顺从他的心意,竟已经分裂开来!兰若义媚眼发光,笑吟吟地拈起雄虫便割开了睿亲王的手臂,将虫儿放在血口上。那冰凉的虫儿蠕动两下,忽然就往肉里拱!   睿亲王顿时目眦欲裂,眼前发黑,心里头难得恐慌起来!   兰若义得偿所愿,得意至极:“好王爷,你终于是我的了!天底下再也没人救得了你!”   “谁说的?!”   话音未落,忽然听闻一声炸响,石壁扑簌簌往下落,一道剑气寒光流矢般冲至床榻前,兰若义反应不及,左右支绌仅仅交手了两三招,便被来者一剑划破了肩膀,失重摔了出去!   一股麻痒迅速从伤口蔓延开来,瞬间半身麻痹!兰若义失声叫道:“你竟用毒!”   舒静君早解开睿亲王的穴道,单手扶起他。睿亲王眼见那虫儿要完全钻进肉里了,他一时之间还使不上力气,急道:“静儿,蛊虫!”   静君吃了一惊,闻言一看,立即出手如电要捏住那虫尾,却偏偏晚了一步,那虫儿钻至血管便如蛟龙入水,刹那间睿亲王只觉得心口一凉,明白事情已经不可挽回,惊怒交加,登时万念俱灰!   他忽然沉声道:“静儿,立即杀了那女人!”   舒静君还未反应过来,兰若义已经一边往后缩一边惊声叫道:“舒静君你不能杀了我!刚刚王爷身上和我身上都植入了生死蛊,你杀了我他也活不了!”   睿亲王怒道:“别听她胡说!本王下令,嘉平公主舒静君立即杀了这妖女,不得延迟有误!”一字一句简直咬牙切齿!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六章      兰若义顶着和舒静君一模一样的俏脸,脸色却已然发青,急切地叫道:“舒静君你别听他的!他是一时气糊涂了想和我同死!你杀了我不要紧,难道你舍得杀他么?!你冷静一点儿……”   她忽然咳嗽起来,吐了两口血,惊叫道:“好霸道的毒!舒静君,你快点儿给我解毒,我不骗你,真的!我死了他也活不成!难道你们想要王爷给我陪葬!”   她忽然看见厉小风死不瞑目的尸体,指着叫道:“你看,你看,我为什么杀了他,还不是因为自己已经有了后路?大军压境我还敢当众抓了睿亲王,还不是因为能与他同生共死,不怕你们报复?!真的!倘若不是如此,难不成是我活腻了自寻死路?!王爷,连你的那群属下我都只是迷晕了他们,而并未要了他们的性命!舒静君,你信我!你信我!”   睿亲王忽然冷冷道:“她信你又如何?你以为凭这种卑劣的手段就能拿捏住本王?!静君!”   他忽然唤住她,生死关头,眼睛里面蕴含着复杂的情绪,往日刻意压抑住的情感竟泄露了一两分。   静君怔怔地看着他,等候他的吩咐。   睿亲王偏过头去,沉声说:“这毒女刚才所说都是骗人的,本王已经必死无疑。你不要被她妖言所惑。”   说完以后,觉得身上恢复了一点儿力气,便推开静君,挣扎着起身,捡了一柄长剑,寒着脸一步步走到兰若义面前。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长剑竟就是刚才兰若义杀死厉小风时用的。   兰若义重伤不能动弹,缩成一团虾米,细长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她喃喃道:“你简直疯了!你这么容不得我?!你,难道你不要命了么?!难道你就这样讨厌我?!”声音除了惊恐,竟还有一点儿伤心。   睿亲王倒提着宝剑,顺着剑刃还在往下滴落残血。他的眼睛也血红。所谓慈不掌兵,他并不是那种一味温吞宽厚的人。现下里他气血翻涌,怒气滔天,哪里管什么生死同命,只想一剑杀了她!   隔着广袖,一只纤细的素手忽然紧紧抓住他的手腕!睿亲王回过头,只见舒静君的微笑。是那种特别诚恳,特别小心翼翼,好像唯恐刺激了他的笑。就跟哄一个孩子小心地后退一步,千万别惊动地上的毒蛇一样。   舒静君轻声说:“你把剑放下。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步。既然有奇门异术就一定有相应解决的方法。兰若义不过二十多岁,闯荡江湖不过十来年,凭她算不上天道高手。她会的,别人也会。她破解不了的蛊毒,天底下未必就无人可破解。”   她一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一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肩头,哄孩子似的簇拥着他慢慢往回走:“好啦,你先消消气,一时别光往坏处想。这毒女已经重伤,她跑不了的!且日后她一定会为今天的所做作为后悔不已。咱们先别管她,你现在需要包扎一下伤口!”   她的声音特别清甜,她的语气特别温柔。   其实仔细看来她的模样挺狼狈的。一路奔波不说,破解机关强闯囚室那是那么容易的。只见衣裳也刮破了,发髻也松乱了,脸上冒出汗,妆容也花了,细嫩的面颊还有一两处淤青擦伤。   任凭哪一位闺阁小姐发现自己变成这模样,都会羞恼地躲进屋里不见人。   她却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恐怕只有一个人的全副心神都在另一个人身上,才会像这样完全忘了自己吧。   睿亲王见她这么真心诚意地对待自己,一时心里又苦涩,又甜蜜,被失望愤怒冲昏了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他并不是愚钝的人。这静下心来一回想,自己和这毒女玉石俱焚了不要紧,静君本人就在这儿,连累了她怎么办?!云州军怎么办?皇兄闻见自己身死的消息又会如何伤心?登时心中后怕,惊出一身冷汗!   静君看他脸色霎时苍白,眸光也渐渐清明起来,心中登时松了一口气。刚才他那不管不顾要玉石俱焚的模样,简直吓死她了!   连忙将人拉到床榻边,摸了伤药出来熟练而迅速地帮他包扎伤口。   等手臂上的伤口处理妥当,那人才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手心火热,眼神恳切,说:“多谢!”   刹那间她本想缩回手,可看见他也一身狼狈,竟心一痛,生生忍住了。大手握了小手半天,手心手背熨帖地都冒出汗,静君这才缓缓抽出手,低声说:“不用客气!”   手背似乎仍沾染着他的温度,麻酥酥的。   兰若义肩膀上的剑伤早已经发黑,血流了半身不说,浑身都已经中毒麻痹了。惊恐害怕不止,看了舒静君和睿亲王相处的模样更觉得像心里扎了根刺!刺挠挠地难受极了!   嫉妒地要死,忍不住讥讽道:“亲亲热热你侬我侬完了没?!哼,看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真恶心!平日装的跟亲叔侄似的,好似清清白白没甚瓜葛……却原来也是私通款曲!暗度陈仓!哼,就凭你这不要脸的狐媚样子也配做什么狗屁公主,说起来真是笑话了!怕比起卖笑女、暗娼之类下九流的勾引起男人的手段还多!”   她再心虚,毕竟笃定捏住了睿亲王的性命,觉得谁都不敢拿她怎样,因此态度又开始张狂。也不看看那两人瞬间大变的神色,嘴里大声嚷嚷道:“舒静君你再不过来我就要中毒身死了!我死了不要紧,你真敢要你家王爷给我陪葬啊!”   “贱妇,闭嘴!”睿亲王脸色霎时铁青,抓了长剑拍案而起!兰若义骂他犹可忍耐,这么糟践静君简直不可忍!   舒静君一手压住他,脸色苍白如纸,深深呼吸两口气,却忽然扯起嘴角笑一笑:“坐下,让我来。”   “你是男子汉,哪里好认真对付一个女人。”   “再说这样一个小人,不配脏了你的手。”   她双手压在他的肩上,硬让他坐下来,然后从他手里夺过宝剑。   兰若义抬眼便看见舒静君已经冷笑着站在她面前。一手提剑,忽然一手抓住她的肩膀。旁边有一个隔临的耳室,舒静君就不顾她的喊叫将她拖了进去,然后牢牢关上门。   兰若义被扔在地上,缩成一团,小小的空间亦无处可避,她只能与她两阵对峙,硬着头皮色厉内荏道:“你……你做什么?!舒静君,我警告你,你可千万别胡来!睿亲王的命还攥在我的手心上呢!”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舒静君一步步走近,蹲在她面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很平静地看她的脸。忽然问道:“兰若义,你为什么一定要顶着我的脸?”   兰若义身子一僵,她便微笑着说:“我知道,倘若一个女人常常用别人的脸,八成是因为她自己长得很丑,很不好看!”   她缓缓伸出手,不顾兰若义的惨叫,慢慢从她脸上揭开了面皮!   兰若义皮肉都被撕得红肿了,疼痛至极也恼怒至极,怨恨地看着静君,身子却有些畏缩。“你这个贱人,你这么对我,你你你一定会后悔的!我绝不会放过你!”她嘶声说。   “不放过我又怎样?兰若义,在这种时候,你能拿我怎么样?……你实在不该故意惹怒我!”   舒静君扬起眉头,并不以为意。她果然没有猜错。面皮之下的脸虽然不是丑陋至极,却也平庸地让人过目既忘。除了一双细长的媚眼外,竟没有一丝出奇的地方。   她仔细打量那女子半天。兰若义被她幽幽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忽见她蹲下来抓住她的一头长发,挥剑割了起来。   那女子顿时惨叫地像杀猪:“你你你疯子住手!你疯了你有病,你你你在做什么?!舒静君你给我住手!我¥#%#&!”   舒静君跟没听见似的,直把她的头发割得乱七八糟参差不齐,这才满意地住手,满屋子找出一面锃光发亮的菱花铜镜搁置在她眼前,那女子骂地虽凶,心里早慌了,乍一见铜镜里的难看模样,登时哭了起来。   舒静君气定神闲道:“你看,现在你并不能拿我怎样。相反,我想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就算不杀了你,我也可以折磨地你生不如死。你若不想多吃苦头,就给我收敛一点儿。”   兰若义抽泣地很大声,很伤心愤恨的模样,却果然害了怕,收声不敢再乱骂什么。   舒静君道:“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心平气和地聊一聊了。”   ×××   外面早已经暴雨倾盆。这囚室位于赤霞山西南边的一面峭壁上,本是镂空的一间石室。虽有石门遮挡,丰沛的雨水仍顺着缝隙流了进来。   睿亲王恢复了七八成力气,一边负手踱步一边看那关闭着门的耳室。他先前将乱七八糟的囚室略微整理一番,厉小风的尸体被拖到墙角处放着。   雨水浸润了地上的血迹,囚室内渐渐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腥味。   睿亲王察觉出不对,他盯着氤氲的墙角,忽然发现那里石皮剥落,从石壁里竟慢慢蠕动出几只细小的黑虫。他开始还以为是蚂蚁,可仔细一看却并不是。这些黑虫表壳光亮,口鼻处吐着粘液,闻着淡淡地腥臭,看着甚是恶心。石壁剥落地越来越多,黑虫也越来越密集。   睿亲王立即赶到耳室前,用力敲着门,沉声说:“静君,你出来,这里恐怕呆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七章   舒静君盘问了兰若义半天,渐渐皱起了眉头。生死蛊果然是很难搞定的东西。以前哑婆婆教她用蛊的时候曾经简单介绍过,遇到类似生死蛊的东西,是不能随便杀死他们的,只能控制或转移。要么好好养着蛊虫的寄居人,小心不要让他死了,以免连累另一个人;要么只能强行吞噬他身上的蛊,将这蛊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用以摆脱束缚。   前者,受制于人。后者,虽听说过却没有试过,颇有风险。   静君一边看兰若义抽泣一边盘算。哑婆婆精于用蛊,作为哑婆婆的唯一的得意弟子,她身上自然也养着珍贵的蛊。   她精心养育的本命蛊就具有吞噬其它蛊虫的作用——虽然她还从未试过。   所以,现在要先控制住兰若义,小心不让她死了。然后随便找个死囚什么的在他身上培育出一只本命蛊,将睿亲王身上的生死蛊吞噬过去……兰若义就可以和那个死囚“生死同命”,睿亲王便可以脱离危险。这场令人头痛的大麻烦也可以解决了。   只是具体的吞噬过程一定要多多研究准备,睿亲王不同于常人,可是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的。   想到这里不禁松口气。麻烦点儿不要紧,只要有解决的方法就好办。先前安慰睿亲王的时候,其实她心里也很没有底,只是知道不能两个人全慌了,硬撑着而已,直到现在心里有了章程,才算放下一块大石。   门外忽然响起重重的敲击声,睿亲王的声音低沉,有些急切:“静君,你出来,这里恐怕呆不得了!”   静君一怔,这就起身开门。外面淅沥沥的雨声顿时听得很清楚,静君顿了一下,道:“下雨了?!”   睿亲王嗯了一声,立即引她去看石墙面。墙上渗着滴滴雨水,黑色的小虫子已经越来越多,看着十分瘆人。甚至有的虫子已经掉落在地上。   静君一闻到粘液的腥气,脸色就是一变。她虽不认识这种虫子,却可以确定其中有毒,而且是比较厉害的那种毒。   睿亲王道:“刚才外面下雨,这里漏水,石壁有些剥落了,石皮后面就是这些黑虫。口吐粘液,闻着腥臭,似乎有毒。这些虫子越来越多……看着实在不妥!我们最好马上离开!”   静君点头,认为他说的很对。   她告诉睿亲王将衣袖和裤腿用细绳扎紧,自己也同样收拾妥当了,便进入耳室把兰若义拖了出来。无论她再怎么不耻兰若义的所作所为,现在兰若义的命和睿亲王栓一块儿,她也绝对要保证她的周全的。   兰若义的剑伤虽有毒,却主要是麻痹疼痒,并不致命,静君怕她出什么幺蛾子,根本不打算给她解毒。就这样把她拖出来,兰若义泪眼朦胧之余看见了一屋子黑虫,立即不哭了,像是吓着了,口吃道:“黑……黑蚁蜒?!”   静君闻言挑眉:“你认识这虫子?!”随即点头道:“这本是你布置的囚室,里面有什么东西你当然清楚!”   兰若义脸色变得煞白,连连摇头,喃喃道:“怎么会有这玩意?!是……我记得了,这本是毒蛇的巢穴,虽然后来毒蛇迁徙了,但往年的毒液还残留在石壁上,滋养了这些黑蚁蜒。我杀了厉小风,热血的味道和雨水的滋润让这些虫子孵化了!”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恐惧很恐惧,看着静君急声道:“走!快走!被这虫子缠上麻烦就大了!这东西没眼睛,只要被一只虫子咬了一口,发出味道以后数不尽的虫子都会扑过来噬其血肉!只要被百来只虫子咬了,中毒之深就连大罗金仙都救不活!”   静君和睿亲王对视,两人皆是心中骇然。   静君沉声道:“兰若义,这囚室的出口在哪儿?我先前虽然在东南角炸出一个小洞,你现在行动不便,却是爬不出去。”其实那小洞狭小,睿亲王也是出不去的。   兰若义这时什么也顾不得了,急道:“正前方石壁,从上往下数第三块石头,你按住那儿用力推,石门自然会打开!”   静君点点头,知道在这时候她不会骗她,疾步上前,怕碰到黑虫,便用手绢裹了手按到那块石头上,稍微一用力,果然吱呀声中石门大开。   一阵湿冷的风夹杂着雨丝吹了进来,室内顿时凉爽许多。外面黑暗天幕,倾盆暴雨,室内昏黄的烛火飘摇不定,映得周围忽明忽暗。   舒静君快步走到门口,往下一看,果然条条结实的藤蔓垂在岩壁旁边。她来时便是顺着藤蔓下来的,因此放了心。睿亲王也早走到她旁边,两人皆被雨水淋得半湿,衣裳冰凉地黏在身上,有些冷,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却觉得很畅快。静君回首告诉睿亲王:“皇叔,等会儿咱们抓着这藤蔓往上爬,就可以爬到山顶上了。”   睿亲王回顾四周,探出手去用力扯了扯藤蔓,眼看那藤蔓粗如儿臂,坚韧结实,点头道:“好,事不宜迟,这就走!”   睿亲王返回囚室内,只拿了那柄宝剑固定在腰间。   静君看兰若义伏在地上发抖,巴巴地瞅着他们,便蹲到她面前板着脸说:“等会儿我背你。这会儿凶险万分,咱们可真是活一块儿活,死一块儿死了,你可不要犯糊涂,再耍什么小把戏。须知道我若从藤蔓上松了手,你可就会陪我一块儿摔成烂泥!知道了么?!”   兰若义偏过头低声说:“我晓得厉害,你放心吧!我万不敢在这时害人,求你发发好心,咱们快些走吧!我看见这越来越多的黑蚁蜒就害怕!”   忽然,视线一转,她竟看见墙角处死不瞑目的厉小风!那双无神的眼睛还是睁着,似乎含着无限怨毒。他身上已经爬满了黑蚁蜒,看上去恐怖至极。兰若义忽然打了个寒战。   不,不,他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他活着时她尚且不怕,难道还会怕一个死了的窝囊废么?!虽然不停地这样安慰自己,兰若义却仍心虚,扭过头不敢看他。   ——心里不是不后悔的。倘若没有急于杀他,舒静君出现的时候他至少可以抵挡一番,两人联手甚至可以擒住舒静君……那时志得意满作威作福的可就是她了呢。   其实厉小风一直很怕她,对她也算是惟命是从了,平日既殷勤又客套……   也许她下手太狠了些。   因为隐隐心虚,被静君拖向门口的时候,兰若义都刻意转过头去,不想看越来越近的墙角处的尸体。   等睿亲王先出去抓住藤蔓的时候,静君正打算背她,兰若义忽然觉得脚腕疼痛冰凉。   她一惊,视线下落,却发现那是一只布满了黑虫的大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鼓出青筋,肌肤上两条细长的褐色疤痕!   ——厉……厉小风的右手……   兰若义听见有人在尖叫,声音那么惨烈,简直刺穿耳膜!她过了好半天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   厉小风的眼睛充满了怨毒,那本该死透了的人忽然断断续续开口:“我死,你也死!”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脏偏了一寸。所以兰若义以为刺透他心脏的时候,其实他并未死。更没有人知道他会江湖中失传已久的龟息功,装起死人来,连医师都分辨不出。   厉小风本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却没想到装死时爬到自己身上的黑虫子竟是阎罗的催命符!   他桀桀地笑着:“兰姐……我陪你这么长时间……未免太吃亏……你知道我死都不肯吃亏的……所……所以……你陪……陪!”   话音未落,他灰暗的眼睛却忽然失去光芒。   死了,手指却还牢牢捏紧兰若义的脚腕。   厉小风身上遍布的黑蚁蜒迅速爬上兰若义的身体。只一眨眼的功夫,咬噬着血肉的黑蚁蜒就达到数百只!静君早已经放开了手,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兰若义眼中流出血泪,蜿蜒在惨白的脸上,手足无措,僵坐在地上哭叫道:“舒静君你救我!你救我!我不想死啊!”   睿亲王从外面又进来,雨水淋湿全身,乌黑的发紧贴在白皙的脸上。这样突然的,毫无准备的,甚至本来还以为能逃出生天……这一幕却生死已定。他脸上忽然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伤心或失望,甚至连愤怒都没有了。   湿淋淋的手臂忽然揽上静君的肩头,将她牢牢抱在怀里。静君衣裳被弄湿,沾染凉意打了个哆嗦,绝望而无措地看着他,好像面对巨大灾祸却不知该怎么办的孩子。   兰若义必死。他也会跟着死。怎么办?!   睿亲王温声道:“天意如此。静儿,你跟我出去,我们离开这肮脏的地方,去山顶吧。”   静君眼泪汹涌,忽然哭得泣不成声。睿亲王抱住她,缓缓拍打她的后背,温柔至极地低声安慰她。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到那强有力的心跳声,鼻子里闻到他身上独有的男子气息。他的怀抱这么温暖……   可等会儿他就会死,会变成一具死沉沉的尸体,动也不动——想到这里她心痛如绞,简直难以忍受!   舒静君忽然下定了决心,一把推开睿亲王!就算她不知道本命蛊的吞噬方法,也不知道贸然吞噬的后果,可是生是死她总得试一试!   她扑到濒死的兰若义面前,一掌打飞趴在她身上的黑蚁蜒,同时划破自己的手心,用最快的速度逼出本命蛊,扯破了她的衣裳便将本命蛊逼入她的心房!   兰若义张大嘴,痛的叫不出声!   这一连串动作迅速至极,睿亲王大吃一惊,叫道:“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那本命蛊已经被静君催逼着强行吞了生死蛊,静君咬牙收回本命蛊,顿时胸中血气翻涌,难受之极!哇地喷出一口血,心口疼的厉害,一时体力不支,竟单膝跪倒在地上!   睿亲王连忙上前抱住她,只见静君脸上血色全失,面如金纸,竟是病入膏肓的虚弱模样。   “你怎样了?傻丫头?!”他的声音都发着抖。   静君垂着眼帘,喘息着低声说:“快!出去!”   她看见兰若义心口鲜血汩汩流出,热腾腾的血腥味引来无数黑蚁蜒,密密麻麻爬满了一屋,甚至有好多黑虫跳到空中朝他们扑了过来!   睿亲王抱紧了静君,薄唇抿地紧紧的,不敢耽误一分一毫的时间,纵身冲了出去!   手抓住粗粝的藤蔓,黄豆粒大的雨点急促打在身上,简直睁不开眼。睿亲王一边托着身后的静君一边往上爬,两人体重太沉,手臂勒出深深的血痕。他默不作声忍耐着疼痛。   静君本来抱着他的脖子,渐渐地脑袋歪倒在他肩上,手上的力道却也渐渐松了。   等睿亲王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女子霍然滑了下去!   他蓦然一惊反应再神速也只转身抓住她的肩头!静君痛哼一声,却仍软软低着头,似乎已经昏迷过去。睿亲王使尽全身力气,几乎将那肩骨抓碎,也渐渐感到那具身体一点点滑了下去!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厚重暴烈的雨幕似乎把一切都遮掩了,天地间只剩下悬挂在峭壁上的两人。   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睿亲王眼中忽然涌出热泪,喃喃道:“你这傻丫头,你何苦非要救我呢!”   疼的要断裂的手指已经只捏着绷紧了的衣裳。也许只要一眨眼的功夫,这布帛就会承受不了重力撕裂开来……   他就会永远失去她了。   不,不行!   他怎么忍心把她一人留在崖底?!   被藤蔓勒出血痕的手臂忽然脱力!茫茫悬崖雨幕中,只见一道黑影紧紧抱住了另一个黑影,一齐跌落无底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两人当然不会死啦……咳咳,请你们相信我,真不是故意虐,而是这俩人现在平安回去了,必定又装得若无其事(这俩都太能忍了……唉)。只有在绝境中才可能打开他们的心房,酱紫~~ ☆、第八十八章   浑身都痛。刺眼的白光。毛刺刺的触感。赵弘费力地睁开眼睛,模糊地看到一片浓密的绿色。   是繁密的枝叶。   这是哪里?……怎么了?   脑子一片空白。忽然,他脑后一个激灵,吓得立即低头看那紧紧抱在怀里的人!   女子漆黑的头发湿透,贴在脸颊边,皮肤苍白地不像话,脸颊处又有着不正常的晕红。她秀眉微蹙,形状优美、颜色偏淡的嘴唇微张,露出白白小小的牙齿,似乎呼吸困难。触手所及,体温非常高。   “静君!”赵弘立即将昨夜的事情全想了起来。   他可以确定,兰若义早已经死透了,自己现在却仍活着……可见静君昨夜的做法起了效果。她殚精竭虑,想尽了办法,终于又一次救了自己的性命。   可她现在却昏迷不醒,也不知是否有生命危险?这傻丫头,这么拼命真是……不值。她什么时候才能多想想自己,平平安安地过属于公主的清闲幸福生活呢。   赵弘轻轻拍打静君的脸颊,叫了她好多声,她却毫无反应。   赵弘心里着急,很不安,却强迫着自己镇定起来。因为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她能否活命只能靠自己了。   挣扎着坐起身,浑身的刮擦瘀伤全体叫嚣着疼痛。不过在那种危险的情况掉下山崖,没死就是万幸,他觉出自己并没有断胳膊断腿,更算是幸运,简直烧了高香。   身下有些咯人,不太稳当,晃了晃。睿亲王回顾四周,发现这竟是一株极为茂盛的巨树。触目所及,树冠至少有十丈方圆,树干粗壮虬劲,树下深不见底,这么大的树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怕是有千年树龄。   山崖的形状像个口小肚大的葫芦,上面的出口因为窄小而显得格外遥远,他甚至无法估算出大概距离,这么高,怕是连最灵活的小猴子也爬不出去,更不用说他和静君这两个重病患了。   赵弘想了一会儿,决定顺着树往下爬。他不知道下面会遇到什么,但是静君的身体情况已经等不及了,疗伤需要很多条件,而树冠上除了晒太阳,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   赵弘脱下被划得破烂的外衫,撕成一道道结实的布条,将静君小心绑在背上。幸而腰间还牢牢拴着那柄宝剑,不至于让他赤手空拳。   用力抓着坚韧的枝干往下爬,粗糙坚硬的树皮磨伤了修长有力的手掌,贴着树皮的衣裳也被磨烂。赵弘额头上脖子上早已冒出细密的汗,昨夜淋透的衣裳还半湿,黏黏贴在身上潮热极了。随着浑身的用力,几十处大大小小的伤痕挣裂流血,又疼又痒,滋味很不好受。一般人很难承受这种痛苦折磨,他却咬着牙,拼着命,一声不吭。   好容易落到地上,简直像过去了十年那样漫长。   落地以后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听见潺潺的水流就拖着疲惫伤重的身体勉强奔了过去。亏得无人看见,否则一定会被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惊得目瞪口呆。赵弘尊尊贵贵活了二十几年,哪里有过这么狼狈的样子呢。   细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缝隙洒落下来,出了树冠的范围才看见一片明亮。前方贴着山壁蜿蜒一条小溪,水质清亮透彻,里面竟还有一些小虾小鱼自在地游弋。   灰毛的兔子趴在溪边喝水,连两只小前爪都浸在水里。忽然听到身后的动静,长长软软的耳朵抖动一下,身子一矮就窜进高密的草丛中,消失无踪了。   赵弘踉跄着跑到溪边,费力地解开绑绳,好容易将静君小心翼翼放平在草地上,这才松口气也顺势单膝跪在地上,   兔子可以喝的溪水,证明无毒。睿亲王捧起清亮的溪水洒在静君潮热的脸上,帮她洗净污渍,喂她喝了几口水以后,这才看清楚她的脸色到底有多糟糕。   高烧不止,没有药物。她身上还裹着湿乎乎的衣服……   睿亲王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咬牙道:“得罪了!”   便动手解她的衣服。不是说假的,那双向来稳如磐石的手都开始发抖。   玉体横陈于眼前。她已经十五岁了,发育良好,身体柔软而修长。曲线玲珑,肌肤白皙,该胖的地方绝对不瘦,该细的地方绝对不粗。因为高烧,雪白的肌肤透出不正常的嫣红,反而更添一层诱惑。   他只是为了让她退烧,当然没敢解开她的小衣,这就算是这样,昏迷女子柔顺而安静的美丽也让他紧张地手心冒汗,心跳如鼓。   睿亲王差点儿连看也不敢看她。当初军队里学会了刮痧去烧的偏方,便解开自己的玉佩,蘸着沁凉的溪水在她柔滑的手臂上刮动。两只手臂都刮得红通通,又将人翻过来在背上刮痧。柔滑的触感遍布指尖,眼下就是无限(春)色,就算太监看了都会心猿意马,更别说他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了!一张俊脸涨的通红不说,薄唇抿地紧紧地,浑身肌肉也一阵阵紧绷。心里像被百十只小猫爪子挠,可是再痒痒也只能强自忍耐,简直不啻于遭受酷刑。   刮痧时她好像有些痛,指尖无意识缩紧。可刮了半天毕竟有效,皮肤出火,身体的温度也渐渐下去了。   睿亲王松了口气,想法子砍树枝生了一堆火,脱了湿乎乎的衣裳烤干,又抓了几条小的不能再小的鱼虾烤熟填一下肚子。这里水草茂盛,杳无人烟,他当然知道会有肥美的猎物,刚才的灰兔子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静君还没醒,他怕出什么意外,真是一步也不敢离开这里。   ——他本不是这么小心翼翼的人,可之前悬崖上差点儿抓不住她的感觉太糟糕。生离死别常恻恻,那种心悸的难受滋味他真是再也不想尝试了。   不知过了多久,日光渐渐黯淡,天色变得黑蓝。月亮爬上山顶,围绕点点繁星。   山风有点儿清冷。睿亲王将烤干的衣物盖在静君的身上,只着里衣,盘腿坐在她的身边。虎狼之姿的矫健男子好似化身忠诚的大狗,目光凝视着地面,一动不动守护着他的宝贝。   篝火堆明明灭灭,那静静沉睡的女子眉头微皱,睡梦中亦不安稳。忽然咕哝几下,睿亲王连忙低下头也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再次抬起头来,却看见她困倦迷糊,却缓缓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同事小孩生病打吊瓶,加班回家晚了,所以这么晚才更新~~不好意思啦   天亮了还要上班,天太热又想剪头发,太困倦了撑不住,所以6月2号更新下一章,希望亲们不要介意    ☆、第八十九章   男子冷峻的眉眼都舒展开来,立即前倾着身子,怕惊扰了她似的低声问道:“静君,静君!”   女子眼神空茫,漆黑的眼珠缓慢地动了动,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好似梦游一般。   睿亲王不禁有点儿担心,俯低了身子,几乎快凑到她的面颊,更放软了声音问道:“静君,你是不是醒了?!”   热气呼到她的苍白的脸上,有点儿痒。乌黑的瞳仁茫然地眨了眨,渐渐变得清明。舒静君这时才真正醒起来,看见他有一点儿发呆,迟疑道:“……皇叔?”   “是我!你都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能醒来真是上苍保佑!”男子简直一脸庆幸,神情变得非常温柔。   静君回想起昏迷前的一切,美丽的眼睛立即蒙上一层泪光,四处打量着,同时抓住他的手臂,颤声道:“这是哪里?你……你还好么?身体里的蛊虫有没有发作?!”   睿亲王又是笑,心底又有些酸,摸着她的头发道:“傻丫头,你放心吧,我没事儿!”   明明自己半死不活了,醒来竟还只惦记着自己……这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啊。   睿亲王温声道:“兰若义应该已经死了。昨夜我们顺着藤蔓上山,雨太大,不小心跌落下来,幸亏被树挡住了。当时你发着烧,我就带你来到了崖底。这里看起来挺安全的。你赶紧养伤,等伤势好了,我们就想法子出去。”   他说得风轻云淡。昨夜的险恶困苦一字不提,自己的担忧伤神也一字不说。静君生病了,他不想让静君更有压力。面对困境,本来就该是更强健的男人肩膀来承担。   睿亲王低声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头痛么?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一点儿水?”   “……我眼睛有一点儿看不清,”静君低声说:“可能是昨天强行吞噬生死蛊,一时有些吃不消。不过应该问题不大。皇叔,我渴了,你能不能帮我弄一点儿水?”   睿亲王听了第一句,心里顿时有些着急。不过他知道处在这种情况下着急也没用,只得先去卷了大片叶子盛水。   端着水过来时,静君已经挣扎着慢慢起身。忽然,盖在身上的外衫滑落下来,露出白嫩的手臂。   睿亲王心里咯噔一下,脸登时发热。   静君看起来有些吃惊,吓得立即抓了衣服挡在身前,一时没有言语。   两人面面相觑半天,尴尬地好似空气都凝滞了。   睿亲王有心解释,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唯恐自己言语不当,更冒犯了她。   静君干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问道:“你……你干嘛脱我衣服啊?”不是不生气的,只是眼前这人身份如此特殊,她对他又有一点儿……情愫,让她一时简直不知该怎么发火。   睿亲王看她神情有些恼怒,却也好似没那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程度,忙小心翼翼解释道:“静君,实在对不住!昨,昨夜你发烧,衣裳又是湿的,我就……”   他抿着唇,手心都冒了热汗,觉得自己怎么说都带了丝不诚恳的狡辩,因此干脆单膝跪了下来,面对着静君低下头:“静儿,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好,我该死,你打我吧!”   舒静君沉默半晌,轻微磨磨牙,小拳头举起来又放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要说一点儿也不羞恼肯定是假的,不揍他觉得有点儿不甘心,揍他一是不敢,二来还真有点儿说不出道不明的……心疼。只觉得心底百味交杂,好几个小人在打架,运气半天,终于还是泄气道:“算,算了!你毕竟是为了救我……我若计较岂不是恩将仇报。只是不可以有下次!”   她瞪他一眼。他连忙点头称是,竟好似全然忘记身为王爷的底气和威势。   静君生了半天气,让他转过身去,自己努力穿衣裳。只是她身体太过虚弱,浑身疼痛,尤其是右肩乌紫一片更疼的跟碎了一样。她隐约记得这好像是掉入悬崖前被睿亲王死死抓住弄的伤,论理不该生气,却又瞪了他一眼。   那人背对着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怒气,浑身僵硬地跟木板一样。   静君胳膊抬不起来,折腾半天也没穿上衣裳。光溜溜的手臂跟后背冒出汗,被夜风一吹凉飕飕的。简直恨不得把衣裳摔到一边,咬牙半晌,终觉得一直光溜溜的不合适……反正也被他看过一次了,不如……   静君又干咳一声,声音有些僵硬:“你转过来!”   那人乖乖转过来,最忠诚听话的犬类一样。见到她仍抓了衣服挡在身前,不禁有点儿呆。静君不知为什么心脏竟然急促地跳了两下,脸也有些热,低声道:“我胳膊抬不起来。你帮我穿衣服吧!”   他一怔,迟疑地走过来。   他心跳如鼓。   她不知怎的,也心跳如鼓。   半蹲在她身边,帮着她伸胳膊穿衣服时,肌肤难免相触。男子一声不吭,虽近在身侧,却静的连呼吸都不可闻。他的指尖却颤巍巍。   静君只觉得被碰到的地方麻酥酥的,忽然,心里蓦然觉得异样,脊背冒出汗,脸蛋一阵潮热。   ——是自己?   ——不,不是自己!   眼神惊慌。衣服已经穿好。他半跪在她面前,低着头帮她系衣带。淡白的月光下,手指修长有力,手背隐现青筋。   静君忽然抓住他的手!   小手叠加在大手上面,男人身子一僵,缓缓抬起头来,神情有些惊异。   静君已经满脸古怪地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有……”   “有”了半天,才忽然低下头,闭着眼咬着牙,满脸通红道:“……什么坏念头?!”   五雷轰顶!   男子的俊脸霎时涨红,一时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简直像做贼正好被人抓住,证据确凿,虽然想狡辩却百辩莫解,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静君久等不到答案,也急了,睁开眼睛瞪着他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倒是说啊!”   男子终究难以开口,却也不能装听不见,只能极为尴尬地点点头。   静君松开他的手,一下子肩膀都垮了,脸上忽青忽白,看着似乎在磨牙,又似乎在惶惑,出神半天,什么话都不说。   睿亲王脸臊得通红,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是块石头无心无情!看静君的小脸如此纠结,激烈的心情他简直也感同身受。这更让他生出沉重的负罪感。   舒静君忽然一掌拍在石头上,疼得一眯眼,却至少没痛叫出声。   她忽然转过头看着他,板着脸,神情特严肃:“麻烦大了!应该是生死蛊起了作用……让我们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意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晋江抽了,登录半个多小时刷不出更新页面,真心要给跪了……差点儿决定在评论区发这章   还有,最近工作有些忙,我会尽力更新,但可能短一些。不习惯的亲干脆养肥吧,过几天再一块儿看O(∩_∩)O ☆、第九十章   睿亲王半天没出声,像是没听明白似的。过半天才反应过来。不过这事儿实在太不可思议,“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都是诗文上形容一对人有默契的。可现实中毕竟人心隔肚皮,一个人怎么能这么确切地感受到另外一个人的心意情绪呢?   顷刻间他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问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之前我和兰若义身上都植入生死蛊,为什么彼此不能感应?”   ——他改了自称,说话间就变得很亲切。虽然不很合乎体统,但这荒芜空旷的崖底只有他和静君两人,再端着架子称呼“本王”就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静君咬着嘴唇道:“我也不知道。这事情太离奇了。以前我只是听……一位前辈说过类似的事情,还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道今天竟真见识到了。”   ——方才睿亲王动情的感触那么鲜明,回想起当时的感受,静君脸蛋又红起来。   连忙咳嗽一声接着道:“你跟兰若义之间没有彼此感应,可能是因为生死蛊刚刚植入体内,还没有来得及发作。也可能是因为当时敌对,抵触情绪太强烈,加上处境又险恶,因此就一时没有注意到。”   两人一时没有做声,都在消化这个比较难以接受的事实。   静君不死心,忽然怀着希冀抬头问他:“皇叔,你仔细感受一下,你能察觉出我现在的心情么?”   睿亲王闻言闭上眼睛,过了半天忽然沉重地点点头。看着她道:“本来我还并未发觉,你这么一说,好像心里头真有两份感觉。静君,你心里头是不是特别慌?”   一览无余。静君苦笑着点点头。长叹一口气,顺势又躺在松软的地上。   “其实这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过是我们两人都没办法对对方撒谎了。”   睿亲王沉默半晌。忽然面色奇异,问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舒静君脸色一红,顿时转过身子将脸埋在下面。呜呜这种感觉真是太不好了,简直跟没穿衣服一样,一点儿小遐思都瞒不过对方。其实刚才她只是忽然想起倘若睿亲王娶妻,那个那个情动的时候,她岂不是也要感同身受,想到这里就浑身燥热,又羞恼又尴尬……偏偏又被这个不识相的呆头鹅问到脸上,倘若非要她把原因说出来,还不如让她去死。   睿亲王继续困惑道:“为什么你又生气了?”女人心都是这么奇怪么?一会儿晴一会儿雨,说不高兴立马就不高兴,比六月天变得还快。   他连问了几遍,执着地要命,舒静君简直被他的“不识相”给打败了,赌气又挣扎着爬起来,坐地上虎着脸说:“对!没错!我是生气!”   睿亲王见状很是诧异,接着又问:“难道我又哪里得罪你了?”声音细听居然还有一丝委屈。   舒静君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他道:“你没得罪我。可我们的麻烦大了!这……这生死蛊恐怕除不去了!”   睿亲王问道:“为什么?你先前不是从兰若义那儿除去了生死蛊么?而且,我觉得除不去也没什么妨碍。”   静君恼道:“怎么没妨碍了?!”就算我以后不嫁人,难道你就不娶妻了么?!   又瞪了他一眼,解释道:“我听说到了我们这种情况,说明蛊虫已经在身体里根基稳固。日后时间越长,越加深植血脉,也就是说越难移除!且我现在会的法子就只有对付兰若义的那种法子,在心口开个洞直接将蛊虫夺过来!别说我现在已经没了可用于吞噬的本命蛊,就算有呢,又岂能用这种杀鸡取卵买椟还珠的笨法子呢!那样蛊取出来,人岂不是也死了!所以眼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蛊虫在我们身体里根植越深,却毫无办法……也许这蛊要跟我们一辈子,直到老死的那一天!”   舒静君皱起眉头,心乱如麻。睿亲王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心急,只要不危害性命,这蛊在身体里住一辈子又有何干系。”   静君察觉他心里竟然还蛮轻松的,一时怒道:“你竟然还觉得轻松,难道你都不觉得别扭吗?!”   睿亲王尴尬地笑一笑,小声嘀咕道:“那又有什么别扭。”   话音未落,好似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僵!静君顿时觉得心绞痛,好似被狰狞的凶兽爪子紧紧攥住!不禁捂着心口惊讶道:“你,你怎么了?!”   只见睿亲王脸色苍白,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轻松惬意,喃喃道:“生死蛊,生死蛊……我竟然忘了!”   他忽然抓住静君的手臂,力气大得让她手臂发疼,眼睛紧盯着她急切道:“静君,日后务必、一定要想法子把这个生死蛊移除了!”语气沉重,简直一字一顿。   “为何?!”静君心想你刚才不是还挺轻松,挺不当回事儿的吗?   睿亲王沉默半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叹了口气道:“我不想害你。小时候圣僧曾经给我算过命,我活不到三十。”   夹杂在沉痛如海浪的激荡情绪与睿亲王的这句实话中间,静君足足愣了半柱香的时间。期间迷惑,震惊,不敢置信……睿亲王上一世的确不到三十岁就死了,死于国破战乱。   她从不知竟然有这个可怕的预言(皇帝为了保护弟弟,将这个预言隐瞒地太过严实),圣僧的威名她早就听说过,连人物也瞻仰过,的确是个出尘脱俗看透世情的得道高人。难道他法力高深,慧眼独具,这可怖的预言,在变幻了许多世情的今世也会实现么?!   睿亲王牢牢凝视她。这句话他从未告诉任何人,本打算一直带到棺材里面的。他从不愿用生死博得别人的唏嘘同情,也从没有因为预定的悲惨身世而颓唐沮丧、放浪形骸、夜夜笙歌、过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瓦上霜的颓靡日子。相反他一向胸怀大志,脚踏实地,既勤勉又认真,很骄傲地活着。   人都希望自己完美,有哪个人会喜欢当众曝光自己的缺陷呢?越是瞎子,越在乎形貌的整洁,别人的目光;越是瘸子,走路时越是想要走得稳当,尽力不想摇摇晃晃;越是五音不全者,越会在曼歌妙舞里正襟危坐,实在忍不住了才在背着人的角落里偷偷哼两句歌。   指着和尚骂秃驴,逮着人家痛脚猛戳,都是最让人讨厌的举止。而逼不得已把自己最想掩饰的事情拿到明面上说,岂不也是最让人难受难堪的?   况且这极力掩饰的缺陷还真真切切连累到了她。   ——倘若你喜欢的人被你所害,对你露出嫌恶、恐惧或者“可怜”的目光,怕没哪个男人能安心受住,恐怕只恨不得像只兔子一样跳起来立马逃走吧!   睿亲王安静地坐在那儿,纵然心中惊涛骇浪,纵然不知道静君接下来的反应,他都会全然接受静君的“审判”。他不是喜欢逃避责任的人。   不必她说,等会儿无论她心里有什么感受,他都能清楚地察觉到。   对于这种能力他简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奇怪。舒静君先是震惊不信,情绪激动极了,接着就有些疑惑,渐渐地竟似看开,心湖居然变得平静无波。难道她竟然这么不畏生死?   舒静君笑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若无其事道:“到时候你再去一趟灵安寺吧,我陪你去。圣僧虽然睿智洞察,可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你中间也许遇到了什么机缘,也许已经改变了命运也未可知。”   “再说,就算你真的命止三十岁,也不一定是你害了我。人生这么无常,好好的人生一场病,不是说没就没了?或许天降横祸,遇到盗匪,也照样一命呜呼。甚至出门绊倒了撞到脑袋,一下子毙命的也不少。更遑论那些走水、地动、洪涝瘟疫了,哪种天灾不死数百上千人?!要是我倒霉碰上这些事儿早死了,兴许还是我连累你呢!”   “所以你根本不必觉得抱歉,那些事情根本还没有发生,也不能预料。且老天安排的事情又岂能怪你。除非你这个人太狂妄,竟觉得自己比老天还厉害,擅自把老天的责任都揽在身上。我看你不会这么不谦虚吧……”   静君后仰着头,促狭地打量他。   她心里的确没有怨愤,睿亲王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反而满是温暖。睿亲王既诧异又惊喜,心口才落下大石,静君却忽然又一把抓住单薄的衣襟笑道:“哎哟你千万别这么感动,好端端地让人受不了!我这个人很不禁夸,你可千万别说客套话。”   一语道破心里头的感受,睿亲王憋了一肚子话还真没了力气说。   好气又好笑,心里头别别扭扭的,明明是威武俊美的男子却笑得有点儿青涩害羞。   夜里静谧地很,不知哪里传来单调悠长的虫鸣声。淡白的月光洒在静君的身上,朦朦胧胧的,她正捧着卷起的叶片喝水。睿亲王坐在旁边看她,距离很近,竟觉得这人也和他亲近的很了。也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鬼使神差,忽然问道:“静君,要是这生死蛊一直除不去,我们同生共死,你……你愿意和我好么?”   这话未免太唐突太荒唐,他和她之间本来就八字还没一撇呢!连他自己说出来以后都忍不住想自打嘴巴,简直恨不得掐死自己。   舒静君“吭哧”一下喷了水,整个人活像是被雷劈中,简直呆的彻底、完全、一动不动。他竟明显感受到那一种莫名的惊讶与欢喜。睿亲王讶异至极,心砰砰砰砰跳,忽然涌起了一股从不曾敢想的希冀。   静君却忽然沉默下来,脸色有些发白,心情也由欢喜变得伤感落寞。将盛水的叶片随便放在草地上,任残水浸润土地,垂着眼帘道:“你乱开什么玩笑啊?这种话不要再说。你我是叔侄,说这种话不是太有违礼数了么?!”   如果没有生死蛊,听了这句话,他只会以为是婉拒。   可他明明确确地能感受到她的心。真是连一丝隐瞒都没有的。   睿亲王觉得脑子有点儿晕乎,脱口而出:“你不喜欢的……只是因为我们是叔侄么?”   ——难道你根本不讨厌我,难道你竟然有些喜欢我……甚至你是否和我一样,也早已情根深种呢?   一股巨大的惊喜如同浩渺的海潮一样汹涌而出,紧紧包裹住了他的心脏!   静君默了半晌,忽然用手捂住脸,闷闷道:“我知道有了生死蛊这鬼东西,我也瞒你不住。可是这样真不行,皇叔,你不要逼我了,我们绝不可能成的!别说这个了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头就好办啦~~只要让睿睿知道静君喜欢他,迸发出的热情会让八百匹马都拉不回来哦…… ☆、第九十一章   梁国,京城。   消息是在傍晚传入宫廷的。云州方面八百里加急,传递消息的军士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十五天内连续跑死七匹好马,最后擎着可以直接进入皇宫的令牌冲进朱门,马儿口吐白沫前膝跪倒,人也一歪直接从马上摔倒在汉白玉砖铺就的坚硬地面上。   宫人连滚带爬把信封递到皇帝的寝宫里,彼时他正要宽衣沐浴,听到是睿亲王的事情立即拢好衣襟,打开信封来看。   这一看不要紧,眼睛越瞪越大,脸色越来越青。梁帝膝盖骨发软,踉跄一步,边上的秦大福赶紧牢牢扶住他。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秦大福看皇上的脸色很不对劲,也不敢擅自看那封信,小心翼翼瞅着他眼睛问。他隐隐觉得恐怕大事不妙了。   梁帝半天才缓过气,竟将攥地变了形的信封塞到他手里,冷着脸道:“你看!他们就是这么照顾朕的亲弟弟的!”   秦大福连忙打开信纸认认真真看了起来,这下他的脸色也是大变!手指哆哆嗦嗦,冒出一身冷汗。   梁帝负着手在宫殿里来回走动,像头心情焦躁的困兽。殿内的宫人全吓得低下头不敢吱声。   秦大福收了信,强稳了稳心神,一使眼色,周围人都是顶机灵又有眼力劲儿的,无声无息退下一大波人,连雕花蟠龙门也紧紧关上了。   秦大福快步走到梁帝身边,弓着腰说:“皇上啊,这云州已经乱了,王爷也失踪了,云州太守和平西大将军府互相指责夹缠不清,咱们得快点儿想出什么法子稳住局势,赶紧找着王爷啊?!”   梁帝心乱如麻,负在背后的手拧得跟麻花似的,指关节都泛白。   一向最担心小七的安危,偏偏还是让他出事儿了!舒匡和司徒云简直该死!眼皮子底下让小七被人劫持,居然还敢互相推卸责任,互相攻歼,他娘的都以为朕脾气太好了吗?!真是不知死活!   圣僧曾预言小七活不过三十,难不成就是这次?!!   不不不,他才二十出头,才这么年轻,就算上苍要他死也没有这么快的!   云州是梁国的关塞要地,周围一圈藩属小国,对面还是茫无边际的蛮国草原。小七在那儿坐镇,周围还无人敢起异心。现在他失踪了没几天,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   尤其是那个该死的司徒云,简直是头猪!信誓旦旦说什么是嘉平公主挟持了王爷,一下子就把舒家打到对立面上。舒家则持着公主手谕,坚持是有人冒充,真正的公主已经去救人。现在两人一起失踪,真相云里雾里根本分不清,两家却已经是红了眼,生死敌对剑拔弩张!   皇帝心里想了半天,还是比较相信舒家。舒匡的一贯忠心战功彪炳不必说,当年要不是舒家丫头舍命救了小七,小七怕早已经重伤。且嘉平公主家族显赫,备受荣宠,她是脑壳子坏掉了才会造反!不过事情既然传成这样,恐怕她多少也脱不了关系的。   而且魏国使臣这两日才递过话儿,说魏国恒王江璟有意求娶嘉平公主,还巴巴等着他回话儿呢。   简直一团乱麻!   梁帝脸色阴晴不定,无意识用力揉着手指,皮都破了,这才下定决心,对秦大福下令:“传召,拟旨!秦大福,朕一向最为信任你,朕离不开京城,这次你要陪着钦差大臣一起去一趟云州,连灵安寺的无尘大师也要请过去!”梁帝磨着牙根狠狠道:“事关小七的生死,你告诉无尘大师,他要是敢推脱不去,朕就一把火烧了他的灵安寺!看他去还是不去!”   “老奴遵旨!”秦大福干脆利落地打了个千,他从小看着睿亲王长大,心里也急得不行,对皇帝的强盗行径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秦大福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小心问道:“皇上,那魏国使臣前些日子问的那件事儿?”   皇帝眼一瞪:“火都烧着屁股了还管他?!那什么恒王不是一向风流地很么,想娶媳妇让他等!等不了就滚,现在谁有那闲功夫伺候他!”   “是是,老奴知道了,皇上您圣明!”秦大福擦擦头上的汗,他也觉得那江璟桃花眼忒风流,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当初嘉平公主可曾救过王爷命呢,看上去最乖巧安静的一好姑娘,他觉得这姑娘要是落到他手里,还不是一支鲜花插牛粪上了,太糟践了。   ×××   绛雪轩。与生意兴隆的前面不同,后院儿格外安静。   一切布置和静君在的时候一模一样,连一株花草一块石头都没有移动过。时间在这里仿佛是静止不动的。   唐青住的屋子没有什么装饰,家具也十分简单。四周窗纸糊得厚厚的,令屋里有种密闭阴森的氛围。   内室。一身白衣的唐青和干瘦的哑婆婆对面而坐。   桌子上一壶茶,里面泡的是上等铁观音,却似乎被人遗忘了,直至冰冷。   哑婆婆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看着唐青。   唐青低声道:“我已经下定决心。这边的生意全安排好了,那边也雇了人手。主子生死不明,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云州一趟。”他声音虽不大,表情也麻木,但任何人都能从那声音里听出坚定不移的决心。   其实他们比皇宫里更早得到消息。当初静君用蛊控制住几个大掌柜,唐青就是其中之一。后来那几人背叛,被除了记忆送到外地,静君也顺势将蛊解了。唯独留下来的唐青身上还有蛊。   唐青一直表现地忠心耿耿,为绛雪轩的发展壮大出了不少力气。所以后来静君已经有些信任他,也曾试探着提过一两次解蛊,没想到却被唐青否决了。唐青当时看着她的眼睛只说了一句:“我不希望自己忘恩负义,主人,倘若你解开我的蛊,我很可能被财色所迷背叛你。”   连本人都这么说,静君还能怎么做?只好罢了。   唐青身体里的蛊是由静君的本命蛊直接控制的,远在云州的静君用本命蛊强行吞噬生死蛊,唐青也受了池鱼之灾,幸亏当年留了哑婆婆在这儿扶助监视他,哑婆婆一出手,虽让唐青吃了不少苦头,毕竟控制住了躁动的蛊虫。   由此他们就推断出静君必定出事儿了!唐青急怒攻心,病还没有好利索就立即下令全绛雪轩搜集一切云州情报,零零散散地拼凑,终于猜了个大概。至此唐青就再也坐不住了,十头牛都拉不回地硬要去云州。   哑婆婆半天没出声。唐青执拗的目光简直要在她瘦小的身体上穿个洞,哑婆婆这才端起凉透的茶杯,垂着眼睛慢慢饮了。   茶杯“啪嗒”一声又放回去。哑婆婆打着手势,每一个动作都非常有力,代表着她的决心:“静儿是我唯一的徒弟,我不放心,这次和你一起去!”   ×××   京城暗潮涌动的时候,云州赤霞山的崖底仍是风平浪静。   静君因蛊虫的缘故身体特别虚弱,几乎成了半残废。日常生活一概需要睿亲王照顾。其实他本人含着金汤匙长大,不用别人伺候就不错了,哪里会伺候别人。但被逼到这份上不得不屈尊降贵亲力亲为,再加上一心为了静君好,竟然也做得似模似样。要是外人有幸看到这崖底一幕,非得吓得把眼珠子瞪出来不可!   捕猎,烧饭,喂水,甚至帮静君挽头发,样样都会,简直十项全能。静君心里也很感激,却有一件事实在不能忍,就是他老抱着她睡觉!   睿亲王却看着她的眼睛温和地说:“山风阴冷,你身子又虚弱,怎能冻着?”   “就算我把衣裳脱了盖在你身上,也显得太单薄。而且我冻病了不要紧,我只怕没人能照顾你。”   “且过了这几天,外面应该已经乱了套了。我们绝对不能再出任何差池,你我都要赶紧养好伤势,快点儿出去。静儿,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先给你赔不是了。你再忍一忍好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舒静君还能说什么?   只能诚惶诚恐地接受。   其实自从那夜拒绝了他以后,他并未再逼她,抱她的时候手脚也规矩地很,绝不趁机占便宜乱摸。可宽厚的胸膛就在脸侧,耳朵边就是强有力的心跳声,浑身被包裹地严严实实,满鼻翼都是男子汉雄浑的气息,睡觉前固然心慌意乱,等半夜偶然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也八爪鱼似的紧紧抱住他。   ——然后那种温馨依恋的感觉简直让她极端自我唾弃!捶胸顿足!恨不得撞墙!   唉,其实她不怕他动情,舒静君怕的是自己忍不住动心。   睿亲王也是知道的。她心情一丝一毫的悸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做的还蛮厚道的,只要让静君觉得尴尬,他就不会说破。可既然知道了静君也有些喜欢自己,他就像吃了定心丸,同时用自己的方式坚定地靠近她,爱护她。   他没追求过女人,只会用最笨的法子,好好照顾她,一点点儿感动她。然后等到哪一天她能完全接受他的时候,就算会被皇兄活活打死,他也定会亲去京城恳求皇兄的成全。求他去掉一个嘉平公主的封号,换回来一个睿亲王妃。   这两三天舒静君渐渐有了精神。睿亲王都是皮外伤,好得更快一些。趁着静君能照顾自己的时候抽出空儿来将四周转了个遍,到处寻找出去的门路。不到最后他并不打算顺着藤蔓爬上去,崖底距离山顶实在是太高,崖壁又十分险峻陡峭,很可能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既耗费精力,又实在太具风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二章   崖底地形险峻,草木溪流掩映下数不清的洞窟,迷宫一般。睿亲王花了五天的功夫一一探查,也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终于让他找出一条能通往外面的路。   恰巧这几天又是阴雨连绵,雨水格外丰沛。不得已在洞窟里躲几天,早已经心急如焚。等到这天天气终于放晴,两人寻思着外面要乱翻天了,在这崖底再也呆不住,当夜就备好了足量的烤肉干,削木筒装了足够的水,一大清早就攀着岩石出发。   一路上崎岖难行,崖底因无人烟,野兽很多,两人披荆斩棘,吃了不知多少苦头,衣裳早已经划得破烂不堪,手脚也是旧伤添新伤。幸亏两人都极为能忍耐,相互搀扶闯到了最后一关。   翻过前面的小岭,再趟过一个小水潭,顺着狭长弯曲的崖壁出去,就算大功告成了。   睿亲王和舒静君相互看了看,眼底里都流露出庆幸。   舒静君忽然扑哧一声笑了,道:“咱们出去以后定会被人当成乞丐,这可怎么办啊?要不然咱出去以后见了人,先骗两件衣裳穿,以后再把钱送过去?”   睿亲王淡淡一笑,举起身上的玉佩道:“你放心,我们还没穷到做强盗的份上,至少还有这东西可押呢。其实我倒不怕他们把我们当成乞丐,我怕他们把我们当成鬼。”   司徒家,舒家,关外异族……自己不在的时候不知他们是否已经蠢蠢欲动。说起来这场天灾倒也是看清人心的好机会,撕破面具就能轻易看破忠奸。如果有跳梁小丑绷不住……云州也许就到了该洗牌的时候了。   睿亲王不动声色看了舒静君一眼,他希望舒家不要牵扯其中。   翻过小山岭,两人却呆住了。   往下一看,山石崩塌,水面暴涨,浑浊的水潭浩浩荡荡的,一直流入前方的悬崖夹道里,不知其尽头。   睿亲王瞠目结舌,苦笑道:“真是老天弄人!这边岩石下的土壤比较松软,恐怕下了这几天的暴雨便将其冲垮,前面夹道又是从低到高的,积水淌不出去,反倒生生阻断我们的出路!”   静君看着这浑浊如黄汤的水,心底发凉,对睿亲王说:“这水太混了,也不知多深,也不知底下的情形,万一有尖锐的石头绊着腿,划一下可就太厉害了!不如我们再等几天,看这水是否能退下去。”   睿亲王抬头望天,遥远的山顶小得跟碗口似的,白亮的阳光倾泻下来,晃晃地有些刺眼。   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不行。咱们等得及,外面怕等不及了。这水是死水,又这么大的一片,恐怕没个十天半月水势落不下去。静君,你在这儿乖乖等着,我先下水探一探路!”   说着便翻手脱下破烂的上衣,露出精赤的上身。他不是魁梧的类型,薄薄的肌肉覆在比例堪称完美的骨架上,脊直肩宽,流线似的腰身,看起来既矫健灵活又十分有力度。   紧接着又脱了靴子,光着脚踩在石头上,只余一条黑色长裤。这男人腿又长又直,笔挺地跟两株小白杨似的,往日穿什么都好看,怕是整个云州城里都找不出比这更漂亮的长腿了。   舒静君看那双腿要往水里迈,心底一阵惊慌,跟他要赶着送死似的,一把就抓住他的手腕。   “你就不能再等一等么?万一外面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   睿亲王低头看她抓住他的地方,眼神很温柔,话里却没有一丝后退的余地:“你也说是万一,所以不要自欺欺人了。”   舒静君垂死挣扎:“这不一样!你是王爷!你是云州的军魂,梁国的擎天柱,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的性命这么珍贵,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去冒险?!”   睿亲王一怔,没想到自己在她心里的评价竟然这么高,一时竟说不出话。半晌才叹了口气道:“那我更要去了。若为了自己的性命弃乱局于不顾,哪里配当这个王爷。连你也会瞧不起我的,我心底也会不安。再说这水哪里有你说得这么危险。”   这人固执起来像头牛,舒静君急了:“我怎么会瞧不起你!不然你给我留在这儿,我去探路!”   说着掳袖子就要下去,睿亲王连忙一把拉住她,脊背冒出一层冷汗!   “咱们谁去探路不一样?!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别下去添乱了!!再生病可怎么办?!”   “谁添乱了!”舒静君气得立起眼睛瞪他!   睿亲王看她脸蛋红扑扑,眼神无奈,叹了口气,温声说:“你什么时候能记住你是一个女人?”   “我!”   舒静君刚说了一个字就身子一僵,睿亲王趁她不注意竟然点了她的穴道!静君眼睛瞪得圆圆的,倘若她能开口,非得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睿亲王手臂扶着她的后背,又托起了她的膝弯,打横抱起,将她藏到离水面远一些的阴凉处,拍拍她涨的通红的小脸,笑道:“你别生气。在这儿呆一会儿,我等会儿就回来。”   “你放心吧,现在咱们性命连到一起,就算我死,也绝不想你死的。静君,我会爱惜自己的性命。”   说完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去。   舒静君眼睁睁看他纵身跃下,前面水势浅一点儿,还能看他露出肩膀,渐渐地水淹到脖子。舒静君所坐的地方地势太低,又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她心里急得很,拼命想扬起头,却渐渐地只能看见近处一波水面,睿亲王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了。只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偶尔风声呼啸。   一刻钟,两刻钟……舒静君的心就一直绷着,紧绷到极致,脑子忽然一片空白。只觉得心慌地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忽然忆起上一世他死时的悲壮,越想越怕,越想越凄惨,五脏都要绞碎在一块儿,难过地眼泪止不住流出来,染湿了衣襟。   过了好久好久,她简直快要哭得要憋死过去,才听见哗啦啦一阵响亮的水声,接着眼前一暗,那人浑身脏兮兮的泥水蹲她跟前,解开她穴道就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湿漉漉的泥水把她衣裳都染脏弄湿,还有一股土腥臭气。舒静君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使劲砸他,小拳头捶肉上砰砰作响,要不是这人满身滑不溜秋的臭泥水,她真恨不得下嘴咬!   “你干嘛点我穴道?你干嘛尽逞英雄?!你吓死我了你知道么?!可恶!混账!”   睿亲王一边拍她后背一边哄她,脾气好得不行,简直认罪界好态度的楷模,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她又砸又骂发泄了半天,等她情绪稳定了才说:“你笨哪!咱们生死同命,你看你自己活得好好的,不就证明我没出事儿么?怎么自个儿把自个儿吓得这般厉害?我在水里倒被你吓了一跳!”   静君语塞。她关心则乱竟把这要紧事儿给忘到爪哇国去了,顿时觉得自己蠢!   哼哼半天,觉得好没有面子,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挽回颜面的好借口。睿亲王接着说:“还说我逞强,你不逞强啊?不点上你穴道你不早跳进水里去了?那水混得厉害,臭死你!”   呀嗬,学会顶嘴了还?!   静君顿时怒道:“谁怕臭!”   睿亲王道:“姑娘家都怕臭,你要是变成臭静君,一定难过地要死,然后趁我不注意,自己躲在一个大树墩子底下哭。然后一只肥兔子跑到你身边,顿时臭晕了,一只小乌龟爬到你身边,也臭的翻过壳子去,你就哭的更伤心,小脸跟小花猫似的。”   说着他还手指着自己的脸描啊描,舒静君简直快气死了,之前的紧张伤感全忘到脑后,指着他骂道:   “你才哭,你才花猫脸!你臭死了,新罗国的大象都要被你熏晕!你你你赶紧离我远一点儿!”   两人特幼稚地抬起杠来。   睿亲王嘴角噙着笑,继续不遗余力地和舒静君顶嘴。心底里感觉到静君恐惧紧绷的情绪慢慢放松了,这才松了口气。   又闹了一会儿,简直把小时候逗女孩子的份儿全补齐了,基本上填补了一项人生空白,睿亲王才意犹未尽地站起身来说:“快走吧,这水路虽然难走,还能能安全出去的。外面就是莽原,咱们出水再走一小段路就能脱离困境了。来,把这清水喝了,留两个木筒以后出去喝水,烤肉用衣裳包住,弄脏一点儿也没关系。火石和剑一定要保存好,不然会很麻烦。”   舒静君赌气站起来,小声说了句:“真啰嗦!”还是喝了许多清水,按睿亲王的话把东西都弄好。等走得时候,她跟在后面却发现睿亲王的左腿有些瘸。   舒静君顿时大惊失色:“你的腿怎么了?!”   睿亲王头也不回,轻描淡写道:“下面水太混,不小心撞上石头。有点儿疼,不过幸好没划伤。方才我已经将那碍事的石头挪开了,你在后面一定紧跟着我,千万别走错了。”   其实他本来不会受伤。不过在水里时感受到她激烈的情绪,心神一慌,失察之下撞了上去。左腿倒是没断,乌紫一片是肯定免不了的了。   舒静君上前要掀开他的裤脚,睿亲王忙退后一步躲了开来,板着脸道:“真没事儿,我要是腿断了还能走路么?我还没娶媳妇呢,你别占我便宜!”   舒静君脸一红,顿时啐了一口,扭过头不理他了。睿亲王这才温和地笑一笑,转过头去继续一瘸一拐地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三章   黑夜沉沉,星光璀璨,淡白的月光照耀着一望无际的莽原。这是云州城与蛮国交界处偏南的地方,自从两国发证战争以后,基本上杳无人烟,成了荒芜之地。   繁密的草丛中小野兽不少,长虫也极多。   舒静君别的不怕,从小最怕老鼠和蛇,这是心理上的问题,武功练得再高也没用,不小心踩到一条花斑蛇时简直要被吓哭,一动不敢动,幸亏睿亲王眼疾手快捏住那蛇的七寸,从静君腿上硬掰了下来,两手用力一拧就送那畜生去了西天。   一高一矮的身影就这样相互扶持着,在草长过膝的土地里艰难跋涉。   这里白天时候就人烟稀少,到了晚上更是人迹罕至。四周本来乌漆墨黑一片,仅有淡淡的月光。前方却不知是谁点燃了篝火,红红的火焰在夜里特别分明。   睿亲王高兴起来,对静君说:“看到人是好事,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就能休息了。”   说完便拉着她一起向前奔。火苗看着挺近,其实路途还蛮远的,跑了半天过去,那边的人听见了动静早已经握刀站了起来,弓着腰护着马,神情十分戒备警惕。看模样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上披着蛮国牧民的衣裳。   青年看见两人有些吃惊,张嘴便冒出一阵蛮国话。   舒静君听不懂,抬头看睿亲王,睿亲王却神色不变,也用熟练的蛮国话和对方交流起来。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那青年脸色渐渐缓和,收了刀伸出手臂,做出一个请的动作。睿亲王便行了一礼,拉着静君坐在篝火边。   ——从出了山崖睿亲王就一直精赤着上身,静君虽然穿得严整些,衣衫也破旧的不成样子了。幸亏出来不久就找到一个小湖泊,好好洗了洗身上的污泥,对着水面也略微绾了一下头发,总算还能见人。   睿亲王手伸向静君腰间,把她系在腰上的布袋子解了下来。掏出一大块烤肉扔到那青年手里,青年先放鼻子底下闻一下,接着就露出笑容,对睿亲王竖起了大拇指。   睿亲王在山崖底下没少捕获凶猛的兽类,估计这小伙子是靠鼻子分辨出肉的种类了。那小伙子顿时热情极了,睿亲王又和他攀谈几句,那小伙子连连点头,翻身站起来,很快从黑马上面的褡裢上掏出些衣裳,隔着火堆丢给了睿亲王。   睿亲王伸手接住,简单看了看,挑出比较好的那套披到静君身上,自己也很快穿上另一套。这衣裳虽然旧,也不是很合身,穿在睿亲王身上竟然还蛮好看的,不愧是天生好骨架。这样一看倒挺像个英姿飒爽的蛮国小伙儿。   舒静君下意识闻闻披在身上的衣裳,没怪味,摸起来也柔软干燥,看来是洗过的。便伸袖子系带子,那小伙不眨眼地看她,眼眸中很有一点儿稀奇与惊艳,似乎在评估。然后又冲着睿亲王竖起大拇指。睿亲王温柔地看她一眼,也笑着和那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舒静君啥也听不懂,一头雾水,只好礼貌地笑着,然后低下头。心里打定了主意,等会儿一定要问清楚睿亲王和他说了什么。   睿亲王又取了一块肉,烤熟以后和静君分着吃。木筒里面还有清水,吃饱喝足以后,那青年站起来行了个蛮国的晚安礼,对静君笑一笑,指指马儿的后面,便走过去铺了张薄薄的毯子,躺下睡觉。不一会儿就听到这小伙子悠长浑厚的呼噜声。   睿亲王仔细压平一片草,将刚穿上的外衫又脱了下来,铺在草上,对静君做了个请的动作。   静君抓着他的手臂,杏核眼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咬着唇问道:“你方才都和他说了些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睿亲王叹了口气,笑道:“我和他说我们遭了马贼,好容易逃出来,请他帮助。又打听了云州城里面的情况。对了,我和跟他说我是蛮国人,你是云州富商的女儿,是我妻子。你别生气,我这么说不是故意占你便宜,也是不得已的。”   静君咬着唇,有点儿生气。不过她也很快想明白了,睿亲王说的是实话。首先睿亲王亲自领兵打败蛮国,是蛮国人既畏惧又痛恨的头一号生死仇敌,敢在蛮国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名号就是找死。若说两人都是梁国人,对方也不一定帮他。骗他说两人都是蛮国人吧,静君又不会蛮国话。说是兄妹的话,方才衣衫不整的模样又惹人起疑。这样一来只有那样解释了,对方听说蛮国人兄弟能娶到云州富商的女儿,想必也心有荣焉。   虽说两国不太和睦,蛮国以前还时常劫掠云州边境,但在粗豪的蛮国人心中,白皙温柔的云州女人不同于草原上脸蛋晒得黑红的粗壮女人,是精致而高贵的珍宝。尤其是那些出身好的小姐们,声音甜美地像出谷黄莺,穿衣打扮每一处看起来都是那么赏心悦目,看起来就像草原上最最娇嫩的花儿。   能拥有一个漂亮温柔的云州女人是很值得自豪的事情,这种感觉在蛮国落败以后尤其强烈。   所以刚才那蛮国小伙儿看自己的眼神才那么奇怪吧。混合了挑剔、惊艳与羡慕。   静君想通了便放下这茬,看着睿亲王的眼睛问道:“那你问出什么了吗?云州城现在怎样?乱得厉害么?”她接着蹙起了眉头:“当初我来赤霞山的时候,你们那边的人都被兰若义搞糊涂了,以为是我劫持的你,再加上黑虎他们几个都中了迷药昏迷未醒,我怕和他们夹缠不清耽误找你的功夫,就把兰若义的姐姐托付给李修文,也不知给他添麻烦没。当时还给家里写了求援书,没想到却和你一起掉落悬崖,也不知家里现在怎样了?”   睿亲王也收起了笑容:“听说情况不太好。云州城戒严多日,没敢把咱们失踪的消息透露出来,可外面仍旧有人怀疑。他们对外说在赤霞山收罗人参,把整个山都搜遍了。你还记的兰若义囚洞里的黑蚁蜒么?那玩意顺着藤蔓爬上去了,密密麻麻的,上面的人根本下不来。就算强行下来几个,也都没再爬上去,我怀疑他们根本是被黑蚁蜒咬了,然后落到千年大树上等死。所以这些时日一直没人下到崖底来搜寻咱们。既这样折腾到如今,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我们已经遇害了。太守府本来就和你舒家不对付,这时为了少被牵连一点儿,怕会把责任都推到你们舒家身上。”   他只是根据少量的信息推测,却也算猜中了七八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四章   那小伙是为了追逐一只罕见的雪云狐才跑到这里的。虽然两国发生过战争,但私底下还有商人相互做生意。梁国专门有生意人采买蛮国的马匹和兽皮,出的价钱虽然低,相比较纯粹的放牧生活仍是赚得多了。雪云狐是一种极端美丽的小狐狸,雪白带点儿赤金的皮毛正是贵妇小姐们的最爱,那小伙只要捉住这一只雪云狐,翻手一卖,至少三年不用愁没钱花。   第二天清晨两人和那小伙告别,继续朝云州出发。一路上遇到的人越来越多,穿什么服饰的都有。虽然这些人大多做了牧民的打扮,睿亲王的脸色却渐渐冷了起来。   静君也察觉出不对劲,往日云州城附近哪来这么多牧民?睿亲王便低声和她说:“这些都是外国的探子。看来云州城里的消息已经走漏了,魑魅魍魉都想趁乱分一杯羹。”   他微微冷哼:“看来太久没敲打,有些人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疼。回去以后定要让他们长点儿记性了!”   眉眼一挑,嘴角一翘,往日总是温柔的面容忽然流露出凛然的杀气。舒静君从没见过他这样,一时被镇住了,竟没敢接话。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不止是梁国的军神,更是别国的恶魔罗刹。   睿亲王阴沉着脸似乎在琢磨什么,看模样绝对不是什么很阳光灿烂的事情,静君估计他心里正在想怎么把那些蠢动的外国人生擒活捉煎炒油炸,心里有点儿发毛,脚尖不自觉地就有点儿往外挪。   挪了没两寸远,睿亲王估计想完了,忽然低下头冲她温柔一笑,变脸速度快得简直让她瀑布汗,然后一条长手伸过来,很自然地搂住她肩头,把她又生生拉了回来。   “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身子还虚弱着呢,又长得这么漂亮,小心别被人拐了!”他看着她的眼睛特关切地说,一脸我很正直我很善良我绝对没有歪心的模样,放软了声音用诱哄的口气说:“你要和我寸步不离,知道么?倘若万一出了事儿,你让我怎么对你爹和你哥哥交代?”   静君极怀疑地看着他,他俩现在的情况是谎话全破,她明明就感到他心里有点儿小雀跃……不过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再拆穿就没意思了,况且他说的也是实情,一路上至少有三个不长眼地想调戏她,全被睿亲王给撂倒了。舒静君挺少见他打架,呃不,揍人的——往日王爷一呼百应,看谁不顺眼,自然有一大群人抢着帮他出气——结果只余两人相互扶持的时候,就发现这男人平日看着挺斯文,动起手来特凶狠,就算瘸着一条腿也完全没影响下手的力度。被揍混混最后的模样简直惨不忍睹,连她这个“受害者”都有点儿忍不住同情唏嘘了。   静君忍不住问他:“你下手这么狠,不怕他们找人报复么?”   睿亲王冷冷道:“怕也没用。在这莽原,向来是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要是我们软了一次,以后找麻烦的就会源源不断了。这群畜生,怎么配污了你的眼睛。”   静君听得有点儿楞。不知为何,心里酸酸软软的感觉又冒上来了。睿亲王像只触觉最灵敏的豹子,嗅到最鲜美的肥兔子一样,一下子就紧紧盯着她。   静君被那种如影随行的目光盯得慌乱,低下头不知所措。觉着这样也不妥,又抬起头来鼓起勇气说:“其实你不必这样。这几个小喽啰我还不放在眼里,下回谁敢不长眼,我会自己动手揍他!”   睿亲王看了她半天,直到她撑不住又低下头,才淡笑着说:“静君,你真的,别把自己不当女人。”   ——毛意思?静君没听懂。困惑而有点儿不高兴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说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挺女人的啊,难不成在这王爷眼里她有点儿像汉子?那他还说喜欢她,要和她好?总不会这王爷其实是个断袖?!   静君痛恨自己丰富的联想力,虽然没打算“乱(伦)”,可后面的想象实在让她很郁闷。   接着,男人独特低沉的嗓音却慢慢说出这句话:“我是男人,你为什么不试着依赖我?”   静君开始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之后蓦然抬起头,杏核眼睁得圆圆的,脸一下子就红地如盛开的红蔷薇,不,是刚煮熟的红鸡蛋,腾腾地还冒热气呢!   俗话说是人就有弱点,就有死穴。静君忽然发现自己一个巨大的致命的弱点!就是她什么都不怕(呃除了蛇和老鼠),居然就怕他这种一本正经的调情!!心里头惊涛骇浪,脸红地像煮熟的虾子,窘迫地一双手脚简直不知该往哪儿放。接下的路途中几乎一直没敢抬头,也一直没和他说话。   睿亲王这方面极有耐心,只要静君觉得难以接受,觉得不舒服了,他就有眼色地止步,绝不逼她。等她消化了这回的冲击,底线退后一点点的时候,他就再接再励,继续攻陷下一点。   这种入侵方式既霸道又带有一丝独特的温柔,比喻地不好听一点儿就像是无色无味的迷药,你吸入一点点儿没感觉,再吸入一点点儿也没感觉,等觉得不对的时候,体内累积的成分已经太多,基本上已经沦陷了。   而他,要的便是她清清醒醒,真真诚诚的沦陷。他既然早已经赔了一颗真心出去,眼看静君和他生死相连,自然很希望得到回报。   路途上,他只低声对她说了一句:“静君,有些事情可能很困难,让人望而却步,但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认真想一想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舒静君没吱声,但她其实把这句话听进去了。还真的很认真地默默想了一路。   等到了下一个宿营地准备休息的时候,她忽然抓住他的手,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嫁人了。”   “我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守着你,可好?!”   睿亲王眼睛泛起难以形容的光彩。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对他表白,而且用的这么郑重其事的口吻。   他知道她是个很重承诺的女子,这几乎已经是她的道德底线了!   舒静君也松了口气,像忽然菩提顿悟,终于想通一件难题一样。用那种很解脱,很温柔的神情对他微笑。那双水光滟潋的眸子也不再躲闪他,弯弯得似两轮可爱的月牙。   睿亲王觉得心底都融化了,他高兴地恨不得即刻骑马飞奔,恨不得跪在草地上仰天长啸!   但他却强自忍耐住冲动,只笑着说:“傻丫头,我要的可不止是这些,你再好好认真地想一想罢!”   ——只要她喜欢他,她爱他,他便无所畏惧,志在必得!   舒静君一呆,忽然跺跺脚,猛地转过了身子,小脸气得圆鼓鼓,嘴里不停嘀咕道:“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得了便宜还卖乖!顺着杆子往上爬!可恶可恶!”   睿亲王终于大笑出声,这就要伸手揽她肩头,静君用力扭身躲过,却忽然听见有人犹犹豫豫地低声问道:“这位姑娘,你是红英会的东家么?”   ——红英会,是舒静君以前和唐青商议找人时的代称。绛雪轩财大气粗,生意红火地早已经招人眼红。不夸张地说,连大掌柜唐青身边的护卫之严密都足以和一品大员媲美了。要是在大街上嚷嚷找绛雪轩的东家——一座会移动的小金山,呵呵,扑上来的一百个人至少得有九十七八个盗匪!   说话这人离他们三丈远,三十来岁的中年,个子瘦小,皮肤被太阳晒得黑黑的,相貌很不起眼,看起来也有些畏缩,只有些没出息地探着头。静君眼尖,看他手上戴着枚造型独特的红梅图案戒指,正是他们绛雪轩属下的信物,有时也给雇佣的人配上以作分辨。她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远在京城的绛雪轩信物,还有那独特的切口,心中惊疑不定,赶紧正色道:“我是!”   那人立刻喜道:“太好了!姑娘,红英会大掌柜正到处找您呐,他说家里乱套啦,仇家陷害抓了二少爷,呃……还有小懒猫坏了心肠想乱咬人,被李家少爷一刀宰了!总之现在两家子撕破脸,危险着呐,就等着逮漏网之鱼,您可千万别回家!他说他请了哑巴奶奶回来,您要是没地儿去,就去找他。”   说完递过来一张折成菱角的白纸。这种独特的折法也是绛雪轩内部所独有。静君几下子拆开信纸,看见上面是熟悉的字迹,用暗号写了一个住址,还记载着具体路线。 作者有话要说:  哼,暗搓搓立下雄心壮志,我要让这俩慢热地要死地家伙十章左右结婚~~!! ☆、第九十五章   两人对望一眼,睿亲王的眼神很有点儿高深莫测,静君有点儿心虚,毕竟她瞒着他的事情可不少。心里却知道现在没时间跟他解释,只低声问:“你去不去?哑巴奶奶是我师父,也是除了父亲兄长以外我最信任的人。”   睿亲王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笑着说:“去啊!让我们看看情况究竟会坏成什么样子!”   那中年人看佣金几乎可以确定到手了,搓着手很兴奋地在前面带路。两人并肩跟在后面,睿亲王忽然目视前方淡淡说:“你刚才漏说了一个人。”   “……”   “除了他们,你也可以信赖我。”   ——这人真懂得见缝插针!静君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里头除了焦急却也有了一点儿淡淡的甜蜜。   看样子唐青花了血本,那中年人虽然其貌不扬,看着就是不得志的类型,手上居然有两匹好马。据他说是唐青雇人时统一租赁下来的,为的就是在最快时间内找到静君。   不过他好像完全把睿亲王排除在外,两匹马只够那中年人和静君用。静君让中年人想办法再租赁一匹——现在她基本上身无分文——等找到唐青以后再给他十两金子。那人立刻很痛快地答应了,办事居然还很快。   睿亲王骑在马上不置可否,静君却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但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我家大掌柜的有点儿粗心,没想到我会和您一块儿……这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干脆什么都没说。   睿亲王却道:“看来你家这大掌柜的能力不错。”   办事效率快,花钱狠,有魄力。这么一个人知道了那么多(内)幕,竟然还“料不到”他会和她在一起,未免有些可笑。睿亲王可以肯定舒家里面没人敢这么忽视自己。这大掌柜的究竟是谁?他们素未蒙面,他却感受到了一点儿不欢迎与下马威的意思。   静君道:“我这大掌柜的是很能干。当年我去京城,父亲给我盘了几个铺子赚点儿钱花,我哪里懂什么经营,要不是他恐怕早就赔光了。后来皇上赏我一大笔地契银钱,我也交给他处理,又买入一大片铺子。不过这人做生意很行,毕竟是下面的人,没见过什么官儿,对上面的事情不了解,也不知什么体统。万一没眼力劲儿,有了得罪你的地方还请多海涵,我可就指望着这么个人儿给我挣钱呢。”   睿亲王听明白她话里的维护意思,不禁有一点儿吃味,笑一笑说:“放心。你见我何曾让你为难?”   这人似乎把先前极度“为难”她的事情给忘光了,说的那是相当快,又相当理直气壮。   静君憋了一会儿,没好意思当面拆他的台,便专心看前面。   有了好马的脚力,仅仅到当天日落时分便到达云州城外的地头。   只见巍峨雄伟的城池矗立前方,好似蹲在夕阳灿烂余晖下的巨大兽类。紧紧关闭的城门便是它的獠牙。   大门之侧还有小门,盘查相当严谨,只有特殊人群才能过去。睿亲王有心暗查,便故意披头散发蒙住半张脸。蛮国人蒙昧未开化,多有这样的形貌,守门的小兵只不耐烦地看着这些落后的外国人,却完全没想到眼前三丈远的就是睿亲王爷和嘉平公主。静君也弄乱了头发,用一块青布蒙着脸。   中年人陪着笑脸和守门伍长说了好半天话,对方一直皱着眉头,那官架子一摆比偏将还威风,看起来像别人都欠他千两白银似的。他们是不符合进城的条件,那中年人好说歹说也不能松口,最后一咬牙,悄悄地把怀里的银子全给了他,那伍长才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挥手,话都懒得说,让小兵放行。   睿亲王牵着马儿进去,冷冷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那伍长一眼。静君心里一突,明白这满脸不高兴的贪财伍长,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进城以后,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真的有恍然隔世的感觉。   静君还没感慨完,那中年人却不认识下面的路了。他先赔了许多银子进去,肉痛极了,眼泪汪汪地又一定要拿回钱。其实睿亲王还有一枚玉佩,就是先前开玩笑要当了买衣服的那个,不过这种龙形佩无论造型还是材质,标示性都太高,熟悉的人一下子就能认出来,反而不好拿出暴露身份。   静君只好根据地形暗号图边走边找,把那个中年人也带着。直到天黑,饥肠辘辘,才好容易找到那间隐在普通民居的小宅院。   敲门以后,来开门的就是认识的老伙计。那人见了静君又惊又喜,连忙将三人迎了进来,又赶紧叫人通知唐青。   这小宅院外面看着不起眼,过了影壁以后便让人眼前霍然一亮。清幽雅致不说,高高的院墙里面,沿着墙根摆着青纸壳子灯笼,发出的光都是青蒙蒙的,在这夏天看着特别梦幻,特别清亮。   静君只一眼就看出,这里面的布置装饰竟然和京城里自己常去的那家绛雪轩后院一样。那个后院本身就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令她惊讶的是,她看了大半庭院,竟找不出一丝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这样虽然让她有了些“回家”的温馨,心里头却觉得很古怪。她忽然发觉自己太不理解唐青了,这小子费这么大工夫,花这么多钱,布置了一个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宅院干嘛?还没住够啊?还是是钱太多烧的?还是自己当初的设计多么鬼斧神工,竟入了他的眼,使这小子深深折服?——好像自己设计地也挺普通的啊?起码被那些真正的园林高手看了,给面子的话估计也只是笑而不语。   静君想半天没想通,突发奇想,觉得把一个暂时居住的地方弄成这样,是不是唐青在拍她马屁?   最近绛雪轩的盈利简直让她看了汗颜,觉得自己什么也不做小金库哗啦啦往上涨,让人很不安心。唐青这小子简直是不世出的商业奇才,比起当年白手起家富敌天下的陶公望也不差几分。静君深觉得自己竟然能笼络住这么一个小怪兽大奇材,简直是西天佛祖玉皇大帝和元始天尊同时保佑,其实她觉得单凭自己的本事,是驾驭不了他的。还好这人比较给面子,至今忠心耿耿。   静君想一想好像半年没给唐青涨红利了,顿时心中暗骂自己粗心,其实这种种思绪看着杂乱很多,于现实中不过片刻。他们三人还走在庭院中间,许多时间没见的唐青就穿着一身白衣,板着脸匆匆迎出来了。   这人很少笑,常常是一脸无表情的表情。看见静君时嘴角也没翘,只是沉寂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放松和温情。   及至近处,先对静君行礼,说道:“终于找到您了,这些日子我们十分担心。”   然后对睿亲王行了一个礼,神情淡漠却礼数周全,只说:“见过爷。”   等睿亲王微笑着让他起身时,那带路中年人早已经点头哈腰,眼巴巴地瞅着唐青,神情热切地好似看自己家的亲亲女婿。唐青即刻就换了一付表情,大掌柜打发来要工钱的伙计似的,淡淡地说:“你做的很好,去账房领赏吧。”   说着一横眼,立即有个相貌机灵的下人过来领他。那人显得高兴,脚却没动,视线又转到静君这里。静君冲他点点头,直接对那小伙计说:“另外再添二十两金子。”   那人的神情立刻变得狂喜,静君又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若想留着这条性命好好花钱,嘴巴就给本小姐严一点儿。倘若这里走漏风声,必有人取你的脑袋。”   那人打了个哆嗦,立即跪下磕头,发誓赌咒道:“请小姐放一万个心,小人从未来过这里,从没有见过诸位,要是敢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就浑身流脓烂舌根,死无葬身之地!”   静君道:“你记着这句话就好。走吧!”   那人连滚带爬起来,赶紧随着小伙计走了。   唐青看着那人的身影走出影壁,这才对静君说:“主子,属下无用,让您吃苦了。里面早已经备好热水和衣物,您先去换身衣服,等会儿用点儿饭再说其他。局面虽然混乱,倒也不急于一时,等您出来了咱们再商议对策!”   然后不等静君回答,便对睿亲王做了个请的手势,淡淡道:“爷,您的房间也备好了。衣物粗陋,还望勿嫌弃。这边请!”   睿亲王看着他,他的身体一动不动,斜伸的手臂好像凝固在空中。这意思是逼着他不去不行啊。   睿亲王笑一笑,对舒静君说:“静儿,你铺子里的大掌柜果然干练。”   ——掌控欲够强的啊,看这样子连静君这个“主子”都得听他的安排。这怎么着还想在他面前立威风?   唐青嘴角微微一翘,脸上却仍旧没什么表情,道:“小人不敢当,谢爷的夸奖。”   静君眼瞅着两人之间的空气要结冰了,虽然不明所以,却也顿感压力倍增,干咳了一声,赶紧插嘴道:“阿青,这位是睿亲王殿下!”   唐青看了她一眼,顺势做了个很自然的惊讶表情,扑通一声跪下磕头,朗声道:“原来是主子的皇叔,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睿亲王失笑起来,果然这大掌柜阿青不是个省油的灯。什么话最挤兑他便说什么,既有胆量又有魄力,偏偏礼数上却挑不出他的错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六章   睿亲王失笑一下,心里头虽然不是很舒服,倒没有发怒。像他这样的人若和他杠起来,那才是有失身份的事。   况且他也明白一点儿唐青的意思。你效忠的对象因为另一个人差点儿被牵连致死,就算明知错不在那个人,也难免会迁怒。   这样一想,对唐青反而有点儿欣赏。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如此为“主子”出头,至少他的勇气和忠心是值得嘉许的。   想到这里,睿亲王淡淡一笑,温声道:“请大掌柜的带路。”   唐青不禁一愣。仔细看眼前人,只见他虽然风尘仆仆,衣着潦倒,身边也没有众多的属下簇拥。这浅淡的一笑却风华尽显,亲王的威势,神情的从容,似乎一举一动间都带着令人折服沉醉的高贵气质。   正如猴子穿了人的衣服也不成个人形,有的人就算光着脚浑身泥泞,那满身的光彩也丝毫遮掩不住。   ——这睿亲王便是那名副其实的人中之龙。   唐青心中震颤,再也不敢起小觑之心。   各自进屋沐浴之后,果然清爽。从洒满花瓣的香汤里爬出来,小婢早已经用托盘托着衣服等候。四个小婢,四套衣物。静君一看,认出了是以前留在京城的旧衣物,洗的干干净净,触手细软,闻着还有淡淡的熏香。   心里也对唐青的“心细如发”而感到惊讶。挑了浅绿色衣裙穿上,秀发拧得半干,松松挽了个流云髻,用枚绿如菩提叶的翡翠蝴蝶簪住。对着一人高的雕花铜镜一照,又是往昔秀美模样。就好像才从睿亲王府折了花儿,闲闲地回来,而不是命悬一线生死挣扎了数日。   静君觉得有点儿恍惚。洗过澡以后浑身肌肉叫嚣着酸痛,真想就此躺在软绵绵的床铺睡下。惺忪着眼睛,却明白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于是使劲儿掐掐自己的手心,疼得清醒些了,才立即出去找唐青。   正厅中,睿亲王早已经等在那里。好像论起洗澡换衣的速度,总是男人比女人更快些。他换了身纯黑刺暗绣的锦袍,修长合体以外,更衬得面如白玉,长长的墨发半湿披在后面,也使脸侧的线条柔和了不少。   明明和静君一起经历了那些漫长劳累困顿的日子,他却洗去了浮尘和困倦,显得神采奕奕,一双星眸发着璀璨的光芒,精力之旺盛令人咋舌。   唐青正站在桌边给睿亲王斟茶。圆形八仙桌上,珍馐美食,杯碗盘勺都已经备好。菜品全是京城里最有名的招牌菜,看上去赏心悦目不说,只闻到那热腾腾的香气,就让静君忍不住食指大动,饿扁的肚子都咕噜噜叫了起来。   睿亲王正面看着门口,见了静君便眼前一亮,微笑着站起身来:“你来啦。”静君笑一笑,和他打了个招呼。   于是唐青也放下茶壶,转身就为静君拉开一把椅子。静君也不客气,一边坐下一边转着头问他:“哑婆婆呢?”   唐青低眉道:“哑婆婆出去找您,还未回来,我早已经派人去通知她,想必过不半个时辰您就能见着她了。”   静君闻言放下心来,点点头道:“你办事,我放心。”   唐青嘴角几乎不可见地微微一翘,恭声道:“主子,您和王爷先用饭吧。”   接着又对睿亲王用那种疏离的语气说道:“膳食简陋,望殿下勿怪。”   睿亲王笑一笑,这种区别对待,让他心里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出来。不禁笑道:“这种膳食还简陋,普天下的厨子怕都要羞愧地改行了。”   然后也不看唐青,笑着对静君说:“你铺子里的这个大掌柜真有意思,明明每件事都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指摘,偏偏谦虚过了头,自谦地让本王不知说什么好。”   有外人在,不比私底下和静君相处那么随便,这“本王“两字又冒了出来。   静君能感受到睿亲王的情绪,虽不明白为什么,也冒出一身冷汗。觉得可能是唐青疏离敌对的态度让睿亲王不爽了,连忙打圆场,看着唐青的眼睛说:“殿下是我皇叔,你待他如待我一般就好。”   这话一出,也不知为何,两人的气场竟全冷下来。静君顿时瀑布汗,也不知怎么同时得罪了这两位,也不知该怎么办,干脆破罐子破摔,埋头大吃。   两人幽怨地看了她良久,眼看这姑娘实在不解风情,也只好一个窝着气站着伺候,一个闷不吭声用膳。   风卷残云吃完,丫鬟们上来撤碗盘擦桌子,又奉上两杯香茶漱口。等下人全出去了,门也关得紧紧。静君坐在椅子上,脑子有点儿疲惫,用力揉捏着眉心,然后问唐青:“现在说说情况吧。首先,二哥怎样?”   睿亲王也看着唐青。唐青用一贯平淡无波的声音说:“主子莫急。王爷不在的时候,云州军权暂时控制在舒家手里。二爷虽然被云州太守设计抓去,可他们投鼠忌器,不过是拿二爷当人质保平安,眼下京城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司徒云是不敢伤二爷的性命的。”他明明身无一官半职,说起权重一方的云州太守名讳,竟然也就和说起自家犯事的伙计似的,语气中既无愤怒,也听不出畏惧,分明就是没把那个朝廷大员放在眼里。   静君手指敲着桌子道:“我真不明白我们家怎么得罪了他,竟然证据不明,就咬死了是我们家害了皇叔!”   睿亲王现在听到“皇叔”两个字就郁闷,不过当着外人面不好和她抱怨。此时抱起胳膊,沉着脸道:“这事儿本王倒是知道。司徒云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上回他儿子司徒墨病重,兰若义假装神医医好了绿水村的百姓,他强行想把兰若义劫走的时候被你的两个哥哥阻止,卿遵还差点儿和他的手下打起来,当时是闹得很僵。这次见本王失踪,应该既怕担责任,同时又落井下石。”   舒静君冷哼一声:“当时还不如让他把兰若义掳走呢,我看他这会儿哭不?!亏我往日叫他一声叔叔,真是卑鄙小人!”   唐青看静君气得脸色发白,气息不稳,便道:“他也遭了报。前阵子他不是给儿子娶亲冲喜么,结果没三天他儿子就病死了,喜事变丧事,我初到云州就听到这里的百姓人人交口相传。”   静君一怔,当初她正是在参加司徒墨的亲事那天得知睿亲王遇险,然后发生后面一串儿事的,没想到司徒墨竟然这样命短。顿时也不好说死人什么,只叹了一声,苦笑道:“他这是把失去儿子的怨气全发泄到我们舒家了。其实兰若义精通毒药却并不精通医术,全云州的杏林高手都救不了他儿子的命,他当日就算抢到了兰若义又如何?不肯认命,反而累的我们舒家替他承担。”   唐青安慰道:“有些人高高在上惯了,永远不会体谅他人,也永远看不见自己的错处。这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不过这人委实阴险。主子您前番捉到了那个兰若情,本来可以为您作证,证明劫持王爷的是假扮您的兰若义。谁知司徒云一口咬定不信,甚至威逼她翻供。眼看兰若情要坐实您的罪名,那李司马本来默不作声看守在她旁边,竟忽然抽出刀劈死了她,同时指着司徒云大骂,说他假公济私挟怨报复,不忠不义要害王爷于死地。当时场面之嘈杂混乱简直难以言说,王府、舒府和太守那边顿时剑拔弩张,谁也不信谁!一时又互相牵制不敢妄动,便同时发了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去!至于皇上最后打算派谁来,这就不知道了。毕竟王爷失踪干系太大,皇上应该不希望张扬。”   睿亲王听得脸色沉重。唐青淡淡几句话,说得却是这么凶险万分的局面。静君心乱如麻,问道:“家里人除了二哥被抓,其他人可还好?!”   唐青道:“老爷大爷身体康健,其余人虽气愤填膺,倒也无碍。”   他话虽少,静君一向信任他,这才慢慢放下心。   又有些犹豫地问道:“那李司马杀了兰若情,他……他现在情况又如何?”   睿亲王不由得看她一眼。李司马就是李修文,他知道此人对静君的情愫。   唐青道:“李司马忽然杀了兰若义,王府那边已经容不下他了。太守府被他坏了好事,更是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舒府虽然情势艰难,老爷却发话要收容庇护他,说他既然帮了舒家,甭管其他,一切等京城里来人再说。”   静君听了以后神情复杂,有点儿动容。明明已经情断今生,虽然情势所迫,当时不得已把兰若情托付给他,却也没想到这人竟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   睿亲王感受到她心里的情绪,暗叫不好。虽然他和李修文意气相投,虽名为主从,实为朋友。对这人的才华和品性也都十分欣赏,但他可绝不打算把心爱的女子拱手想让。立刻咳了一声,正襟危坐,岔开话题问道:“王府现在的情形如何?”   唐青看他一眼,又看静君一眼,这才不很情愿地回答:“王府里有人相信太守府,有人相信舒家,因为一直找不到王爷,已经快乱套了。”   睿亲王呵呵一笑:“这么容易就乱套了?真是丢人!看来本王得早点儿回去敲打敲打他们了。”   他虽然笑着,眼神却很有点儿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七章   哑婆婆回来以后见了静君,只摸了她的脉,打量她的神情就吃了一惊。拉着静君进入内室,劈了啪啦打手势把她痛骂一通。静君缩着脖子乖乖挨骂,听哑婆婆说她耽搁时间太久,生死蛊已经深种,几乎再不可能被拔除以后,除了茫然,竟还有一丝说不出的轻松。   扪心自问,其实她是喜欢他的,这生死蛊就好像是上苍赐给他们牵连不断的理由。   哑婆婆是个人精,几眼就看穿小徒弟的肺腑。先是吃惊这丫头不声不响就有喜欢的人了,还是那个有名的睿亲王,然后就开始忍不住担心。倒不是在意无血统的叔侄关系——她混迹江湖多年什么没见过,只怕徒弟遇人不淑。   痴心女负心郎的故事她见得太多了,况且睿亲王还是这么有权有势,气质高贵,俊雅不凡。倒不是说这种人一定会变坏,而是他们的人生中充斥着数不尽的诱惑,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哑婆婆真怕睿亲王以后三妻四妾地惹静君伤心。   在哑婆婆心里,小徒既然是堂堂的公主,倒不如找一个家世弱一点儿的俊秀青年,那她可以挑选的层面就太多了。在中等以上的世家大族里,脾气好,有才华,孝顺长辈又体贴妻子的青年也并不少,倘若能娶到嘉平公主这样的媳妇,必定爱她敬她,那日子过得岂不是平安顺遂?   而静君嫁入睿亲王府就不同了。睿亲王无论出身、权势、地位都狠狠压静君一头,静君对他没有任何办法。除非他打心底里头爱她敬她,否则静君受了委屈都找不到地方哭。   纵观两个选择,一个是宽阔的青云大道,一个是窄仄的独木小桥,不必是精明的生意人都能看出哪个好。做师傅的真不希望小徒弟一时冲动做出后悔一生的选择。   静君挨训半天,一直乖乖地默不作声。听到这里却小嘴微张,眼波流动,抬起头来似乎想说什么。   哑婆婆两手掐腰,眼睛凌厉,嘴唇抿地紧紧的。看神态根本不像迟暮的老人。她准备以五十七年的全部生活经验好好引导这小徒弟,要是这小丫头犯傻,她就拧她耳朵。要是睿亲王敢仗着王族身份诱拐良家少女,她就暗地里阉了他!   静君嘴唇翕动了片刻,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直等着哑婆婆决定先拧她哪个小耳朵才好的时候,才低声说:“婆婆,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傻丫头,骗子要是被人看穿还有得混么?!那些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小姑娘当时就和你一个想法。   静君困惑地笑了,她不明白睿亲王那样端正的一个人,为什么婆婆老觉得他是坏人。低着头喏喏说:“其实我没打算嫁给他。我爹要知道这事儿,还不得打死我。我也不想给家里蒙羞。”   “只是婆婆,我是公主,身份摆在那儿。你说的那些人就算敬我爱我,我也分辨不出他们是敬爱这公主的身份,还是喜欢我本人。万一哪天我舒静君不是公主了,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他们还能像以前那样敬爱我,待我好么?我心里始终不踏实。”   “只有他不一样。婆婆您说得对,他什么都压我一头,我这点儿身份地位帮不了他什么,所谓全无图谋方见真情,他要是对我好就是真的好了。”   静君笑一笑,漆黑的眼睛变得很温柔,她忽然想起了睿亲王平日点点滴滴的照顾。都是小事,但让她觉得特别温馨,让她觉得跟在这男人身边,会很幸福。   “婆婆,你别担心,我不是打算嫁给他。”静君低下头又强调了一遍,说出这种话却并不觉得伤心。对于感情她不是很主动的那种人,但却是相当坚定执着的那种——说好听了是痴情,说难听了就是极度死心眼。不过这种人倒也有个好处,就是当她下定决心以后,她会变得非常平静,因为她知道无论如何艰难,她都会矢志不渝,用一辈子遵守承诺。   ——一辈子不嫁人,一辈子守着他。   哑婆婆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湿润的黑眸闪着坚定执着的光辉,整张小脸洋溢着下定决心的平静。   ——这孩子有多固执只有她清楚。她板着老脸,十分不希望徒儿步自己的后尘。   咳咳,孤家寡人这么久,虽然无牵无挂地心无妨碍,有时候却也实在寂寞。从前一点儿一点儿把静君看着长大,看着她越来越忙碌,甚至不能有很多时间陪伴自己……哑婆婆有时候觉得自己都快孤独地长霉了。其实她早就希望能抱抱静君生的小孩子呢。这孩子要是死心眼……她不禁开始考虑拍晕了睿亲王,然后把小徒弟和他扔到一个风景秀丽的无人小岛……私奔的可能性。   ×××   唐青这儿的情报异常丰富,且能搞到这些情报背后所透露出的财大气粗,令睿亲王也不禁动容。   唐青是故意说这些情报的,虽然他显得挺不情愿的样子。   生意场上厮杀良久,他岂不知财宝迷人心,正如美人动人意。绛雪轩暗中雄厚的财势足以惹起任何人的贪欲,而贪欲是丑陋的,主子若见情郎为财变心的模样,想必就再也不会理他了吧。   唐青不喜欢睿亲王,从很早很早以前。主子暗中给予了这人无数帮助,主子总是对这人太过另眼相看,这一切都令他觉得很碍眼。尤其亲眼看主子和那男人站在一起,那种不用言说的默契,那种含情脉脉的气场,好似一幅优美的帛画似的。他看了却只想将之撕裂。   以至于他甚至希望通过一点儿无伤大雅的“牺牲”,“干掉”这个男人,至于绛雪轩损失多少钱他并不在意,静君的小金库至少七成是他赚回来的,他当然有信心弥补亏损。   睿亲王微微动容,却没有失态,只是惊讶静君竟然这么有钱。他对那惊人的财富毫无觊觎之心,表现出的涵养与风骨让唐青满头黑线。   睿亲王仔细听完了情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坐在那儿陷入思绪,过了很长的时间,他才抬起头,眸中精光闪动,嘴角挂着一丝自信的微笑,对唐青说:“劳你把静君叫过来,本王有事要和她说。”   舒静君过来时,睿亲王告诉她:“你在这里好好呆着,这几日都不要出门。司徒云现在是你们舒家的死敌,若被他知道你的藏身之处,必定咬死你身份有问题,平白让你受许多委屈。等事情落定以后,本王会亲自接你出去。”   静君闻言立即抬头盯着他问道:“你要去哪里?王府么?”   睿亲王神秘笑一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云州大营。”   ——拳头硬才是硬道理,王府毕竟地方太小了,且说句不好听的,他这样孤身一人去了王府,要是有人叛变,府门一关杀了他都有可能。而军营有他十万嫡系部队,全是沙场鏖战,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勇士,且忠心耿耿。只要有了这支上马就能踏平一个小国的强大军队傍身,他看还有哪个魑魅魍魉敢乱蹦跶!!   静君也想到了这点儿,心里落下了大石。整个云州大营都归龙骧大元帅直接辖制,连舒家也只是起辅助作用。睿亲王不在的时候,父亲暂代其职责,虽暂时保住舒家,怕也遭了不少闲言闲语,尤其要受到云州太守司徒云的恶意攻歼。   可要是睿亲王接手以后就不一样了,她信他会给舒家一个公道。   想到这里,舒静君忽然又想到一个关切的事情,问道:“那我二哥……”   “放心。司徒云怎么把人抓走,本王就让他怎么把人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泪目~~终于码完了,困得眼睛睁不开…… ☆、第九十八章      听到睿亲王来府上要人的消息,云州太守司徒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问报信的小厮:“你说,是谁来到府上了?”   小厮低着头有点儿兴奋,嗓音都有些发抖:“回老爷,是睿亲王殿下!”   “喀拉”一声,汝窑瓷杯破裂。鲜血混着茶水淋淋漓漓,站着伺候的婢女花容失色。匆忙用洁白的手绢裹了伤处,利索地收拾好一地残迹,司徒云呆了半晌,这才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缓缓站起身,对小厮吩咐道:“大开府门,本官要亲自迎接睿亲王殿下!”   睿亲王骑着高头大马等在太守府门前,一身黑色绣金蟠龙王服,白皙俊秀的面容神色淡然,灿烂的阳光之下顾盼生辉,英姿勃发,简直如明珠美玉一般耀眼。一众百余位亲卫黑压压侍立在身后,更增添其声势。周遭百姓躲在家里,也忍不住开窗偷偷观看。   “瞧,那衣裳绣着金龙的不就是睿亲王殿下!”   “哎哟长得跟天神似的,真俊俏!“   “好久没看见睿亲王殿下了,上回看见他还是在打胜蛮国人的时候呢,押了一车蛮国大官儿回来,可威风了!”   “你说睿亲王殿下跑到太守大人家门口干什么?”   “嘿,你还不知道?!听我大舅哥邻居的三姨婆二女婿当捕头的朋友说,好像前阵子王爷失踪了!太守大人说是舒家人害了王爷,把平西大将军的二儿子,也就是嘉平公主的亲哥哥给抓进去了!这王爷既然回来了,恐怕就是误会一场,定是来要人的吧!”   “啊?不会吧?!太守大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怎敢动舒家人?”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告诉你,他们两家可有旧怨……”   那人说得眉飞色舞,越来越起劲儿,唾沫星子乱飞。他媳妇怕惹事,柳眉一竖就过来戳着他的鼻子道:“去去去,别吹牛了!你老几啊,东听一溜子西听一溜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呢,就在这儿浑说,没得惹人笑话!趁早喝你的狗尿去吧,醉死算完,喂!还有你们!听够了赶紧走啊,天天打秋风,我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今日可没你们几个的口粮!”   不说那边鸟兽散,这边朱红的府门吱呀一开,官服整齐的司徒云已经率众跪在门前石阶上,叩迎睿亲王的大驾光临。   睿亲王纵身下马,免了众人的礼,便与司徒云一起进入太守府。   睿亲王面带淡笑,对司徒云寒暄一番,便开门见山道:“前些日子劳太守大人费心。本王中了奸人的计谋,身陷囹圄,多亏嘉平公主舍身相救,这才得以脱身。刚到云州,却听说太守大人误以为舒家是劫持本王的真凶,竟然将舒卿遵给抓进府里来了,这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误把黑鬼当李逵嘛!”   “本王知道你们两家现在闹得僵。太守大人,事情既然已经弄清楚了,这样子可就不是回事儿了。不瞒你说,本王今日来此就是接走舒卿遵的,也愿意以此为契机,为你们两家调和。”   他话说得客气,司徒云瘦长阴霾的脸上却冒出黄豆粒大的汗水珠。   从睿亲王出现的第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满盘皆输,输的极惨。   按理说应该认赌服输,因为再怎么抗拒也没有用了,像被烧着了尾巴的猫一样乱叫乱跳也只能失去最后的尊严。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睿亲王还能活着?!明明冒着大雨,他和舒匡派人搜遍了整座赤霞山也没有找到他的一丝踪影,派士兵潜入山崖下寻找,要么一无所获,要么连士兵也失踪,最后赤霞山上还不知从哪儿冒出一种要人命的黑色毒虫。一连十几天毫无音讯,茫茫大山之中举步维艰不说,甚至因为大雨连绵又发生了山体滑坡。   那种情况下谁都会以为他已经遇害,他怎么还能活着,他为什么没有死?!   司徒云嘴唇干燥发白,他幽幽地看着以强势态度出现的睿亲王,心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倘若睿亲王今日独身而来,也许他会为了自己以后的前途痛下杀手,挫骨扬灰,且继续咬死了是舒家人害死的他。   现在他却只能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僵硬着脸孔吩咐下面人:“把舒将军给带过来!”   舒卿遵已经不知道在阴暗的地牢里呆了多少日子。成天见不着一丝阳光,使他原本小麦色的健康肌肤呈现病态的苍白。头发蓬乱肮脏,炎热夏日多日不洗澡不洗头使身上带着浓郁的酸臭气。身上又痒又疼,好像无数只小蚂蚁贴着皮肉噬咬,他一动不动,知道是因为咸涩的汗水腌到了狰狞的伤口。这些伤口有的已经结疤,有的还在流脓。墙上的一众刑具就是折磨他的用具。   司徒云很恨他。司徒云认为自己儿子会死全是舒卿遵害的。舒卿遵为什么要多管闲事,绿水村那些贱民怎能和他的幼子相比,那些贱民死了再生就是,可他的宝贝墨儿却只有一个!   墨儿病死了,做父亲的心痛如针扎。抓了仇人在手,自然百般刑求折磨。   要不是舒卿遵天生臭硬脾气,也许现在已经被打成了一条痛哭流涕的狗。   地牢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外界灿烂的阳光照亮空中飞舞的浮尘。舒卿遵抬起头,眯起眼,看见四个大汉抱着一个木桶进来。木桶似乎很沉,他们摇摇晃晃把木桶放在牢门边,累得气喘吁吁,却不敢休息,又一溜烟地走了。   接着地牢里又出现四个美丽柔顺的婢女。素手托着托盘,分别放着雪白的毛巾,清香味儿的皂角香膏和崭新的丝绢衣物。庞管家僵着脸赔笑道:“请舒将军沐浴更衣,以前都是误会,还请舒将军原谅则个。”   灰暗冷淡的眸子霎时一亮,舒卿遵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低沉沙哑:“谁来了?!是睿亲王殿下还是我父亲?!”   庞管家赔笑道:“是睿亲王殿下亲自来接将军呢,说出去可真是天大的颜面!”   舒卿遵只听见“睿亲王”三个字,浑身颤了一下,又惊又喜,根本没听到庞管家后面的讨好恭维,半天才颤着声音问道:“那我妹妹呢?!嘉平公主来了么?她可平安?!”   庞管家鼻尖渗出汗水,当初这位爷就是以“嘉平公主挟持谋害睿亲王”的罪名被连带抓进来的,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苦笑道:“将军,这个……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嘉平公主殿下此次并未到来。将军,殿下还等着呢,要不咱们边沐浴边问?”   舒卿遵冷笑一声,默了半天才道:“滚,本将军没当着男人面洗澡的习惯!”   “哎!”庞管家从善如流,立马就退出去了。挨点儿骂算什么,这位爷答应洗澡就不错了,要是这一身脏臭伤痕累累地跑去见睿亲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正厅中。睿亲王喝了三杯茶,百无聊赖等了半天才等到被软轿抬进屋的舒卿遵。   舒卿遵穿戴一新,又吃了点儿东西喝了点儿热酒,不像地牢里那样凄惨了。睿亲王高兴之余,却也很快发现不对。疑惑地看着他,又看着司徒云,问道:“舒将军的腿怎么了?”   司徒云铁青着脸不说话。   舒卿遵看了很解气,替他说:“被太守大人用铁棍压断了!”   睿亲王手中茶杯一顿。司徒云眼角的肌肉不断抽搐,手心冒出汗,忽然瞪着舒卿遵的眼睛,慢慢磨牙道:“当时情况未明,舒将军又极力不配合,嚣张傲慢之余,口中多有挑衅污秽之语。本官身为一州太守,岂容他咆哮公堂。”   睿亲王脸上已经失去笑容,冷冷道:“哦,敢对舒将军下这么重的手,当时到底是有多少证据?难不成已经见到本王的尸首了么?!”   尊贵的青年很少发怒,现在却连瞎子都能感受他汹涌的怒火!   舒卿遵也放声笑道:“老贼,你说本将军咆哮公堂,娘的你们家地牢算哪门子公堂?!”   “放肆!你这个粗鄙武人,竟敢在此污言秽语!”司徒云脸色赤红,暴喝一声,忽然站起身来,对着睿亲王笔直地跪下,声音冷硬:“老臣知道殿下与舒家私交甚笃,也知此时此刻已经分辩无用。不过老臣一片拳拳忠心可昭日月,先前早已经奏请了皇上,想必京城钦差将不日而至。到时老臣荣辱生死自有皇上定裁,现在不敢劳殿下费心。殿下既然是来接舒将军的,人已送到,本官不便远送,还请殿下自便。”   他情知将不得善终,心情跌落谷底以后,竟然不再觉得害怕。   反正早已经将两人得罪透了,也不差这桩罪名。明知对方以后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更不肯认错道歉,以至于稍稍折损自己的尊严。   睿亲王挑眉笑道:“太守大人是打算送客啊,不过事情还没弄清楚,本王岂能这么轻易离开。太守大人,依我朝军令,甭管舒卿遵犯了什么罪名,要处置他必然要经兵部刑部,且要证据确凿,记录在案。就算你是云州太守,你又有何资格私下刑求于他?!况且还是语焉不详无凭无证!”   “太守大人虽然舌灿莲花,本王却必定会将实情细细报于皇上,所谓拳拳忠心不是光嘴上说的就能算的,到时候水落石出,是非分明,善恶有报……哼,本王定会和太守大人一样,等待圣上的裁夺。”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几乎一字一顿,字字句句砸到司徒云的心房上,司徒云脊背上顿时冷汗淋漓,面色苍白无血。睿亲王说完了便起身,顺势将茶盏一扔摔得粉碎。   碎渣子崩到司徒云脸上,小小的刺痛,却使他的脸皮颤抖不已。   舒卿遵躺坐在软轿上,仇恨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狠毒老人的身影,狠狠道:“司徒云,你这些日子的殷勤招待,本将军会牢牢记在心里,一时一刻也不敢忘!你只需记住一句,小心你大儿子,他日若落在我的手里,父债子还,我舒卿遵必定也要砸断他两条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九章   舒卿遵的威胁言犹在耳,司徒云瞪大了一双老眼,气得浑身发抖,半天才能发出声音:“竖子尔敢!”   抬眼望去,却发现厅内早已没有那二人的身影。   婢仆都躲在边上,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见状虽然心里害怕,还是小心翼翼过来,将跪了半天的老爷扶起来。司徒云呆坐在太师椅上,头脑一片茫然。   ×××   三日后,司徒平被人揍得鼻青脸肿,打断双腿,丢在太守府门前。司徒云气血攻心,吐血昏迷,当夜不治身亡。   消息随着微风传遍整个云州,大街小巷议论纷纷,都说舒家二公子真有种,司徒家欠他的债果然被他讨回来了,甚至利滚利,钱生钱,连太守大人都赔上一条性命!   消息传到平西大将军府,舒匡当即撞翻桌椅,猛然站起,惊道:“这老儿怎能这时候死?!老二真是糊涂!!”还未细思良策,满脑子乱哄哄的时候,忽然听见睿亲王登门拜访。   进来的睿亲王也是一脸沉重,勉强寒暄一番,果然也是为此事而来。   “这件事闹得太厉害,压都压不住。云州街传巷闻不说,司徒云的遗孀带着一众儿女跪在睿亲王府前哭闹,求本王给她们做主。”睿亲王揉着眉心苦笑。   舒匡脸色铁青,默然半晌才咬着牙赌气道:“死得好!”   往昔脾气暴烈,近些年才养心静气收敛一些的平西大将军重新被激起了怒火,拍案而起怒道:“这老儿一死了之也是活该!就算此事是卿遵干的,老臣也愿以一身替儿子担责!难不成只许他私下刑求我儿子,就不许我儿子砸断他儿子的腿么?!”   “殿下,这是我舒家和司徒家的恩怨,老臣知道您夹在中间难做人,这事儿您也不要管了,就让司徒家的女人去告!告御状!老臣就坐在家里等候皇上的定夺!”   睿亲王定定看着老人呼哧直喘,气得满面通红,道:“大将军先别急,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为本王而起,本王怎能置身事外。倘若真有罪名,本王也必定会找皇上解释缘由,一力承担。不过现在大将军还是随本王去见见卿遵,兴许事情根本就不是咱们想的那样。”   “王爷,这怎生好……?且司徒云家……”老人声音有些颤。他没想到睿亲王会这么明确站在他们这一边。   睿亲王摆摆手,笑一笑:“大将军别说客套话。这是本王欠你们的。倘若没有静君,本王恐怕早已经死了两回。”   舒卿遵对事情供认不讳。彼时他脸色苍白,穿着白色中衣半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被打断的双腿抹了续断膏,缠上棉布与木板,上面盖着最轻柔的被子。   “司徒老儿欺人太甚,他儿子司徒平是被我派人打的,只没想到这老贼气性这么大,竟被活活气死了!”青年早已经听说了消息,并没怎么吃惊。声音有点儿疲累,却并不害怕,冷冷笑道:“司徒云也忒没种!他家女人要闹就闹,有本事告御状去,皇上赐我死罪我就认栽。”   一只拳头立刻敲到他脑袋上,舒卿哲俊脸扭曲,骂道:“你认个屁栽!你这么年纪轻轻,死了对得起谁?!你让父亲百年之后怎么见娘亲?!做事情前就不能动动脑子避避风头!你这叫能耐么?你这叫有种么?!司徒云老头子五十多岁,你他娘的才二十,差了一辈儿不止,你简直是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笨啊你!!”   “不是二哥干的。”一个很轻的声音响起。   舒卿哲扭头看妹妹,气冲冲道:“他傻,你也傻。你觉得你说这话谁信?!”   静君咬着唇,眼神却很坚定,环顾四周道:“真不是二哥干的!我早就怕他惹事,他前脚派人出去,后脚就被我拦住了!”   一瞬间屋子里静的针落可闻,众人面面相觑。   舒卿哲惊道:“你……你说真的?”   “真的!”静君用力点头。   舒卿哲疑惑道:“那……那是谁干的啊?”他的神情迅速变幻,由疑惑到惊喜到不爽到愤怒,猛地一拳砸到桌子上,怒道:“娘的哪个王八蛋干的,竟敢栽赃老二,小爷见到非把他大卸八块扔扬子江里喂王八不可!!”   “不知道!”静君干脆地说:“我已经派人去查了。只要不是鬼干的,就算他藏地三尺我也定要把他挖出来。冤有头债有主,司徒家的女人以为凭哭闹就能讹人,那她们可就真是打错算盘了!”   “而且司徒云死得也有些蹊跷。他年纪虽大却身体健壮,经历的大风大浪不少,也没见气出过病来。听说他疼爱司徒墨不喜司徒平,怎得心肝宝贝司徒墨死了也没伤心吐血,司徒平被打断双腿就气得暴病身亡?我很怀疑有人知道了我们和司徒家的恩怨,想要借机害人,倒让二哥当了替死鬼。”   其实这个逻辑问题不难看出来,但是众人先入为主,竟都忽略了这个问题。   小丫头沉着冷静,缓缓道来,一屋子男人傻傻看着他。舒卿哲顿时又敲了老二一个爆栗,咳了一声,板着脸叹息道:“你看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这么不冷静,连妹妹都不如,还得让她看着给你擦屁股,丢人吧你!”   老二放下心中一块石头,好死不如赖活着,祸事既然不是自己闯下的,他可没有兴趣给人背黑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送给大哥,心想好像你刚才也没比我强到哪里啊。   当爹本以为这次要拼了,赌上一条性命要和对方杠到底,却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事儿竟不是二儿子干的!这才松了一大口气,紧绷的心房都有些疼,大手放在膝上仍止不住颤抖,“这次可多亏了静儿了。你们两个当哥的都该跟她学!否则以司徒云的家世背景,就算他做错在先,老二你恐怕也难逃一死。”   “爹,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司徒云有什么显赫背景吗?”舒卿哲问道。   连睿亲王的神情都诧异起来。他只知道司徒云在云州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守,性格傲慢孤僻,与人交往不多,妻族也是中等世家,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平西大将军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说:“这事儿知道的人恐怕不多,为父正是其中一个。要不是今天的情形恐怕也不会说。唉,你们也知道司徒云那臭脾气,其实……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他,他少年时挫折太多,这才养成了乖戾自私,清高傲慢的脾气。”   “其实他本姓夏,原名夏云,司徒则是他母亲的姓氏。”   “哦,夏?难不成是京城夏太尉的亲族?!”睿亲王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目中惊异起来。   “王爷说得不错,司徒云本名夏云,正是夏太尉的亲哥哥,夏老侯爷的嫡长子!”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梁国谁人不知道夏老侯爷功高权重,乃是当朝硕果仅存的三朝元老。当今圣上登基时的辅政大臣之一,虽然年纪老迈,不问世事良久,可夏侯的门生遍布天下,且多有能人辈出,连皇上见到他也要尊称一句老师。手持先皇御赐丹书铁劵,入朝可不拜,甚至还有一杆可打皇上龙手心的白玉尺。   他的妻子司徒夫人论辈分是蔡皇后的姨奶奶,当年也是风头极盛的世家女,小时候的蔡皇后跟司徒夫人感情极好,帝后的姻缘也多有其牵线之处。他儿子夏太尉年少时便精明干练,行事果决,为人圆滑,颇有乃父之风,正是当今最有权势的大臣之一,夏家子孙也多官居要职。夏家更是京城有名的三大世家之一。   平西大将军回顾四周,看到一双双惊疑不定的眼睛,他厚重的声音缓缓响起,讲述了一个掩埋在岁月里的故事。   二十七年前,先帝当政。彼时夏老侯爷正当壮年,官拜太尉,手握重权。膝下一共两个嫡子。老大温润端方,老二精明强干,都是正室司徒夫人所出。当时梁国并非三大世家,而是九大家族,彼此各有扶持,内斗激烈。老侯爷是坚定的拥皇派,对先皇忠心耿耿,为了除去那些盘根错节结党营私的世家大族,需要全力借助家族的力量。可当时他虽然名为族长,手下族人却也是各有心思,老侯爷虽有心为国,奈何精力不足,当时内忧外患被搞得焦头烂额。   最后干脆下了一个决心,再三考量自己的两个孩子,决定立一个能力强的做自己的左膀右臂,也就是实际上的继承人。其实那时夏家的继承类似皇位传承,按照族规,应该优先立长。只有老大太不成器的情况下,才会考虑老二。传承三百余年来,废长立幼的情况也是屈指可数。且按族规,族长的嫡子即位以后,为了家族的安定,其余嫡子必须离开京城。   当时老大温润端方,魄力不足,却行事谨慎谦恭,算是守成有余,且并无任何错处;   老二精明强干,下手狠辣,锐意进取。   一切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老大继承家族,老二离京就职。可夏老侯爷挣扎了几天,终于下定决心,他决定事急从权,废长立幼!   当时正赶上其余世家攻击夏家,安插了一个极大的罪名到夏家人头上,老侯爷忍着心痛,瞒着老大,于某日早朝之上忽然视老大为弃子,将种种罪名全部归到老大身上,不止其余人攻歼,甚至让夏家人一起弹劾攻歼!   彻底抹黑牺牲了老大的同时,就是完全保住了其余夏家族人,且同时帮助老二迅速在家族树立权威,用这种决绝惨烈的方法表明自己坚定的态度:“老二就是下任族长,老子宁肯废了老大也要保住他,你们谁敢不听他话就是和老子作对,老子要你死全家!”   当今族长的全力护航与下任族长几次心狠手辣的全族大清洗,顿时让夏家人凝成一股钢绳,化成一柄钢刀!老侯爷和二儿子并肩御敌携手共战,终于除去六大世家,为先帝开创一个清明的局面,也使夏家扶摇直上,成为梁国最顶尖的三大家族之一!   这些暂且不提。只说当日,被百官弹劾泼了一身脏水,撸去全部官职的老大失魂落魄回到家,却看见老父阴沉着脸站在本宅大门之外。石狮子前堆着一地行礼。   老父阴森森说:“夏云,你贪赃枉法,胆大妄为,犯下种种罪过使我夏家蒙羞!这宅子你也不必进了,念在父子亲情,为父已经安排你去洪州任职,你带着行礼这就走吧!”   夏云如遭雷噬,整个人儿已经呆住了,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做一个漫长可怕的噩梦!   这怎么能是真的?!明明昨天还是青云白日,怎么今天就凄风苦雨深陷地狱?!   恰在此时弟弟也下朝回家。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回头。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弟弟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宅子,对老爷子弯腰行礼,低声叫了句:“爹。”老爷子便轻轻拍拍他的后背,让他走了进去。   而他却被关之门外!   夏云抬头呆呆看着,忽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就明白了今天早朝遭遇的一切!   他本来还想找父亲诉冤,没想到一切竟可能是父亲的安排!人们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夏云做错了什么,亲爹竟要尽断他的前途!   夏云忽然仰天长笑,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手舞足蹈状似疯癫。“爹啊爹,我做错了什么,您竟能如此狠心?!”说着他便弓起身子,一头牛似的硬要闯进去。老侯爷扭过头,不忍卒睹,却仍咬着牙根冷冷道:“把这疯子带走!”   两个往日极为尊重他的仆人为难地互相看了看,硬着头皮挡在大少爷身前,一边拦着一边低声告罪:“大爷,老爷发了话儿了,咱们身不由己,您别怨怪我们!”夏云根本听不进去,一个劲儿只想往里冲。那两人挨了许多推搡拳脚,偷眼看老爷已经快发怒了,再不敢松手,两人一使劲儿,终于像架一条死狗一样把他架了出去!   夏云也不知自己怎么来的力气,往日的文弱书生发起疯来,竟然力大如牛。再次奋力挣扎连打带踹挣开那两人,扑到门前。老侯爷却如同不可逾越的高山一样镇压在那儿,夏云就是疯了也不敢冒犯自己的父亲,缩着肩膀杵在门口,又气又伤心,浑身发抖,用怨恨和哀伤祈求的目光看着父亲。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输不起的孬种!你看看你在做什么?!简直丢尽了我夏家的脸!”老侯爷语气森严,眼神酷厉,像忍无可忍一般斥责:“凭你今天这熊样子,也配做我夏家子孙?!今日老夫站在这里,你就休想给我进去!还不快滚?!”   老爷子虎目一瞪,夏云只觉得那目光冷如冰窟一般,浑身发凉,胸中委屈愤懑至极,嗓子眼里却涌起了腥甜。   他惨笑道:“爹,我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狠心待我?!……好,好!倘若今日我夏云不能踏进家门,终其一生,我都再也不会踏进去一步!爹!您看看我,我是您一手养大的亲儿子啊!”   老爷子心中阵阵发紧,却硬是咬紧了牙关一个字没说。   僵持的沉默里,夏云目光中的希望渐渐熄灭,往日充满神采的黑眸变得黯淡无光。   他惨笑一声,心灰意冷,忽然踉跄后退了两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老爷子森严酷厉的身影,在青石阶上一连重重磕了九个响头,抬起头时满脸鲜血,青色的石阶也沾满了血迹。   夏云饱含热泪,脸上说不清是哭还是笑,半天才颤抖着说出:“父亲大人,您既然完全不顾念父子亲情,也半点儿不怜惜我这个没用的儿子,从今日起……我,我也不再惹您生气,不再给您丢人了!好,我夏云今日便脱出夏家,从此与您父子情断,恩断义绝!从此……世间再没有夏云此人!哈哈哈……夏大人保重!司徒云……司徒云……!!”   他哽了一声,眼泪成串儿落下来,滴滴化在沾满血迹的青石板上,再也说不下去,忽然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便狼狈起身,把挡路的行李踹到路边,踉跄着跑远了。   站在门口的老侯爷脸色铁青,一个字都没说,等那大儿子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才缓缓转身走进门内。大门一关,满额大汗,身边小厮发现老爷忽然闷咳三声,虎目涌出热泪,一会儿不到嘴角就溢出鲜血!   司徒夫人被锁在屋里,早已经哭成泪人。老二挺身跪在母亲房前三天三夜,粒米未食,日曝雨淋,差点儿报销了小命,同时落下一付终身治不好的老寒腿。   而远走的司徒云,并没有去父亲布置好关系的洪州,而是去了当时战乱纷呈,条件最为艰难困苦的云州,也不知吃了多少苦,一步步慢慢爬成云州太守之位。   平西大将军叹息一声:“这事儿是夏家禁忌中的禁忌,恐怕连皇上都不是很清楚。当年我和司徒云同军共事,一次中秋节他喝醉了酒才偶尔说出。其实后来我还曾有幸见过夏老侯爷与夏太尉,他们因当年之事对他愧疚极深,等朝局稳定了以后一直想方设法与他结好,可是司徒云当年被伤透了心,再也无法释怀。”   “所以要是老二真跟司徒云的死有关系,这次恐怕就真的难以脱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稍微修改了一下~~ ☆、第一百章   知道了司徒云的真正身世以后,受到触动的舒家人立即抓紧时间搜查殴打司徒平的凶手。   夏老侯爷和夏太尉既然这样看重离开家门的司徒云,那么云州必有暗中保护他的眼线。司徒云和舒家的恩怨云州皆知,而且他竟然死得这么蹊跷突然,当地眼线必定会第一时间传递消息给本族,由此可推断出夏家来人不远矣。   舒家若不能早早抓住凶手证明清白,九成便要背黑锅,从此结上大仇。这当然是舒家人绝不愿意的。   可是等他们真正调查起来,却发现真相扑朔迷离。   首先,当天舒卿遵派去的人被静君暗中拦住。这些人顺势回了家,都有旁证。   其次,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蒙面人劫持司徒家大少爷,将他套在麻袋里狠狠揍了一顿,打断双腿,再把奄奄一息的司徒少爷扔到太守府门前以后溜之大吉。司徒少爷白挨了一顿打,当然不知道他们的容貌,只说大概十来个人。   那这十来个人究竟是谁的手下?他们是和太守府有仇,还故意陷害舒家?   睿亲王听了这消息,立刻派兵搜查太守府周围所有的酒楼饭铺赌馆(妓)院,专门问前几天有没有十来个一夜暴富,花钱如流水的大汉在此就餐住宿。同时派人去云州各地偏僻村庄的小店,看看这些日子是否有出手大方的豪客。   他解释说:“司徒平身上的瘀伤,明显是那种不精通武艺的人用蛮力所打。这就说明凶手很可能是街头泼皮。太守府公子身份不一般,敢接这样的生意,必是要钱不要命的狠角。且一般接这样大的生意,之前都要付上不菲的定金。那群人既然知道自己要打的是太守府公子,也不敢确定能不能全身而退,所以之前一旦暴富,必不能安心过日子,一定会纵情挥霍。”   “等他们打了人,又不敢呆在太守府周围。为了捉凶手,城门关闭,他们为了躲避,很可能逃到偏僻的乡下。   他推测地果然不错。士兵们先从太守府周围的酒楼饭铺赌馆(妓)院里问出头绪,各自绘了许多画像,又拿着这画像去乡村寻找。有几个做贼心虚的,一看见拿着画像搜查的士兵,吓得起身便跑,反而暴露自己的行踪,被逮了个正着。   这群共犯又彼此认识,一个牵连一个,全部抓起来也不过两天。   按理说抓着这群人该放心了吧。可却不!麻烦反而更大了。   ——这些犯人异口同声“招认”是舒家二爷买通了他们,让他们砸断司徒家大少爷的腿的。   审问这些人的是舒卿哲,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时简直气得冒烟,可轮番酷刑下去以后,那群人一边疼的哭爹喊娘,一边还是咬死了这话,好似一付死都要把舒家拖下水的模样!   舒卿哲气得差点儿要把这群该死的混蛋活剐了,旁听的静君沉思半天,见状拦住他。然后踱步到被刑讯成一滩烂泥的犯人前面,蹲下身看着他们的眼睛问:“你们做这买卖,究竟收了多少钱?”   一个犯人抖了一下,不敢不答:“一……一百两!”   静君俏丽的小脸露出笑容,讶道:“这么少?既这样,我给你们一人五百两,只问你们一句话!”   说着一使眼色,唐青面无表情托着红木托盘走过来,俯下身子揭开红布,金灿灿的一大堆金元宝让眼前被打懵了的犯人都看直了眼睛。   静君素手拍拍这些金子,玉白的手指与灿金的元宝交相辉映,淡淡道:“你们说,究竟是谁指使你们陷害舒家的?说得本小姐信了,这些金子就给你们。”   那些人眼睛直勾勾盯着金子,嘴巴半开,嗫惙着半天,看那热切的神情真是恨不得扑上去,看看金子又看看静君,终于犹豫道:“这位小姐,小人真,真不知道……不然,不然您给小人说说,您说谁指使我们的,我们就说是谁干的!”   静君定定看了他半晌,清亮的眸子看穿面前人的狡狯与贪欲。   她站了起来,转身走到舒卿哲面前,低声道:“利欲和生死之前还这么说,看来他们是真不知道。先前我们把二哥身边所有人都叫来了,问他们是谁给他们牵的线,他们也没有认出一个。看来那幕后主使真是狡猾地很,他一开始就打算连这群人也骗了,从源头上把一切推到二哥,自己倒是摘得很干净。”   “难道就让老二白白蒙冤?!难道就真拿他没有一点儿办法?!”舒卿哲咬牙。   “不,一定有办法,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想到。”静君平静至极地说。情况越乱,她反而越能定得下心。这种风浪中的平静感染了舒卿哲。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忽然觉得她长成了一个大人,那瘦小的肩膀似乎已经能担当起许多沉重的东西了。   ——是什么磨练着她成长?   蓦然地竟有些心疼。舒卿哲不由自主轻声呼唤道:“静君!”   “嗯?”   “我……”   小妹神思不属,眼神空茫,似乎魂游天外。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拍拍老哥的肩膀:“哥,你继续审着吧,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就走了。卿哲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应是有些头绪了。这丫头为人处世真的严谨地很,从很久以前开始,没有确切把握的事情她从不会轻易说。   外面艳阳高照,四处幽幽的榕树林枝叶嫩绿细密,粉白的榕花覆盖满树,地上也掩盖了薄薄的一层。静君在这一方馨香天地里来回踱步三四回,脑海里思考的事情渐渐串了起来、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脑海,她呆立半晌,忽然唤唐青备轿,即刻朝睿亲王府出发。   一路颠簸,到了睿亲王府时,恰巧遇到睿亲王也要出门。睿亲王看到是她,不禁一愣,随即折返,两人便一起去了王府内宅花厅。   一杯香茶奉上。香气袅袅,是沁人心脾的紫萱竹尖茶。静君端着杯子却并不喝,看着睿亲王的眼睛开门见山道:“我们之前可能想错了。”   “司徒云暴毙身亡,司徒平被打断双腿,我们一直以为是有人陷害舒家。但其实还有另一个思路,就是谁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   在睿亲王的示意中,舒静君缓缓道来:“本来一切都是司徒家理亏。司徒云先是证据未明便咬定我害了殿下你,将殿下被劫持这件事全栽到我们舒家,甚至因此私下刑求我二哥,生生打折了他的腿。虽然夏家势力大,可此事黑白分明,又被捅到皇上那儿,就算是夏家也无从包庇的。司徒云的作为必然会惹得皇上震怒,他最好的下场就是降职,连带着整个太守府的家人都会受连累。而且此事同时得罪了殿下与我们平西大将军府,他们又岂会不害怕我们的奚落与报复?”   “司徒云儿子被打折了腿,失去颜面不说,他自己也死了。先甭管司徒云是气死的还是其他,反正他本人没落到一点儿好处。”   睿亲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舒静君便接着道:“可是他儿子与夫人呢?我听说司徒云的夫人因为是夏老侯爷当年指定的儿媳,司徒云与夏侯父子隔阂,连带着也一直不喜她,对夫人嫡出的司徒平也十分冷淡。动辄呵斥,打骂罚跪亦是常常。与此同时,司徒云却对小妾冰珠十分宠爱,对冰珠的儿子司徒墨呵护备至,爱宠有加。想这些场面看在司徒平母子身上该多么碍眼?”   “司徒家与我舒家的恩怨更是由司徒墨而起,不论谁处在司徒平母子的位置,想必都是极为不甘心的。他们会不会做些什么来改变自己的处境呢?……比如司徒云找人打断自己一双腿,嫁祸给舒家,然后用什么方法气死自己的父亲,那么第一,舒家和司徒家的处境就颠倒过来了,司徒云等于以死赎愆,皇上也不好再过重处置。”   “接着夏家定会闻讯赶来,舒家一时拿不出证据,两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生生搅乱一池湖水,他们就更容易掩埋真相。然后夏老侯爷与夏太尉对司徒云所有的歉疚,都会弥补在司徒云唯一的嫡子司徒平身上,他虽然断了一双腿,从此却能富贵无限,青云坦荡。他母亲也以子而贵,这样岂不比司徒云降职受罚,两人白受连累来得强么?且说不定他的腿还能治好呢!那更是一本万利了。”   “之所以这么推测,是因为别人不知道夏家与司徒家的关系也罢,既然司徒云是被父亲指定的发妻,他的夫人就一定知道。明知夫家势力滔天,自己丈夫却因隔阂断绝来往,丈夫又对她母子冷淡异常……长久下来,他们的心也许就会变了。”   静君一气儿说完这些话,小脸绯红。   这些话都是她刚才想到的,但却不敢跟家里人说,只能来找他帮忙印证。原因很简单,家里人容易关心则乱,事关卿遵的性命前途,万一抱了很大的希望去查证,最后却发现是错的,那时的失落是很打击人的。   睿亲王与卿遵毕竟隔了一层,容易旁观者清。他又有足够的权势帮她进行查证。   静君充满希望地看着睿亲王,漆黑的眼珠闪烁着光芒。   睿亲王静静听了这半天,手中的茶都温了。   他默然半晌,忽然长叹一声,笑了一笑:“你怎么能这么聪明,本来我的手下刚发现一些端倪,正要找你去说,没想到竟被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静君惊喜极了,眼里闪出夺目的光彩。“真的!”她小小地叫了一声,几乎想抱着睿亲王亲一下!之前一直云里雾里找不到凶手,焦虑与压力真是把她折磨得不轻。   睿亲王淡淡一笑,点头说:“是真的,你放心吧。”   等她合着双手直念阿弥陀佛,好容易消化了这个好消息以后,睿亲王才放下茶杯,缓缓又说了一句:“但找到了凶手,有了证据,事情恐怕也不会变得简单。”   ——他绝不是危言耸听。司徒平平日看着不起眼,没想到竟真的很聪明,也很狠毒。所谓疏不间亲,就算他们捧着证据送到夏家人面前,夏家人是宁肯相信司徒云父子相残,还是宁肯相信是舒家巧言令色呢?   有时候真相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人的感情。仇恨是种很强烈的情绪,是很难忘怀的,就算舒家把证据呈现给了皇上,因而免去冤罪,可倘若夏老侯爷与夏太尉不接受残酷的现实,犹疑迁怒怀恨在心,舒家日后就要面对极可怕的敌人和数不尽的暗害!夏老侯爷是谁?!是父子联手,能生生除去九大世家中六个世家的毒辣人物,是硕果仅存的三朝元老!难不成舒家会比那几个更难除去?舒家虽善于沙场征战,在朝堂纷争中却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啊。   ——所以,舒家要想安稳,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一个让夏家人也忌惮的靠山!   ——而梁国,除了皇上与太子,谁又能比他身份更高,权利更盛?   但帮助也要有一个理由。两个臣子闹矛盾,一个不相干的王爷插脚进去算什么?外人看着不像话,他帮得勉强不说,三两句话就能被说成“结党营私,跋扈专权!”   ——所以需要更亲密的关系,更紧切的联系。让他帮舒家时能帮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这就是他得知真相以后,思虑很久的难题。睿亲王看着因他的话语又陷入沉思的女子。她的笑容消失,纤细的眉毛又蹙了起来,心中不禁软软地一疼。   “静君,我想帮助你。我想接过你肩头的重担,让你的眉头舒展,唇角露出笑容,让你能像同龄的女孩儿家一样,成天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心里这么想着,睿亲王不禁缓缓站了起来,走到静君身前,她仰起头,蹙眉,有些无措和疑惑地看着他。   从这角度看,心智再成熟,她的容貌和年龄都很小,明明就应该是个天真烂漫的世家千金,享尽清福的柔弱女子啊。   睿亲王心里软软地疼,又有些涩涩的甜。斟酌了一会儿,才说:“夏家人不会因为发现司徒云父子相残而高兴。无论为了颜面还是感情,他们都会迁怒舒家。而现在,舒家的势力并不如夏家。”   说完,他忽然缓缓蹲下,静君瞪大了眼睛,看他竟然单膝跪在她的面前!   ——当朝天子唯一的亲弟!当朝权倾天下的亲王!她的皇叔!还有……她所爱慕的男人,竟就这样跪在她的面前!   静君一下子就懵了,满脑子空白!   模模糊糊中却看见那双深邃的眸子充满了柔情,睿亲王赵弘凝视着她,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他说:“静君,我想了很久,请你嫁给我!”   “请让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前,堂堂正正保护舒家!” 作者有话要说:  不容易啊,终于求婚了,这是值得纪念的第一百章~~ o(≧v≦)o~~   还有等会儿我要修修前一章,大家别以为又更新了~~O(∩_∩)O ☆、第一百零一章   舒静君第一反应是觉得睿亲王疯了!   第二反应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晕晕乎乎,手足无措,六神无主的时候,一丝隐隐说不出口的甜蜜才夹杂着对未来压力的无限恐惧一丝丝滋生出来。她微微张着嘴,半天都没说出话。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浑身潮乎乎的,指尖颤抖地不行,心脏也一紧一松地乱跳失控。   她明白自己必须说些什么。   一个人任性胡说可以,另一个人必须把控住局面。   因为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没有犯错的权利和机会。   脑子是空白的,因为太过紧张,嘴唇也失去血色,变得淡淡的颜色。静君双手紧紧抓着膝上的布料,猛地站起来,迅速侧过身子,躲开他这一拜,说:“殿下您快起来,舒静君真受不起!夏家真要对付我们舒家,我们也只好认了,你刚才说的我便当做没听见,否则我舒家岂不是成为整个梁国的笑话!舒静君就是死了也不能让父兄蒙辱!”   她态度鲜明地躲开他,睿亲王也没死皮赖脸地跪着。说什么“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耍这种没品的无赖可不是他的风格。   且今天的事情他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谋远虑筹谋已久,见静君的反应立刻顺势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拉近与她的距离,两只手牢牢控住那双想要逃离的纤细肩膀。   “傻丫头,我怎么会害你呢?你不要一说这个就逃避,你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   静君缩着肩膀仰着头,看着近在咫尺居高临下的男人,他比她要高一个半头,身体的阴影将她完全遮蔽起其中。静君含着泪说:“叔侄乱伦,天下耻笑,你还不是害我?!就算皇上撤销我嘉平公主的封号,你以为就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吗?!且我舒家行事向来仰不愧于天,没做过任何背德逆伦的事情,你这样简直是要逼我死!再说你自己的名声也不要了么?!殿下,你醒一醒啊!”   她纠结的心理完全反应到他的心里,赵弘却远没有她那么焦急,还是一副诱哄的口气:“是,我知道,静儿你听我说完,我并不是要同舒家小姐成亲,我只是要娶你!”   “这不是一回事儿么?!”舒静君简直快要被他弄疯了。   那人却还是一点儿不着急上火的模样,好似故意吊她胃口似的,甚至英俊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你回云州的消息没有几个人知道。当初我们一直有意隐瞒你的行踪。”   “……”静君看着他,已经完全弄糊涂了。他说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做什么?   “如果我放出风声,说嘉平公主舒静君为救本王而死,本王以后维护舒家自是理所当然。而本王娶了舒家的义女作王妃,又有什么背德逆伦的地方呢?”   “……”   恍如晴天霹雳,舒静君立刻呆立原地,傻傻地看着眼前微笑的男人。   那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微笑着继续说:“君子善假于物也。傻丫头,只要我们问心无愧,对别人又没有什么害处,偶尔变通一下又有什么干系?”   “可是很多人都知道我的长相,哪里那么容易瞒天过海!”   “居移气养移体,陈供奉擅长药膳疗补,你的师傅哑婆婆看样子也很精通那方面,只要稍加注意,外貌是可以改变一些的。当然,即使你外貌不变也没什么关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上面肯定有几个人是瞒不住的,也无需瞒住。只要绝大部分百姓不知道就好了。静君,你相信我,只要你愿意,我发誓绝不让舒家的名声受到毁损!真有不识相的,我也绝不会让他们有命去说三道四挑拨是非!”   男子声音低沉好听,怕她接受不了似的,每一句都说的很慢,很清楚。他的语气,语调,话里的意思无一不表明其坚定不移的立场。   静君看着他。这个男人她是那么地熟悉,每一丝轮廓都让她深深铭记。她本以为他是温和守礼的君子,却没想到这人竟然也有这么异想天开,胆大妄为的时候!   那本是她认为没有任何希望的困局,所以她从不愿费力气妄想。   没想到这人却轻易打破了她往日的认知。希望与惧怕一起冲击心脏,静君隔着衣服紧紧抓住胸口的佛珠,那串他赠送给她的佛珠,整个人儿都混乱了!   “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静君漆黑的眼珠不自觉地漂移,祈求似的喃喃道。   睿亲王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炙热地要燃烧起来。握着她肩膀的手松了开来,却又紧紧握住她的一双素手,举到自己面前轻轻亲了下去。   静君的脸蛋腾地红了!薄薄的嘴唇吻到皮肤的触感跟过电似的,他们靠的那么近,独特的男子气息充满鼻端,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不自觉地想用力抽出手,那人却握地特别紧,大手包小手紧紧黏合起来一样。他直直看着她躲闪的眼睛,简直有些固执:“静君,你不要躲了,你看着我,我是真心实意的!”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争得简直有些面红耳赤,胶着间却忽然听见咚咚咚敲门的声音。那声音好似敲在了心坎上,两人顿时一动不动。   黑虎恭敬的声音传来:“殿下,京城来人到云州城门口了。这回连宫里的秦公公也过来了,因秦公公担心殿下的安危,现在已经在府门前等候,正等着见您呢!”   紧拉着手的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想到这京城来人竟这样快!   睿亲王咳了一声,扬声道:“让秦公公再等一会儿,本王立刻就去见他!”   静君趁他愣神时已经一用力将手抽了出来,两手拢在胸前,不由得退后一步,满脸通红惊慌的看着他。   睿亲王苦笑一声,知道没时间了,还是不甘心,看着她眼睛特别诚恳地说:“静君,你留在这儿好好想一想行吗?你不要拒绝地那么快,好好想一想,给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么?”   “如果我们有幸福的机会,为什么还要弃之不顾呢?”   静君僵了半天,终于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睿亲王脸上渐渐绽开了一个微笑,他高兴地想抱她,却怕吓着她,生生又停住手。   睿亲王蜷起了手指,手指上似乎还残留她皮肤的温度。   “静君,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去看看秦公公,有什么消息马上就会回来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555~~夜里睡觉不小心冻了肚子,今天生理期第一天简直痛死,浑身冒冷汗,哭都哭不出来~~   当女人真辛苦,下辈子好想投胎做石头~~ ☆、第一百零二章   秦大福进了云州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睿亲王的安危,听人说睿亲王已经露面了且毫发无损,这才放下一颗心。紧接着却又听说云州太守司徒云暴毙,一口气不禁又提了起来。   一时半点儿不敢耽误,立即去睿亲王府门前求见。   睿亲王身边的人有不少认识他的,立马把人接进去通报,过了没多大会儿,便见睿亲王匆匆赶过来了。远远一看,风度翩翩长身玉立,有段日子没见,王爷似乎比京城时更俊秀了!   秦大福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张老脸笑得跟开纹的核桃似的,双手一拍袖子打了个千儿,远远地便叫道:“老奴参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王爷啊,皇上在京城里可惦记您了!”   睿亲王疾走两步,连忙上前扶起他:“不必多礼,秦公公快起身!从京城来云州一路辛苦了吧,绣荷,快上茶!”   一番寒暄后,主仆在屋中坐定。   秦大福赶了一路,风尘仆仆,早已经口渴了。饮了口甘甜的香茶,放下茶杯这才说:“殿下,不瞒您说,这次云州太守把事儿报上去,皇上是震怒啊!皇上这次派了御史台冯大人做钦差,说甭管官职高低,有无背景,只要与王爷被劫持一案有关系的,全部严查,一律重办!皇上脱不开身,让老奴代他走这一趟,这一路上老奴心里真是七上八下,想起王爷您被害就心如刀绞啊,唉,就别提心里面有多难受了,真的,王爷您怎么这么倒霉呢,想想王爷您小时候,还这么丁点儿高,多玉雪可爱的孩子啊,怎么长大了到云州受苦,天天带兵打仗风吹日晒不算,还没娶妻生子呢,偏又逢此大难……”   睿亲王看老太监说着说着就要抹眼泪了,不禁干咳了一声,他可知道传说中的大内第一高手有多鸡婆多啰嗦,要是任他忆苦思甜下去,两个时辰以内就不要说正事了,连忙笑了笑打断道:“本王多谢秦公公的关心,也请秦公公回宫以后代本王问候皇上。此次虽然飞来横祸,到底有惊无险,也算上苍庇佑了。”   “上苍庇佑,真是上苍庇佑!”老太监忙跟着念叨两句。说了这半天话,见到王爷以后的那股激动劲儿总算下去一点儿了,才缓了口气,想起了什么不禁又问道:“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皇上和老奴都被搞糊涂了,怎么云州太守说是嘉平公主劫持了您呢?”   睿亲王抬眼看着老太监好奇宝宝的目光,咳了一声,微微一笑:“怎么会是嘉平公主劫持的本王?!说真的,恰恰相反,这一次又是嘉平公主救了本王。”   接着他简单扼要地把兰若义冒充舒静君的事情说了,然后淡淡道:“蛮国残兵不甘沉寂闹出这些动荡,那兰若义已经死了,嘉平纯粹是受了冤枉,司徒云没搞清楚真相就上书皇上,急着撇清自己,栽赃舒家,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   说到司徒云,于是又将他毙命的事情也一一述说了,睿亲王亲疏有别,话里话外自然维护舒家。   老太监听得目光惊疑不定,冒出一脑门冷汗,睿亲王说得简单轻易,其中的惊险纷呈却仿佛历历在目,王爷可真是差一点儿就没命了,也难怪云州太守当时乱了手脚。不过司徒云做事太不厚道,这气死也算是自作自受!活该!   他对云州官员不熟,喜恶都随着王爷,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墙头草顺风倒有什么不妥。   睿亲王保护舒家不介意使用一切可利用的帮助,遂将夏家的纠葛也说了一些。这老太监深得皇上信任,有他在一边把关,夏家以后想蒙蔽圣听使什么坏招可没那么容易。   秦大福对王爷的信任感激涕零,连连拍着胸脯保证,一付超无敌热血模样。   说完这些以后差不多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掐掐时间钦差大臣冯大人也快来王府拜访了,老太监毕竟要跟着钦差大臣混,这就要起身去接人。   临走前忽然想起一事,不由自主地感概:“没想到嘉平公主小小年纪,看着柔弱,却是智勇双全的奇女子啊,难怪有人惦记呢。”   这话飘入睿亲王的耳朵,他先是浑身一僵,心里咯噔一下,接着毛都炸起来了,送人的手臂顺势一拦,挡在老太监面前劈头就问道:“惦记嘉平公主?!秦公公说的是谁?”   难得正经的王爷会对这种八卦问题感兴趣,老太监很高兴,其实他最喜欢跟人讨论这种话题了,小眼睛一亮,噼里啪啦打开话匣子就说道:“说起来王爷您也认识呢,就是那回跟您一同入京的魏国恒王江璟。前些日子魏国使臣派人上了折子,说这位小王爷看中咱们嘉平公主了,想求皇上娶她为王妃。也巧了正赶上云州太守的折子,皇上心里头当然是急着您,没空儿理他,就先将折子留中了,估计那江璟小王爷已经急得跳脚了吧。”   老太监叹口气,摇摇头:“不过谁不知道魏国恒王风流成性,空有一副好皮囊,成天拈花惹草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要老奴说凭他跟王爷您比,那可是差远了,嘉平公主被他看上,也不知是祸是福。”   老太监是真心这么觉得,孩子总是自家的好,也不管这句话对人家魏国恒王公平不公平了。所谓人比人气死人,他家王爷唯一比不上江璟的就是太死心眼,像人家江璟估计庶子女都能满王府乱窜了,自己王爷却怕连女人的小手都没摸过呢,真是可怜哦……他又是心疼又是叹息,不禁抬头哀怨地看着赵弘。   谁知一看不得了,王爷忽然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薄唇抿地紧紧的,仔细看似乎还在轻微地磨牙,眼睛寒光闪闪锋利的小刀子一样,那小脸皮抽抽地似乎和什么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杀父夺妻之恨一样,怎么了这是?   睿亲王忽然把视线转到他这儿,老太监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刚才那话问出口了。   睿亲王嘴角一翘,微微冷笑,忽然表情一收,立马又变成面无表情,严肃地对老太监说:“秦公公,您回去以后告诉皇上,让那魏国恒王死了这条心吧!”   “先前还没给您说,嘉平公主为了救本王,已然葬身崖底了!”   一句话说出,老太监立马懵了,瞪着眼睛,张着嘴巴,顿时呆若木鸡!   睿亲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老太监结巴着问:“王爷,您,您不是开玩笑?”   睿亲王眼神特别沉重:“本王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那叫,一,身,正,气!!!   还不等老太监接着问,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扑哧”“咳咳”的声音。两人不禁转头往声音源头看过去,只见几个亲卫脸蛋憋得黑红,说哭不哭说笑不笑,有几个还像呛住了一样干咳不止,见两人看过来,一部分人心虚地低头,令一部分人立马佯装望天。   “怎么了这是?”老太监还没从震惊中出来,满腹疑惑。   后面兄弟往黑虎腰上一推,几人有默契地后退一步。黑虎反应慢,想后退已经来不及了,看着自己王爷冷冰冰地警告目光,简直恨死那几个出卖自己的混球了!他浑身发毛,一张黑红脸扭得跟肉包子似的,嘴唇抖了半天才颤巍巍道:“嘉平公主殿下死得冤!!!!”   “……我们,我们兄弟都觉得心情很沉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三章   太守府一片缟素。   太守夫人面容憔悴,鬓上除了别着一朵白色绒花,并未插戴其他珠宝。她今年四十二岁,看着那眼角的皱纹和黯淡的眸光,倒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一个女人生活苦闷,又不受丈夫宠爱,活得不痛快,自然老得快,这未免不是一种悲哀。   推开门,里面床上拥被坐着的是儿子。二十六岁的司徒平长相不算出众,容易湮没众人矣的普通类型,不过身形适中,眉目周正,看着倒也顺眼。   现在他脸上的浮肿已经消去不少,黑发梳得整整齐齐,虽坐在床上也是披麻戴孝。两条腿伤得厉害,不敢下床,此刻正握着一本书,是前朝佚名人士著作的《天下游记》。里面记载着各地奇景与迥异不同的风俗,司徒平虽然很少能出云州城,却很喜欢看这种书。   司徒平本来安安静静地看书,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便把书放到床头,抬眼便看见神情憔悴的母亲。   “娘。”   “平儿!”   太守夫人让屋里伺候的丫头们先出去,带上门,然后坐到儿子的床头边,一边摸着他的头发,一边神情怔怔地,有些发呆。   司徒平好像已经习惯了母亲这种忧郁的神态,只安静地任她抚摸,过了一会儿双手握住母亲的手,轻声问道:“娘,看你的神情,是不是夏家来人了?”   太守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听说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到云州了。是御史台冯元伦大人。此人是当年秋闱的探花,也是你爷爷的门生。记得当年还在京城的时候,他每年都要来夏府拜年的,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司徒平微微一笑:“那时候娘一定很年轻,一定很美。”   太守夫人不由得摸摸自己难掩皱纹的松弛面孔,苦笑一下,摇摇头:“娘长得可没你冰珠姨娘美,不然你爹也不会到死都惦念着她,却连看也不愿意多看娘亲一下。”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一个女人如果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这辈子就会很少快乐。   司徒平不愿意母亲陷入往日的感伤中,故作轻松一笑:“娘,那个贱人怎么能和您想比?现在她和那个贱种已经得到应有的报应,我们却快离开云州这个牢笼了。娘,虽然爹往日对不起您,可您还有儿子,以后儿子一定好好孝顺您,让您一辈子富贵闲适,尽享天伦。您不要老想着不开心的事情,想想往后的日子,好么?”   太守夫人听着儿子的安慰,每句话都熨烫到她冰冷多年的心坎上。激荡之余,却忽然捂脸大哭。   司徒平连忙抱住她,用手轻轻击打她的后背,一瞬间,儿子与母亲的位置好像交换了过来。   太守夫人哭道:“是娘没用,是娘对不起你,害你做出这种……事情!”   司徒平眼眸中快速闪过一丝疼痛,却又很快湮灭在眼底。他柔声道:“娘,不怨您,怨爹!他从未把咱们娘俩放在心上,他心里只有冰珠姨娘和那贱种。既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打算呢?就算事情重来一次,我仍会这么做。就算上天有报应,我也认了!”   “是冰珠这贱人教会儿子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儿子生前抢走了父亲的关爱也就罢了,连死了也不放过我,竟撺掇父亲说那司徒墨是被我克死的,简直是要置我于死地!”司徒平声音低哑,忽然又冷笑起来:“既如此,我为什么要选择坐以待毙?”   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冰珠说他克死了司徒墨,哼,那他干脆就如她所愿,岂止“克死”司徒墨,连她和司徒云也一并克死算了!既然他们三人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那他索性凑齐了三条性命,送他们去地府团聚!   只要他和他娘能清清静静地活着就行了。   司徒平嘴角挑起一丝冷笑,看着被自己设计生生砸断的双腿,直到现在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剧痛。   “娘,等会儿冯元伦见完了该见的人,一定会来太守府。您记住要说的话,以后咱们能不能受到爷爷的庇佑,可就全看他了。”   ×××   睿亲王府,后花园。睿亲王和黑虎一前一后地走。前面昂着头表情沉重,后面低着头只看脚尖。   眼看到了门口,睿亲王却一下子止步。黑虎低着头差点儿撞上去,亏得眼角瞥到王爷深蓝色的衣角才生生止住。粗手尴尬地摸摸鼻子,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在想什么。   睿亲王忽然对黑虎说:“你进去想法子告诉嘉平公主,让她在这里小住几日,不要出门。”   黑虎吓了一跳,摸着鼻子支吾道:“属下,属下该怎么说?”   睿亲王顿了一下,似乎有点儿磨牙,半天才冷冷道:“没长脑子么?什么都让本王想了还要你们干什么?!自己想办法!”   黑虎大叹倒霉,冥思苦想半天却不得要领,一双脚就跟钉子钉在地上似的,一步都挪不动。   睿亲王抱着膀子,皱着眉,明显一付“很少见的”心焦气躁模样。   黑虎看王爷都怂了,心里更是叫苦,嘉平公主的剑术他可是见识过的,要他怎么开口给她说“王爷不仅莫名发疯,一口拒绝了爱慕她的男子的求婚(那人身份还很显赫),甚至还害她‘被葬身崖底’了……”公主还不得一剑劈了他!   黑虎脚尖在地上划拉了半天,最终还是心一横,噗通一声跪下来,憋红了脸蛋道:“殿下,属下没用,想不出来,要不,要不还是您自己去吧!”   睿亲王没想到亲卫统领会抗命,一时没说出话,又急又气,半天才挤出一句:“……瞧你这出息!”   “是,属下是笨,是没出息,可嘉平公主‘葬身崖底’这事儿也不是属下先说的啊……”黑虎有点儿不服,还有点儿委屈,直肠子的家伙用不小的声音嘀咕道:“殿下您还不是成天跟我们说好男儿要敢作敢当,怎么关键时刻也往后缩……”   大眼瞪小眼半天,勇敢的亲卫统领表示他竟在王爷‘恼羞成怒!冷如寒冬!’的目光中顶住了,呜他真为自己感动,简直快要流泪了。   睿亲王脸色阵青阵白,抽抽了半天,才貌似淡定地冷哼一声。   “哼,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明天你就去给本王扫三个月的院子!”   “哎!”某人丝毫没有引之为耻,反而如释重负,特欢快地答应了,倘若后面再加条粗黑的尾巴,怕早摇得跟最忠实的大笨狗一样了。睿亲王立即扭过头不再看这“面目可憎”的家伙,他觉得上火,心口疼,简直憋死了!   黑虎临阵脱逃了很高兴,未免还有一点儿良心不安,于是鼓励着睿亲王殿下往“火坑”里冲,安慰他说嘉平公主平日那么尊重他,他还是有希望活着出来的。   睿亲王大怒,一脚把这乌鸦嘴的叛变者踢树丛里,不顾他的哀嚎,自己整了整衣襟,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走向合拢的门前。   ——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唉,他一时妒火攻心,也没问过静君的意见就先行替她做主了,心里着实怕她恼火,这事儿还真没胆子说。算了,不然到时避重就轻,先把话题引开?   岂知手刚搭上去,还没敲呢,木门忽然无风自开,里面闪电般伸出一只素白的小手,一用力就把他给拉进去了!   然后雕花木门再次紧紧关上!   静君等在里面这么久,早急得不行了,一双杏核眼紧紧盯着睿亲王,问道:“你和秦公公说什么了?!我在这里觉得你心里不安宁,好像一下子特别生气,是什么惹你生气了?你快告诉我,该不是和我们家有关?”   睿亲王先干咳了一声。他发誓这辈子他的脑袋都没转地这么快,忽然一把抱住静君,按着她的脑袋,小心不让她看着自己的脸,用无比沉痛的声音编道:“静君,刚才实在吓了我一跳,没想到夏家出手这么快!你知道这次的钦差是谁么?正是御史台冯元伦。我还记得他是当年秋闱的探花郎,也正是夏家老侯爷的得意门生。司徒云不是死了么,这次是你爹爹派人去城门口迎接的他!”   静君身子果然一僵。   睿亲王心里都不敢松气,连忙轻拍她的后背安慰她:“好啦丫头,先别怕,我当时也只是情急,没顾得上多想。其实这次皇上派钦差来办案,冯元伦最终如何还是要看我的意思,一时之间他不会和你舒家撕破脸的,所以我们还有时间准备对策!”   他心里一动,忽然顺势将静君推开一些,眼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丫头,之前我问你那件事情想好了吗?”   静君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出来,明显有些反应慢,呆呆地“啊”了一声,才道:“这么短时间,我,我还没想好呐!”   睿亲王难得见她反应这么迟钝,心中暗喜,觉得上苍庇佑,自己蒙混过关的机会变大,根本不容她思考接着问道:“这事儿怎用想那么久?静君你听我说,你喜欢我,是不?”   静君脸霎时变红,低着头不说话,脑子更乱了。   睿亲王催着问,她只好含糊地点点头。   睿亲王心中大喜,紧接着又问:“我方才那瞒天过海的计策也没有什么纰漏,是不?”   静君用她暂时迷糊的小脑袋仔细想了一下,似乎是没什么纰漏,睿亲王又急着催问她,静君迫于压力,又不由自主点点头。   “所以,你现在只担心你家里人不同意。要是他们也愿意这门亲事,你就可以嫁给我了,是不?”   ——是……哎?不对,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静君绯红着脸蛋,迷惑着眼睛刚刚抬起头,还没开口呢,那人就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紧紧搂着,薄薄的温热的嘴唇胡乱亲着她的额头和脸颊,静君惊讶惶惑至极,刚升起的一丝疑惑又被丢到了爪哇国里,只觉得心跳如鼓,快被这男人亲得喘不过气了!   “你,你,你干嘛!!”   “别这样!“   男人高大的身躯紧紧笼罩着她,鼻息间也尽是他的气息。静君被抱得很紧,好像天地间都幻化成这小小一方天地,只有他和她。他温热的呼吸就贴在她的耳侧:“静君,我真的喜欢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家人同意,你就愿意嫁给我了?啊?快告诉我?难不成你还想嫁给别人?”   健壮有力的手臂用力一勒,静君纤细的腰肢感受到压迫,慌乱间只记得说:“不,我不想嫁给别人!”   “那你家人同意以后,你是不是愿意嫁给我?!”   他一连问了好几遍,静君脑子都成浆糊了,也不知怎么就胡乱点点头,说出那句“是”!   睿亲王得偿所愿,大喜过望,捧着她的小脸就用力亲了下去。静君唇舌遇袭,如遭雷噬,简直被亲得七荤八素,恍惚间只听那男人说:“好,我这就去你家提亲!静儿,你乖乖呆在王府,千万不要出门!冯元伦是夏家的人,要是见了你难免会拿你开刀,无论你家人还是我都会担心的,知道了么?”   “哦。”   静君呆呆答应。那男人便高高兴兴地出门。   等不知过了多久静君才回过神来,顿时觉得被自己蠢哭。   XXX的!就算真答应嫁给他也要慢慢图之,先相处一段时间再和家里人慢慢说啊,哪里这么快就成事了?!这速度快得简直和抢亲有的一拼了好么!   还有那死混蛋竟然对自己使美男计,呜呜真是太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中的人智商为负,所以表问我为啥静君没发觉睿亲王说谎,啊不~~其实只是诱导和隐瞒~~   她那时心里乱成一团,根本就分不清两人的心情了~~   而睿睿却好像刚刚相反,“骗”人的技能那是蹭蹭蹭往上涨啊 ╮(╯_╰)╭ ☆、第一百零四章   睿亲王先找了舒卿哲。他认为求亲是一件大事,况且他提出的时机太过紧凑贸然,需要先找一个帮手同盟。   秦大福本来要去找冯元伦汇合,睿亲王怕到时候再掺和进去这老太监,事情变得更麻烦,便找托辞把他留在睿亲王府,并且严重警告府中下人,万不能让老太监和嘉平公主相见,甚至连公主在这儿的消息也不可以说。   彼时舒卿哲陪父亲接见钦差大臣冯元伦,谈得很不投机,脸色有些阴沉难看。年轻人城府不够深,他父亲怕他当场忍不住,一下子把话说僵了,便找个借口把舒卿哲打发到外头。   想起临走前冯元伦那老狐狸般得意洋洋的笑容,舒卿哲心里很不是滋味,一张俊脸拉得老长。周围仆从见他气场不对,都比平时更加小心。舒卿哲也没走远,一直在正厅附近的回廊处溜达。忽然听下人说睿亲王来访,立马先把心事放到一边,亲自出去迎接。   穿花拂柳,脚步生风,不多一会儿便见着笑吟吟的睿亲王。两人多年的交情,早已经混得很熟。见面也不多客套,略寒暄了几句,睿亲王便随他一起走进舒府。   舒卿哲对睿亲王藏不住话,且睿亲王也是最清楚这件事情的人。论起来他家老二实属于无妄之灾,平白断了腿,受了折磨,还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舒卿哲再大度也难免替弟弟鸣不平,更何况他平日还是个最为护短的脾气。一路走着便一路抱怨道:“这钦差大人是不是和夏家有什么牵扯关系?说着话儿总有意无意偏向司徒云,尤其是听说司徒云死了以后,话语态度更加严厉,把我们家老二当罪魁祸首似的。爹怕我和他吵起来,先把我赶了出来,但我见爹的神情也很生气。”   睿亲王唔了一声道:“你没猜错,冯元伦是夏老侯爷的门生,夏家对他恩情不浅,他对夏家也算是忠心耿耿。”   舒卿哲脚步一顿,呼吸一滞,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如此说来,他们蛇鼠一窝,我家老二岂不是快要倒霉?”   睿亲王见他担忧气愤,便微微一笑,安慰道:“放心吧。本王既在此,岂容他胡来?卿遵既然没做过那些事,本王自然不会让他替人顶罪,白担了那恶名。”   他声音不大,语气间却充满了自信与力量。舒卿哲和他相处多年,岂不知道他的脾气,最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听了这话以后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焦躁情绪都被安抚了下去,不由得深深看了睿亲王片刻,叹道:“真多亏了有殿下!跟着殿下就是痛快!”   睿亲王笑一笑,没说话。   路边映着日头,是波光粼粼的一片小湖。水边土地湿润,堤岸镶着一圈鹅卵石,沿着水边又种着不少斜柳。夏日炎炎,枝叶茂盛,翠绿飘扬,一些细长的柳枝甚至垂落下来,浸在水里。   睿亲王扶着一株柳树,忽然停止了脚步,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那片湖。   舒卿哲察觉到他的动作,有点儿奇怪,不由得也停下来,转身走到他身边。   睿亲王斟酌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舒卿哲,告诉你一件消息。本王也不知你听了是忧是喜。”   舒卿哲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有些提心吊胆,心想该不是老二又出了什么倒霉事,还未开口,只听见睿亲王淡淡道:“本王听皇上身边的秦公公说,魏国使臣给皇上上了折子,魏国恒王江璟想要求娶你妹妹静君。”   说完以后,他便转过头去,目光灼灼,不动声色看着舒卿哲。   舒卿哲乍一听到这消息,先是化身石像,接着表情就裂开了,忽然一脚踹向旁边的柳树!那棵五十余年的老柳剧烈地摇晃一下,大半枝子垂入水中,湖面荡起一片涟漪。再看这一脚可够狠,粗粗的树干上明显断裂三分!   舒卿哲脸色铁青,怒不可遏:“这花心萝卜竟还敢惦记静君!早知道如此,本将军在京城里就该暗中下手阉了他!”   骂完,又瞪着眼睛问睿亲王:“皇上可没有答应吧?”   见他生气,睿亲王放下一半的心,嘴角也微微翘了一下:“没,因为云州的事儿暂时把折子留中了,不过等过些日子,事情平息了,此事也不会拖延太久,定要重新再议。”   舒卿哲心里乱极了,漆黑的眼珠转过来转过去,咬牙道:“不行,我可不能让妹妹嫁给那混蛋!不止他人品靠不住,那魏都又远离云州,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两国交往一向利益纠葛瞬息万变,静君去了那里岂不是成了和亲?以后再难见家人一面不说,万一两国纷争就会沦落为人质!”   “我怎么能让妹妹受这种苦,看来一定要在皇命出来之前,先给妹妹找定一个夫婿!”   睿亲王抿唇微微笑道:“你以前不是也曾托本王为静君挑选夫婿么?”   “现在倒正好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谁?!”   “我!”   舒卿哲听了这句话,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憋红了俊脸,却一句话说不出。就算千道雷劈在他头上,也不能使他像这样震惊!看睿亲王简直像是白天看到了鬼。   睿亲王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神情更是凛然认真至极。他盯着舒卿哲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卿哲,你原先对本王说过的话,本王一直记在心里。你现在还是那时的想法么?”   舒卿哲瞪大了眼睛,被他提醒,忽然又想起那个夜!那时他和妹妹吵架,睿亲王劝架,他曾冲动之下脱口而出,说他若是他妹夫就好了。当时睿亲王没有反应,他情知冒犯,也只好装作没说过。   舒卿哲说话都有点儿结巴了:“殿下,你……你怎么想通了?不,也不是想通的问题。我确实希望殿下成为妹妹的夫婿,可事情哪有那么容易?”   “事在人为!只要你愿意帮助本王得到老将军的允诺,本王一定会飞书皇上,求皇上成全这段姻缘!”   男人的眼神透着坚定。   舒卿哲咽了两口唾沫,问道:“你意已决?”   睿亲王道:“绝无反悔!”   于是舒卿哲不说话了。低着头想了半天,他忽然想起往日妹妹哀伤落寞的神情。妹妹喜欢谁,还有谁比他这个哥哥知道的更清楚?   舒卿哲又抬起了头,这次漆黑的眼珠没有惶惑,反而透出一股温暖的笑意。拍着睿亲王的肩膀道:“好小子,有你的啊!这个忙我帮定了!”   ×××   正厅里,气氛十分凝重。   冯元伦放下茶杯,缓缓起身,对神情不虞的平西大将军淡淡地说:“多谢舒大人款待。时候不早,本官也该去睿亲王府拜见亲王殿下了,这便告辞!”   舒老将军心里虽然不痛快,仍站了起来相送:“冯大人慢走,招待简慢,还望勿怪。”   冯元伦低垂着眼睛,半笑不笑:“哪里哪里,舒大人客气了……”   话未说完,忽然听外面下人进来禀报,说睿亲王大驾光临了。   厅上两人对望一眼,皆是一惊。尤其是冯元伦,他掐着时间准备去睿亲王府拜访,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处碰见睿亲王。   冯元伦可不认为自己面子大到能让睿亲王亲自来见他,他这个钦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本质上就是皇上借给睿亲王,替睿亲王出气的一个工具。云州其余人虽畏惧他皇命加身,怕他一语定他们的生死,在睿亲王眼里,他这个钦差却真不算什么。   眼睛一瞥,冯元伦已经偷看到舒匡面露喜色。心里咯噔一声,如冷水泼头,心想王爷来此难道是为了他们?往日只听说云州将帅十分和睦,却没想到私交竟然这样好。   王爷此时降尊纡贵亲来舒府,可不就是给舒家撑腰么。看来自己先前错误地判断了形势,以后行事如何还要掂量着来啊。   两人携手出去迎接睿亲王的大驾,庭院中见了王爷的龙颜,便跪了下来。   睿亲王免了他们的礼,淡淡寒暄几句,几人便又回到了正厅。   婢仆撤下旧茶,换上新茶,冯元伦一边小心应付王爷的问答,一边小心观察。只见王爷对他神情淡淡,对舒匡却是温和极了。言谈间先问候了舒卿遵的伤势,听说他腿还时时疼痛,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就命人送来许多珍贵续断药膏,连着许多滋补圣品,跟不要钱的大野菜似的。恩宠之厚重令人触目惊心。   王爷又笑着对他说:“冯大人刚来云州不知道,本王欠了嘉平公主两条性命,连卿遵的两条腿也等于是被本王连累打断的,岂敢不尽心。”   这话让舒老将军感动地红了眼眶,冯元伦却从心里打了个激灵,浑身冒出一层白毛汗来。   他岂会听不出来,王爷这是提点他呢!他真没想到睿亲王竟然这么不避讳,这么态度鲜明地站在舒家一边!   ——这云州军神,名扬四海,威震八方的睿亲王爷不是一向中间派么,坐镇朝堂时也不偏不倚,怎么这次对舒家这么偏心?!   冯元伦又想起夏老侯爷交代的事情,想起司徒云的死,顿时觉得自己如坐针毡,芒刺在背!自己顺风顺水这么多年,难道气数已尽,晚节不保?怎么会遇到这么难办的烫手山芋!   心慌意乱间,王爷又淡淡说嘉平公主已经为救他而死,司徒云虽然气死,一来事情并不能证明是卿遵干的,二来舒家已经赔上一条性命。   “倘若再有人不依不饶,好办,就让他来找本王要交代!”王爷坐在那儿饮了口茶,头也不抬地说。   冯元伦此刻唯有诺诺,哪顾得上发现舒老将军已经变了脸色,这就要站起来,幸亏舒卿哲站在他身边,背后拉了父亲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继续搞定老丈人…… ☆、第一百零五章   老和尚带着小和尚,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站在睿亲王府门前。   小和尚好奇地四处打量,伸出僧袍袖子擦擦脑门上的细汗:“师父,我们走了好久,终于到了!师父,徒儿的芒鞋都破了,腿脚好累,等会儿能进去坐一坐么?”   “师父,一路上好多凶巴巴的人都不欢迎我们,睿亲王也会这样么?他会不会嫌我们晦气,连茶水都不愿意布施给我们,就把我们轰出去呢?”   “师父……师父……!!”   老和尚一身半旧的麻布衣料白色僧袍,脚蹬芒鞋,面色红润,慈眉善目。虽然风尘仆仆,却步履悠闲。看上去朴素至极。闻言便微微一笑,缓缓道:“净心,你若害怕,为什么不上前去问他们呢?”说着,伸手一指,正指向门前的仆役。   睿亲王府的仆役也出身军伍,身材十分雄伟,看上去孔武有力。净心只有十二三岁,见状立即吐了吐舌头,吓得缩到老和尚背后,稚气道:“师父,他们看起来好凶,徒儿可不敢……”说着声音就小下去。   老和尚任他拽着自己的僧袍,也不去扯他,微微笑道:“他们是人,你也是人,为什么要怕他们?去吧!你上前去问,他们若让我们进去,我们便进去;他们若赶我们走,我们就走。又有什么可为难的呢?”   小和尚想了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咕噜噜转。老和尚仍笑得云淡风轻,红润的面颊没有一丝汗渍。小和尚看老和尚没有动弹的意思,且老和尚功力高深,不渴不累,自己却咽喉冒火,腿脚灌铅了。撅着嘴巴又求救地看看老和尚,见他仍旧无动于衷,只好自己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施,施主!小僧和师父是来自京城灵安寺的僧人,小僧的师父是贵府睿亲王爷的故人,来到贵地想要见王爷一面,请您通报一声!”   仆役忽然见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光头小和尚,互相望了一眼,虽然有点儿诧异,态度倒还算和气。   一人说道:“小师父,真是不赶巧,今日我们王爷刚出府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不然你说说你师父的法号,我们禀报上头。你们若不着急的话,也可以在门房里等一等。”   小和尚没想到他们态度竟然这样和气,心里放下一块大石,稚气的小脸就露出笑容来,连连合掌躬身:“多谢多谢!小僧法号净心,小僧的师父法号无尘!”   那仆役不曾去过京城,也没听说过无尘大师的威名,便请了一老一小两位僧人去门房歇脚喝茶,又出了一个人去里面禀报。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   睿亲王既然出门,嘉平公主又“被葬身崖底”,秦大福是京城来客,禀报的人便找了侍卫统领黑虎。彼时他正抱了一把大大的竹扫帚,在庭院里扫得虎虎生风。   小厮擦擦头上的汗,小跑过去,笑问道:“黑爷,您今日怎么有兴致扫起院子来,这不是大材小用么?把扫帚给小的吧,小的来扫!”   黑虎呵呵笑道:“别,你黑爷没事儿正在练手呢!你小子有什么事儿,竟跑得这一头大汗?给你黑爷说说?”   小厮便把方才那事儿说了。黑虎跟着睿亲王日久,自然知道无尘大师。闻言不禁吃了一惊,心想:“这位活佛怎么到云州来了?可不能怠慢了他!”   连忙将扫帚往那小厮怀里一扔,拍打一下身上的尘土,又整整衣襟,这才大踏步朝门房跑去。   那边门房里,小和尚赶了很久的路,又累又渴,现在坐在木凳上,喝着茶水吃着糕饼,很是高兴。老和尚只是饮了半杯茶,慈爱地摸摸小和尚光滑的脑袋,低声对他说:“净心,你看,有时候外貌凶恶的人其实并不可怕,是吗?”   小和尚一边往嘴巴里塞糕点,一边连连点头。还没有说话呢,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把粗豪洪亮的声音:“无尘大师光临王府,真是令咱们这儿蓬荜生辉!在下黑虎,乃是睿亲王府侍卫统领,在此见过大师!”   话音未落,门框处就闪进一个八尺大汉,穿着金线滚边的侍卫劲服,脚蹬黑靴,腰袢挂着一柄黑鞘扁平大刀,双手合抱,恭敬地弯腰行礼。   里面随意聊天的仆役吓得都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老和尚,万没有想到这穿着朴素的老和尚竟有什么深厚背景。小和尚也嘴巴塞满糕点,呆呆地看着师父。   ——哇,这么厉害的大汉都对师父这么尊重,师父真是好威风啊!   净心大大的眼睛里面都冒出无数的小星星。他是被大师半道上收留的孤儿,对师父的过往还真不清楚呢。   老和尚便微微一笑,竖起单掌:“施主免礼。”   黑虎闻言仍不敢起身,弯腰恭敬道:“下面人无知,不认得大师的名号,真是冒犯了。还请大师跟随黑虎移驾花厅,我们王爷去了舒府,怕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   老和尚欣然接受:“施主客气了,老衲多谢施主的招待。请问施主一件事情,京城来的秦大福公公是否已经到了贵府?”   黑虎闻言抬起头来,一下子看到老和尚深沉平静如同古井水的眼睛里精光闪烁,饶他跟着王爷也算是浴血奋战,见多识广,仍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广阔博大的压力,甚至产生了顶礼膜拜的冲动。心中惊奇,连道厉害,嘴上已经说道:“回大师的话,秦公公此刻正在府上,大师莫不是想要见他?”   老和尚嘴角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不瞒施主,老衲此次本应与秦施主同行。既然他已经身在此处,还请劳烦施主带路,老衲还有事情要与他商量。”   “好办!”黑虎顿时想明白肯定是皇上派他来的,于是身子一转,手臂一伸:“大师,请!”   ×××   舒府。   送走失魂落魄的钦差大臣冯元伦以后,正厅陷入一阵难堪的静谧。   挥退了周遭下人,关紧了门窗。   平西大将军呼吸声渐重,一把美髯都要吹起来了,眸光比冯元伦在时还要阴沉,粗厚有力的手指在桌上敲击,咚咚有声。   “殿下,不知老臣小女哪里得罪了您,为何您要说她已经死了呢?!”   “舒卿哲,你方才拉着为父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一开始就知道王爷要这么说?你究竟有何缘由,竟要帮……瞒着你亲爹!”   舒卿哲苦笑,也不辩解,原本侍立在父亲身边,这就立即跪下了,低声道:“爹,您可千万别生气,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娘在天上怕也不会安心!儿子这次也非有意隐瞒您,实在是……”   睿亲王打断了他的话头,看着平西大将军说:“此事不关卿哲,是本王拜托他的。老将军要怪就怪到本王头上好了。……本王今日来此,其实是有要事和您商量。”   “哼,老臣哪里敢怪罪王爷?!不知殿下找老臣商议何事?”平西大将军虎目圆睁,心里已经暗暗觉得不好。   睿亲王手心冒出汗,浑身潮热。老将军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他早就知道这一点,但今天硬着头皮也不能退缩。   睿亲王深呼吸一口气,缓解心中的紧张,然后看着平西大将军的眼睛说:“在此之前,本王先向老将军致歉。以前有些事情,本王碍于情势,并没有和老将军详说。”   “本王被毒女兰若义所擒时,静君前去相救,没想到最后我们两人都中了毒女兰若义的生死蛊……”囚洞的相处,逃离,重伤,落难,崖底的相互扶持与相处,都由赵弘低沉的声音慢慢道来。他无比坦率地说出了生死蛊的困局,自己对静君的情愫。那点滴的往事通过详细的诉说,似乎又一一浮现眼前。   他的心灵也随着述说,而变得越来越坚定。最后,甚至完全无畏于老将军阴沉郁怒的可怕目光。   舒卿哲跪在地上,一会儿偷看看老爹,一会儿偷眼看睿亲王,唯恐他俩一个怒不可遏竟厮打起来。睿亲王说的事情,有很多是他还不知道的,心脏虽然随着往事跌宕收缩,却又不禁分神想到:妹妹平日总是打死不承认喜欢睿亲王,没想到竟为了他连小命都不要了,啧啧,下次见了定要揶揄她一番,看这个小丫头还敢在自己面前装样子不?   睿亲王说完,忽然垂着眼帘,从袖中掏出一盘乌黑的鞭子。   这鞭子色泽乌黑发亮,盘得极紧,乍看竟像一条休憩的毒蛇。   睿亲王抚摸着鞭身,慢慢展开,只见鞭身较细,只有一般鞭子的三分之二,长度却不减,乌黑发亮的鞭身上暗刻着盘旋的龙纹,看起来坚韧无匹,又十分华丽。舒家父子都是武将出身,位高权重,一生看过的奇兵异刃不知凡几,此刻见了这造型奇异的鞭子竟也不由得抽气。   舒卿哲心想我的乖乖,这鞭子又细又韧,一鞭子下去就得皮开肉绽,疼不死人才怪!睿亲王从哪弄来这么个玩意儿?平日也没见过他使这么娘儿兮兮的兵刃啊……啊不对,这时他拿出这个想要干啥?!   “这鞭子是由东海深渊的紫金精铁,混着三分雪山之巅的天蚕玄冰丝所制,传说水火不浸,坚韧无匹,也是本朝先祖的贴身兵刃。本王七岁的时候,母后将这鞭子赠给本王,教诲本王要谨记先祖遗风,时时以先祖为楷模,勤勉练武,克己修身。”   闻言,平西大将军连忙起身跪了下来,双手伏地,与儿子卿哲共同拜见先文穆皇后的御赐遗物。   睿亲王起身,走到伏跪在地的两人,亲手将平西大将军搀扶起来,鞭子也被塞到他的手上。平西大将军手一抖,差点儿把这御赐鞭子丢地上!   然后睿亲王单膝跪地,看着平西大将军平静道:“先皇后遗命,此鞭蕴含祖德,持鞭之人可以用此兵刃训斥皇族后裔。”   “老将军,这次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本王都娶定您女儿舒静君了!倘若您心中不甘,本王亦无他法,只能在此受您一顿鞭刑!”   平西大将军脸色大变,大手攥紧了鞭子,忽然高高举了起来!   舒卿哲顿时呼吸不能,只瞪大了眼睛瞅着他暴怒的老爹!   ——这鞭子究竟会不会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舒静君知道了睿亲王对她老爹坦白,顿时很紧张:“你,你有没有说那件事?”   睿亲王道:“哪件事?”   舒静君脸通红,拧他一下,怒而小声道:“你,你脱我衣服那件事?!”   睿亲王忽然沉默不语,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才仰天叹道:“本王怎么忘了这茬~~竟没有用此逼婚~~!!看来本王还是太正直了~~~~”   躲在门后的舒卿哲暗暗吐槽:亏得你没说,不然偶老爹就不是抽不抽你一顿的问题了…… ☆、第一百零六章   秦大福见到穿着半旧白僧袍的无尘大师,“噗”地一声喷出一口茶。   “大师坚持不与我们同行,咱家还以为您得十天半个月以后才到,没想到前后脚就来了?大师脚程可够快的啊?!”老太监上下左右打量老和尚,老脸上每一个褶子都透露出稀奇。   “阿弥陀佛,多日不见,施主别来无恙?”老和尚慈眉善目,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好说好说,咱家在路上还急得不行,到这里看见我们王爷身体康健,性命无事,这才放心!”老太监脚蹬地站了起来,拉了把椅子就请老和尚入座,见了熟人就习惯性又啰嗦起来:“说起来大师您也该放心了。这次王爷没事儿,您也跑了这么老远的路,皇上当时是一时气话,现在可绝对不会烧您的灵安寺了。”   “大师您算命算得可真准,您说王爷这次是有惊无险,还真让您说中了!回去咱家就给皇上说说这件事,让他奖赏您。唉,只可惜一件,王爷虽然福大命大逃过一劫,可那嘉平公主却为了救他葬身崖底了,那公主才多小啊,花骨朵一样的年纪,真是可惜了!”   “慢!施主何出此言?”老和尚目中精光闪烁,忙问道:“难道是赵施主给您这样说的?”   “当然!”老太监也疑惑起来:“大师怎么这么问?难不成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对?”   老和尚微笑不语,闭目放出神识,静心观察了片刻。老太监武功已至臻境,明白这老和尚的武功深不可测,也不比自己低多少。他多年佛家养心,定力与辨机识位更是无人能与之匹敌。只见他闭目而坐,呼吸低不可闻,面容平静无波,半旧的白色僧袍却无风自动,袍袖鼓了起来,空气中也能感受到强大的波动涟漪。   舒静君正坐在暖阁里,无聊地托着腮,拨弄插在水晶瓶里的沐馨花。粉白小巧的花朵清香怡人,淡黄色的花蕊沾着细腻的粉屑,一点一滴落到她素白如雪的手指间。   忽然,她神情一动,眼睛蓦地睁大。静君内力虽然不高,对周围环境的变化却极为敏锐,现在她竟察觉到一股磅礴无匹浩瀚如海的压力!   是谁?!   似乎在搜寻什么?!   静君坐着一动不动,杏核眼中充满了警惕与迷茫。   ——空气中隐含的涟漪波动如此强大磅礴,却又如此温和。她似乎只在一个地方感受过类似的压迫。静君忽如醍醐灌顶,沉声叫住一个婢女。   “冰玉,你去打听一下,府里是否来了贵客?”   那厢。无尘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老太监微微一笑:“阿弥陀佛,老衲猜得不错,贵人就在此地。”   老太监平日看起来糊涂,其实最是个心里清明的,不然不会在皇宫数十年屹立不倒,又凭借残缺之身练就绝世神功。老和尚没有指名道姓,他却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是谁。   老太监的脸上立刻开了五彩颜料铺,睿亲王会骗人,简直超出他的认知。呜呜这孩子真是他看大的那个么?!   老和尚道:“施主也愿意随老衲见一见故人?”   老太监伤心之余,也不忘警惕:“大师,别怪咱家说话直!咱家受骗,想见公主问个实情也就罢了,大师您一向超脱世外,不问世事的,天天念不完的阿弥陀,您这么好奇想见公主,可真是有点儿奇怪?!”   “停!公主殿下聪明伶俐,秀外慧中,大和尚您该不是见之心喜,想要收女徒弟吧?!”老太监忽然想起这一茬,顿时防贼似的看着老和尚,连称呼都改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虽然喜欢收徒弟,施主却可以放心!”老和尚呵呵一笑,又道:“入世方能出世,老和尚虽然天天念佛经,也想要天下承平,四海安业。不瞒施主,老衲来云州,是因为算出赵施主命途有改,而公主本身就是关键。赵施主乃天下栋梁,命途攸关国运,牵扯天下社稷苍生!老衲之所以要见一见公主殿下,为的就是此事。”   “哎呦喂!咱的大和尚!大师!活佛!您,您说的可是真的?!”老太监一辈子的心结就是睿亲王的短命,乍一听到刚才这篇话,老脸激动地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   老和尚缓缓点点头。此刻看在老太监眼中,简直是宝相庄严,救苦救难的活佛转世!   老太监手往膝盖上一拍,跳了起来,转身就走:“好!咱家这就带您去找嘉平公主,就算王爷怪罪,咱家也愿意一力承担了!”   于此同时,静君已经从婢仆那里得知无尘大师到来的消息。过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询问与推脱的声音。   静君端坐半晌,听着来者没有退却的意思,便整了整衣襟,缓缓走向门外。   “公主!殿下吩咐过,不让您……”婢女小小声叫道,神情又紧张又纠结。   舒静君微微一笑:“不妨事,就算王爷在此,这两位该见的也得见。”   遂推开门,敛衽施礼,脆声道:“无尘大师与秦公公大驾光临,小女子有失远迎,这厢赔罪了!”   又对那些拦阻贵客,面红冒汗神情紧张的婢仆说:“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倘若王爷要怪罪,就让他找我。”   秦大福心里吆喝一声,多日没见,小公主长得越加秀美好看了不说,说起话来这一身的气派,看来王爷都被她吃得死死的,难怪大师说她能改变王爷命途呢!   霎时小公主的身影就在他的目光中变得高大上起来。倘若身边的老和尚是活佛,这小公主就是九天玄女下凡来啊……呜呜我们皇上竟然认了这姑娘做义女,简直太有眼光了!   无尘大师倒比老太监淡定地多,仔细打量静君半天,目中先是露出奇异,接着便流露出了然的神色。   三人入屋坐定,婢女奉茶。老太监暗暗搓着手,一肚子的话要问静君,谁知还没有理出思路呢,老和尚便要赶他出去。老太监顿时气歪了鼻子:“你这不是过河拆桥么?!”   老和尚脸皮和功力一样深厚:“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想必秦施主也不愿意赵施主因此遭遇业报。”   一句话就打消了秦大福的气焰,老太监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屋子,临走前手指还扒拉在门框上,费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才彻底关上门。   老和尚忽然扬声说道:“阿弥陀佛,佛祖在上,偷听也不可以!”   外面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好像是摔东西和抱怨的声音,过一会儿才彻底没动静了。   于是静君双手搭在裙衫上,腰板挺直,小脸上神情恭敬:“大师来此,不知有何指教呢?静君在此,愿意洗耳恭听。”   老和尚微微一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玲珑心肠,老衲便直言不讳了。请问女施主,身上是否带有生死之蛊?”   静君诧异道:“大师真是好眼力。不错,小女子近日是不小心被生死蛊附身。”   “哦,那另一半生死蛊,是否在睿亲王赵施主的身上?”   静君没想到竟被这老和尚一语道破,吃惊之余,静默不语。   老和尚念了一句佛号,继续道:“女施主不必担心老衲会对赵施主不利。其实老衲今日来此,正是为赵施主的命途而来。”   静君心中一紧,脸色立即变了,不由说道:“请大师解惑!”   “阿弥陀佛,女施主可知,老衲于十多年前曾为赵施主算过命,彼时星象显示,赵施主命极贵,极凶,盛极而夭,命止于三十。”   静君咬起嘴唇,手指紧紧攥着衣襟,心中充满无尽的苦涩:“这事儿我知道。”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惊叫起来:“大师,难道生死蛊影响了王爷的命途?那这样是吉,还是凶?!”天啊,他的命势已经够差,生死蛊不会再害他的性命吧?!   “女施主莫急,且听老衲慢慢道来。”老和尚用慈爱的目光安抚静君,很奇异的,静君焦躁的心情慢慢平复,心平气和起来。于是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赵施主命途是贵中缠凶,此消彼长,此长彼消。其凶险之重,必遇血光之灾,危及性命,伤其根本。然后阳气渐耗,阴晦渐生,于三十岁之前再遇重大困厄,死于病体支离,忧患困顿!”   “且不止如此,彼时梁国龙息渐弱,不得庇佑天下苍生,战祸四起,饿殍流离,于赵施主逝世之日起,龙息湮灭,社稷覆亡,到时梁国恐难免亡国之祸!这些本是老衲连先帝与当今圣上也不曾告知的。”   静君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小脸已经失去血色。她惊恐地看着高深莫测的无尘,忽然觉得那一双深沉平静如古井水的眼睛,竟似夜时高悬天空,俯瞰世界的星辰!他竟能看到那终极的秘密与结局!   “大师,你,你是不是看出了我的来历?”   “不,老衲并未看出。这正是老衲感到奇怪的地方,唯独女施主,是老衲不能看破命途的。”老和尚目中异彩连连。   “老衲今日之所以和盘托出,是因为天机已变,所以不怕泄露了。”   “天机已变?变了什么?!”   老和尚合掌道:“阿弥陀佛,这便是女施主之功。两年前,女施主的命星横空出世,遮蔽于龙子命星之旁。运势之强,世所罕见,竟能消灾解厄!赵施主命定的血光之灾也被李代桃僵,因此贵命未损。此是其一。”   “其二,蛊虫相系,命途融通。中了生死蛊以后,女施主与赵施主生死同命。老衲夜观天象,已经发现龙子之星困厄消散,重绽光辉,贵气纵横。龙息充沛,连梁国社稷也备受庇佑,战祸消弭,苍生解脱,实乃幸事尔!”   静君跌坐梨木雕花椅上,浑身发抖,不可置信。   这就行了?!她从重生以后就一直担心的亡国之祸,终于解除了?   仿佛大梦一场,她的脸上竟有了哀戚,打心里既是伤感,又是高兴。静君忽然用袖子掩面,说“大师,您的意思是说,睿亲王殿下不会命止于三十岁,他会活得好好的,是么?”   “我也会活得好好的。大家伙儿都会活得好好的。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杀戮,是么?”   “……多谢大师,这真是我听到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老和尚摸着花白的胡子,清澈温和的眼睛里面流露出笑容:“生死蛊者,虽时有害人之处,有时却也能缔结良缘。老衲虽然身在方外,却也要妄言劝说女施主一句,莫要为身外之名牵累,顺其自然,自有正果。”   “多谢大师!”   静君已经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先前的烦恼在这巨大的秘密之前,顿时烟消云散!   她真没想到自己的命运竟能帮助庇佑睿亲王的命途,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帮助了自己最心爱的人,更让人释怀欣慰的呢?   ——竟然连老天都帮他们在一起!   舒静君在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等睿亲王回来以后,她就立即“逼”他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睿睿还在鞭子的阴影笼罩之下,可媳妇这边已经被搞定了,对手指……也算对得起他了~~   很快就快乐地成亲哟……   还有,无尘大师说的那个血光之灾,就是静君和睿亲王第一次茶亭相遇,为救他差点儿丢了小命那回~~ ☆、第一百零七章   一场悲剧开端,一场喜剧结局。   梁帝再也想不到,弟弟被歹人劫持,生死未卜以后,竟是婚讯传京?!   老太监内力深厚,轻功独步,从云州一骑当先快马加鞭,打破了有史以来所有八百里加急的最快速度,仅用十天功夫就到达京城,入宫面圣。虽累得吐舌头的死狗一般,仍坚持着在殉职之前把该说的都说了,期间不乏真情流露,老泪纵横。以至于皇帝被惊得一愣一愣之余,怀疑自个儿弟弟究竟得塞了多少好处给这个爱财如命的老太监,才能让他如此拼掉老命?   老太监说:“事情就是这样。皇上,难得王爷能想通,您快点儿下旨赐婚吧,不然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梁帝默然半晌,一双老眼闪烁着高深莫测的光芒:“秦大福,你说小七以前总是不开窍,为这事儿没少气朕。今日他好容易看上人家姑娘了,你说朕要不要借此时机压压他气焰呢?”   秦大福喉头一动,半天才道:“压王爷的气焰……倒也无妨,只怕夜长梦多,不小心把王爷的气焰压灭了,心思也熄了,脑子又拧上了,到时候再后悔退亲,打一辈子光棍……”   “停停停,少乌鸦嘴!”梁帝越听后面越不中听,真怕被他料中,只得无力叹息:“真是儿女债,一世债!长兄难当啊……罢了,既如此,也别说舒家丫头葬身崖底了。小七毕竟是年轻,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要是找此借口,舒家的义女哪里能那么快就能成亲呢!他岂不是还要等上些年头?”   “朕可就这一个弟弟了,虎狼青年呐,他都憋了几年了,再憋着可就憋坏了,那可不值当!”   “便下旨,说国师算出嘉平公主乃仙女转世,令其入佛门清心祈祷,保佑我大梁国一世平安。对了,你可知舒静君母亲姓什么?”   老太监想了想:“老奴记得是云!”   “便让舒静君随母性,改名福佑,以舒家义女之名与睿亲王赵弘定亲!你再传召星官,令其找出一个月以内的黄道吉日,拣最近的给朕报上来,到时便昭告天下,宫中添妆,让他俩风风光光地成亲!”梁帝霸气地一挥手:“大福,你看如何,朕这样友爱,小七可说不出什么来了吧!”   “皇上圣明!王爷摊上您这样的兄长,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哇~~!!”老太监从善如流,跪下高呼,马屁拍得山响。   梁帝被拍得很舒服,摸着漆黑的髭须呵呵大笑。   老太监不禁又想起一事,小心翼翼问道:“皇上,那魏国恒王的求亲?”   “‘嘉平公主’都为国投身佛门了,朕还能如何?就如此告诉魏国使臣,他们家王爷若真心实意,就陪嘉平公主一辈子吃斋念佛,倘若心里念着花花世界,就随他挑选别家闺秀,要是还看不中,就让他回自己魏国找去!”   梁帝昂头道:“哼,管他去死,朕又不是他哥!”   ××   云州,一派喜气。   睿亲王府红绸遮蔽,彩灯高悬,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厅内宾客如云,熙攘不绝。   平西大将军是当之无愧的大宾,虽然黑着脸,一坛酒下了肚,却也不由得红了眼眶。老人性格比较刚硬,不愿人前露出软弱之态,躲角落里自我伤感去了。   舒卿哲没有老爹嫁女那样依依不舍的心情,对他来说,静君是疼爱的妹妹,睿亲王是掏心肝的好朋友,两人结亲他简直是乐见其成。因此兴致高昂,于整场宴席中来者不拒,也不知喝了多少碗酒,仍一付不败醉中仙的豪气模样。   睿亲王虽然心系娇妻,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喜房里,作为新郎,该做的周旋却不能遗漏了,因此被众多狗胆包天借机撒欢的属下逮住,着实灌了许多酒。他虽然是海量,也喝得有些熏熏然,神智却是清醒的,瞥眼看见舒卿哲喝得脸通红,怕他身体承受不住,便赶紧过去,把周围的人赶开一些。   舒卿哲笑嘻嘻的,舌头都大了,拱手道:“是殿下你啊,恭喜,恭喜!”   睿亲王苦笑一下:“同喜同喜。不过卿哲你酒来碗干,难道忘记自己身上的伤了么?”   “什么……伤!今天可是殿下和我……义妹的大喜日子,这点儿酒算什么?大爷我高兴,高兴地很呐!别说这区区几碗酒,怕来个大酒缸子,也能一气儿干了!”   “好!戎昭将军真气魄!我刑老虎愿和你酒中论英豪,再他娘地大战三百回合!”   某人听了,大着舌头晕头转脑地过来,睿亲王眼一横,那人打了个寒颤,顿时叽里咕噜又滚远了。   “卿哲,你替本王挡了一鞭子,那下连地上的青石都被击碎了,你的伤势能轻么?快别喝了,以后养好伤,本王再请您喝好酒!”睿亲王拍拍舒卿哲的肩膀。当时老将军气得不行,下手那叫一个狠!也亏得舒卿哲眼疾手快,舍身成盾,不然他今天就得躺着当新郎了。   “不行不行,我家老二腿还没好利索,还没来呢,两人的喜酒我连一人份的都没喝足,那可太吃亏了!打死不干!”   “……以后连卿遵的份儿也补上,你们想喝多少,本王就请多少,可好?”   舒卿哲这才露出得逞的笑容,笑得跟偷到肥鸡的小狐狸似的:“殿下,还有以前我下棋输给你,打赌输给你的那些美酒……”   “以前你欠本王的一概不算,谁让你现在是本王的大舅哥呢?”睿亲王笑道,“这下你总算不会吃亏了吧,小气货!”   绝地反击,满盘尽复,就算被叫小气货又不会掉一块肉,舒卿哲简直比自己成亲还要高兴。以后既然有源源不断的美酒供应,今天也不急于一时了。不过这人不喝酒时,也看不惯别人喝酒,眼见睿亲王被众属下不停灌酒,他觉得眼馋极了,便义正言辞道:“殿下,今天可是你的大婚之日,你老跟我们喝酒干什么呢,还不快去陪我妹妹?”   睿亲王苦笑:“本王倒想走,脱得开身么?”   只见一群人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举着酒碗嗷嗷叫,新郎官简直被围得水泄不通。   倘若舒卿哲身体康健,一定挺身而出,大吼一声:“放过王爷,让我来!喝不死你们一群王八蛋,老子就不姓舒!”   现在却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于是事急从权,舒卿哲机智地想出一个主意,低声对睿亲王道:“两个选择,尿遁,装晕!”   睿亲王听了此言,果断选择了最省事最快捷的方法,顺利晕到了婚房。   到了婚房他就精神了,迫不及待地挑开了静君的盖头,喝了合卺酒,又赶走了不相干的人,便长臂一伸,一把抱住娇羞的妻子。   静君又害羞又紧张,抿唇笑道:“瞧你这一身的酒气,真是熏死人了。头疼不疼?不然我唤人弄点儿解酒汤……”   “不,不用喝解酒汤。”睿亲王的眼睛黑得发亮,双臂更加抱紧了她,耳鬓厮磨间,闻着她身上的体香,简直陶陶然了……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现在只想吃了你!”   静君脸一红,缩着一动不敢动。   睿亲王微微一笑,力气大得吓人,一下子就把她压到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剩下的关灯摸黑~~   表怨偶,柳树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胸中空有一片“锦绣(大雾……)”,奈何我大晋江形势如此啊…………%>_<% ……    ☆、第一百零八章   新婚一夜,旖旎地令人掩面不忍提。   首先,我们必须知道,睿亲王爷是个龙精虎猛的青年,又是憋了整整二十三年的处男,往日隐忍地多狠,今夜骤然爆发地多厉害!   并且他还持有神兵利器,根植心中的生死蛊,对妻子丝毫的感觉都了然于胸(静君也是一样),所以相当于两把烧着的火汇聚在一起,直烧得神智丧尽,如入云端~~   妖精打架,舒静君碍于体力,技输一筹,被他翻来覆去地弄,虽然心里是喜欢他的,最后腰酸腿软,浑身疼痛,也恨不得点了他的穴道,最好再通晓鬼神之术,随便一施法力,把他那根作怪的坏东西变小了算了!   也不知闹了多久,红烛阑干,静夜空寂,静君眼睛哭得红红的,洗干净澡,换了绣鸳鸯合欢的红绸睡衣,被那罪魁祸首温柔地抱着哄。   赵弘倒真是体力充沛,她都快被折腾死了,这人抱她洗完澡换完衣以后还是那么精神,呢喃情语温柔地说给她听,她却撅着嘴,闭着眼,委屈地扭头不理。   哼,嘴巴上说得比谁都好听,做起来比谁都狠,刚才她那样求他还不停,现在想赔罪……哼哼哼,晚啦!!   睿亲王见妻子装死不理,只好讪讪地住了口。只是好容易心愿达成,娶到梦寐以求的妻子,刚刚又行鱼水之欢,快乐的余韵还缠绵在心,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亢奋地很,闭上眼睛也完全睡不着。   兴之所至,干脆一手搂紧了妻子,一手钻进她宽松的睡衣,带茧的指尖在柔滑的背上缓缓移动,一笔一划地写起字来。   赵,弘,舒,静,君,赵,弘,舒,静,君……   静君本来打算闭着眼睛不理,可硬硬的茧子滑过柔滑的脊背,动作又那么轻那么柔,跟毛毛草轻轻触着皮肤似的,痒痒地很。憋着气咬着牙坚持半天,终于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把那作怪的坏手用力揪出来,啪啪打了两下,又气又笑道:“你干嘛,真讨厌!还让人睡不睡觉了?!”   这两巴掌下手不轻,赵弘却笑了起来,被窝里揉揉手指说:“你总算愿意跟我说话了,我真怕你不理我了呢?”   “哼,你下回再这样,一点儿不顾人家的死活,我就真不理你了!”   话说得狠,声音却又小又低,小脑袋缩在怀里,被窝外面散着一头乌密亮泽的长发。   睿亲王知道她只是赌气,笑了起来,答应道:“好啊,下回我再惹你不高兴,你就把我夹……”想了想过于下流,估计她又要恼了,便又改口:“你就把我当沙包打,出气为止,好么?我定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求你千万别赌气不理人。你不知道,倘若你不和我说话,我心里有多难受。”   静君白了他一眼,他那话虽改了口,她又不是小孩子,岂能听不出。羞恼之余,面飞红霞,浓密的乌发下粉白小脸一抬,流光溢彩的眼睛一瞪,真是百媚横生。睿亲王看了心里爱的不行,伸手握住那一把秾丽的长发,指尖盘旋而过,如滑过最上等的流丝。顺势低头又紧紧堵住她柔嫩的小嘴。   “唔……”   芙蓉帐暖度春宵,暗香浮动清晨时。   清晨第一缕柔光透过重重帘幕,照入罗床。静君满身酸疼地睁开眼,却看见是穿戴整齐的赵弘坐在床边摇她。   静君一惊,这就要起身,赵弘连忙按住她,笑道:“我要去军中点卯,你累了一夜,就好好躺着吧。想躺到什么时候都行,这里也没人管束你,只是别空着肚子,等会儿用些稀粥。等晚上我就回来陪你,你自己乖乖地在府里呆着,好么?”   静君被他按了下去,躺床上虽然舒服,却有点儿汗颜。自己这样是不是太懒了。不过昨夜太累,她今早还真起不来,连逞强也逞不起来,只好按他的安排了。   等睿亲王看着她吃完粥才走,伺候的侍女便笑着恭维说:“殿下待王妃真是体贴心细呢,王妃真是好福气!”   弄柳也陪嫁过来了,等众人不注意时,就偷偷趴在静君耳边说:“我们小姐也很漂亮啊,又能干,王爷能娶到小姐,也真是好福气呢!是不是小姐?!”   看着这小丫头嘟嘟嘴,静君有点儿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好攀比的啊?   弄柳想了想又说:“不过王爷是很好。小姐,以后弄柳也要找一个对弄柳这么好的人嫁出去。”   弄柳握握拳,心想一定!一定!虽然自己有点儿胖,可她也要找一个不嫌她胖,对她很好很好,看着她吃饭,对着她微笑,愿意让她睡大懒觉的人。   哑婆婆这几天住在王府,贴身照顾静君,看着小丫头发花痴,顿时板着脸过来,把苦着脸的小丫头拉出去噼里啪啦训规矩了。   静君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鸡飞狗跳,失笑之余有些怔忪,不禁又看向了层层笼罩纱幔的床帏。   平平常常,安安静静,温馨和睦,往昔种种皆尽散去,从今以后,她会有这样悠闲舒适的余生。   闲时花开花落,坐看云卷云舒,和真心相爱的人在一起,住在娘家同在的云州……这是她重生之前,做梦也没想到的美好日子。   其实她没有什么野心,其实很多女人都没有什么野心,她们勤勤恳恳,付出了很多很多,追求的无非也就是这样的日子。所以她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她只希望能将这样的日子延续下去,慢慢地和赵弘有了孩子,没事儿能回回娘家,梁国安平富裕,自己也和他慢慢白头,携手一生。   ×××   不提温馨和睦的初婚三天,三日后回门,已为人妇的静君被睿亲王陪着回舒府,一路上官兵开道,鼓锣喧嚣,气派至极。沿街尽是窗开,老百姓伸长了脖子想看传说中最走运的王妃云福佑,却偏生明黄帘幕遮挡,珍珠帘卷低垂,连人家王妃的头发丝儿也没看见一根。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丰富的想象力,没过几天,云福佑王妃就被形容地丽质天成,肌肤如云,貌美如花,号称云州第一美女了。   除了此美名,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她的“好运气”,天底下还有这么好运气的人么?!本是舒家妻族的偏远亲戚,好运被舒家认作了义女不算,那赈灾饥荒的嘉平公主又成了仙女转世,为国祈祷入了庙门。大家都猜皇上是觉得对不起舒家,所以才把自己的亲弟弟赔过去,娶了舒家的义女作安抚。从此简直是一步登天,平步青云啊。多少世族娇女都没有的好运气,竟被她得了个齐全!   先不说身为王妃的富贵,单单是她那个夫君,就那容貌,身世,品性,才华,世间几人能比得?!   被人羡慕嫉妒恨不说,静君顺顺利利回了门。眼看小女一付初为人妇的幸福模样,舒老将军的黑脸总算没有那么严重了。   舒卿哲,舒卿遵,舒卿智见过静君以后,那两个当哥哥的顿时就把妹夫围住,为长不良,讹了他好几坛美酒。赵弘是心甘情愿被剥削,静君笑他时,他还说:“我当然要把你家里人都笼络好了,这样万一以后你跑了,他们才会帮我把你打包送回来。”   看这人,成天都担心什么没用的啊?   静君好气又好笑:“你这就叫杞人忧天,没事儿我跑什么呀?再说,凭我的武功,真想跑了,我哥他们怕也拦不住。”   睿亲王立刻说:“那我就让你生孩子,一年生一个,一群小孩抱着你的腿,看你还敢跑不?”   静君想想那个画面,顿时笑得前仰后合。那人也一直抿唇看着她微笑,等她好容易止住了笑,他就认真地说:“静君,你既然嫁给我,我就绝不愿让你跑了,我要一辈子对你好。”   那眼神太炙热,那情绪太过认真。静君觉得感动,心里涌起一股股暖流。不禁也笑了一下,认真说:“好,你能做到,我也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跟着你,一辈子不分开。”   脆脆的声音飘散在青天白云之中,便由这万里澄澈苍穹,千里如画江山,作此良辰美景的见证。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此文快完结啦~~   话说写到本章最后一句时,特别有戛然而止的冲动o(>﹏<)o   好吧其实还没那么快,一些该交代的后续还会继续交代完毕的,林林总总交代完毕,男女主给我幸福到老,这篇文文也就大功告成啦欧耶~~   插一句,忽然发现我写的这两篇文大体结构特别相似,前面都是怎么怎么谈恋爱,最后终于成了,幸幸福福的就快完结了orz~~。但素,下一篇文就不是了~~虽然现在我还在构思,但特别想写一个先婚后爱,破镜重圆的故事~~!!   大概是古代背景,逗比妻子与闷骚丈夫和离以后,又和好的过程,文风应该比这篇要欢快~~   咳咳,到时候柳树会萌萌地打滚求捧场哦~~~(@^_^@)~    ☆、第一百零九章   那一日,她从银屏楼的雅阁中打开窗户,纵身跳了下去。茫茫雪景之中,除了一串轻浅的脚印,竟再也看不见她的踪迹。   那动作,轻巧地像只慵懒的小猫。   江璟睁开了眼睛。夜色青灰,灯火朦胧,他不知怎么竟梦到很久以前的场景。苦笑一声,耳边传来喵喵的声音。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咪窝起了柔软的身子,毛茸茸的脑袋蹭蹭他的掌心,然后四脚直立,优雅地走到锦床边,悄无声息地跳了下去。   这小东西,向来睡卧随心,来去自如,还真是视他恒王府森严的规矩如无睹呢……   江璟彻底醒过来了,翻身坐起,一双眼睛像猎豹搜寻食物,很快找到那只扭扭地要爬上桌子的小猫。一个翻滚跳就把它扑到身下,两根手指拎了起来。   “小样儿,晚上不睡白天不起,跑来跑去地你很自由嘛!在本王这里,就得听本王的规矩!就算你是一只猫也一样,懂了吗?!”   小猫碧玉一样圆溜溜的眼睛,黑乎乎湿润的小鼻子,喵喵哀叫着,四只掩在雪色长毛里的小爪子无力地摇晃,看起来可怜极了。   卧在床脚打瞌睡的侍者醒来,见小猫又扰了王爷的睡眠,吓得瑟瑟发抖。江璟不喜欢看他们这害怕的模样,挥手让他们出去。然后握着小猫又躺回床上,两双修长的手指掐着小猫玩。   小猫被玩得毛都乱了,一怒之下歪头咬住他的手指,江璟感到一阵轻微的疼痛,笑一笑把手指抽出来,这才对小猫说:“让你撒野,让你打搅本王睡觉,让你踩本王的头发,现在知道乖乖了么?不要以为你是师傅孙女寄养在本王这儿的猫,就能为所欲为。告诉你,这王府里面本王才是老大,你敢让本王不开心,本王就会寻你的开心,知道了么?”   小猫眯呜半天,江璟终于良心大发,把它释放了。小猫乍得自由,一溜烟跑远了,轻巧的身子跳向窗台,只留一条自由飘逸的猫尾巴对着江璟。还报复性地放了一个小臭屁,义无反顾地纵身一跳,很快消失无影踪了。   这猫儿,表面一套心里一套,这是不高兴了啊。   小猫和小狗就是不一样,小狗忠心,喂它几顿好吃的,就死心塌地跟着你,笨笨地踢都踢不走。猫儿却是自古以来都养不熟的,猫儿总有着自己独特的意志,无论你对它再好,它还是自顾自地想干啥就干啥。对它好也不能收买的猫儿,岂不是最铁石心肠的?   那女人就是一只猫。   他调戏她,她皱眉,躲;   他送她宝剑,她一边用得心安理得,一边不高兴了就把剑抵到他脖子上;   他欲求亲,她佛遁;   他不信,私服跑到云州,却发现终究晚了一步,她已经嫁人了。妾身初为人妇,额点梅花新妆,娇容清秀温婉,身姿婀娜华贵,穿着一袭正红的苏绣裙衫,美艳地犹如冬日枝头怒放的灼华红梅。   她看到他时也很惊讶,神情却淡淡,从她清亮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情动和欣喜。   当时天气是阴雨,鉴于恶劣天气的影响,江璟觉得心情也有点儿灰暗。   不过讨债总不该失去了气势与面子。   于是他挑起唇角,用最具魅力的方式微笑:“你是不是没想到本王会来?”   “呵,好歹应该是本王先提的亲,怎么偷偷摸摸就把你配给赵弘了?自己未来的妻子被别人抢走,像本王这样的人居然也被挖了墙角,难道不该生气么?本王当然会过来瞧一瞧,看你过得好不好?”   “是吗?那看过了,你走吧!”舒静君斟酌了片刻,回答地意外干净利落。   “哇,你真无情,本王真伤心!”   明亮的眼睛看着似笑非笑满含戏谑的眼眸,舒静君说:“伤你的心去吧,云福佑本来就不是你的。”   “那舒静君呢?”   “舒静君和你更没有关系。”   心里好像被细针刺了一下,江璟却笑得愈加轻松,吹了声口哨,轻轻叹道:“女人心海底针!当年好歹收了我的定情信物,还把我送你的宝剑剑鞘弄坏了,居然这么快翻脸不认人,舒静君,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   这次舒静君沉默了半天,才说:“那柄剑,谢谢你,的确帮了我不少忙。你需要我做什么?合理范围内,我会尽力回报你。”   回报啊……听起来多么让人神清气爽的词儿。江璟顿时笑开花:“很简单啊,我一不要你杀人,二不要你放火,三不要你害人,四不要你自杀。”   “你只需要搞得睿亲王府鸡犬不宁,让赵弘写给你一纸休书,然后跟着本王就好了!”   静君立即回答地比刚才还干脆:“你去死!”   江璟哈哈大笑。笑得肚子痛,肠子痛,有点儿喘不开气,心口都微微疼起来。   舒静君看似有些犹豫,却别开脸,不去看他。   江璟笑够了,说:“天下女子对我江璟趋之若鹜,唯独你舒静君对我弃如敝屐。如此才显得你鹤立鸡群。舒静君,本王深切地怀疑你颇懂欲拒还迎之道,三番五次拒绝本王,油盐不进,才使本王对你更加上心。倘若你是男子,必然和本王同道爱好。你说本王该不该佩服你?”   “世人都知道王爷的德行,妾身可是学不来!”舒静君皱着好看的眉头,微微有些恼:“王爷也不必出言讽刺,其实你哪里有那么喜欢静君,不过是太过自大好胜,觉得天下女子都应该喜欢你,而舒静君并没有与之同流,便心里不舒服,定要舒静君臣服而已。”   “那不是喜欢,那是为了面子!”   “说得好似静君负了你似的,实在是没有意思。看来我们话不投机半句多,王爷慢走,妾身不送!”   端茶送客,江璟却站着不动。他深切地看着那对他冷若寒冬的女子,说:“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凭什么说我不喜欢你?”   他大刀金马坐在太师椅上,笑着看自己的膝上的天青布料:“舒静君,你够狠心,你简直就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猫。”   舒静君心里一滞,半天才道:“是,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但我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把我当猫,当一个小玩意儿想逗弄,他却把我当人。王爷扪心自问,你的求亲是不是只有一两分感情,却掺杂着七八分的国家利益纠葛呢?若如此,我们当然两不相欠,各无瓜葛,自然也不必继续说废话了。”   两不相欠,各无瓜葛……一字一顿,字字扎心。   他本想说不止有一两分的感情,还有更多更多;   他本想说虽然出自争强好胜,可争强好胜的过程中,也会渐渐生出更多的感情……   但他却笑了笑,说:“啊,没想到被你看穿了,但把本王说得这么无情是不是太过分了,好歹要给本王留一点儿面子啊。”   不纯粹的金子不值钱,不纯粹的感情被人看不上。   这好像都是应该的。可就算真如她所说,他的感情不够纯粹,但这不纯粹的感情却也是真心实意滋养出来的啊。   只是她既然决断狠辣,不留一丝余地,至少他要给自己留一点儿面子。   纵横情场的风流男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魏国恒王,输也不能输得龇牙咧嘴四脚朝天,那样实在太难看!为了逞英雄也只好打掉牙齿肚里咽。   所以他承认,他对舒静君就是一两分的低微感情,而不是占据心理三四五六七八分的重要情感。   所以他心中暗骂“喂不熟的小白眼猫”,表面上却极度云淡风轻的转身离开。   所以他继续夜夜笙歌,美人相伴,才不会傻乎乎为她守身。   所以他把倒数第二次分离时强抢过来的水绿簪子埋到梅花树的地下,并且打死不承认自己干过这么愚蠢的事情。   所以,他会寻找另外一个强有力的家族,从中选拔他新的妻子。   他的确没有爱她那么深,爱得死去活来,爱得撕心裂肺。   得不到她也没什么,他不会因此活不下去。   只不过在静谧无人的时刻,在欺负小猫的欢乐之后,在梦醒后再也睡不着的夜晚……偶尔会有一两次锥心的痛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哭死,网卡不给力,一个多小时才连上网,我快疯了,是不是学生们都放假了通宵呢,我可怜滴网速啊…… ☆、第一百一十章   含香楼的花魁娘子爱上一个书生,私奔了。   不想那书生却是个贪财好色的卑劣小人,骗走了花魁娘子的钱,睡够了花魁娘子的身,竟不顾恩情,用一碗迷药又把她高价卖回了勾栏。   花魁娘子醒来时简直气炸肺腑,恨自己瞎了眼,怎么跟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且最倒霉的是她还怀了孕,孕相凶险不敢打胎,等生下孩子以后身材变形,容貌憔悴,地位更是一落千丈,落得比原先还不如。   所以一般人家里最宝贝金贵的儿子,在她眼中就成了聚集万恶的孽畜,害她一生凄惨的扫帚星。   这倒霉催的孩子就是唐青。   唐青小时候过得很孤独,从没有小孩子愿意和他玩,小孩子会听大人的话,飞跑过来推他一下,笑嘻嘻地看着他跌成狗啃泥;或者就是朝他身上丢石头。   被打得头破血流,哭了也没有人怜悯心疼,反而会招来那群小恶魔拍手叫好,于是一次两次三次以后,他就再也不哭了。   受了委屈回到家,娘亲还要嫌他调皮捣蛋把衣裳弄坏弄脏,举着大笤帚劈头盖脸再揍他一顿,所以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没娘疼没爹爱,只能靠自己。   三岁他就学会了咬人。   四岁学会了偷袭。   五岁开始偷东西。   六岁便混成了那边小孩子人人畏惧的独行侠。   七岁时,勾栏院里一个好男色的龟公想要占他便宜,深夜里把他拖进柴房拳打脚踢,动手动脚。他从柴堆里摸出一把砍刀就扎进龟公肚皮里,于是那龟公声音都没出,就呜呼哀哉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   那时他年纪小小,面对满屋子飙出的鲜血,却出奇既不紧张,也不害怕。他找来油布,火石,制造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火灾。欺负他的贱人被烧成了渣渣,他自己却去河边洗了澡,洗了衣,睡了美美地一觉,第二天若无其事地来到现场附近玩耍。他于犯罪之道简直极具天赋,周围居民人人惊惶,以为是凶残的强盗做的恶事,却没有人怀疑这个极度坦然自在的小孩。   八岁时,他将欺负过他的人都整得家破人亡,感觉没意思了,便抛弃厌憎他的娘亲,离家出走,孤身闯荡江湖。   虽然年纪小,他却从不害怕。众人畏惧恶徒,他便是恶徒。众人恐惧黑暗,他就是黑暗结出的果子。   莲花生于泥沼,出淤泥而不染。他不是那圣洁的莲花,他是最肮脏粘稠黑暗的淤泥。   没有人欢迎他,没有人喜欢他,没有人会关心他。   怀着这样清醒的认知,他从不会费力气做那些傻事。他不会讨好任何人,他不指望有人关心自己,这个世界上他只相信自己。   混来混去混到十七岁,终于有一天遇到那个奇怪的小姑娘。   她裹着面纱,装得神神秘秘的,明明个子比他还矮半头,纤细柔弱,却装成很老成的模样和他谈交易。这交易对他有好处,放在身上一条蛊虫,万事听她的吩咐,就能跻身于最为暴利的珠宝香料行业。于是他答应了。   从一开始他就定好了退路。挣到足够的金钱,他就会吞了这个产业。那小姑娘他暂时还没想到如何处置,不过不着急,他相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他会有足够的方法得到蛊虫的解药,并且置这丫头片子于死地。   小姑娘做事情很有一套,很短的时间内就聚集了颇多的人。名为绛雪轩的珠宝香料铺一间间开起来,钱财一日日增多,和自己同样出身泥泞的大小店掌柜也越来越体面。   一日月底结账完毕,众掌柜的坐在二楼喝茶。忽然听到下面传来凄惨的哭叫声。有人好奇,打开了窗户往下看,只见一个瘦小的女孩被一个凶悍的妇人扯着头发打,满头满脸好些鲜血,哭的涕泪交加,看着好不可怜。   那妇人一手掴她耳光,一边叉腰大骂,骂声极度污秽难听。众掌柜的都是心狠之人,津津有味听了半天,才知道了这妇人是怀疑小姑娘偷她丈夫。   一胖胖的掌柜笑道:“这事儿我知道。分明是他丈夫喝醉了酒,色心大起强了人家姑娘,怎得好意思赖她勾引?”   “谁让那小娇杏是个(婊)子养的呢?!什么正经人家,不过是个暗娼的闺女!上梁不正下梁歪,(婊)子的骨血还能干净到哪里去?你瞧她这时候哭得可怜,谁知道她背后是如何发骚呢!”另一瘦瘦的掌柜笑得挤眉弄眼。   “哎呦呵,有意思,那胖婆娘打人不算,这还要抢钱了呢!这小娇杏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陪睡又倒贴钱,哈哈哈!”   “活该!这丫头是(婊)子的骨血,天生下贱种子里的下贱货,打她都是给她面子!像这样的贱种根本都不必出生,(婊)子人尽可夫,这么贱还生什么孩子啊,简直笑话!”   唐青冷冷看着窗外的殴打,没有一丝动容。但他心中已起杀机。   那几个叫嚣的掌柜不知道已经得罪这个恶徒,戳了他的痛脚,兀自兴高采烈讨论不休。却忽然见主子比较信任的小厮匆匆跑了上来,跟主子说了会儿话。主子便点点头。   等小厮退下,主子便忽然令人绑了那两个说话最难听的掌柜,抹布堵了嘴跪在厅前。周围几个掌柜的没想到忽然遇此变故,都吓得不敢吱声。主子站起来,俏丽的双眸只冷冷一扫,竟让一群混混油子噤若寒蝉。   “我虽然没指望你们特别好,但也不喜欢你们特别坏。王泽,石坤,你们刚才让我觉得厌恶,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从今以后,便自谋生路去吧!”   说完,主子便喂了他们失去一部分记忆的毒药丸,丢死狗一样把人扔了出去。   这时外面也已经情形逆转。不知从哪来的捕快把打人的胖婆娘抓了起来,当街就揍了两下,又把钱还给了小娇杏,这回就换成胖婆娘哭哭啼啼地走了。唐青看了实在是解气!他怀疑是主子派小厮通知那些捕快的,心里不禁产生一种奇妙的感情。   有一日他忍不住,终于貌似不经意地提起,问她为什么要帮毫不相识的下贱女子。   主子没看他,仍旧专注地研究簪子花样,随口道:“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高兴呗!”   “……”   “你也别一口一个下贱。古人还说呢,仗义每多屠狗辈,英雄何足论出身。那小姑娘母亲做了不好的事情,她又没做,凭什么瞧不起她啊。那些无缘无故欺负她的人,恃强凌弱,我看才是下贱呢!”   “可她是(妓)女的骨血!”   “那又怎样?”主子抬起头,很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她们很可怜的。要是有条件,谁不想自尊自爱,不过是被生活逼的没办法了,艰辛度日之外,还要受人的无故嘲笑,什么道理?”   是啊,什么道理?   他从小都不知道自己受欺辱是为了什么,是什么道理?   但所有人都欺负地理所应当,好似他从一出生就背负了原罪。   所有人都看不起他,嘲笑他,骂他打他,却没有一个人可怜他,关心他。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是不是生病了?要是病了别硬撑,小病折腾成大病可是得不偿失!好啦别不当回事儿,生病厉害了受苦的可是你自己呢!快回去吧,今儿放你一天假休息。好啦别担心啦,不会扣你月钱!”   主子冲着他安抚性地微笑。那一瞬间,他黑暗的人生中忽然闯入一缕温暖明亮的阳光。   为了保住这缕阳光,唐青默默地放弃了杀人夺业的计划,并且决定把这秘密埋藏一辈子。舒静君估计到死了都不会知道还有这茬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不知道的关于唐青的事:   1,唐青最讨厌赵弘,因为这男的夺走了他主人的心。   2,唐青最佩服哑婆婆,主要因为哑婆婆是主人最信赖的师父(重点是因为她是女的……没有某方面的威胁性)。   3,唐青未来的目标是变成哑婆婆这样的存在,从小保护教导小小姐~~   虾米?小少爷?长得酷似赵弘?!好,好吧,他需要先好好地冷静一下……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他终于做全了那一个梦。这一梦,就是两年。   隆重至极,热闹至极的婚礼之上,他独坐角落饮酒。醉眼看睿亲王爷被下属簇拥着敬酒,看他身上耀眼的红衣,看他脸上幸福满足的笑容。一切的一切,像针扎一样刺痛。   烈酒入口,满喉辛辣。一股热流涌上胸腹,他满脸通红,忽然回忆起那年代久远的婚礼。和这次一样喜庆,热闹,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年轻的自己被灌得头晕脑胀,满脸发热,心里却是忐忑而欢喜的。   自己的妻子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姐姐只说其容颜秀美,举止娴静,温婉可人,是不可多得的美妻,贤妻。他却知道家里之所以定下这门亲事,主要是想笼络舒家的势力。这种情况下,就算对方不秀美,不娴静,恐怕姐姐眼睛里面也是看不见的。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跳开了盖头,先是看见珠光宝气的凤冠,接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便怯怯地抬了起来,睫毛纤长如蝶翅,乌黑湿润的眸子有点儿害怕地看着他。他醉眼迷蒙,只觉得昏黄的灯光下,妻子美丽娴静地犹如光晕流转的明珠。   一颗心登时安然地落了下来。   按照流程喝了合卺酒,喜婆子笑嘻嘻地退下,温暖的喜房里面只剩下新婚的两人。   小妻子摘了凤冠,一头乌密漆黑的头发披在肩上,衬得小脸雪白雪白。他也除去累赘,在床上紧靠着她坐着。   小妻子害怕地紧,小脸飞起一片红霞。低着头垂着眼帘,纤长的手指放在膝上拧麻花。浑身僵硬紧绷,简直像老虎爪子下畏缩的小兔子一样。   他觉得这样的她可怜又可爱,便笑了一声道:“你脸上粘了东西。”   果不其然,小妻子蓦地转过头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里俱是迷惑。小手试探着摸摸脸,半天没摸出东西,反倒把脸颊上的胭脂抹得不匀净起来。   怎么能这么好骗可爱?!   李修文忍着笑说:“你看不见,让为夫来帮你。”   说着修长的手指抚上她柔细的面颊,那触感,便如同摸到一片娇嫩的花瓣一样。修文心里一颤,妻子脸蛋越加红,蝶翅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纤细的身体也微微颤抖。   藉着靠近,他闻到一股淡雅的女子香。   心荡神驰间,手指已经收回,他笑得温文尔雅人畜无害:“别害怕,为夫已经帮你拿掉了。”他的骗术并不高明,可呆呆的小妻子却并没有发现其中的奥妙,羞得满脸通红,秀气的脚尖都抵在一起,还细声细气满怀感激地说:“谢谢夫君。”   声若玉珠相撞,清脆婉转又如莺啼。   李修文心都软了,心痒难耐,伸手便将柔弱的小妻子搂到怀里……   婚后,他们有着最为平常的幸福生活。   李修文主外,他的妻子主内。每日吏部的差事办完以后,回到家中便能看到妻子甜甜的笑靥。换身家常衣服,泡一壶热茶,上几碟新制的酥甜点心,谈古说今,或赏玩花卉,或下棋弹琴,一日日便这么悠闲度过。   有时候他在书房看书,透过窗子便看见妻子手持金剪刀,嘴角带着一丝微笑,认真地拨弄花叶修剪花枝。妻子柔美的身影挺立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一两只素白的蝴蝶悠然飞过。   当目光相对时,妻子便剪刀放下,举起一朵娇嫩的芍药花儿冲着他调皮地笑。   粉白的花朵映衬在美丽的容颜旁边,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心醉。于是他也笑起来,觉得这样的日子就是永远了……他一直深信,他们会夫唱妇随,子孙满堂,直至鬓染霜雪,垂垂老矣……   而后春花秋月夜,夏雨冬至雪,他仍然会替她雪鬓插新钗,携手付笑语。   ——这便是美满的一生。   ×××   李修文仰头又饮了一杯酒,热辣辣的液体流过喉咙,那冲劲儿使他耳朵都刺痛起来。   其实这不算是顶烈的酒,但他文弱书生,酒量一向不佳。两个壮汉簇拥着高瘦的青年过来,打声招呼便坐到他跟前。   白檀举打量一下四周的酒瓶,又看了他的脸色,不禁皱起眉头,有些担忧。   “喂,这是王爷的喜事儿,你可别喝死了,晦气!”   李修文苦笑一声,淡淡道:“放心,我虽然没用,却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死法。”   说这话,已经又灌下三杯。酒入愁肠心已碎,酒入愁肠愁更愁。   白檀举看了他半天,憋着一口气似的,想说什么却都堵在了嗓子眼儿,直过了半天,才一下夺掉他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白檀举,你能不能别多管闲事?”   白檀举脸色特别难看,想发火又不好发火,说:“我知道嘉平公主遁入佛门了,你心里很难受。但这是老天安排的,怨不得谁!你今天就算喝死在这儿也回转不过来。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这样要死要活地像什么样子?!唉,算了,你,你还是忘了她吧!这样对谁都好!”   李修文摇头不语。伸手抓酒瓶,却被白檀举紧紧按住。看这小子固执的眼神,明白今天是喝不成酒了。   李修文便站了起来,临走前叹了一声:“夏虫不可语冰!”声音颇为惆怅。   身后传来白檀举跳脚大骂的声音,李修文惨笑一下,自顾自地出去了。   回首望着恢弘的王府,白檀举这样冲动热血却头脑简单的人,既不会明白他现在的心情,更不会知道眼下王爷娶的究竟是谁?   可他知道,那是自己原先的妻子。   曾经单纯温婉柔顺的妻子,曾经举案齐眉的妻子,曾经为自己生了一双儿女的妻子。很容易便会受骗,被捉弄了也不记仇,晚上听到鬼故事会吓得缩进他怀里,吃饭时看见茄子就翻白眼,修剪花枝时看见绿油油的毛毛虫便泪汪汪。   她哭她笑,她嗔她恼,每一个举动都那么可爱,每一个形象都牢牢镌刻在他的心里。   直到花钿委地,一切破碎,生离死别。   李修文想起了这世初见的静君。她是那么冷淡疏离,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的样子。   他想,她心里一定是希望根本就不认识自己吧。任谁被夫家害死了全部亲人,害死了怀胎十月辛苦养大的宝贝孩儿,经历了那么多撕心裂肺的折磨,也不会再残留当日的一丝温情。   当初的爱有多深,伤害就会有多深。   而他这个深爱妻子的夫君,却也变成了代表梦魇的利剑。每见一次面,就等于挑起血淋淋的过去,往那颗曾经受尽折磨的心里再割开一道伤口……   ——够了,伤害已经够多了,便让一切戛然而止!   李修文静静地看着门上刺目的“喜”字。静静看着那蜿蜒到远处的红布灯笼。静静地看着街上的车马喧嚣。   然后,长叹一声,洒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心中藏爱,所以选择放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梁国圣武二十五年秋,新罗国犯境,龙骧大元帅新婚不久,即刻领兵抗敌。   舒静君送行时,已经怀着两个月身孕。腹部还未显怀,她穿着一袭宽松的交领朱红襦裙,外罩淡紫色笼烟纱。浓墨重彩的颜色,却衬着素净淡雅的容颜,让人只觉得格外明媚妍丽。   睿亲王甲胄在身,一手托着金盔,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妻子的小手,比起往日出征,心中更多了几份不舍。   静君双手握着他修长有力的手掌,看着他充满信任地微笑:“夫君前去且安心作战,妾身在家里等你回来。”   睿亲王面带歉意,张口欲言,静君一手掩在他的唇上,定定地看着他说:“夫君不必说别的。自从妾身选择嫁给你,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夫君为国家镇守边疆,护佑天下百姓安宁,妾身每每思及此处,与有荣焉!”   “静君,谢谢你!……等我回来!”   睿亲王难掩伤感的神色,伸出手轻轻抚摸妻子微微鼓起的腹部,将耳朵贴在妻子肚皮上,感受那微弱的动静,轻声说道:“好孩儿,乖乖地陪伴娘亲,等父王回来了,送你一场凯旋大胜!”   静君帮丈夫戴好金盔,亲自送他至王府门口,便拢袖看他上马疾驰,一众黑压压的士兵随之启程。街上腾起烟尘,马蹄声渐去渐远,直至良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弄柳和绣荷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搀扶住扶门而立的王妃。触手只觉得她身体颤抖,肌肤冰冷。   弄柳毕竟更亲近,明白王妃现在的心情,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摩挲冰凉的肌肤,带起一丝热气,小声说:“娘娘,先回去吧……您今早也没吃什么东西,等会儿喝点儿温补的热粥吧?”   静君怔怔地望着空无良人的长街尽头,一双素手慢慢地抚上肚子,良久才低声道:“好!”   胡马嘶风,军旗翻雪,彤云又吐,一杆残照。   不提离愁别绪,一晃儿已经过了两月有余,秋尽冬出,云州的冬天格外寒冷,不过入冬一两月,已经下了三场鹅毛大雪。在这寒冷的季节,前线却是捷报频传。虽然当初新罗国偷袭边城,令梁国作战有了一个艰难的开始,但因为龙骧大元帅坐镇军中,运筹帷幄,连用奇谋,仅仅几个月的功夫,就已经使战事有了不可阻挡的逆转。   震慑偷窥的周边众国同时,梁国睿亲王的军神威名亦越加如雷贯耳,响彻云霄。   静君经过开始几个月的担心,渐渐地也放下心。打理王府的同时,小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没事儿就吃饱喝足,躺在温暖的大床上补眠。为了肚中的孩儿,她努力把自己当小猪一样养。这样子怀胎近五个月,已经很显怀了,身子柔软丰腴,肌肤也更为娇嫩柔滑。   弄柳成天稀奇地看着小姐的肚子,她是少有的除了王爷外可以摸小姐肚子的人,成天念叨:“是小世子呢,还是小郡主?”静君总是笑一笑,不说话。不过她有上一世怀孕的经验,自己估摸着可能是个男孩。虽然不经意间想到上一世惨死的孩儿,便会心痛地窒息,她却开始努力学着面对和释怀。过往痛苦的经历,不是让人痛苦一辈子的,而是为了让人更加懂得珍惜现在。   记的上一世她也是先生了个男宝宝,今世的这一个,冥冥之中会不会是那个宝宝的转世呢?   这么想着心里就会酸酸软软,感到一股难言的安慰。   赵弘,赵弘,这一次一定要保护好我们的宝宝,让他幸福快乐的长大……   十二月中旬,前线传来一封家书。睿亲王在信中殷切地问候了家中的琐碎事宜,说了自己这边儿的情况,也说了一同作战的舒家人安好,让静君不要担心。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喜讯,说不出意外,明年二月份就能结束战争,那时他就可以启程回府。   静君高兴极了,从此每天都数着日子,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父兄安全归来,更盼着与心爱的夫君重逢。   这样子到了二月初五,她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又一次接到家书,说十三日丈夫就能回府,满府里都喜庆起来。静君挺着大肚子指挥家仆彻底洒扫府邸,将王府布置地雅致又温馨。掐指算到十二日,夜里孤身躺在床上,正兴奋地睡不着觉,忽然久违地感受到一丝危机,外面渐渐地也喧闹起来。   静君心中一惊,有些吃力地爬起身,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宫灯摇曳中,弄柳和绣荷几乎同时出现。   静君沉声说:“外面怎么了?”   弄柳小脸有些发白,绣荷却显得沉着多了,恭声道:“娘娘勿惊。虽然有宵小闯入王府,意图不轨,不过已经被王府的亲卫发现,将贼人拦截在外。还请娘娘放心休息。”   静君摸着鼓鼓的肚皮,也不知那孩儿是否有所感应,竟轻轻踢了肚皮一脚。静君感到那阵活泼泼的跳动,心里一软,当娘的护雏心理就刚强起来,沉声道:“把本王妃的宝剑取过来!”   绣荷一怔,没有动,弄柳却噗通一下子跪下来了,小胖脸着急之色不掩,哀求道:“小姐,兵刃多凶啊……王爷临走前可嘱咐了呢,您还怀着身子,千万别乱来!”她急起来,竟又忘记了叫“娘娘”,叫起了多年喊的“小姐。”   绣荷也跪了下来,俯首附和。两个一等侍女都跪了下来,后面的丫鬟有样学样,马上也跪了一片。静君却不为所动。兵者凶器也,却也是她的傍身之技,从重生以来,多少凶险都是靠此安然度过。她虽然信任王府的亲卫,到了这种时刻,却仍把自己当做最后一道保护孩儿的盾牌。   弄柳抵死不肯拿剑,最后是绣荷把剑取了过来。静君坐在床上,手握宝剑,抿唇听着室外兵刃交接,呼喝喧嚣,只觉得一颗心都提紧起来。腹中翻搅,多时未有的胸闷呕吐感又回到了身上。只觉得冷汗涔涔,呼吸困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声音渐渐沉寂,却忽然又蓦地爆发出一阵欢呼!   静君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哆嗦了一下,不由得更加握紧了短剑,纤细的指节都用力地泛白。   这时,忽然吱呀一声,门竟然被推开了!一阵寒风夹杂着血腥气涌了进来。只听外面亲卫高声喊道:“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静君一呆,墨蓝的天幕中已经出现一道修长矫健的身影。赵弘甲胄未除,手中兵刃闪着寒光,顺着剑刃滴血,像一个无坚不摧的魔神修罗。   两人目光相对,赵弘背着光,静君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悲喜交加,眼眶一热,已经落下泪来。   赵弘立即将宝剑丢到身后亲卫手里,挟带着一股寒风急匆匆冲到静君床前,屋子里面的侍女早已经跪了一地。   “静君!”   静君眼泪止不住地掉落,很快洇湿了一小片锦被。睿亲王看她手里还紧紧攥着短剑,柔软的身子也害怕地微微颤抖,心中一痛,不禁蹲了下来。   “静君……”   静君泪眼迷蒙地看着他,紧绷的情绪蓦地松弛下来,一时忽然软弱侵袭,简直哭得不能自已。赵弘抬起双手,合拢到她的双手之上,那宽厚的大手温热如初,暖和了她冰凉的小手。   静君下意识攥地太紧,手指紧紧扣住宝剑,一时竟不能抽出。赵弘便举起了她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吻着。一下,两下……温热的嘴唇辗转轻啄到冰冷的肌肤上,僵硬的指节渐渐松开,赵弘一根一根轻轻挪开她的手指,便将这柄锋利无匹的短剑取了出来,放到地上。   “静君,我回来了。有夫君在,没有人能伤害你,别害怕!”赵弘声音温柔地像是哄小孩。   静君哭着点头,一肚子话要说,一时却吐不出一个字。赵弘便顺势坐在床头,解开身上的盔甲,只着里衣,伸出有力的长臂,极其温柔地拥抱住了她。   这怀抱如此宽厚温暖,静君倚在他身上,小脑袋靠着他心窝,耳边听着强健有力的心跳声,忽然感到一股无可比拟的极其巨大的安全感。   这安全感满满溢进她心窝,像缺水的鱼又被放回了池塘一样。濒死的得以活命。怯弱中又滋生出勇气。   舒静君已经很少有这种感觉了。好似在自己撑不住的时候,变成了一根柔软的藤萝,赵弘却是那沉默挺拔的大树,能及时支撑着她的全部。   ——爱情,既伴随着独立,也伴随着依赖。   静君伸出两条柔软的手臂,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小脑袋还抵在他的心窝,抽噎了半天,问的却是:“你……你不是说明天回来么?”   赵弘的下巴搭在她头顶上,轻笑着认真说:“我想你和孩子啊,等不及了。你不知道,在军营里,我每日每日都在想着你,想得不得了……”   两人轻声呢喃,弄柳抽抽鼻子,擦擦红红的眼睛,拽了绣荷一下。绣荷微微挣了一下,最后却也和她一起悄悄出去,连带屋子里的丫鬟们也轻轻退到外屋,给久别重逢的夫妻俩留出独处的空儿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正文~~咳咳,大约再有个六七章就大结局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沐浴更衣以后,两人返回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相拥说话。   玉兰花形状的香炉中,冰凝香袅袅地燃着,四周的火盆也生的旺,屋里十分暖和。   静君今夜遭此大变,心情大起大落,现在情绪宁静以后就感到格外劳累,小声说了一会儿话,就觉得脑袋特别沉,眼皮子撑不住,只想眯上。   睿亲王的体力一向比她充沛,虽连续奔波了多日,却神清气爽,完全没有睡意。   而且半年没见新婚的妻子,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眼看妻子因为怀孕体态丰腴,肌肤格外瓷白柔润,摸上去又软绵又滑腻,别有一番诱人的韵味。赵弘说着话儿间,一双手可就不老实了,渴求一般在妻子丰腴的身体上摸来滑去。   静君眼睛刚要阖上,一时他手摸得不是地方,顿时脸皮微微一抽,杏核眼蓦地睁开,素手已经按住了他的手。   “讨厌,不睡觉,你想干什么呢?!”声音低低地娇嗔,蝶翅一样卷翘的长睫毛上下忽闪,小脸上说恼不恼,似笑不笑。她平日甚是端庄,做了王妃以后,行为举止更是严谨守礼。睿亲王很久没看见她这样放松的模样了,只见橘色灯火掩映中,漆黑长发柔顺地披散在枕边,被他刚才一阵乱摸,静君睡衣领口也有些松散,露出一小截香肩,和白嫩细致的锁骨。锁骨之下明显丰满了许多,雪白的衣襟被撑出极诱人的美好形状。   睿亲王咽了下口水,一双深眸贼亮地上下打量。只觉得小妻子无一处不美,心中热火腾得翻涌,身体立刻发生了某种不可避免的变化。   静君本来就被他搂在怀里,依靠地很紧,顿时感到被什么东西绷绷地戳着。秒懂以后身子一僵,立即仰头看他,却见他讪讪地笑着,有点儿小孩赖皮的样子:“静儿,我难受……”   静君默了半晌,才道:“憋……憋着吧。”不,不要用那种被虐大狗的眼神看着她!她又能怎样,怀孕八个月了,肚皮那么大,总不能为了满足孩子爹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吧……   才不要!   孩子爹不满抗议,硬邦邦戳了她两下,静君连忙伸手护住肚皮,哭笑不得:“讨厌,你干嘛呢?!多大的人了……你要有自制力!你是爹他是孩子,你得让他!”   睿亲王眼睛都快变绿冒火了:“那我还是要当爹的人呢,这孩子怎么不孝顺我?!”   静君一手打在他肩上,雪白的贝齿咬着唇,嗔道:“真是,你混说什么呢……”   睿亲王伸出长臂,把她抱在怀里,黏得似蜜糖,低沉的声音里竟然难得有了一丝撒娇:“好静儿,我现在是真难受,你帮帮我……真的我会很小心,绝不伤着孩子,你让我进去一点儿……”   静君被他缠磨地受不了,他浑身火热,搞得她也热烘起来,没法子只好顺了他这次。   睿亲王得偿所愿,虽然不敢尽兴,总算稍稍解渴。静君本身又困又累,刚才又被他折腾地不清,弄得脸红心跳,等完事儿以后身体重地跟灌了铅一样,再也撑不住,眯眯眼就沉沉睡着了。   睿亲王心满意足地抱着她,阖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也安心地睡着了。   弄柳趴在门外,一脸认真地听墙角。见屋里没动静了,这才做贼似的悄悄起身。小胖脸红红地,圆圆的眼睛却笑弯弯,小表情怎么看怎么都有些(猥)琐。   绣荷捂着脸不忍直视,叹道:“好歹也是个姑娘家,你啊你……”   弄柳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拉着她的手跑远了,不怕屋里人听见,才松开手叉着腰说:“我这样怎么了?难道看见王爷和娘娘很好,我不该高兴么?!”   绣荷哼哼一声,道:“别叉腰,胖茶壶!”   “呔!你这根瘦竹竿,你说谁是胖茶壶?!”弄柳越发撸起来袖子,道:“没眼光,知道有学问的人怎么说么,我这叫珠圆玉润!”   绣荷咬牙,又是气,又是笑,半天才放弃似的叹了口气,喃喃道:“算了,不和你计较了。要是跟你较真,显得我也笨。”   “呔,你说谁笨?!”   不管弄柳叉腰跳脚,绣荷却靠倚着一株老柏,纤手拢拢被风吹乱的发鬓,过了半天才说:“傻丫头啊傻丫头,难不成你觉得能一直这样么?”   不待弄柳说话,绣荷已经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还有两月娘娘就要生了,之后还要坐月子,短也要一个月。连着三月不能伺候王爷,要说以前王爷征战也就罢了,现在既已回府,就不能一直这样吧。你别看王爷娘娘现在虽然好,说不定什么时候王府就要进新人了。”   弄柳顿时哑巴了,过半天小小“嗷”了一声,护犊子的小母老虎似的,浑身都燃起熊熊火焰:“臭绣荷,你想抢王爷?!你敢对不起娘娘,我,我……我就跟你拼了!”   眼看弄柳掳袖子,一付要动手的模样,绣荷“噗”了一声,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一下子失了往日端庄的模样,顿时脸红脖子粗,好容易才说全了话:“你胡说什么呢?”   “我又不是那些没脑子的,我从小在王府里伺候了六七年,王爷也没看上我,王妃娘娘待我又这么好,傻了我才会去自断前途呢!”   弄柳圆圆的眼睛盯着她,很有点儿不信任的意思。   绣荷扭着头,默了半天才又说:“人家以后要出去当正妻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弄柳瞪圆了眼睛,半天才呼出一口气,叉腰变垂臂,如释重负拍拍胸:“那就好那就好。”   绣荷咕哝着说:“其实我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想提醒你。这事儿不大,难过的是心里的那道坎儿。不过事实如此,到时若被别人安排了人,还不如让娘娘安排呢,至少把把关,省的以后好些麻烦。弄柳,你是娘娘的亲信人,这话也就你能说。”   绣荷其实也算是好意。弄柳却摇摇头,特别干脆的说:“不行,我才不说呢!”   “你……!!”   弄柳认真道:“绣荷姐姐,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家老爷一辈子就娶了夫人一个妻子。等夫人过世了以后,老爷也没有再娶。我看王爷对娘娘那么好,王爷也是那样的人。我才不给他们添乱呢!”   绣荷简直要被这丫头气笑:“你又不是男人,你怎么知道男人的心思?!那么多有权有势的男人都妻妾成群……男人啊,就是喜新厌旧!”   弄柳道:“你是男人?”   绣荷一噎,涨红了脸,怒瞪她。   弄柳才不怕她,跟没看见似的,接着说:“你要不是男人,那你也是听人说的,你说的这番道理就算不得数。哼,你这就叫‘道听途说’!‘误人子弟’!”   “再说,王爷是什么人,咱们还不清楚?大婚前王府里有一个通房丫头么?有一个小妾么?三妻四妾的都是花心的男人,王爷才不是呢!哼,我才不说!”   “那我也不说!”绣荷赌气似的也来了一句,恨恨看了弄柳片刻,纤长的指尖戳了过去:“傻丫头,你看着吧,不趁着现在准备,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乌云蔽月,遮掩住了这场冬夜的私语。   结果时光荏苒,一直过了十多年,两个丫头都如愿嫁出去成为他人(妻)子了,绣荷也始终没见着能证明自己英明观点的一幕。为此弄柳嘲笑了她无数次,绣荷也郁闷地将其视为智慧人生中的唯一污点……   当然,这就是后话儿了……O(∩_∩)O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娘娘私底下曾提醒过王爷……   虽然不情愿,可既然嫁给了他,就明白要承担什么(勿拍砖,请切记娘娘是古代人啊古代人)   可素……!!   然后……!!   她就被心情不爽兽性大发的王爷强暴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_<% ……   ——这就素一个该把嘴巴缝起来系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许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好,圣武二十六年的春天,静君在王府里生下了第一胎,过程中并未觉得十分痛苦,分娩也十分顺利。   本来一众丫鬟婆子候在里面如临大敌,预备关键时刻冲上去嘶声裂肺给娘娘鼓劲加油……结果没想到白担心一场,居然啥波折也没有。王妃娘娘只拧着眉,用力了几下,稳婆稍稍搭把手,红通通的小宝宝就出来了,稳婆一看小婴儿腿间带着小鸡(鸡),立刻笑了起来,把孩子抱到怀里拍拍屁股,小宝宝就嘹亮地哭了起来!   “生了,生了!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娘娘母子平安,给您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世子呢!”   安抚着娘娘休息,一个管事的老稳婆就用锦缎襁褓包着小婴儿,欢欢喜喜地出去给王爷道喜。明明刚出生的宝宝红通通皱巴巴,小猴子似的一点儿也不好看,她却脸不红心不跳,用烂了的溢美之词不要钱地往外冒。   赵弘脸色发白,抱孩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早知道女人生产是一道生死难关,纵使在环境优渥的皇宫,因难产而母子夭折的事情也不是小数。方才在外面等待,他只觉得比面临千军万马还要担心,好容易听到了孩儿啼哭,那一瞬才放下心来,直到现在还有点儿恍惚。   静君……静君……   小宝宝嘟着嘴,眯着眼,小小地似乎一触即碎。身子轻软地不可思议,刚生出的小猫儿一般。睿亲王把这小宝贝抱在手里,心里涌起初为人父的喜悦。这就是他和静君的宝宝呢,流着相同血脉的继承人!可却又怕弄伤了他,小心翼翼地一动不敢动。   稳婆见状连忙笑着伸手:“刚出生的小孩儿骨头软,不好抱,王爷还是将小世子交给奴婢抱着吧。”   睿亲王如释重负,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孩儿一眼,才交由稳婆抱住。吩咐一句跟上来,大踏步就走进了暖阁之内。那稳婆哎呦了一声,吓一跳,产房历来被称为凶险污秽之地,讲究的爷们谁敢进去,却不想这王爷动作如此迅捷利索,她想喊都来不及阻人。   稳婆躲了一下脚,心想反正这王府数王爷最大,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自己人微言轻,不便多嘴,只好也跟了上去。   睿亲王进来时,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额发尽湿的静君。远远看过去她小脸苍白,虚弱地像一只雨后淋湿了翅膀的素白蝴蝶,让人见了就止不住心生怜惜。屋里人见了王爷,慌忙地全跪下行礼,端盆子的拿剪子的捧毛巾也不敢松手,看着一屋子乱七八糟颇为混乱。   睿亲王从看见静君以后,视线就没有再离开,一挥衣袖,让其免礼,三两步便走到静君床头,一歪身坐在床沿上,低了头,脸对着脸,亲亲她汗湿的额头,怕吓着她似的,极小声地问道:“静儿,你还好么?”   舒静君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有气无力,精神气儿倒还好,微微笑道:“我很好,你别担心。你怎么进来了?这里不干净,血腥污秽的,别冲撞了你……”   睿亲王眼睛里满满都是心疼,嘴里却说:“本王纵横沙场,见过的鲜血还少么?产房这点儿凶险血煞算什么?若不是怕本王在此,她们紧张之余可能会失手伤害到你,方才我就该进来的。你不知道我在外面看不见你有多担心!”   “傻瓜,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有女人都能生十个八个孩子,不也没什么事儿么。”静君失笑,却看他脸上还残留着担忧惧怕,心里又甜滋滋地感动。   睿亲王没再说话,那么深情担忧地看着她。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紧紧地,连着被子拥抱住她。像拥抱住世界上最宝贵,最易碎的琉璃珍宝。   静君感到一种满满的温暖,微微一笑,也累极倦极,便与他交颈而卧。   是夜睡了沉沉甜蜜的一觉,之后坐月子也没出什么差池。小宝宝个头虽小,身体却健壮。一日日喝足了奶水,只见红皱皮消褪,胖而白嫩起来。这小孩子又天生爱笑,长得胖嘟嘟白玉娃娃似的,招人喜欢地不行,谁见了谁想抱。连老丈人都有事没事儿地常登门,老人看见小宝宝心里高兴,连带着看女婿也顺眼了许多。这对赵弘来说,倒算是意外之喜。   静君见父亲和夫君的关系缓和,心中自然也是很欢喜。这样子每日逗逗孩子,安心将养身体,没等出了月子,身材就恢复不少。肌肤微丰,白腻柔滑,水嫩地跟刚成熟的水蜜桃似的,每每看到睿亲王眼里,惹得他心神荡漾。    因一时还不敢行房事,便成天抱着小妻子掐一下咬一口的,静君觉得自己清冷稳重的夫君怎么越来越像撒欢的大狗了呢?   且最让人烦恼的是两人心意相通,一个心猿意马,另一个肯定也会受到影响。静君觉得这么下去,王府门风危矣!所以一日睿亲王又欲求不满地动手动脚,静君便素手按住他的大手,若无其事笑道:“夫君,那天的刺客呢?”   果不其然,睿亲王身子一僵,眼神有点儿飘忽躲闪,一看就是极其心虚的模样。   静君知道自己听来的消息不错,便叹了口气道:“你也别瞒我了。难道没有了这生死蛊,我们之间就变了不成?”   睿亲王便知道瞒她不住了,只好如实招来。原来前些日子攻击王府的是新罗国花高价雇佣的江湖死士,巧不巧的,其中正有一个是毒女兰若义的师傅。那人本想着赚一笔横财,没想到却栽了跟头,差点儿把小命搭上。   眼看落到睿亲王手里。此人贪生怕死,凭借本门独门秘技,一眼就看出这王爷可能中了蛊,为求活命便借此赌上一把。   静君听他细细说了,便笑道:“我当什么大事。不就是让那蛊虫在心口里休眠么?等过些时日我写信让哑婆婆过来,她若看这除蛊的法子无碍,咱们就先这么试一试吧。”   话一说完,就看见睿亲王脸色不太好看。有点儿生气似的,想说什么又忍住没说。幽怨地看了她半天,忽然一下子站起来,也不喂她吃橘子了,也不说话了,赌气似的站到窗口,只留一个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   静君“咦”了一声,轻叫道:“你干嘛呢,好端端怎么生气了?”   那身影萧索地对着她,一动也不动,像是被抛弃的大狗一样可怜兮兮。   静君只得站了起来,走过去攀着他的肩膀踮脚看他:“你怎么了嘛,有话就直说啊?我才刚生完孩子呢,你这就不理我,你觉得这样像话吗?难不成你在嫌弃我啊……”   睿亲王眼神十分幽怨,闻言更加委屈,道:“你还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嫌弃我!”   “你说,你为什么不想和我心意相通呢?别的有情人求都还求不来的事情,你倒这么狠心,总想着把它给除去了!”   “我喜欢知道你心意的感觉,难道你不喜欢么?”   这通指责下来,静君忍不住扶额。明明都是当爹的人了,怎么还变得愈加孩子气。看他这委屈的小模样,不好生劝着还不行。   静君就踮起脚尖,搂着他脖子亲了一下。这人愣了一下,立即从善如流,有力的双臂搂紧了她,狠狠地辗转反侧起来。   过了半天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两人都已经气喘吁吁。静君见他还低着头想要,忙一巴掌抵在他下巴上。问道:“现在你觉得我喜欢你么?”   点头!   “那我问你,我三番两次拼了命救你,我要是不喜欢你的话会这么做么?”   睿亲王的脸上多云转晴,露出大大的笑容。   静君趁热打铁,连忙说道:“所以我想除去生死蛊是因为别的。你想想啊,别的不说,我生一次孩子你就跟着受一次罪,何苦呢?而且要是被有心人知道这一点,只要挟持了我们中的一个,另一个还没有想办法解救呢,很可能就早早地被连累死了,多冤枉啊。所以咱们才要除去生死蛊啊。你放心,被种下生死蛊前,我心里就只有你一人。等除去生死蛊以后,我心里还是只有你一人,好么?”   睿亲王犹豫了半天,看着她明湛湛的眼睛,终于点点头。   静君还没松口气儿呢,忽然间被冷落半天的宝宝尿了床,呜呜呜地哭了。静君吓一跳,忙不迭地赶过去,等奶娘丫鬟听见动静过来擦洗小屁股换尿布,又哄了好半天,小婴儿才咧着没牙的小嘴又笑起来。   静君用帕子擦擦汗,忽然感到一股极强大的怨念~~~   沿着那浓烈的怨念转过头去,却只见睿亲王又是一付黑云压顶的委屈模样,缓缓吐出几个字:“静儿,你刚才还说心里只有我一人呢……”   ——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   舒静君顿时⊙﹏⊙‖∣°   ——扭头看这一大一小俩孩子……她忽然觉得未来的日子任,重,而,道,远! 作者有话要说:  ╮(╯_╰)╭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五月,彤云密布,朝霞满天。   王府后花园鲜花绽放,香气氤氲。柔柔的阳光照下来,既不太冷,也不太热,最是舒服的天气。   花园靠近溪水的地方,用竹竿搭了一架花棚。绿叶鲜花缠绕棚体,下面的阴凉中放着一架光滑的藤椅。静君半躺在藤椅上,旁边就是一个大大的摇篮。小宝宝趴在一堆柔软的锦缎被褥中睡觉,柔嫩的小脸鼓得像小苹果,白里透红可爱极了。   静君闲着没事儿就用手指轻戳儿子柔嫩的小脸蛋,或者戳戳他鼓鼓的小肚皮,戳地正高兴呢,忽然听弄柳说大少爷来了。   弄柳表情有点儿担忧:“娘娘,婢子看大爷神情不太对劲儿呢。”   静君唔了一声,怔了一下。要是神经大条的弄柳都看出不对劲,那就是真的很不对劲了。   静君吩咐弄柳:“你让奶娘过来把宝儿抱走,让大爷到这里见我。”   过不一会儿,舒卿哲就远远过来了。先是行了礼,静君赐座,他便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垂头丧气,神不在焉。   静君让丫鬟婆子走远一些伺候,便问:“哥,你怎么了,这么神不守舍的?前几日府里不是张罗着要给你完婚么,该不是周家姐姐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周家是云州的世家大户,也是舒家的世交。两家长辈关系好,从小就给舒卿哲与周冰沁定了娃娃亲。论起来两家子的小孩都是一起长大的,算得上青梅竹马的情分,不是那种面都没见过的盲婚哑嫁。而且从小的时候舒卿哲就懂得维护自己的小媳妇,和周冰沁玩得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必定想着留给她一份。   这几年虽然长大了,懂得避嫌了,也还常常书信来往,彼此牵挂关心,算是两家都满意的一门亲事了。   论理说前些年两家就该结亲的,不过赶巧那周家老太爷去世了,周冰沁从小跟着他长大,感情特别好,便认真守了这几年丧,才把亲事耽搁了。过不久又遇到蛮国入侵,舒卿哲率兵打仗,这又蹉跎了好些岁月。   其实搁在一般人家早就着急了,幸亏两家子感情实在很好,相信对方绝对不会毁约,这才直等到今年完婚。   舒卿哲叹了口气道:“你周姐姐那边很好……”。   看他垂头丧气,又满是迷茫的神态,静君就知道他遇到难题了,便正襟危坐,静静聆听。   舒卿哲默然想了半天,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静君,你还记得魏国的朝霞郡主么?”   “当然记得。”   舒卿哲挠着头说:“她今日来云州了。还是女扮男装,也不知跟谁问的路,竟然找着了我,我差点儿没认出她来。然后她跟我说……说她喜欢我。”   静君惊讶之余,一时没说话,舒卿哲更是一付烦恼极了的模样,喃喃自语道:“她怎么会喜欢我呢?!”   真奇怪,那丫头不是明明最讨厌他的么?两人总共相处了不到半个月,吵得架就能有三五十回。那时朝霞看见他就瞪眼,恼了就拔剑相向。他对这脾气骄横且狂妄自大的郡主殿下也没有什么好感,也从不让着她。两人一直是针尖对麦芒,硬茬对爆炭,就没记得能好好相处过。   尤其最后遇到了那场刺杀,他碍于情势点了这大小姐的哑穴,更是被她当众背后打了好几个巴掌,舒卿哲一直以为她已经恨死自己了,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一出。   当时还是明晃晃的正午。要回家时听说有人找,舒卿哲出了营门转了半天,才在大槐树底下看见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远瞅着有点儿眼熟,却愣是没想起来是谁,便大喇喇骑马走了过去,扬声问道:“兄弟,听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儿么?”   那少年细眉大眼,容貌秀丽,雪白的皮肤。竹编的斗笠压住漆黑浓密的头发,本来看着他的神情就不太友好,好似等着他过来赔罪,结果听他说了这么一句,雪白的脸蛋顿时变得煞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氤氲。半天才立着眼睛骂道:“姓舒的,你瞎了眼了,才多久没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舒卿哲被骂愣了。这秀丽少年声音甜美清脆,又带着狠狠的杀气,记忆里好似只有一个女人这么不讲理。   舒卿哲顿时也把脸拉下来了,没好气道:“原来是朝霞郡主你啊。请问您闲着没事儿,不好好在魏国呆着,跑到我们大梁国的云州来做什么?”   相互嫌弃基本上就是以前他俩说话的正常语气。没想到朝霞骂人时很利索,听舒卿哲没好气儿地来了这么一句,眼圈顿时就红了:“你凶什么凶?我大老远跑来,你就不能有句好话?!舒卿哲,我没钱了,你不是这里的地头蛇么?我快饿死了,赶紧带我去吃饭!”   好歹是魏国郡主,舒卿哲还不至于请不起一顿饭,便纵马带她去了城里有名的文仙楼。进了个雅间,点了满满一桌子十六个菜。那女扮男装的朝霞郡主净了手,便埋头大吃起来。看她这吃相绝对是饿地狠了,舒卿哲看得稀奇,便问道:“你这是几天没吃饭了?殿下,我看你这饭量十六个菜不一定够您塞牙,要不咱们再叫点儿?”   话音刚落,便换来朝霞郡主一个大大的白眼。好容易咽下满嘴的米饭,哼哼道:“本郡主又不是猪!”   舒卿哲抿嘴笑了:“我可没这么说。”   等酒足饭饱以后,碗盘收拾下去,小二奉上两杯君山银针茶,朝霞就坐在那儿捧着茶杯,很有点儿沉默了。   舒卿哲不是傻子,瞧她一定是有什么事儿,且自己下午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也没空一直陪着她耗时间。便开门见山问道:“殿下来云州,想必不止是为了敲诈我一顿饭。殿下有什么事情请直说吧,看看我舒卿哲是否能帮得上忙。”   朝霞大眼睛闪过一丝流光:“你说你愿意帮我?!”   舒卿哲顿时警惕起来,“殿下先别把话说得这么满。得分什么事情。要是不违情理,也不太难办,舒卿哲当然在所不辞!但要是别的难办的事情……殿下,别怪我说得难听,咱们怕还没有那样的交情。”   朝霞咬牙幽怨地看了他半天,舒卿哲仍不为所动。朝霞便叹了口气,狠狠道:“也罢,只有你敢这么对待本郡主!”   说完以后却不吱声了。舒卿哲等得不耐烦,才听见朝霞有些犹豫地,小声说:“我逃婚了!”   说真的,乍一听到这消息,舒卿哲并不是很惊讶。他觉得凭朝霞郡主的性格,是能做出这种事儿。   舒卿哲一扬眉:“原来是这样。你逃得太匆忙,没带足银钱,所以才饿了这几天么?放心放心,盘缠我还是有的,殿下你要多少?只是到时候千万别把我供出来,否则我助你逃跑,你们魏国可就饶不了我!”   “不是钱的事!”朝霞一着急,玉脸绯红。   舒卿哲又道:“难不成您还想让我去魏国和您的主上谈谈您的终身大事?!郡主殿下,您急昏头了吧,我小小一个云州将军,哪来这么大的面子?!”   朝霞紧紧咬着下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恼怒地盯着他,忽然低声叫起来:“笨蛋,我是喜欢你!”   “是啊,你是挺喜欢害我的!”舒卿哲没过脑子,极顺口地说出这句话,一下子两人全愣住了。   屋里瞬时静的能听到细针落地。   过了半天,舒卿哲才回过味来,顿时无措地站了起来。朝霞小脸苍白,眼圈通红地看着他,神情十分幽怨。   舒卿哲不由自主退后两步,碰地椅子喀剌剌响。一时间他的脑海无比混乱,懵头懵脑地自己都不知胡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最后朝霞猛地站起来,含幽带怨的大眼睛死死瞪着他,如往日一般高高扬起了巴掌,最后却没有落下来。   朝霞哭着跑了出去。舒卿哲愣了半天,也赶紧往外追。可街上人来人往,人海茫茫,却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   舒卿哲长叹一口气。一只蜜蜂嗡嗡嗡落到鲜花嫩蕊上,震动的透明翅膀便乖乖收了起来。   舒卿哲挠着头道:“我觉得还不如让她打一巴掌呢。”   静君斟酌着问:“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舒卿哲一愣,像是仔细思考了一下,然后摇头说:“不是,我心里喜欢的是你周姐姐,但遇到这一出,总觉得挺对不起她的。唉,她这么个娇滴滴的郡主,脾气又大,从没受过什么委屈,身上还没有银钱,我……”   静君拍拍他的手,认真地说:“哥,这不是你的错。”   舒卿哲住了口,有些愣楞地看着她。静君缓缓道:“人和人之间,是看缘分的。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你若对她没有感情,纵使以后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还不如这样呢,长痛不如短痛,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对两个人都好。”   “可她为我……”   “她不是为你,说到底她还是为了她自己。再说你愿意娶她么?”   “……”   “不行的话,就别为之烦恼了。”静君说:“凭朝霞的性子,想必是十分受宠的,出了这事儿,她父母未必会狠心罚她。就算罚,既是她做出的事情,她也该受着,没得别人为她承担的道理。你派人找她了么?”   舒卿哲点点头:“还没有音讯呢。”   静君道:“好,等会儿我告诉王爷,让王爷也派人找。总不会让她在云州出了危险就是。其余的我们也不能管太多。”   舒卿哲走了,静君躺回藤椅上。徐徐微风吹起她漆黑的长发,静君觉得心里有点儿五味杂陈。   弄柳瞅个空儿过来,好奇地问:“娘娘,大爷是怎么了?”   ——无可奈何花落去……错付了一片真心,最终还是情深缘浅,岂不是最让人感到惆怅。   静君看着飘落的花瓣,怔了良久,忽然对弄柳说:“小柳,你有喜欢的人了么?”   “哪……哪有?!”弄柳小胖脸通红!   静君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说:“那等有了就跟我说,我一定帮你张罗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其实弄柳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但没好意思跟小姐说。   她心里一直挺喜欢人家,但人家却从来没跟她表过态,弄得她心里没底,也就一直小心翼翼没挑明。那人小姐也是认识的,就是她们舒家厨房做糕点的男仆舒鹊。   舒鹊条件算不上好,家里穷,父亲早逝,有一个多病不能干活的娘亲。从小出来讨生活,跟着师傅学做糕点。属于那种很勤快但脑子不太灵光的人,也不爱说话,不能像其他机灵的小孩甜言蜜语讨师傅开心,因此小时候没少挨揍。   弄柳那时候五六岁,刚进府也笨笨的,其他小姑娘学一遍就会的东西,她四五遍都记不下来。府里的嬷嬷气得胃疼,也没少罚她。巧了两个小孩挨罚挨到一块儿,渐渐地就熟了。   舒鹊比弄柳大五岁,已经是十来岁的半大男孩了。因家里穷,光长个子不长肉,瘦骨嶙峋跟竹竿子似的,小一号的衣裳都显得太宽大。弄柳却比他胖多了,五岁多,矮墩墩圆乎乎,跟个小胖冬瓜似的。一大一小俩孩子站一起特别有趣,周围人看了就没有不笑场的。   说起来府里的嬷嬷也有趣,知道弄柳最贪吃,罚她时既不打也不骂,专门饿她饭。弄柳最最撑不住饿,小肚子一咕噜噜叫,小胖腿就软了,蹲地上捂着肚子哭。   舒鹊则是正经地挨胖揍,或者被打竹板,之后再罚跪。无论哪个都比弄柳重。他却不哭不闹,一直很沉默地忍受着。   一日,弄柳又饿的捂着肚子哭,那时候是中午头,大人们都睡觉了,院子里空荡荡的,也没人看着。舒鹊看着四周无人,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黄米面窝头,悄悄塞进弄柳手里。   弄柳看见吃的眼睛都绿了,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傻乎乎看他。舒鹊也不看她,声音很小地说:“你吃吧,小心点儿,别叫嬷嬷看见了。”   小弄柳捏着那块窝窝头,简直像捧着一块黄澄澄金灿灿的大金子,吃得那叫一个涕泪横流。   以后就形成惯例。每次挨罚,舒鹊都偷偷塞给她点儿吃食,救了小弄柳无数次。导致挨罚也没那么可怕了,小弄柳只要看见小舒鹊哥哥,就感到特别高兴,特别安心。   有一次弄柳还问他:“小鹊哥哥,你把吃食给了我,你饿么?”   舒鹊摸摸她的头,平凡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容:“我不饿。”   弄柳小时候多傻啊,就信了。等她长大一些才回过味儿来。舒鹊哥哥长得那么瘦,哪像吃饱的样子啊,他是把自己不多的饭食省下来给她呢!想明白以后别提她心里什么滋味了,又觉得愧疚,心里头又觉得暖洋洋的。她知道小鹊哥哥对她是真的好。   等长大一些也一样。老师傅年纪大了颐养天年,舒鹊在厨房的地位渐渐提升了上去,最后也算是舒家老资格的糕点师傅之一了。他的月钱比以前多了很多,但他娘亲常年生病,耗钱实在太多,因此仍然过得拮据。不过别人端点心也就罢了,只要是弄柳端点心,他定会私底下多塞给她一块好吃的糕点。弄柳明显地感到舒鹊对她的友情,心里甜滋滋地也特别高兴。   这种感情经久酝酿,渐渐地就形成了男女间的爱情。   不过现实并没有给这份爱情开花结果的机会。世事变幻,夫人去世,弄柳陪着小姐去了京城,一下子两年多没见面。等回云州以后,青梅竹马都变了些许模样。   舒鹊不再是瘦的营养不良的模样,长成了一个沉默可靠的青年。弄柳虽然有些胖,眉眼却是秀丽,性子爽快开朗不说,又是嘉平公主身边的红人,身份跟着主子水涨船高。小时候嘲笑她胖的小子们见了她都有些腼腆,认识的不认识的也都一窝蜂地过来慕名求亲。有的确实是喜欢她这个人的,也有些是为了靠她傍上嘉平公主。那时候小姐授意家里的老嬷嬷亲自把关,男方的身世容貌品性一定要清楚,还特意过问弄柳的看法,只要弄柳不愿意的都给推辞了。   对此弄柳真是打心眼里感激小姐,多少像她这样的丫头随随便便就被配了小子了,心不甘情不愿的也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有小姐这么顾及着她。   可与此同时,她心里又倍感失落。舒鹊一直没有过来求亲,除此之外,甚至对她冷淡起来。   就像那日她又去厨房端点心,舒鹊按分量给了她点心,却照常又没有给她额外的点心。   弄柳心里有点儿委屈,又有点儿慌,简直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舒鹊哥哥怎么忽然就不喜欢她了呢?   一个没忍住,弄柳就鼓起勇气问道:“舒鹊哥哥,你怎么不给我点心吃了呢?”   说完后就屏气凝神,特别紧张地等答案。   舒鹊看她一看,那目光一如往常地疲惫,也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弄柳姑娘不觉得自己太胖了么,以后还是少吃点心为好。”说完也不看她,径自忙活去了。   弄柳被冷落在那儿,讪讪地很有点儿难受。她知道自己胖,也一直为之有些自卑,可平日别人说也就罢了,她神经大条,一笑就能了之。但舒鹊在她心里的位置不同,这句话真跟钢刺扎心窝子里一样疼。   旁边一个糕点师傅凑过来,撇着嘴看舒鹊忙碌的背影,安慰弄柳道:“弄柳姑娘别理他,这小子成天阴沉着脸,跟谁欠他百儿八十万钱似的!穷鬼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说句话就是不好听的!”   “弄柳姑娘您不知道,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自己没本事便罢,也见不得别人好!嫉贤妒能,什么东西!”那人朝着舒鹊指桑骂槐,声音特别高,舒鹊却继续忙碌不停,就跟没听见似的。   那人见状还要说,弄柳心里头特别难受,赶紧阻止了他,之后又赶紧逃了出去,一连好几天没敢进厨房。   再然后她就随着小姐陪嫁到王府来了,迄今也有年余没再见着舒鹊了。   聚少离多,心里头却还挂念着。今日白天小姐这么一说,弄柳晚上又睡不着觉了。正巧这些日子王爷夜夜和小姐同床而眠,王爷喜欢和小姐说悄悄话,不喜欢被人打扰,丫鬟们大多宿在外间屋。弄柳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带着一床休息的绣荷也被搅得睡不着。   “讨厌,你干嘛呢?”绣荷气得直掐她。   弄柳忍住痛,把绣荷从床上挖起来,披了外衣硬把她拉到外面。   绣荷困得要死,又莫名其妙。弄柳心里一团乱麻,也顾不得了,叽里咕噜朝她说。这话她憋了许久,怕小姐帮她压迫人,便一直不敢跟小姐坦白。   绣荷打着呵欠听完了,看她跟看个傻子一样:“就这破事儿?弄柳你脑子没病吧?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价?”   “你是娘娘的贴身丫头,又是娘娘信赖的红人。别说这么个条件的了,就是小点儿的官吏也配得上了,人家还得八抬大轿把你娶成正妻,到时候又风光又享清福!”   “你别觉得我说话难听,那做糕点的根本配不上你。穷不说,家里还有个常年患病的老娘,这些年了估计也没攒下多少钱财,否则他都大你五岁了,怎么至今还没有成亲?还不是姑娘家都看他家里头不行,这才没人敢跳这个火坑的么?我劝你别犯傻,还是忘了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柳柳的心上人不是渣~~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旁边的花丛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弄柳和绣荷吓了一跳,却看淡白的月光下,黑黢黢的花丛中钻出一个俏丽的小脑袋。   “小杏?!你简直吓死我了!”   小杏笑着钻出花丛。只见她身上披着粉色的外衫,带子没系上,绣花鞋也没穿好。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叶子,笑嘻嘻地说:“你们说悄悄话,为什么不叫上我?不过就算你们瞒着我,也全被我听见了!”   弄柳听了小胖脸就红了,上去就要抓小杏。小杏身子娇小灵活,白鹤亮翅一闪一躲,竟都叫她躲过去了。边逃边小声讨饶:“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帮你出主意!”   “你能出什么好主意?听墙角,讨厌鬼!”   躺床上正运用内力侧耳倾听的静君嘴角一抽,睿亲王伏在她耳边闷笑起来,低声也来了一句:“听墙角,讨厌鬼!”   舒静君斜睨他一眼,伸手在他腰上一掐。睿亲王登时疼的龇牙咧嘴,腰上劲力也泄了,摔在床上装死。   静君继续侧耳倾听。哼哼,早看见弄柳这小丫头有心事了,没想到居然瞒她瞒了这么久,她们还是好朋友么?以后还能愉快地玩耍么?!真是过分!   外面小杏也不生气,眯着眼笑道:“弄柳姐姐,你也别瞧不起人嘛。这事儿恐怕我真能帮上你!”   弄柳怀疑地看了她半天,决定给她个机会:“说!你要是骗人……”小胖手交叉,做了个砍的姿势。   小杏立即从善如流:“弄柳姐姐,我觉得你那舒鹊哥哥不一定是不喜欢你哎!他这样可能是想叫你没念头!”   “没念头?”弄柳迷惑地重复了一边。   小杏坚定地点点头,解释道:“我听我娘说的。当年我姥姥脾气可好了,也最疼我娘。可后来她得了绝症,快要死了,就变了!本来我娘孝顺,为她的病成天愁得吃不下饭,我姥姥就开始成天横挑鼻子竖挑眼,到处找她的茬。说话又难听,连打带骂地,周围人都看不过去了,说这老太太鬼附身,病魔怔了。”   “我娘天天尽心尽力地伺候,换来这么个结果,也伤了心,渐渐地就和姥姥疏远了,到了年底姥姥死,我娘也没怎么动容。”   “本来这事儿已经过了,却直到后来才听一个老长辈说,姥姥当年是故意变坏的呢。为的就是让子女都讨厌她,断了他们的念头,这样等她死了,子女才不会特别伤心。我娘知道了后悔地不行!”   绣荷听得直摇头,说:“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以前也听说过这种事情。不过说句不敬的话,你姥姥也真傻,子女孝顺本来就是福气,她这样有是何苦呢!”   小杏叹口气道:“其实我也不明白。大抵一个人爱地太多,就宁肯自己吃苦,也想维护着另一个人吧。”   “弄柳姐姐,也许你那舒鹊哥哥也是这样呢,怕配不上你,就故意疏远你。不然你以后再好好问问他,他要是这么个有心的,你错过了就实在很可惜!”   弄柳听得心潮起伏,思前想后了许久。   等她终于怔怔地走了,绣荷与小杏跟在后面,绣荷就偷偷掐了小杏一下,低声说:“傻丫头,你既然知道这样,为何非要给她说出来。睁一眼闭一眼不也就过去了。无论如何,弄柳都能配上个更好的,那舒鹊自己也知道,不才来的这一出?他再好,家里头实在太穷,又有拖累,弄柳真对他上了心,以后不知要跟着过什么苦日子呢!你这岂不是害了人?!”   小杏咬着嘴唇,默然半晌,最后却只认真说:“绣荷姐姐,你没见过我娘有多后悔……我不想弄柳姐姐也这样。”   夜深沉。睿亲王手指绕着静君漆黑浓密的长发,轻声叹道:“你们舒府有奇风,频出情种。”   舒静君有些出神,叹道:“若如此,就很好。弄柳是个好姑娘,该有个好着落。”   她心里盘算着,第二天要好好派人查查这个舒鹊,是好是歹都弄个清楚,再做打算。   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弄柳黑着眼圈朝静君告假,静君二话没说就允了。弄柳换好了衣裳就忙不迭地出府,连后面缀了人都不知道。   坐马车去舒府也快,不过小半个时辰,往日打个盹儿就到了。今天对弄柳来说却是心急如焚,度日如年。好容易到了,哪儿都没去就直奔厨房。   憋着气儿闯进去一看,里里外外却都没找着舒鹊。一问原来上外头了。等了半天等得着急,跳起来就往外跑,却不想这一次正好和刚进来的舒鹊打了个照面。   舒鹊神情疲惫,脸颊消瘦了一些。看见她先是一愣,弄柳已经因这偶遇激动地满脸通红了。   舒鹊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你回来啦,有什么事儿么?”   弄柳抓紧了衣襟,低声道:“有事儿!舒鹊,你能跟我出去一会儿么?”   舒鹊看着她,说:“我很忙。”   弄柳一咬牙,小胖手直接紧紧抓住他胳膊,干脆硬把他拽出去!舒鹊吃了一惊,大庭广众下却不好跟她拉拉扯扯,只得佯装着正常和她一起走出去。   弄柳埋头苦走,一路把他抓到了当初罚跪的小院子。那里是舒府的偏僻角落,房屋都已经很旧了,不再住人,只堆着一些杂物。   现在那里空无一人。   舒鹊眼看着周围无人,这才把袖子硬拉了出来。也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怎么,弄柳已经眼圈红红地看他。   舒鹊指责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弄柳执着地瞪着他,先发制人问道:“舒鹊,这是咱们认识的地方。我在这里就问你一句话,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舒鹊的眼神剧烈地震动。弄柳死死地看着他。他却忽然转过头,用疲惫冷淡的语气说:“不喜欢。”   弄柳攥紧了小拳头,忽然重重捶到他的肚子上!舒鹊闷哼一声,弯腰捂着肚子后退两步。一个小小的柔软的身体已经撞进他怀里,弄柳气得不行,把他压倒地上,一边哭一边打他,“叫你骗我!叫你骗我!”   “你以为我是傻子么?!你以为我什么都看不出来么?!我就是想让你亲口说,怎么就这么难?!”   舒鹊挨揍时只是皱着眉头不说话,等弄柳温热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衣襟的时候,神情才有了一丝动容。猛地阖眼掩盖住心痛的情绪,他只说:“你这样子叫人看见了怎生好?!还不快起来!”   弄柳边哭边说:“就不起来,就不起来!你为什么那么坏?为什么不朝我们小姐提亲?!为什么不给我点心吃?!”小拳头胡乱打在他身上:“你坏,你坏!”   舒鹊胸口剧烈起伏,他从小耐打,弄柳的拳头实在不算什么,可她的眼泪仿佛炙热的烛泪烫到他的心上!舒鹊整颗心都收缩起来,忽然用力把弄柳推开,气喘吁吁看了她半天,转身就想跑!   弄柳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她哭得那么伤心,好像失去了一切。舒鹊眼睛也红了起来,腿脚像灌了铅,再也迈不动步。   良久。   他终于沉重地走了过去,跪坐在她身边。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放在弄柳眼前。就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   那是一块洁白的糕点,已经被弄柳砸烂了,但还散发着桂花的甜香。   “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给你这个。”   男人双肩微微抖动。他本是个疼极了也不会哭的人,对于一切磨难只会沉默地承受。喜欢极了一个人也不敢说,只敢把一块小小的糕点藏在心窝。   这时却热泪盈眶,半天才低声说道:“傻丫头,吃了这块糕点……你就走吧。别跟着我……”   弄柳泪眼模糊,双手小心翼翼捧着那个小纸包,像是捧着一颗珍贵的心脏。   “笨蛋,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本来就只要这个!”   弄柳眼泪不停地掉下来,嘴角却绽开一个灿烂的微笑:“傻子,你……富,我也跟着你!你穷,我也跟着你!”   远远看见相拥的两个人,睿亲王府身手最顶尖的两个侍卫舒了一口气,一个方脸的点头道:“可以向王妃娘娘交差了。”   另一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儿站起来跟他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看了半天,很郁闷地说道:“其实我也挺好的,怎么就没有姑娘哭死哭活地非要嫁给我呢?”   时运不济啊~~时运不济~~!!   半月后,弄柳舒鹊成婚。婚礼如静君所允诺的那样,弄得隆隆重重风风光光。   静君还帮小夫妻俩弄了个不大不小位置良好的糕点铺子,又派人专门调理舒鹊老娘的病。   舒鹊很争气,手艺也好,人也厚道,糕点铺的生意渐渐兴隆,挣的钱越来越多了。先还了以前欠的债,便开始积累家底,最后和弄柳的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弄柳还是很贪吃,一直胖胖的。有店铺的客人偶尔善意地开玩笑,舒鹊便温柔地看着妻子,说:“妻胖,有福!”   “我们家弄柳面如银盘,多好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柳树的新古言开坑啦~~~敲锣打鼓进行中……   这是一个掰了又和好的故事,也是一个略逗比妻子vs闷骚丈夫的故事,文风比较轻松欢快,地址如下~~→   欢迎观看,打滚求收藏~~O(∩_∩)O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梁国圣武三十年,太子病危。此时云州安平,梁帝密诏睿亲王夫妇急速进京。   接到旨意以后,睿亲王夫妻立即启程。千里奔波,路途遥远,终于在七月七的傍晚悄悄进入皇宫。   皇宫守卫早已经翘首以待,见到两人,立即引领通传。   静君被宫中女官引去淑妃居住的轩雅殿,梁帝则黑衣素服,立于文华殿当中,等候睿亲王的到来。   帝王的鬓发斑白了许多,挺拔如山的身影也有了一些佝偻。面容沉峻至极,仿佛冰雪雕凿,只有在看到睿亲王颀长的身影时才没有那么冷硬。   秦大福率众侍人悄然退出,留给兄弟俩独处的空间。   雕花大门刚一关上,睿亲王便向前疾走几步,单膝跪在帝皇面前,仰着头道:“皇兄!”   梁帝的眼神无比沉痛,苍老的手颤抖地搭在亲弟弟的肩头,那手指便用力攥紧了他藏青坎肩上的图腾。   睿亲王目光同样沉重,伸出年轻有力的大手,重重覆在皇兄苍老的手指上。   “太子非朕骨血!是李青鸾与太医院的简谋私通龃龉下生出的孽种。”梁帝冷笑,谁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时有多么痛心,多么挫败,多么伤感?!   帝王也有一颗心,这颗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疼。   “朕活了四十余年,膝下只有六位公主,本来就不该相信能生出儿子。”   “可李青鸾不应该骗朕!”   睿亲王没有说话,这种情况下,什么安慰同情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都不能抚平对方的伤痛。   一双清澈的眼眸也沾染了同样的悲愤,他就跪在地下,语调清冷决绝:“皇兄若有吩咐,赵弘在所不辞!”   除了沙场征战,他从不愿意枉伤人命。可皇兄受到如此伤害,他不介意血洗京城!   两人的视线相对,睿亲王真诚炽烈,梁帝的眸子亮的出奇。良久,他忽然缓缓说:“朕不要你血洗京城,除掉李家。”   “你可知朕如何处理的这件事?”   睿亲王眼中出现迷惑,低下头道:“愿闻其详!”   “此等皇室丑闻,知情者除心腹外,全部处死。朕心里恨极李氏,却没有要她的性命,将其归还李家,由她的父母严加看管。她胆大妄为,秽乱后宫,朕便让她一生穷苦,父女反目。从此她要用余下的一生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   “李家老一辈全部归隐南山。年轻一辈,若有能力的,可酌情提拔用之,却决不允许其同气连枝,必须断其臂膀,让他做一世孤臣!”   “……皇兄实在仁慈。”睿亲王反而有些替兄长心有不甘。他知道皇兄有多么期盼那个孩子,他知道这件事情对皇兄的打击会如何之大。李青鸾实在该死,李家也实在该死!   “朕不是对李家格外优容仁慈。小七,你好生听着,这是为了江山社稷。”梁帝看着他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字一句缓缓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帝皇者,掌管一国浩瀚疆土,做事更需从大局考虑。舍弃私怨,才能做到不偏不倚,为国为民!”   赵弘心潮澎湃,眼角微微泛红。这就是他的皇兄,一个真正圣明的皇帝!他心甘情愿垂下头去,表示臣服:“臣弟受教!”   “很好,这是朕教您的第一课!”   梁帝并没有扶起睿亲王,看着他雄伟的身姿,就像一个父亲看着自己长大成人的孩子,或一位老师看着自己青出于蓝的学生。目光既是伤痛,又是欣慰骄傲。   “小七,你生性聪慧,坚毅果敢,悟性奇高,又心胸宽广,朕相信你以后能做得很好。唯独一点,你为人太过嫉恶如仇,眼里不能揉沙子。却不知不聋不瞎难以当家,有些事情并不需要挑的太明。遇事要多加考虑隐忍,以大局为重,公正之余巧用制衡手腕,平衡朝堂势力,才能牢牢掌控朝堂局势!”   睿亲王大惊失色:“皇兄!”   梁帝伸手止住他,吐字缓慢而坚定:“你猜的没错,朕就是要立你为皇太弟,朕百年之后,这天子之剑便要交于你手!”   ×××   舒静君在轩雅殿陪着淑妃说了会儿闲话。   淑妃拉着她柔嫩的小手叹道:“老天做的缘分!熙熙攘攘天底下这么多人,怎么就让他救了你,怎么你就能改变他的命势,怎么你们俩就成了一对儿呢?”   舒静君抿着嘴儿笑。为了睿亲王的面子,从未有人告诉淑妃真相,所以这美丽的中年妇人还以为是睿亲王救了自己宝贝侄女呢。   “姑母您高兴么?”   “高兴,姑母当然高兴了!我的宝贝静君有了好着落了,姑母怎么会不高兴?!”   淑妃笑得开怀:“你不知,睿亲王妃云福佑就是你的事情并没有瞒着我们舒家人,你三婶得知了,很是有些后悔。她当年对你不好——不许为她辩解!……靖蕊那丫头找婆家的时候,高不成低不就,她很是想借着你的地位帮衬呢,被我骂了回去!你三叔也臊得慌,压制住了她。最后靖蕊算是寻了个家世不错的婆家,只是她太过娇气,听说成亲没多久就和夫家置气,日子过得并不舒心。”   “要我说这也怨不得别人,她自己把女儿惯成那副脾气,手高眼低,又没有惜福的心,嫁给谁都过不好日子的。除非以后经历的挫折多了,把性子给磨过来了,那才成!”   舒静君安静地听着,对三婶和靖蕊不置可否.笑道:“还好卿周哥哥争气,成亲生子,听说日子过得很美满。”   淑妃点着头说:“这孩子实诚大方,倒没有长歪。”   说着话儿呢,忽然外面宫人来报,说睿亲王请王妃回毓秀宫。静君便起身告辞了。   莲步缓行,穿过熟悉的亭台楼阁,经过一片片灿烂茂盛的鲜花树丛。小桥流水,雕花回廊仿佛昨日。   恢弘的毓秀宫中,丈夫坐在内殿,神情沉重地等着妻子到来。他要告诉她这个重要的消息。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成为彼此的支撑,彼此的心胆。无论遇到什么难关,似乎只要两人携手并肩,共同面对,便能闯将过去。   妻子走到他的面前,察觉了丈夫澎湃的情绪,便挥退了宫人,安静的小猫一样蹲在他面前,仰着头看他。   “皇上对你说什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妻子担忧地问道。   睿亲王一把握住她的手,答非所问:“静君,以后无论我处在什么位置上,面对什么难题,你都能坚定地陪在我身边么?”   舒静君眼眸清亮,不假思索道:“是。无论什么时候,我永远陪着你,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两人目光相对,她柔美坚定的声音穿过迷雾,照亮他的心田。   那一瞬间的心意相通,便是天长地久。   睿亲王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好,等和妻子说了以后,日后便让他接下这重担,撑起这片江山!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终于完结了~~!!   首先鞠躬,谢谢大家往日的留言鼓励支持!柳树喜欢写文,但漫长的写作周期是需要某种东西支撑的,因为你们一直看到了现在,收藏留言撒花,才给了我坚持下去的勇气~~……%>_<% ……   好了,不说别的了。旧坑已经完结,新坑正在开垦,希望你们也能喜欢~~→   欢迎观看,欢迎收藏~~O(∩_∩)O    本文由书本网提供下载,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bookben.cn/ 手机用户可访问:m.bookben.cn